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堂放假
林雨涵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背着快有她半人高的绘图夹走出学堂。她面庞清秀，身穿蓝布侧襟学生服、黑色及膝裙子，两条黝黑的麻花辫搭在肩膀上，辫子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天气很热，她额头微微出汗，但步伐轻快，脸上藏不住的喜悦直透到秀气的眉尖。
一个穿着同样学生服的女孩子从后面追上来，“雨涵！雨涵——！放学就找不到你影子了，跑哪去了？”
王心莲个子比林雨涵稍矮，齐齐的短发刚刚长过耳际，一双眼睛大大圆圆的像个瓷娃娃。
雨涵嘴角微微上翘，“佟先生叫我去教务处了。”
“都已经放暑假了，还会有什么事？”
雨涵低头不答，只抿着嘴微微笑。
心莲眯眼，“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好事吧？”
雨涵侧头看着心莲，好像笃定她要刨根问底，“下学期我们学院要跟英国的菲利普学院做交流学生，佟先生推荐了我。”她掩饰不住的喜悦荡漾在嘴角，“如果能被选上，我可以去英国学习半年。”
“啊？”心莲一脸惊愕，“你……你，这是要去留洋？”
“真希望我能被选上。”
“希望什么呀？！你一个女孩子家，学男人留什么洋？英国？！你知道英国有多远吗？”
雨涵撇嘴，对心莲的反应不屑一顾，“小姐，现在都是民国了，你思想怎么还这么封建！看我们学堂的李先生，人家也是女人，就是留洋回来的，谈吐气质就是不一样。况且，我学的是西洋建筑，整天看那几张画片能学到什么？我想去洋人的地界看看真正的皇宫、城堡、洋房……”
心莲连连摇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送女孩来学堂，是为了让你学什么画皇宫洋房的？”她抬头看看学堂门口的匾额，“这里是上海最好的学院，能进来这里上学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非富即贵，能找一个家境殷实的男人嫁了才是正事。”
雨涵哧地笑出声来，“你说话好像谁家的婶子媒婆。不害臊！”
心莲被她的话逗得也想笑，于是鼓起腮帮子忍住笑，“你年年考第一名有什么用，看人家郭裴茹下个月要嫁给宝恒通运的二少爷，去当少奶奶了。”
“心莲，我是真的喜欢设计房子，希望以后有人能住上我设计的房子。”
“我的大小姐，那先要有人能给你盖房子才行！”
两人一路说着已经走到裁缝店门口。这是个两层的大店面，门上金色匾额被太阳照得耀眼，透过窗栏隐约可见里面太太小姐们人影晃动，客人似乎比平时多了不少。
雨涵推着心莲的肩膀，“好了，你到家了，别再啰嗦了。我过两天来找你。”
心莲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店门又探出头来，“皇泰戏院又上新片子了，淑芸她们说要去看电影，一起去？”
雨涵朝她摆摆手，“再说吧，我先回家探探风。”
雨涵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杂乱的弄堂，雀跃着跳过积了水的坑坑洼洼。刚进家门就听见有生人的说话声，她微抚胸口平定了一下呼吸，小心地走进客厅，“妈，我回来了。”并向客人微鞠一躬，“表姑妈好。”
“呦，半年不见我们雨涵出落成大姑娘了。”表姑妈又转向母亲，“我说表嫂，咱家闺女今年有十九了吧？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舍不得嫁出去？女大不中留。”
“呃……我先上楼了。”雨涵不想再听下去，还不等母亲回应，就赶紧逃开。
踩着咯吱作响的老式木楼梯上楼，她听到表姑妈接着说：“我这还真巧有个合适的人选……”
雨涵回到自己房间，换好便服，把学校制服挂上衣架小心翼翼地拉平整。从今天开始就放暑假了，这个暑假做什么呢？她寻思着坐到书桌前，打开绘图夹，拿出几张西洋建筑图纸翻看，每一张都是她的宝贝。然后她微叹口气，重重地合上画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她真的很想趁这次机会去看看真正的西洋建筑。佟先生说推荐的五名学生选三人，她成绩最好，不出意外一定能选上。如果被选上，父母会同意让她去留洋吗？不用说，父亲一定会反对，因为留洋路费会是不小的花费，就连现在上学的学费父亲也是不乐意出的。
