前引 彼岸花开的那一季,地府是罕见的春。 孤鸿啸天而去,格格不入的灰翎冲破这漫天的春色,悠悠,归无。 她顺着叮咚的声音,跌跌撞撞的奔了过去。 她知道,那是地府引魂的声音。 迷茫的雾障仿佛瞬间破了开来,她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一桥,一河,一妪。 她微微眯了眸子,脚步轻轻停住了。 那老妪一身红衣,明明是灼人的色泽,却硬生生的穿出了疲态。 叮叮咚咚的声音止住了,招魂毕。 老妪分明是闭着眼的,但内心仿若明镜。 静默了许久,老妪开口:“你终究来了。” 语气似笑似嗤,面上沟渠纵横,却生生掩不住那往岁的风华。 她不语。这一切都是这般熟悉,好像她曾无数回踏入踏出,可真当她要回忆时,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老妪手中搅着一碗浑浊的汤汁,嗤笑一声:“是了,你不记得了。” 她越发迷糊,眼神直直射向老妪。 老妪双手一勾,折过一枝不知名的小花随意簪在头上。 “这样的眼神,我不喜欢。你最好收回去。” 她索性掀袍,席地而坐。“我生来便只做我自己,我的眼神凭甚么要你喜欢?” 老妪大笑:“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你的性子还是如此。” 她双手环膝:“你究竟是谁?我又是谁?” 老妪笑容倏然止住了。 “我是谁?”老妪低低反问,声音缥缈的如同这地府里微薄的光。 老妪忽然叹了口气。 “我是…孟婆啊。” 她点头,却也不说话,似乎执意要问到所有答案。 老妪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罢了,你这性子我也犟不过你,你喝了它,我同你说。” 她看了看手中黑褐色的汤汁,这便是孟婆汤了罢? 她不再胡思乱想,仰头喝了下去。 老妪慈和的看着她,道:“桃花儿,你会记得的。” 桃花儿?她皱了皱眉,欲再听下去,却猛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在慢慢抽离躯体,飘向空中。 底下的老妪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依稀从口型中辨别出来“春光”和“桃花”两个词。 春光?桃花?来不及多想,她已入了轮回。 招来的游魂一个接一个投生入了轮回,老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神魂飘散,躯体化入土中,见怪不怪。 叮叮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新一轮的招魂。 老妪送走了一批,终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孟婆,你忘了阎罗令了?随意透露阳界记忆,可是要被惩处的。”苍老的声音具有蛊惑人心的沧桑,传入老妪的耳中。 老妪不屑的嗤笑:“把你那套蛊术收回去。” 苍老的声音平白一滞。 老妪显然与他熟识,随意的抚了抚红衣上的褶皱:“鬼界律令,阎罗殿规,我孟婆看得很重。” 老妪脸上的神色很认真。 “但对于友情,我孟婆看得更重。甚至,它的存在在我的心中,重于泰山。” 苍老的声音凭的又一滞。“可是,她早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老妪环顾四周,指向那朵开的最大的彼岸花:“你瞧,好看吗?” 不待那个声音再回答,老妪自顾自答了下去。“自然是好看的。但这朵花总会苍老,甚至凋敝。” “在我为了她将一身红颜尽付时,你就该想到,我于她,她于我,早不比这彼岸花,凋敝了,就换新的。” “无论她是否记得以往的一切,她于我,永远都是那个她。” “记忆于我——孟婆,又算什么?大不了一口孟婆汤,我也随了她去。但我不能。 “可是,总要人记得这曾经的所有的,不是吗?” 苍老的声音不再言语。 老妪自言自语:“我相信,她会回来的。等她报完恩,总会回来的。” 红衣飒飒,地府瞬间归宁。 老妪颤颤巍巍的又摇响了手中的木刻雕花铜杖。 引魂伊始。 “古来异者,素集天地精华。溯古之往,南间山有一桃花,独此一枝,横藤蔓桠,色如蟠桃,聚天地之精灵,万物之光华。旧志言曰,此花乃凤羽凰翎,配之以天山早露,雪莲之心,圣仙制之。每至春早春暮,华光乍现,是乃精气凝练,故花逢春,甚佳矣。阅尽百年,桃花无影,遂道桃花夭夭,化而为人,伏于欲界,以报春光之恩。”——《神录》 是非何为,总有分晓。 1.别宫门 十二月燕京城的雪,素来是极凉的。 人心,亦是极凉的。 紫禁城中白雪皑皑,将那随处可见的明黄色,朱红色全裹了起来,就像是把那可怖的权利裹在了深处,不见影踪。 皇宫里,残枝枯叶,凋敝了个精光,仿佛只有冬天,才最像宫中的百转回肠。 如今正值天元二十八年,顺惠帝当政,允良国尚算富庶安泰,周边小国皆和平共处,一派和乐。 只是顺惠帝子嗣稀少,后宫美色三千,唯有皇后产下嫡皇子慕容风华,嫡公主慕容玉;薛贵妃产下二皇子慕容风迟;早逝的惠妃诞下三皇子慕容风铎,无奈命格实在不好,英年早逝,被追封为恪王;玉妃产下四皇子慕容风忌,三公主慕容柳,四公主慕容嫣;还有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五皇子,不从风字辈,名唤慕容沣。 此时的凤鸾宫中,倒是暖炉生烟,袅袅果香。 皇后素来畏凉喜热,故而冬天从来都是汤婆子不离手,殿里也要热热的才好。 皇后身披凤绸,大红牡丹的花纹印在宫袍上,衬的她肤色白皙,虽已三十出头,却依旧眉眼如画,韶华如初。 “华儿,过来。”皇后倚在榻上,对着刚下学堂的慕容风华柔声唤道。 慕容风华此时不过六岁,却早已入了尚书房,每日温习诗书,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含笑,牵起慕容风华,“今日可有好好温书?太傅教的,可都明白?” 慕容风华面色清凉如水,他一贯都是这般温良如玉:“回母后,太傅今日所授的是论语,其中的意思,儿臣大抵都明白了。” 皇后突然凤眸微眯,厉声道:“本宫平日教你的全忘了不成,若你要争太子之位,那便不能再说‘大抵’这样不肯定的词了!” 慕容风华眼神黯了黯,他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儿臣明白了。” 皇后满意道:“这样才对。”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想要挽回些什么,又道:“华儿,你莫怪母后对你管教甚严,只是,本宫虽是皇后,亦是母族的棋子,你也是。” 