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早朝上,再跳出来个御史弹劾栾毅:云中守布嫡孙毅,目无尊长,不遵孝道;指使护卫怠慢内吏师张公,正可谓十恶不赦也!
真闹到那个地步,栾毅顶多是吃一顿挂落;韩睿这个小虾米的人头,就得给朝堂一个交代了。
汉室以孝治天下,可不是说说玩儿的!
尊老在汉室的重要性,几乎等同于后世的爱国!
见韩睿这番模样,张恢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调整仪态。
政治人物与常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脸皮的厚度,是以光年计算的···
都不扯远的,就看看现在法家在朝堂上的独苗晁错,整天在忙活什么?
削藩!
不顾刘邦对诸侯‘山河永固,与国同休’的承诺,毅然决然的挑战祖制,只为了国家的强大!
而法家,之所以能在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中屹立不倒,傍上秦的大腿一飞冲天,除了本身制度在某一方面的优越性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学习能力。
或许再过一百年,汉室被小猪作成儒家独大的局面,如今励精图治,追求改革和改变的法家拂士,会变成不亦乐乎的玩起‘儒皮法骨’,‘春秋决狱’的老顽固。
但在现在,法家依旧是那个极具进取心,改革精神爆棚的朝阳之学!
甚至是汲取杨朱学派的营养,劝始皇陛下‘万事唯我,不以物累,集天下大权于己身’!
更何况,经历秦这么一个滑铁卢,法家心中的傲气消散,这时的他们就像海绵一样,嗷嗷待哺的等待着汲取新的营养,来‘微调’自己的主张,好让天下人忘记这是个‘带着秦一路狂奔在作死之路’的学派。
韩睿,就是张恢发现的新营养。
这样一伙改革派,会是黄老学那种寻固守旧的人吗?
事实是,诸子百家之中,法家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几乎称得上最高!
哪怕是秦时,嬴政焚尽百家之书,任用法家官员的时代,他们同样可以和墨家通力合作,各司其职。
这都不需要措辞改说法,直接写进法家的书籍里!
美其名曰:率民更始!
法家本来就有激进改革的基因,将权变用到律法制定中,勉强也算符合改革精神了!
准确的说,是韩睿一席话,让张恢摸到了一丝‘道’的气息。
或许,法家未来的发展轨道,真的应当考虑这位少年所提出的意见了。
人情,变通···
费力的消化完张恢话语中的信息量,再看张恢这幅模样,韩睿心中了然。
老家伙这是想要自己的授权,把刚才自己所说话语的版权给拿走?
拿去咯~
片刻间,面如死灰的张恢重新容光焕发起来,精神比方才韩睿刚来时还要抖擞,满面红光。
“老夫习商韩凡五十余哉,竟未能参透先贤所言‘更化更始’,乃情通权变之义,实在是无颜面对列祖先贤···”
说着,张恢面目和善的看向韩睿,满目精光。
坐回位置,韩睿微笑道:“大人折煞晚辈了,先贤大道,自是唯大人这般,学富五车之巨家能窥伺。”
“晚辈不过随口一语,侥幸使大人参透其中奥义,实不敢承大人夸赞。”
上首的张恢笑着点点头,心中对韩睿的评价冲着满分狂飙!
反正韩睿也只是随口一说,把后世大学中,某位历史学教授对法家的看法复述了一遍而已。
那位老先生枯燥的话语,仿佛依旧在韩睿耳边回荡:要是晁错没冤死在吴楚之乱,法家再知道变通,武帝朝哪还有儒家什么事?
说来惭愧,能记住这句话,还是因为韩睿那节课手机没电了,没法打游戏,只能把历史课当故事听···
年十六七,便累人头三十七级!
其中还有一个匈奴贵族!
至于韩睿自称‘目不识丁’,张恢则当是韩睿自谦了。
年轻,富有朝气;稳重,不骄不躁;更何况···
“赳赳武夫,国之干城;老夫闻韩生尚有武勋在身?”
最难能可贵的是,此子非但文学造诣不浅,武力值同样变态!
能为乡邻一怒杀人,品性应该坏不了;对自家学说有一定了解和见解,功课也算过关;又有武勋傍身,加上栾布为后盾依仗···
将来若是出仕从宦,道路必是一片坦途!
就是不知道栾布是不是也同样做这个打算···
在他看来,蒙学识字,乃是启民智的关键;如果真的啥都不会,韩睿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独到的见解,精确指出法家主张中的要害?
韩睿无所谓的点点头,装逼道:“承蒙上官看顾,小子侥幸立得些许功勋。”
张恢是越看韩睿越顺眼,恨不得嫁个女儿过去,将此乘龙快婿收入掌中了!