雨涵抬头，定定地看书架上那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他们家唯一一张合照，外公抱着只有五六岁的她坐在老房子的花园前，父母站在两边。那时候全上海还没几家照相馆，能把照相师傅请来家里照相就更稀奇了，外公却坚持要全家人在家里一起照张照片。那栋房子是外公当初给外婆盖的三层花园洋房，外婆在母亲小时候就得病去世了，雨涵对于她的印象就只是外公卧室里那块老旧的绣花被单，还有花园里的海棠花。每每外公说起外婆都要提及这两样东西，因为那曾是外婆最喜爱的东西。
雨涵印象里，外公是做盖房子生意的。后来，外公生病去世后不久，家里的情况就不好了。父亲接手经营的生意每况愈下，两年后老宅便被卖掉还债了，他们一家便搬到了现在住的二层小公馆。说是公馆，其实是栋很旧的联排公寓房，楼梯老旧吱呀乱叫，雨涵刚搬来时总是要担心哪天踩上去它就会直接垮掉。
咚咚两声敲门声把她从沉思中唤醒，母亲推门进来，走到她床边坐下。
雨涵抬头，“妈，表姑妈走了？”
“嗯，刚走。”
“也不是什么实亲戚，怎么老来咱家串门子。”
母亲拉过雨涵的手说：“听到要给你说媒不高兴了？”
“女孩子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这次你表姑妈给说的是杨氏家族的三少爷，叫杨天齐。他跟你同年，是下半年生辰，算起来还比你小四个月。”母亲停顿一下，接着说：“本来咱们家是高攀不上杨家的，门第差太多，门不当户不对的。但是这杨天齐是杨会长在外面的私生子，十多岁才正式带回杨府里来。虽然说是杨家三少爷，但在杨家的地位跟别的少爷小姐比就差多了。你表姑妈觉得他这样的身份跟咱们家正好能配上。可妈想的不是这些，妈觉得正是因为这杨天齐的身世特殊，小时候吃过苦受过气，所以他没有其他公子哥乖张跋扈的坏毛病，为人随和谦逊，更能体谅人、照顾人。”
杨天齐雨涵是听过的，在大学堂也偶尔碰过面，但没说过话算不上认识。但是她现在不管是杨天齐还是李天齐统统都不感兴趣，因为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要嫁人就必须退学，那她留洋的机会也就泡汤了。
“妈，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我想等完成学业再谈婚事。”
“如果真是遇到合适的人，妈不想你错过了。”
雨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妈，你这一辈子幸福吗？”
母亲眼里泪光闪烁了一下， “妈很幸福，有你在妈一直都很幸福。”然后宠爱地抚着雨涵的头发，“如果你能找到一个疼惜你的人过生活，妈这辈子就都满足了。”
雨涵看着母亲，一辈子只知道为孩子、为丈夫操劳，自己又怎么忍心再让她担心。
“我，会好好考虑的。”
母亲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好。过一会下楼来洗手，你父亲该回来了，回来咱们就开饭。”
（二）留洋受阻
（三）杨府拜寿
杨会长的府邸坐落在幽静的愚园路，墨绿色的油漆大门厚重沉稳，穿过大门里两排梧桐树，能看见修剪整齐的花园，在花园中心是一座四层的宏大洋楼，青石墙红琉瓦，左右两栋辅楼簇拥主楼而立，气势宏伟。主楼正门两边是一对中式石狮子，前面有西洋式喷水池，水池中心白色大理石的莲花，莲花芯里正喷着细细的水柱，水花四散开来，像开出了一朵大白花。天色微暗，房间里通亮的灯光透过拱形的门廊石柱映出来，像一道道金色波浪洒在草地上。整个杨府中西合璧，辉煌犹如一座城堡，但却少了些许家的温暖。
穿过石柱门廊是一个拱形圆顶的大厅，华丽的水晶吊灯从圆顶中心垂坠下来，把整个大厅照得通明，大厅一角有个西洋乐队正在演奏，音乐时而舒缓时而欢快。厅里已有不少客人，无论是穿着西装还是长袍、洋装还是旗袍，个个都光鲜亮丽，估计全上海滩有钱有势的人都聚集于此了。
林雨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粉绿色洋装，之前觉得它太华丽夺目，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穿，但现在入了这个场合到显得过于朴素了。
父亲佯装很熟络地与其他宾客招呼着，雨涵跟在父母身后，犹如一个影子无声无息，介绍到她时就点头致礼。大厅里的年轻人雨涵还是认得一些的，有在学堂里见过面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在学堂里都是风云人物，想不知道也难。