慕容风华生来便是天家之子,对于皇后的话,也是可以明白一些的。 门猛的被打开了,门外凛冽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慕容风华不意如此,眼睛不适的微微眯了起来。 皇后大怒:“哪个东西这般不小心!” 闯进来的,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唤赤玉。 她一向高高在上,今日却是少见的惶恐惊慌。因着一路奔来,鬓边竟染上了雪粒,整个人脸色被冻得发白。 “娘娘,前朝传来消息,薛贵妃父亲薛太尉联合六部尚书禀奏皇上,说许国公私藏亲兵,意图谋反,许国公府六十口老小除娘娘外皆数被打入大牢,明日圣上要亲审!” 许国公便是皇后的父亲。 一席话,说的皇后顿时脸色煞白,她猛的抓过赤玉的手,颤抖着道:“父亲,父亲他,如今……” 赤玉的手被皇后生生掐出了血珠,她忍着痛,道:“娘娘莫急,许国公他如今身体尚安康,只是娘娘该想想方法,如何保全许国公府。” 皇后身旁的杜嬷嬷沉沉开口:“娘娘,薛贵妃来势汹汹,如今既拉拢了六部尚书,那便是做了万全的退路了,恐怕嫡皇子他登上太子之位要难许多了。” 杜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亦是皇后从小到大的教养嬷嬷,平日不甚言语,但每句话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皇后听到此言,堪堪从沉痛中回过了神。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玉如意,当机立断,吩咐赤玉:“去求见皇上,就说嫡皇子有意为太后的病体祈福,自请出宫居住,居于农家,戒去山珍,日日祝祷,来日再回宫侍奉陛下膝下。” 赤玉惊愕:“娘娘,这,这不就等同于放弃了太子之争……” 皇后摇头:“本宫就是要让薛贵妃误以为我们放弃了太子之位,从而放下戒备,一心一意的转而去对付玉妃生的那病秧子。华儿出宫,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该学的,该教的,本宫一个也不会落下。” 赤玉恍然大悟,忙出了凤鸾宫,直奔养心殿了。 皇后转头看向慕容风华,眼角酸涩,可怎么也哭不出来。似乎,极悲之时,无泪可出。 “华儿,你此番出宫,本宫会让赤玉常来探望,到时候,本宫会请最好的先生暗中教你学问,你要,好好的。” “还有,你拿好这一块玉佩,无论何时,都不能离身。”皇后将一块碧绿玉佩放在他手上,殷殷嘱道,“这是母后到寺中为你求来的平安玉,能护你周全。” 终究,皇后眼眶微红。 她不知她做得对不对,也不知她究竟能否再安泰的见她心心念念的皇儿了。 慕容风华早已泪眼朦胧。 就是方才,他还与母后谈笑风生,一刹那之间,外祖家没了,他也要离开母后了。 “母后,母后,华儿不走,华儿要永远留在母后身边……” 皇后心中如同被刀剜了一般,但她不能心软:“杜嬷嬷,即刻送嫡皇子出宫!” “是。” “母后!母后!”慕容风华早已走出了凤鸾宫,但哭声不绝。 皇后终是受不住了,瘫在了榻上:“来人,关上宫门,谁来也不见!” 身上一袭大红凤袍灼灼生辉,可莫名的,那一只火凤却格外的苍白,仿佛失了生气。 十二月的雪真的很凉,但凉不过皇后的心。 2.农门娇 马车碌碌,在雪地上印下一道道辙。 慕容风华蜷缩在马车之中,神色迷茫,母后,外祖,父皇都离他好远好远,他今后到底应该如何自处,如何生活呢? 睡梦中,杜嬷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公子,到了。” 慕容风华睁开眼,显然这是在山中的一个小农屋。 杜嬷嬷旁边有一个憨厚的汉子正搓着手,满脸的局促不安;汉子旁边有一个妇人,粗衣布裳,头简简单单的挽着,含笑的正望着他;还有一个小女孩,应该是他们的孩子吧,满脸明媚的笑意,甚是可爱。 杜嬷嬷把慕容风华抱下马车,叮嘱道:“公子,老奴就要走了,你要好好待在这儿,赤玉会来看你的。” 慕容风华点点头,站在原地,怔怔的盯着杜嬷嬷的马车越走越远。 那个汉子不安的搓了搓手,开口道:“公子,你,要不要来屋里取取暖?” 慕容风华不言语,面色清冷如水。 那个小姑娘比慕容风华矮半截,却大胆地过来拽住了他,声音软软糯糯:“喂,我阿爹喊你取暖呢,你这人怎么这样,这般没有礼貌!” 慕容风华皱了皱眉,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袖,声音冷淡:“你放手。” 小姑娘眨了眨眼,放声就哭:“呜呜呜,你欺负我!你凶我!大哥哥欺负阿灼!” 慕容风华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在皇宫中,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大胆。 “你,你先别哭,我进去就是了。” 慕容风华无法,只得跟着他们一家人进屋去。 屋内物什摆设陈旧,稍微值钱一点的就是摆在桌头的那块鹿皮了。 小姑娘骄傲的对着慕容风华道:“你瞧,这是我阿爹打来的鹿皮,一张值两文呢!” 一两?慕容风华蹙眉,赤玉姑姑当值一个月便有三两银子呢,两文钱值多少钱? 姑娘旁边的妇人红了脸:“公子,我们只是小户人家,平日也赚不来多少钱,你别听阿灼胡说。” 慕容风华终开了口:“阿灼?可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那个灼?” 妇人脸更红了:“我们没什么文化,当时村里来了一个穷秀才 ,随口说了几句诗,我觉得诗中的灼灼很好听,便这样叫她了。” 还不等慕容风华开口,小姑娘先笑着道:“大哥哥,我四岁了,我的名字叫姚姚灼娘,小名阿灼。我阿爹叫姚雄,我阿娘叫于秋姑。你叫什么呀?” “封,封华。”他迟疑片刻,悠悠道。 来的路上,嬷嬷说过不可透露真实名姓。 姚灼娘拍手:“真好听!那我以后叫你华哥哥喽!哈哈哈!” 慕容风华敛眸,她的妹妹也是这般可爱,只是,他却离开了她。 “华哥哥,华哥哥!”姚灼娘叫道,一脸无奈,“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你都听不到。” 慕容风华回神道:“嗯?怎么了?” 姚灼娘噘嘴:“爹爹说,饭马上好吃了。” 慕容风华点点头,算是回应。 很快,饭端了上来,一只山鸡,一锅清汤,一碟野菜,一盘山菇,几碗米饭,便算是中饭了。 慕容风华蹙眉,“这可是开胃的前菜?” 姚灼娘蹦了起来:“那么丰盛,怎么可能只是前菜!