父母可还安康?
后面再加上个有没有车房,这不就是后世标准的相亲三连问吗?
“小子年十六,自小便是孑然一身,未曾知晓父母之下落···”
斟酌了一下措辞,张恢装作不经意道:“未知韩生年方几何?家中长辈尚在?”
韩睿听着张恢一番查户口式的‘盘问’,心中警铃大震!
多大了?
继而,像是想起什么般愣在原地。
长叹一口气,张恢摇摇头,径直走向堂后。
片刻之后,张恢回到前堂,身后跟着两个下人,合力抱着一个木箱。
张恢长哦~一声,见韩睿一副夸张的抗拒脸,赶忙转移话题道:“年十六,想来还未取表字吧?”
“不曾。”
点点头,张恢负手走下首位,踱步呢喃道:“难得有后生如此伶俐,真让人心痒啊···”
而张直,则早在看到那个箱子时,就将眼睛睁的铜铃一般大了!
“韩生未曾蒙学,老夫以为大谬!”
“此等文才,自当熟读先贤殿籍,以报君恩才是。”
等下人将木箱放在地上,张恢上前将其打开,看向韩睿。
韩睿微微起身,就见近百只竹简,整齐的码放在箱中。
疑惑间还没来得及询问,张恢就开口道:“此乃老夫家藏之书,乃前朝李相国所注释之《商君书》。”
荀子门徒是也!
任意一个身份拿出来,都完爆李二殿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的任何一个!
师从荀子习得帝王术后,李斯入秦为官,一步步爬到廷尉的地位。
韩睿听着张恢口中的话,目瞪口呆的看向箱中竹简···
秦相李斯!
那个与奸宦赵高合同篡改遗诏,赐死公子扶苏、大将军蒙恬,扶胡亥上位的法家人物!
而后主张拆除郡县城墙,销毁民间兵器,坚持郡县制以巩固中央集权——始皇帝十二铜人就这么来的!
主张焚烧《诗》《书》等诸子百家典籍,禁止私学以加强思想统治——焚书坑儒的真实版本!
后世所有与秦相关,寻常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几乎都出自李斯的建议!
几乎可以说,秦统一天下的每一个决策,都和李斯脱不开干系!
以郎官之身,劝说嬴政扫灭诸侯,成为长史;进言‘遣谋士持金玉游说关东六国,离间六国君臣’,得位客卿;后尚书《谏逐客书》,阻止吕不韦驱逐六国客卿,被始皇帝赏识,任为廷尉!
天下统一后,又议定尊秦王嬴政为始皇帝之事;制定礼仪制度,拜为丞相!
万一因为收下这些书被砍头,韩睿哭都没地儿哭去!
闻言,张恢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对韩睿的评价又多了一层加分项——小心谨慎,善于揣摩圣心!
“自先帝颁布《挟书律》,天下就没有因言治罪的事了。”
更别提张恢送给韩睿的,还是他注释的《商君书》,几乎可以称之为汉室的禁书了!
拿起竹简翻看一番,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字···
放下竹简,韩睿孤疑道:“大人藏前朝李相国之书···怕是有些犯忌讳吧?”
早在云中时,韩睿就见过栾毅为了看一本真假不知,相传是姜子牙所著之《司马法》的兵书,低声下气的去求一个小军官,甚至愿意出百金,只为了借来看一眼!
猜猜最后怎么着?
不借!
“法家乃朝堂认可之正学,《商君书》又为法家经典,没什么犯忌讳的。”
“至于此书~老夫亦曾特地告与陛下知,韩生自可安心收下。”
闻言,韩睿放下心中担忧,朝张恢深深一拜:“老大人赠书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就是因为这个病态而自私的想法,汉初还大量存有的诸子百家典籍、各路兵法、民间野史等,均在后代失传。
在这种情况下,张恢却依旧肯将珍藏的,身为法家先贤的李斯所注解之《商君书》送给韩睿,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韩睿这番大礼,自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哪怕栾毅爷爷是郡守,哪怕他出了足足一百金,人家也不借!
在这个世代,根本不讲什么‘知识应该流通’,而是讲‘自家儿习自家言,习得货与帝王家’!
要是把书给别人看了,那自家孩子还怎么独占鳌头?
不说这书自己看了有没有用,光是拿去卖了都能值好多钱!
李斯所注《商君书》,几乎可以确定天下独此一本!
卖家市场,韩睿说多少,这本书就值多少钱!
当然,韩睿也不敢将皇帝的师祖送给自己的书拿去卖。
但光是这本书的经济价值,就足以让韩睿感怀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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