乐队的演奏突然停止，大家都知道这是重要人物出场的预兆，都停止了谈话开始张望，往大门看看，侧门看看，楼梯看看。
大厅里有人开始鼓掌，掌声从稀稀拉拉很快变得密密麻麻。杨会长和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高个男人从大厅正中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杨家二小姐杨淑桦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裙伴在旁边。他们走到楼梯底端的平台上站住，杨会长抬抬手示意，掌声才渐渐落下。
“今天是我杨某人的生辰，感谢各位来宾光临捧场为鄙人庆生。”他微微侧身看了看那个白西装男人，“特别荣幸的是乔治逊公司大中华总裁詹姆斯先生能光临寒舍，使杨某受宠若惊啊。”
下面一阵哗然，这詹姆斯先生不应该是个英国佬么？那男人却长了一副东方面孔，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年轻英俊。
杨会长顿了顿接着说：“正如大家所见，詹姆斯先生是位华侨，年轻有为，而且还略懂上海话。今后我们上海商会跟乔治逊公司会有很多的合作机会，还需要商会的各位老板们多多效力，希望借此机会把我们上海商会发扬光大。这生意做大了大家都有钱赚！”
杨会长的话很直白明了，生意人自有共鸣，掌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的客人开始向平台聚拢，依次给杨会长拜寿，也希望能跟詹姆斯先生搭上话，一个个献媚的模样。林雨涵一家也在这群人之列，等了许久才轮到他们，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寿礼奉上，祝寿词说得也很流利，她和母亲站在一旁，跟着行礼。
“这位是晟达建设的林老板。”杨会长给詹姆斯先生介绍。
父亲赶紧弯腰陪笑，“在下林达勋，久仰詹姆斯先生大名，只是没想到您是位如此年轻英俊的绅士，今日得见真是万分荣幸。”
“林老板客气了。晟达建设我听说过，是做木材起家的，早年也曾称霸一时啊。”詹姆斯先生似乎对每家公司都略有了解，看来是有备而来。
“说来惭愧，是在下无能没有经营好，以后还劳请詹姆斯先生多多提携。”
詹姆斯先生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是疲乏了这种恭维应酬。
父亲怕冷了场，赶紧转了话题说：“这是鄙人的夫人和小女。”
林雨涵和母亲赶紧弯腰行礼。这位假洋人的目光只是略微扫过，点了下头作为回应，然后就眯起眼跟杨二小姐窃窃私语起来，好像心思都被美人吸引去了。父亲本想再好好介绍雨涵，见势也只好咽了回去，讪讪地挪开身子，给后面等着的人腾地方。
拜寿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舞会也就开始了。乐队开始演奏欢快的舞曲，詹姆斯先生和杨二小姐开舞，一阵掌声过后其他宾客也开始纷纷起舞。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人们聊着生意买卖，太太小姐们聊着衣料款式，内容不外是吹捧奉承，要么就是炫耀显摆。林雨涵向来不擅长参加这种酒会舞会的，一来没有什么她能说得上话的人，二来就算硬去搭话也不知道要聊点什么，那些违心的阿谀奉承话她是说不顺口的，只能盼着宴会快点结束。
她像只落地灯在角落里杵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自在，又走到餐桌旁边，盯着桌上的各式点心认真地看，眼光却透过点心不知聚焦在哪里，心里盘算着是否能趁父亲不注意时溜到花园里去透透气。
“林小姐喜欢点心吗？”杨天齐走过来，从餐桌上选了一杯气泡洋酒。
林雨涵一惊，他们以前从未搭过话，杨天齐突然这样好像熟识似的语气让她有些错愕，只是抬头看他不知该怎么答。
“那种挺特别的。”杨天齐指了指其中一种点了朱色圆点的中式点心，“林小姐可以尝尝。”
雨涵并不是很想吃，但出于礼貌，她只好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酥皮里面是大颗粒的白糖馅，嚼到牙齿上还有些搪牙，并不好吃。雨涵眉头微微一皱。
杨天齐笑，“怎么样，很特别吧？我也觉得那种特别……难吃！”说着递来一杯水，脸上还是难掩笑意。