我都好久没吃到过那么多菜了。” 慕容风华愣了一会儿,道:“抱歉,我原先在家时都是有前菜相佐的。是我唐突了。” 姚灼娘一脸羡慕道:“你原先中饭都吃什么呀?” 慕容风华沉吟片刻,声音老成:“前菜一般是一碟蟹柳,一碟酱黄瓜,一碟闷木耳。接着是正菜,一道熘鸡脯,一道荷包里脊,一盘松鼠桂鱼,一盘荷叶烧鸡,一碟红梅珠香,一罐蟹煲。最后是小食,一般是一碟豌豆黄,一碟芸豆酥,一块桂花糕,一碟瓜果。” 姚灼娘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扒着饭,眼底满满的羡慕。 汉子和妇人见她如此,纷纷开怀大笑起来。 似乎笑声惹得屋外的梅花也听到了,一下子漫天都是红梅簌簌。 时间一向过得极快,眨眼间,便过了九年。 似乎,与姚灼娘一起的日子,总是这般快,一下子便过去了。 当初那个年少老成的慕容风华已经十五岁了,而姚灼娘,也十三了。 慕容风华自小便离宫居住,与姚灼娘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只是,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阿灼,过来一下。”慕容风华立在柴门外,一席墨绿色布衫虽简陋,却是更衬得他身姿英挺,丰神俊朗。 姚灼娘正与同村的人玩的正开心呢,听到慕容风华的叫唤,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怎么了?” 慕容风华沉声道:“阿灼,你也快到婚配的年纪了,不知,姚叔可有中意的?” 姚灼娘乍得听到这个,脸色涨红:“没有呀……你,你一个男子问我这样的话可不好吧。” 慕容风华看着她羞红的脸,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她,眸中半掩柔情。 过了小半晌,就在姚灼娘呼吸微微急促了些的时候,他突然拉过她,将她拉到村外一个无人的小树桩前,定定的望着她,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阿灼,待你长发及腰,我娶你可好?”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又恰到时宜。 如同霹雳一般,姚灼娘怔在了原地:“我,我……” 慕容风华有些紧张的盯着她。 先前赤玉来时,给他带过几个通房丫鬟,可都被他婉拒了,因为,他心里有人。 姚灼娘木讷的站着,她一向大大咧咧的,喜欢笑,爱和同村的男子打打闹闹的,可她也在乎一个男子,而现在,她在乎的男子居然,心悦她。 慕容风华见她不说话,眼底闪过一抹落寞,面上却是强作欢笑:“傻丫头,好了,莫想了。如果有一天,华哥哥走了,你会生气吗?” 姚灼娘甩甩头,努力让自己缓过神来:“华哥哥不许走,阿灼不让华哥哥走。” 慕容风华含笑,揉揉姚灼娘的头:“好,华哥哥不会走。华哥哥永远陪着阿灼。” 只是,谁也看不懂此时慕容风华眸中的神色,明明灭灭的光芒,似乎冲破了什么桎梏。就好像孤鸿啸天,破空而出。 可终究呀,他还是对她撒了个小谎,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谎,或许,至关重要。 3.回宫门 他不知,姚灼娘终是心悦他的。 她悄悄往慕容风华的荷包中塞了一张纸条,纸上的字娟秀细小,是姚灼娘练了三个月的成果,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好。 华哥哥认得出来吧。姚灼娘咂着嘴,心想。过了一会儿,姚灼娘还是不放心的添了两个小小的字——阿灼。 华哥哥应当会看到的。姚灼娘甜蜜的想着,回了柴屋。为了华哥哥,她也要好好读诗书文章,这样才配得上他的华哥哥。 慕容风华今晚并没有回来。他总有几夜晚上不回房,姚灼娘和爹娘都是知道的,故此,他们并未怎么担心。 可是,这一回,慕容风华是真的不回来了。 马蹄达达,踏过十里花香,赤玉奉皇后之名,接慕容风华回宫。 望着眼前明黄色的宫门,慕容风华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皇后,皇上,后宫所有嫔妃都站在宫门口等待慕容风华。 嫡长子,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华儿!”皇后远远就瞧见了慕容风华丰神俊朗的身姿,她失声道,泪珠滚滚而落。 慕容风华面色清冷,唯有眼眶微红。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给父皇,母后请安。儿臣不孝,未侍奉膝下,还望父皇,母后恕罪。” 皇后失声痛哭。 顺惠帝亦是感慨良多:“华儿起来吧。七年不见,华儿也是大人了。” 虽居住农家,但礼仪规矩,宫中变化,文韬武略,军事要政,慕容风华皆数知晓。自然也是知晓如今薛贵妃之子,玉妃之子有些失了顺惠帝的欢心了,所以,他回来的正好。 慕容风华不失礼节道:“二弟可还好?四弟身子可还安泰?” 顺惠帝听到这两个人,脸色微沉。小二与自己父皇的秀女私通,四儿公然顶撞太傅,没一个省心的。 “都好。华儿舟车劳顿,先扶你母后一道去歇息吧。大皇子府已让你母后备好,你稍时便可以住进去了。” 慕容风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面上恭谨道:“是。多谢父皇。” 凤鸾宫中。 皇后泪珠止不住的下落,她紧紧盯着面前温润如玉,身姿英挺的慕容风华,终究哽咽道:“华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杜嬷嬷似乎看出了慕容风华的无措,对皇后道:“娘娘,嫡皇子好不容易回宫,这是大喜事呀,您莫哭了。” 皇后不好意思的拭了拭眼泪,道:“嬷嬷说得对,本宫欢喜过头了。来,华儿坐,赤柳再去拿些糕点来,就拿华儿最喜的芙蓉酥罢。” 赤柳与赤玉是双生姐妹,自幼侍奉皇后身侧,最得皇后欢心。 慕容风华顺势坐下,如玉的面庞上风淡云轻:“母后,外祖一家如今可好?” 前不久赤玉传来消息,朝臣有一半上奏,说许国公毕竟是元老,历经三朝,忠心耿耿辅佐君王,皇上念在许国公功过相消,便下令赦免许国公一家,归还府邸。 皇后听他一问,面露喜色:“你外祖无罪赦免了,再将养几日便可以上朝了。” 慕容风华却是蹙了蹙眉,不赞同道:“母后,儿臣认为此举不妥。” 皇后疑惑的挑了挑眉。 慕容风华捧起一旁的茶水,细细抿了一口:“如今父皇赦免外祖有一半是看在朝臣的面子上,再者就是因为母后是许国公府的人,若他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不讲情义执意将外祖问罪,到时候天下的人定会觉得当今圣上无情无义,毫无情面。” “如今薛贵妃父亲薛敏一手遮天,颇得皇帝信任,外祖若再还朝,难免步履薄冰,受人为难,到时候只消薛敏再寻个由头,不费丝毫力气,许国公府便会万劫不复。” 短短几句话,在皇后心中却是重如泰山。 皇后紧紧抿着唇,声音压抑:“是本宫疏忽了…薛芙这个贱人……” 薛芙是薛贵妃的闺名。薛芙是薛敏的嫡长女,十四岁入了宫,短短五年就得封贵妃,薛府一家都听命于她,想必这次许国公下狱也是薛芙指使的。 皇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狠狠地冷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要毁了你精心营造的一切。” 慕容风华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母后,突觉陌生。 他皱眉:“母后,您要如何做?” 皇后眉目微微舒张,恢复了她一贯温婉的模样。 她先吩咐赤玉道:“去暗暗向父亲传话,就说本宫让他称病告假,暂歇一年,详细的本宫会再同他讲。” 赤玉得了命令,疾步离开了。皇后这才看向慕容风华,定定道:“你去向父皇请旨,求娶薛府三小姐为侧夫人。” 恍若一道惊雷,震得慕容风华半晌未曾回过神。 他讷讷道:“母后,你……” 皇后阖上了眸子,声音疲惫:“没错,母后让你求娶薛府三小姐。你可知,那薛府三小姐是薛芙的亲侄女,是薛敏的嫡孙女?” 皇后声音沉沉:“薛三小姐姓薛,名菀,自幼是薛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更是薛敏准备笼络权臣的最佳人选。” “上次家宴,本宫见过这位薛菀,她生的倒是极好,一张鹅蛋粉脸,粉面红唇,身量娇小,娇艳十分。发髻上一颗东珠还是皇上赏给薛贵妃的,一团珠光宝气。可见薛家的确是宠她入骨。” 慕容风华蹙眉:“这般庸脂俗粉,怎能入我宫中。” 说着这话时,他眼中竟闪出了姚灼娘粉嫩嫩的娇颜。 记得一个夏日,姚灼娘倚在树下乘凉,他犹记得,她穿着淡绿衫子,手上拿着小扇,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小小梨涡微圆,脸如白玉,颜若朝华,项颈中挂了一串贝壳,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雕玉琢一般,煞是可人。 这才是他心悦的女子。 皇后见他不愿意,安抚道:“这薛菀本就是娶回府中当一枚棋子的,她从小被娇惯长大,性子定是蛮横骄纵,头脑简单,你只需多哄一哄,给她点甜头尝尝,这薛菀不就对你言听计从了?你再慢慢筹划,薛家也掌握在你手中了。” 慕容风华敛眸,虽说他这般的天家之子,终是不可能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女子的,但他心中还是过不去,他第一个妃子,也是皇子妃之位,是为阿灼留的,也只能是阿灼。 纵然,阿灼或许并不喜欢他。 皇后见他迟迟不答应,声音倏然拔高:“华儿!你是嫡皇子,将那些儿女情长收回去!你不愿意娶她本宫知道,但为了政局,你都必须娶她。” 慕容风华猛的抬眸,皇后冷冷的眸光刺向他,毫不示弱。 终究,慕容风华一甩袍子,一言不发的出了凤鸾宫。 皇后气怒,猛地推倒桌上的清玉琉璃盏,兀自生着闷气。 杜嬷嬷叹了口气,温柔的走上前,看着皇后,道:“娘娘,听嬷嬷一句劝,嫡皇子还年幼,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若是嫡皇子有喜欢的女子,娘娘此举就是棒打鸳鸯了。” 皇后听及此,突的柳眉倒竖:“哦?心仪的女子?” 她思量着什么,唤过赤玉:“先前你去看望华儿时,可见他有心仪的女子?” 赤玉斟酌着答道:“奴婢倒是未曾看见,只是,嫡皇子与所居的那户农人之女举止亲密,状似兄妹。” 皇后闻言冷然笑道:“兄妹?依本宫看,是一对儿罢!” 她轻嗤,“原来如此,难怪华儿不喜通房,一介农女罢了,若实在狐媚的紧,杀了也无妨。” 4.挽君心 赤玉心惊,终究是她也是看着灼娘长大的,总是不忍皇后杀了这么个可爱的姑娘的。 她不动声色道:“娘娘,这么急作什么,嫡皇子终还是小,且那农女已到婚嫁年龄,不久或是要嫁人了,与嫡皇子也不会有什么干系了。” 皇后敛眸,声音阴狠:“纵然如此,薛菀也定要娶。既然他不愿,本宫便助他一臂之力。” 那边山头,已是日落。 姚灼娘呆呆地坐在山头,身上披着余晖日光,整个人莹莹生光。 华哥哥走了好久了,华哥哥不回来了……姚灼娘呆呆地从天亮坐到天黑,从云朵数到星星,她知道云朵有几片,她知道星星有几颗,可她就是不知道,华哥哥归期何时。 姚灼娘慢慢的抱住了膝盖,将头埋到了臂弯中间,肩膀轻轻地抖动着。 她只是喃喃着,声音轻而轻:“定是华哥哥恼我了,华哥哥,你回来好不好,阿灼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没有人回应她。 风吹的落叶簌簌的落下,连带着姚灼娘的眼泪亦簌簌的落下。 养心殿中。 顺惠帝大怒,将一本折子劈头盖脸的砸在二皇子慕容风迟脸上:“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先前与朕钦定的秀女私通,朕谅你年少轻狂,将她赐予了你做侧夫人,让你不再有后顾之忧,安心的去治水!你倒好,治水治水,将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给治死了!你说,朕要你何用!” 慕容风迟苦闷。 先前秀女之事便是有人陷害,如今治水,他本胜券在握,谁料大坝轰塌,洪水汹涌,将他几个月的心血皆数葬送。 这分明是有人陷害。 顺惠帝坐在上头,眉眼隐隐有几分疲倦。终也是老了。 突的,一个太监疾步入内,声音钝钝的,好似那生了锈的铁器。 “禀圣上,大皇子求见。”慕容风华既是嫡,亦是长,故旁人也有称他为大皇子。 “宣。”顺惠帝声音沉沉,不辩喜怒。 太监躬身出了内殿,须臾,慕容风华走了进来。 一袭青衣陌陌,峨眉修长,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的朱唇微润,分明就是普通皇子的打扮,却恰如玉人般,温润天成,便似那苍梧云霄。 顺惠帝显然对嫡长子的气度是十分满意的。 他眉眼缓和了不少:“华儿,近来住的可还习惯?” 慕容风华神色温良:“回父皇,儿臣一切都好,只是终究未能常伴父皇母后膝下,实在有愧。故儿臣抄录了经书十二卷,为允良国祈福,望父皇龙体安康,国泰民安。” 