雨涵呷了口水，本来皱着眉，但不知怎么也跟着笑起来。她没想到杨天齐性格就像个孩子，还会做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抿了一口酒，朝舞场中心看了看，似乎是在找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今天我二姐可是抢了所有小姐们的风头啦，没准儿我爹以后还能得个洋女婿呢。”
雨涵也跟着望过去，杨二小姐和詹姆斯先生在场中翩翩起舞，红白两个身影旋转交错煞是好看。
“杨二小姐跳得真好。”
“我这二姐最喜欢酒会舞场，跳得多了自然娴熟。林小姐会跳这交际舞吗？”
雨涵虽然在学堂舞会学过几次，但生疏得很，她怕杨天齐是要邀她跳舞，赶忙说：“我不会的。”
第一首曲子结束了，一个短暂的停顿第二首又接着响起。
杨天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举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通透的高脚杯里淡黄色的液体迸出一连串气泡。
“这洋酒倒是好喝，就像蜜糖水一样可口，但喝多了还是要醉的。”他又抿了一口酒，“我听说有媒人给我们俩家说亲了，我大妈一口就答应了，她们一直盼着我能赶紧成家搬出去呢。”
雨涵没想到他直接说到这个话题，一时窘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个家，也省得我那大妈、二妈、三妈老替我费心，要时时防着我分家产。” 杨天齐语气轻松随意，就像是在聊那些不相关什么人的八卦。“如果成亲的对象是你，到也不算什么坏事。”他朝舞池中央的方向努努嘴，“如果是那样的女人，怕是真让人头疼呢。”
雨涵顺眼望过去，杨二小姐已经不在场上，可能是去换衣服了，詹姆斯先生身边正围着几个打扮花哨的年轻姑娘，矫揉造作地挤眉弄眼，呈娇献媚十分露骨。
雨涵心里埋怨表姑妈嘴快，还没影儿的事就已经去跟杨家提了，这以后要怎么收场？虽然杨天齐她并不觉得讨厌，但若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她留洋的事就难成了。
杨天齐见林雨涵低头踌躇不语，轻快地一笑，“林小姐不用急着答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四）正面谈判
（五）互诉心事
（六）家庭危机
（七）达成协议
（八）去意已决
（九）入住老宅
（十）花园洋房
（十一）相安无事
（十二）遭受羞辱
（十三）老宅失火
（十四）修养身体
（十五）关怀倍至
（十六）调查真相
（十七）温馨晚餐
（十八）开幕典礼
（十九）别有用心
（二十）闺蜜相会
（二十一）疑团重重
（二十二）齐辉布业
林雨涵和王心莲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头顶的太阳把两人烤得快要熟透了。穿过大街行到一条比较宽敞的巷弄，眼前是一片高高的棚户，像是码头附近的货仓，路上行人不多都是些壮劳力的汉子。
“就是这里了。”心莲招呼车夫停车，两人下了车。
车夫擦了一把湿漉漉脖颈，接过车钱说：“说好了，我在这里顶多等一个小时，你们别耽搁太长时间。”这地方僻静不好叫车，两人连连称是。
雨涵抬头看到门上“齐辉布业”四个字，牌匾很新，大门开着却不见人影。心莲领着她往里走，屋里光线很暗，整包的货物堆得快到屋顶挡住了窗户，只剩角落里留了一扇窗子透光，窗前摆了一张桌子算是柜台，桌上也是杂乱地放着杂物，整个房间就像间货仓，如果不是门口挂着牌匾，任何人也不会把这里想做是间布店。
“有人在吗？”心莲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有个小伙计探出头来，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黑色短衣，皮肤黝黑黝黑的，衬着眼白显得眼睛很大。“什么事？”
“杨天齐在吗？”
小伙计瞄了瞄她们两人，然后朝里间大声喊：“老板，有人找。”
不一会儿杨天齐从里间出来，看到她们一愣，然后难掩兴奋说：“你们来啦！”他回身找了两个凳子放在柜台旁边，用袖子抹抹灰尘，说：“你们快坐。这里太乱了，别见笑。”又朝里屋大喊：“小豆，沏两杯茶来。”
那个小伙计又探出头来，差异地重新上下打量她们两位，好像在惊讶是何等贵客还需要沏茶来招待。
杨天齐等她们两人都坐下，自己则坐在一个大货包上，因为整间屋子再找不出一张凳子了。
“这里离市区远，今天天气还热，你们一路辛苦了。”他话是跟两个人说的，但眼睛却只看着雨涵一人。
林雨涵打量杨天齐，他变化很大，皮肤晒黑了不少，加上一身短衣打扮，虽不像是卸船搬货的壮丁，但也已经没有舞会上公子哥的气质了。