这一席话,说的顺惠帝眉开眼笑。 “华儿有心了。来,到父皇这边来。” 慕容风华颔首,走过慕容风迟身边,仍不忘礼数,轻轻点头:“二弟。” 慕容风迟是见过慕容风华的,那还是在幼时。只是,现在的慕容风华更具威胁,毕竟,他可是在嫡长子的位子上稳稳的坐着。 慕容风迟面上亦是带笑,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见过大哥。” 顺惠帝坐在上头,自然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对于慕容风华,又是看重了几分。 顺惠帝招招手:“华儿,来。好好看看这个折子。” 慕容风华自然知道如何合适的把握时机。 他拿过案上的折子,站在一旁,一袭青衣,却不张扬,眸子好像天池中的圣水,身姿仿若九天上的雪山。 仿佛,温润如玉天生就是说他的。 只有这样的男子,才担得起公子无双的美名。 折子上说的,正是慕容风迟搞砸了的治水。 慕容风华蹙了蹙眉,随即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极为普通的画面。 记得他八岁那年,正好是溪水泛滥的时节。姚雄作为猎户,是村中身强力壮的农夫之一,每次都要参与治理溪水一事。 慕容风华犹记得,那时候他就和姚灼娘站在村落边,看着远处正指挥着年轻村民一起治水的姚雄,姚雄汗流浃背,但不断上涨的溪水却毫无一丝减弱。 姚灼娘年纪尚幼,看着原本安静的小溪竟一下子涨水至此,有些恐慌。她拽着慕容风华的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华哥哥,阿灼害怕。” 慕容风华从来都是惯着姚灼娘的。 他彼时不过也是八岁的少年,却是格外的耐着性子,轻声的哄着姚灼娘。 “阿灼莫怕,有华哥哥在呢。你瞧,姚叔也在治理这涨水,莫怕了,嗯?” 姚灼娘点点头,沉思片刻,眸子突的变的清亮:“华哥哥,溪水涨得如此厉害,为何不能把它堵上呀?” 慕容风华哑然失笑:“我的傻阿灼,溪水如何堵的上呀?” 姚灼娘听他这般说来,嘟着小嘴生起了闷气。 思及此处,慕容风华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溪水的确堵的上,却也可以疏。 “父皇,儿臣对此,倒有一计。”清凉如水的声音,却是异常好听。 顺惠帝眸光一亮,“哦?华儿且说来听听。” 慕容风华恭谨道:“之前二弟采用的是‘堵’。此法虽好,但对于此次猛涨的洪水来说,确是不够。” 闻及此言,慕容风迟倒是忍不住了。 他温声道:“弟弟不知大哥此言何意,我此次治水,修建了大坝,堤防,借此来堵住洪水外溢,效果奇佳,只是大雨作祟,才冲垮了大坝。我的方法原无什么不妥,不知大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上首的顺惠帝瞧着自己两个儿子的争锋,也不言语,只是眸底微有精光一闪。 慕容风华瞧见顺惠帝不出声,便开了口。他的声音多了几分缥缈,好似那山间的云雾,遥不可及,却又好似触手可得。 “二弟此法原本无错,可是,为何一场暴雨便可冲垮这牢固的大坝呢?究其根本,到底还是堵不住洪水。” “折子中说二弟是夏末秋初时刚修建完大坝,也就是洪水第二次涨的最迅猛的日子。暴雨加上洪水,足以让大坝坍塌了。” 慕容风华如是说着,神色温良。 “‘堵’一法原本精妙,但对上尤为迅猛的洪水,还稍差火候。故此,我采用‘疏’一法。” “先疏通河道口,加宽加深过水的道口,炸除两岸礁石,清理树木等障碍,再建大坝,效果会好得多。直至洪水疏通完毕,还需在两岸植些树木花草,以防下次洪水来临还是如此迅猛急速。”” “妙!”不待慕容风迟说些什么,顺惠帝猛地一拍案。“华儿的确是允良国的明珠!” 慕容风迟切齿,这慕容风华不过刚来几日,父皇便对他如此褒奖,这至他于何地! 顺惠帝是没有瞧见慕容风迟的神色的,但慕容风华瞧见了。 慕容风华不动声色:“父皇谬赞。儿臣不过是在二弟的法子上改造了一番,实在有愧。” 顺惠帝面上笑容又加深几分,他执过慕容风华的手,声音慈和:“华儿,这治水一事便交由你去做。可愿意?” 4.龙颜倾 此语一出,恰如平地惊雷,炸的慕容风华、慕容风迟都讷讷无言。 慕容风迟气红了眼,脱口而出:“父皇!” 顺惠帝终究是疼了慕容风迟好几年的。换做旁人,谁敢质疑皇帝的话,早就是死罪一条了。 顺惠帝蹙眉,沉声道:“放肆!” 慕容风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掀袍跪下:“请父皇恕罪,儿臣失礼了。” 顺惠帝原本就不欲治他的罪。他将目光投向慕容风华:“华儿,你可愿意?” 慕容风华眸色暗沉。 谁看不出来,顺惠帝有心偏私。 他嗤笑,到底是薛贵妃吹了七年的耳旁风。 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慕容风华恭声道:“儿臣遵命,定不辱皇命。” 顺惠帝大笑:“好!来人。” 随侍的大太监李泰小碎步跑上前,“陛下,奴才在。” 顺惠帝声音中气十足:“赏赐大皇子黄金千两,东珠十斛。待治水归来,便传召下去,让大皇子上朝堂吧。” 李泰微微一惊,旋即敛下神色,诺诺退下。 看来,这朝堂,要变天了呢。 慕容风迟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殿门,自己斗了七年,才让顺惠帝松了口,让他入了朝堂,而这慕容风华初来乍到,几句话便让顺惠帝龙心大悦,立马将他的任务全交给了慕容风华,凭什么! 不过是一个乡野来的毛小子罢了! 慕容风迟神色怅惘,忿忿不平的踢着小石头,便这般晃晃悠悠的走回了二皇子府。 远远地,便看到皇子府门前站着一个身形模糊的女子。慕容风迟倏然转身,眸子中尽是厌恶。 这个女子便是那日不明不白就在一起的秀女。 看到引起自己丢了治水之功的女子,慕容风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何况他又不喜欢她。 可那女子显然很喜欢慕容风迟。 她见慕容风迟要走,急的忙走了过来,顿时一阵脂粉之气迎面而来。 女子声音算不上好听,娇滴滴的:“二皇子,你便如此讨厌茗玉么?” 慕容风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张茗玉,本皇子再说一遍,本皇子从未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莫要再纠缠本皇子了。” 张茗玉神色一怔,突然狠声道:“慕容风迟,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夺了我清白!” 慕容风迟怒道:“我说了,那是有人陷害!” 他说完,转过身就走,后面哭哭啼啼,他浑然不管。 从来,就算张茗玉是御史的嫡女,他亦不惧,毕竟,他背后是薛家。 南山之巅。 姚灼娘站在这山头,已经好几日了。无人劝得动她,便也任由她了。 南山峰巅之处,是整个南山最寒的地方,姚灼娘早已冻得双手冰凉,脸色发白。 但她浑然不觉。 姚灼娘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南山悬崖边深不见底的黑色,突然,说话了。 “华哥哥,你知道吗,阿灼喜欢你。” “从前我一直将你当哥哥,但你走后,我才发现,想你的滋味是那样刻骨铭心,这并非兄妹会有的。” “我从星星数到太阳,这是头一回,我看见了南山的日出。” “这日出很美,淡淡的光辉一点点升起,真的好美。但是,这日出远不及华哥哥好看。” “华哥哥,阿灼的心好疼,疼的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着,阿灼真的好疼。” “华哥哥,我们已经有三百六十个时辰未曾见面了,阿灼好想你。” 姚灼娘说着说着,眼眸中轻轻的溢出几分晶亮。她肩膀抖动着,声音几不可见的哽咽。 “华哥哥,你以前都会给阿灼念童谣,来哄阿灼睡觉,现在,换阿灼念给你听了。” “哥哥考个秀才郎, 推车哥,磨车郎, 打发哥哥上学堂。 哥哥学了三年书, 一考考着个秀才郎。 先拜爹,后拜娘, 再拜拜进老婆房。 金打锁匙开银箱, 老婆房里一片光。 梦里和伊过家家,结庐幽谷远车马。 男耕女织裁锦缎,阿郎担水妹浣纱。 梦里和伊过家家,一只蝴蝶正恋花。 切切私语无嗔怨,相偎黄昏话桑麻。 梦里和伊过家家,烛影绰绰月如华。 红袖伴读添香气,柔情丝丝绣枕帕。 梦里和伊过家家,卿卿侬侬笔走沙。 瑶琴有弦得共鸣,高山流水传佳话。” 姚灼娘念着念着,眼泪簌簌的滚落。 她真的受不住这般思念的味道了,很苦很苦。姚灼娘一向吃不得苦味,如今的苦,远远胜过黑药汤的味道,疼得钻心。 她又说,“华哥哥,你是去考秀才了,想给阿灼一个惊喜,对吗?还是说华哥哥没有走,华哥哥只是恼了阿灼,想吓吓阿灼,是吗?那阿灼给你道歉,你出来吧,阿灼怕了。华哥哥,阿灼求求你了,阿灼想你了……” 突然,姚灼娘哭的撕心裂肺。 南山峰巅满目荒芜,隐隐的,树丛动了一下。 树丛中,走出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只一袭白衣,却穿出一种温文尔雅的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无时不流露出平雅谦和的气质,配合他颀长纤细的身材。 若说慕容风华是温润如玉,那他更多地则是谦和素雅。两个男子,前者若冰山雪莲,寒潭圣水,后者如邻家公子,青竹松柏。 这个男子显然认识姚灼娘。 他抿了抿唇,终道:“灼灼。” 姚灼娘听到这个声音,身子猛然一颤,她轻轻回过头去,一霎,仿佛时日骤停。 只有他会唤她灼灼。 “渊哥哥。”无数个日子,她这么唤他。 “渊哥哥。”她亦如先前幼时那般唤他。 男子眸中破碎出一丝喜悦,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姚灼娘身边。“灼灼,渊哥哥回来了。” 姚灼娘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她道,“渊哥哥,华哥哥走了,他不理阿灼了……” 男子神色复杂。 他叫商渊,从小便随母亲二人居住在南山最偏僻的地方,孤儿寡母。但商渊从小便是个有志向的,他想当秀才。 他也的确做到了。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下了山,整整四年,他回来了。现在他是南山唯一一个秀才。 商渊轻轻搂过姚灼娘:“灼灼,随我下山罢。” 姚灼娘猛地挣脱开来:“不要!我不走!” 商渊眸色一点一点附上一层伤痛。他轻声诱哄着,“灼灼,听渊哥哥话,封华他,不会回来了。” 姚灼娘怔愣着,突然漠然的看向脚尖。 仿佛被什么执念桎梏住,姚灼娘眼中愈来愈凉薄:“你先下山吧。” 商渊眸子一点点放大,随即是无边的痛楚。原来,原来他一直没有看清,姚灼娘的软肋,一直是封华。 商渊脚步微微有一丝踉跄:“灼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灼娘已将头转回了悬崖那边。 山崖边,几只蝴蝶翩翩起舞,仿佛倾了时光,温了岁月。 可惜,蝴蝶再美,终飞不过沧海。 商渊定定的注视着姚灼娘的背影,良久,他踉跄着下了山。 或许,阿灼只是有些伤心。商渊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这也仅仅是安慰。当不得真的,不是吗? 6.凤凰台 7.红颜误 皇后倚在床榻上,一如曾在闺阁时的千金小姐。 “赤玉,你知道吗,那天游湖,我一眼就心悦了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便此一眼,终生不悔。” 赤玉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知道的,那时候她的小姐时那般明媚张扬,却为了那时的五皇子,当今的圣上硬生生的收敛了一身骄纵。 皇后继续说着。 “后来,他成了皇上,我和一众女子成功的入围了他的选妃大典。那时我好开心,终于,终于有机会能嫁给他了。” “选妃大典上,他眸色柔和,在我手上放了一柄刻着凤凰的玉如意,我便如愿以偿的当了他的皇后。” 皇后的泪珠顺脸颊滚落。 “可是,我从未发现,他最爱的女子原也在选妃大典上。薛芙,被他赐了一柄刻着金鸾的玉如意。那时我只是单纯的以为,金鸾次于凤凰,他还是最喜我的。” 皇后面容酡红,可盖不住她散发出来的哀伤。 “可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他默许薛芙成为皇后的信息。只要薛芙愿意,皇后之位,他便可以毫不犹豫的许给她。那么,我又算什么呢?或许,什么都不是罢。” 赤玉泪眼模糊,她好心疼她的小姐。“小姐,不是的,不是的……” 皇后轻轻笑着,揉了揉赤玉的头:“傻丫头,睡罢。” 赤玉看着自家的小姐,终究抑制住了满腔的泪水,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退了下去。 皇后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她看着满屋的黑暗,终究哭了出来。 