雨涵见心莲不接话，怕气氛尴尬，便说：“还好。心莲硬要拉我来，我们就这样冒昧地过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做生意。”
杨天齐咧开嘴笑了，说：“是我让王小姐请你过来的。你给的那些钱……”
雨涵怕他是要推辞，赶忙说：“那钱你千万要收下，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
杨天齐看着她，温和地笑着，说：“我当然要收下了，店铺刚开业真是处处都要用钱。”
雨涵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收下，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你这钱不是白白给我的，我算你入股了，以后布店赚了钱是要分红给你的。”
雨涵一脸诧异，“啊？……不用这么麻烦吧，我那一点点钱入什么股啊？”
“当然要入股，你现在就是这家店的股东了。”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懂，当不了股东。大不了以后你赚了钱再还我。”
“不行，不行，我可不随便跟别人借钱，入股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雨涵为难地看看心莲，想让她帮忙说说话，可心莲就只是笑而不语。
“我们刚进了一批洋纱，这屋里堆的都是。”杨天齐用手指一指旁边高高堆起的货包，“价格虽然不低，但是可以赊账，只付一点点定金，等货卖出去了再付给供货商货款。这对我们这样缺本钱的小店铺来说，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现在市面上洋纱可是抢手货，比粗布结实价钱还便宜，很好卖。现在这店位置偏僻，没有客人光顾，但是我可以出去到外面跑单，去上门推销。相信用不了多久，等销路打开了，生意一定能红火起来。”
杨天齐说起店铺的前景，脸上光彩熠熠，难掩兴奋。
“现在是比较辛苦一点，但一份辛苦一分收获，我已经跑下来几个订单。看着生意慢慢有起色，我就不觉得累和苦了。”
雨涵心想，杨天齐被从杨家赶出来，虽说日子过得辛苦了，但心情似乎好很多，人也阳光乐观了，也许这对他来说到是件好事。
小伙计端了两碗水出来，抱歉地说：“没找到茶杯，还请两位小姐见谅。”他把两碗水放到桌上，退到杨天齐旁边，在货包的一角屈膝微坐，眼睛盯着两位姑娘看，并不怯场。
杨天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是我新招的小伙计，名叫小豆。”
小豆冲两位姑娘咧嘴一笑，白白的牙齿，看起来老实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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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
“心莲，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拉我来这一趟。” 雨涵说，“你是想让我看看杨天齐现在的精神状态，看他意气风发的干劲，是要让我放心，对他不那么内疚吧？”
王心莲对她微微一笑，说：“雨涵，你知道吗？天齐这次遭遇我是亲眼见证的，但是因为你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再辛苦也快乐，是你让他有了奋斗下去的动力。我们每次见面都是谈你，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我现在也释然了，只要他幸福就好，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雨涵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詹姆斯的情人，这对杨天齐不公平，而且我对他也没有那份情。”
“天齐他并不在乎你的身份，他看中的是人。他的经历让他思想更成熟，跟大多数男人不一样。至于你们的感情的问题，也许时间长了你会被他感动，爱上他也说不准呢。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幸福，有这样一个男人踏实地爱着你，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雨涵无奈地苦笑，心莲一门心思撮合他们俩个，竟然一点都没替自己考虑，不知是该埋怨她还是心疼她。爱情会把一个人变傻，雨涵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但看心莲她已经窥见一斑。