不怕红颜易老,最怕红颜错付。 翌日醒来,皇后神色憔悴。 赤玉替她细细描了眉,用了好些脂粉才掩盖她面上的苍白。到妆成之时,竟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皇后敛下眉眼,穿上赤玉替她择的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徐徐起身。 “扶本宫出去罢。” 照例,宫妃们每日都要晨省,此时她们正坐在外厅候着。 玉妃体弱,早早便告了假,她的位子常年都是空着的。薛贵妃畏热,今日也告了假。 现下快至夏末,气候仍炎炎,底下嫔妃自是躁动。 与玉妃平分春色的荣妃性子张扬,出身将门,最看不得便是玉妃病恹恹的。她看着空位子,嗤了一声。 “本宫道是谁又不来呢,原是玉妃呀,可怜她夜夜顶着病弱身子还要伺候皇上呢。” 底下嫔妃窃窃笑着。 皇后从里屋出来,倚在椅子上,温温的看着底下顿时没了声儿的妃嫔,声音是少见的冷厉。 “荣妃,你出生将门,自然不拘礼法,但你要记住,这是皇宫,若再这样口无遮拦,本宫绝不轻饶!” 好一招杀鸡儆猴。 荣妃咽下不甘,诺诺称是。 皇后这才缓了眉眼,与几个妃子絮絮拉了一些家常,便也就散了。 临了,她留了荣妃下来。 荣妃尚年轻,眉眼间神色自然掩藏不好,透露出一股不忿。 皇后抿了一口清茶,轻轻一笑:“可是不服气?” 荣妃小孩心性,低低垂了眉眼,道:“臣妾不敢。” 皇后放下茶盏,含笑望向她:“你是不敢,并非没有。那你可知,本宫为何当众训斥你?” 荣妃到底按捺不住,摇了摇头。 皇后道:“本宫这是护了你。”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鎏金红玉护甲,言道:“你出生将门,父亲任恭德将军,是朝堂第一武将,颇受皇上器重,对吗?” 荣妃点点头,疑惑地看向皇后,并不懂她到底要说什么。 皇后继续道,“那你可知,玉妃出身簪缨世家,其父是太傅,虽不比你父亲掌握兵权,权势滔天,但是在文官中是数一数二的地位。” 荣妃又点点头。 皇后这时看向了她,“历代君王,哪一个容得下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的武将?” 皇后顿了顿:“那你说,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掌管文官的大太尉,若真有什么,孰轻孰重?” 一席话,说的荣妃手脚冰凉。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皇后如今告诉我这些,可是想让我入您的阵营?”武将之门,自然说话少了弯弯绕绕。 皇后笑了笑,不再说话。 荣妃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思虑再三,终究跪了下去。 “给娘娘请安。” 不同之前的请安,这一次,是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皇后满意的笑了一笑。 窗外,鸟雀喳喳。 南山边。 姚灼娘终是晕倒在了山巅。待她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于秋姑坐在床头,显然没有发现她醒来了,还在与姚雄说着话。 于秋姑声音哽咽:“雄哥,你说,阿灼为何还不转醒?” 姚雄亦是一脸愁容:“你说,阿灼怎就……唉,封华也是,一言不发便走了,害得我们阿灼这般伤心。” 于秋姑声音定定:“不若,我们去把封华寻回来?” 姚雄忙摇摇头:“不行不行,封华早走远了,不知天涯海角,你到哪儿寻?” 于秋姑偏头看了看紧闭着双眼的姚灼娘,眼眶红红。 “可怜我的阿灼,若,若阿灼不投生在我们家中,是不是就能好好的过上富贵日子……” 姚雄斥责的话语突的凝在了嘴边。的确。 无人看见,姚灼娘眼角边划过一滴泪珠,轻轻的,在她心中蜿蜒成了一条小溪。那条小溪上有着油麦田,三三两两的孩童,还有一个小树桩。 时日总是过得极快的。一晃,便又到了一年的中秋。 中秋,意味着团圆。宫中,照例举办一场中秋宴。 顺惠帝许是过够了往年那乏味的宴会,今年别出心裁,举行了一场婵娟局。 何谓婵娟局?便是与民同乐,在中秋当日,携亲近嫔御、官吏微服出巡。 而这出巡人的名单,便是历来争抢的物什。 养心殿。 皇后静静侍立在皇上身旁,为他研墨。 顺惠帝身着明黄龙袍,和着日光,浅浅的晕了一层光影。批了一会子折子,他搁下了手中的朱笔,靠在椅子上休憩。 皇后细心地拿了一些清凉膏,用手沾罢,细细的为顺惠帝揉着太阳穴。 顺惠帝享受的眯了眯眼,呓叹道:“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琼玖,果不其然。” 皇后轻声笑道:“好端端的,皇上叫臣妾名字做什么?” 许琼玖,是皇后的闺名。 顺惠帝声音低沉,是少见的温柔:“琼玖,你总是这般贴心。” 皇后嗔道:“皇上今日怎么这般会哄人。” 顺惠帝低低笑道:“那皇后可喜欢?” 皇后笑容愈加羞涩了些:“自然。皇上莫要再戏弄臣妾了。” 看着皇后脸色泛红,顺惠帝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朕不闹你了,你过来。” 顺惠帝招了招手。 皇后疑惑的上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顺惠帝拿起一张梅花纹样的宣纸,递到皇后手中。 “你帮朕瞧瞧这出巡名单,嫔御人选由你来定。” 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瞬间重如泰山。 7.红颜误 皇后倚在床榻上,一如曾在闺阁时的千金小姐。 “赤玉,你知道吗,那天游湖,我一眼就心悦了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便此一眼,终生不悔。” 赤玉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知道的,那时候她的小姐时那般明媚张扬,却为了那时的五皇子,当今的圣上硬生生的收敛了一身骄纵。 皇后继续说着。 “后来,他成了皇上,我和一众女子成功的入围了他的选妃大典。那时我好开心,终于,终于有机会能嫁给他了。” “选妃大典上,他眸色柔和,在我手上放了一柄刻着凤凰的玉如意,我便如愿以偿的当了他的皇后。” 皇后的泪珠顺脸颊滚落。 “可是,我从未发现,他最爱的女子原也在选妃大典上。薛芙,被他赐了一柄刻着金鸾的玉如意。那时我只是单纯的以为,金鸾次于凤凰,他还是最喜我的。” 皇后面容酡红,可盖不住她散发出来的哀伤。 “可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他默许薛芙成为皇后的信息。只要薛芙愿意,皇后之位,他便可以毫不犹豫的许给她。那么,我又算什么呢?或许,什么都不是罢。” 赤玉泪眼模糊,她好心疼她的小姐。“小姐,不是的,不是的……” 皇后轻轻笑着,揉了揉赤玉的头:“傻丫头,睡罢。” 赤玉看着自家的小姐,终究抑制住了满腔的泪水,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退了下去。 皇后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她看着满屋的黑暗,终究哭了出来。 不怕红颜易老,最怕红颜错付。 翌日醒来,皇后神色憔悴。 赤玉替她细细描了眉,用了好些脂粉才掩盖她面上的苍白。到妆成之时,竟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皇后敛下眉眼,穿上赤玉替她择的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徐徐起身。 “扶本宫出去罢。” 照例,宫妃们每日都要晨省,此时她们正坐在外厅候着。 玉妃体弱,早早便告了假,她的位子常年都是空着的。薛贵妃畏热,今日也告了假。 现下快至夏末,气候仍炎炎,底下嫔妃自是躁动。 与玉妃平分春色的荣妃性子张扬,出身将门,最看不得便是玉妃病恹恹的。她看着空位子,嗤了一声。 “本宫道是谁又不来呢,原是玉妃呀,可怜她夜夜顶着病弱身子还要伺候皇上呢。” 底下嫔妃窃窃笑着。 皇后从里屋出来,倚在椅子上,温温的看着底下顿时没了声儿的妃嫔,声音是少见的冷厉。 “荣妃,你出生将门,自然不拘礼法,但你要记住,这是皇宫,若再这样口无遮拦,本宫绝不轻饶!” 好一招杀鸡儆猴。 荣妃咽下不甘,诺诺称是。 皇后这才缓了眉眼,与几个妃子絮絮拉了一些家常,便也就散了。 临了,她留了荣妃下来。 荣妃尚年轻,眉眼间神色自然掩藏不好,透露出一股不忿。 皇后抿了一口清茶,轻轻一笑:“可是不服气?” 荣妃小孩心性,低低垂了眉眼,道:“臣妾不敢。” 皇后放下茶盏,含笑望向她:“你是不敢,并非没有。那你可知,本宫为何当众训斥你?” 荣妃到底按捺不住,摇了摇头。 皇后道:“本宫这是护了你。”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鎏金红玉护甲,言道:“你出生将门,父亲任恭德将军,是朝堂第一武将,颇受皇上器重,对吗?” 荣妃点点头,疑惑地看向皇后,并不懂她到底要说什么。 皇后继续道,“那你可知,玉妃出身簪缨世家,其父是太傅,虽不比你父亲掌握兵权,权势滔天,但是在文官中是数一数二的地位。” 荣妃又点点头。 皇后这时看向了她,“历代君王,哪一个容得下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的武将?” 皇后顿了顿:“那你说,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掌管文官的大太尉,若真有什么,孰轻孰重?” 一席话,说的荣妃手脚冰凉。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皇后如今告诉我这些,可是想让我入您的阵营?”武将之门,自然说话少了弯弯绕绕。 皇后笑了笑,不再说话。 荣妃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思虑再三,终究跪了下去。 “给娘娘请安。” 不同之前的请安,这一次,是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皇后满意的笑了一笑。 窗外,鸟雀喳喳。 南山边。 姚灼娘终是晕倒在了山巅。待她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于秋姑坐在床头,显然没有发现她醒来了,还在与姚雄说着话。 于秋姑声音哽咽:“雄哥,你说,阿灼为何还不转醒?” 姚雄亦是一脸愁容:“你说,阿灼怎就……唉,封华也是,一言不发便走了,害得我们阿灼这般伤心。” 于秋姑声音定定:“不若,我们去把封华寻回来?” 姚雄忙摇摇头:“不行不行,封华早走远了,不知天涯海角,你到哪儿寻?” 于秋姑偏头看了看紧闭着双眼的姚灼娘,眼眶红红。 “可怜我的阿灼,若,若阿灼不投生在我们家中,是不是就能好好的过上富贵日子……” 姚雄斥责的话语突的凝在了嘴边。的确。 无人看见,姚灼娘眼角边划过一滴泪珠,轻轻的,在她心中蜿蜒成了一条小溪。那条小溪上有着油麦田,三三两两的孩童,还有一个小树桩。 时日总是过得极快的。一晃,便又到了一年的中秋。 中秋,意味着团圆。宫中,照例举办一场中秋宴。 顺惠帝许是过够了往年那乏味的宴会,今年别出心裁,举行了一场婵娟局。 何谓婵娟局?便是与民同乐,在中秋当日,携亲近嫔御、官吏微服出巡。 而这出巡人的名单,便是历来争抢的物什。 养心殿。 皇后静静侍立在皇上身旁,为他研墨。 顺惠帝身着明黄龙袍,和着日光,浅浅的晕了一层光影。批了一会子折子,他搁下了手中的朱笔,靠在椅子上休憩。 皇后细心地拿了一些清凉膏,用手沾罢,细细的为顺惠帝揉着太阳穴。 顺惠帝享受的眯了眯眼,呓叹道:“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琼玖,果不其然。” 皇后轻声笑道:“好端端的,皇上叫臣妾名字做什么?” 许琼玖,是皇后的闺名。 顺惠帝声音低沉,是少见的温柔:“琼玖,你总是这般贴心。” 皇后嗔道:“皇上今日怎么这般会哄人。” 顺惠帝低低笑道:“那皇后可喜欢?” 皇后笑容愈加羞涩了些:“自然。皇上莫要再戏弄臣妾了。” 看着皇后脸色泛红,顺惠帝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朕不闹你了,你过来。” 顺惠帝招了招手。 皇后疑惑的上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顺惠帝拿起一张梅花纹样的宣纸,递到皇后手中。 “你帮朕瞧瞧这出巡名单,嫔御人选由你来定。” 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瞬间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