（二十三）借酒消愁
乔治逊公司事务渐入正轨，詹姆斯到显得更加忙碌了。
他看着办公桌上赵宗礼刚刚送过来的文件袋，厚厚的纸皮口袋边角已经磨损，封口处隐约可见的封印章已模糊不清。那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陈年秘密，他迟迟不敢打开一探究竟。
他盯着文件袋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郑重地撕开封口，把一叠泛了黄的卷宗纸抽出摊在桌上，他心怀忐忑地看起来。这是警察局内部的刑讯记录，从提审、拷问、口供……直到意外身亡，纸上的每个字都如同一根钢刺扎入他心脏。
天色已晚，詹姆斯还沉浸在沉重的思绪里，反复揣摩卷宗上的字字句句，生怕落下任何蛛丝马迹。他曾经数百次千次猜想过事情的经过，但是事实被拨开了神秘面纱**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时，还是刺痛得让他难以承受。
詹姆斯双手撑着头坐在桌前，良久，疲惫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腥红。他站起身，从旁边酒柜上拿起一瓶洋酒，端详着酒瓶陷入沉思。
赵宗礼敲了敲门走进来，看到詹姆斯有些担忧地说：“总裁，今天应该很累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詹姆斯对他苦涩一笑，“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两杯。”说着砰地一声开了酒瓶。
赵宗礼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伤疤一点点被揭开的隐痛，这个时候他也许是应该需要一点酒精的麻醉，于是取了两个玻璃杯递过去，两个人对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对饮起来。
詹姆斯长叹一口气，身体后仰靠着椅背，眼睛望向窗外眼神却不知聚焦在哪里，悠悠地说：“宗礼，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也更……残酷……”他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但是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办完了这些事我们就可以离开此地。该惩罚的受到惩罚，该报答的得到报答，然后让一切终归平静。”
“慕哥，只要是你希望做的事，我都会尽全力帮你实现。”
詹姆斯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久没有听到你这么叫我了。这些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辛苦你了。”
“慕哥，你别这么说，我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詹姆斯目光投向远处，“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你跟着我快十年了。”
“是啊，那时我十三岁，被养父母遗弃后，在伦敦街头偷东西吃。当我快被面包店老板打死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替我付了面包钱，还收留了我。”
“以你的身手，那个面包店老板根本伤不了你，为什么宁愿挨打也不还手？”
“做错事的是我，被打也是应该的，怎么好意思还手。”
詹姆斯嘴角微翘，思绪回到了以前。“当时的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如果我没有遇到詹姆斯夫妇，也会像你一样流落街头，没有食物裹腹，没有衣服保暖。”詹姆斯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宗礼啊，等这件事完结之后，你也要重新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一定要过明媚舒坦的日子。”
“慕哥，我要一直跟着你。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赵宗礼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对于林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詹姆斯皱眉挤出苦涩的笑，“当然要送她走，离开上海这个是非之地，让她过她想要的生活。我说过，该报答的还是要报答，一个苹果的恩惠也是要还的。”然后一抬头喝干了杯里的酒，又重新给自己倒满。
“杨天齐那边怎么样了？进展的顺利吗？”
“很顺利。杨天齐果真是个经商的好材料，头脑灵活又踏实肯干，等这两批洋纱销完就可以安排他跟英国的厂商直接见面订货了。”赵宗礼顿了顿，犹豫着说：“只是，这男女之间感情的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水到自然渠成。”詹姆斯酸楚地笑，然后又一杯酒灌下肚。
赵宗礼扶着詹姆斯踉跄着上楼。雨涵听到声响，披了件搭衫起身出来。
“怎么了？”她看到这情形赶紧上前，帮忙扶詹姆斯进房间。
詹姆斯已经醉的不轻，看到雨涵嘿嘿地笑起来，然后指着她口齿含糊地说：“林雨涵！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雨涵不明白他话的含义，转头看赵宗礼。
赵宗礼扯扯嘴角，尴尬地解释：“总裁他喝多了。”
两人把詹姆斯搀扶进他的房间，放在床上，赵宗礼替他脱了皮鞋和外套。
“林小姐，我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赵宗礼走了，雨涵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昏睡的詹姆斯，从没见过他喝得这么醉，是有什么烦心事？躺在床上的詹姆斯眉头皱起，闭着眼喃喃地说着什么。雨涵侧耳仔细听了听，才分辨出是“水”字。她出去端了一杯水回来，詹姆斯却好像已经睡着了，雨涵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推了推他，“詹姆斯，詹姆斯……”
詹姆斯大大地翻了个身，顺势一把抱住她的手臂。雨涵一惊，马上缩手想抽出手臂，他却缠得更紧了，雨涵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詹姆斯双眼紧闭，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双唇蠕动含糊地呢喃着，看起来似在恐惧与痛苦中挣扎，终于抱住一颗救命稻草。那个一贯保持坚硬、清冷、倜傥、儒雅的詹姆斯不见了，眼前的他就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
不知怎的，雨涵觉得，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正慢慢融化开来。
（二十四）狭路相遇
（二十五）鸿门设宴
（二十六）聚会偶遇
（二十七）市场调查
（二十八）姐弟情意
（二十九）街头摆摊
（三十）名媛俱乐部
（三十一）肖像画
（三十二）画展开幕
（三十三）不速之客
画展的最后一天，时间到了下午，展厅里基本就没什么客人了，却不想来了位不速之客。
杨淑桦提了一个精致的花篮来，“恭喜林小姐画展开幕！”
“谢谢杨小姐。”雨涵淡淡地答，伸手接过花篮。
“我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还请林小姐别见怪。”杨淑桦是特意挑了詹姆斯不在的时间来，她有些话是要单独跟林雨涵说的。
“怎么会呢？还要谢谢杨小姐来捧场。”
“林小姐办画展我当然要来了。除去和詹姆斯的关系，我们两个也要变得亲近些才好。”
林雨涵尴尬地笑笑。杨淑桦对她的态度时而刻薄，时而亲切，亦真亦假，变化莫测，雨涵深感应付不来，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杨淑桦在展厅草草转了一圈，看起来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欣赏画作上。
“林小姐真是才女呢，难怪詹姆斯对你倾心。”
“让杨小姐见笑了，我这作画水平贻笑大方，而且画展准备得匆忙，也没有几幅拿得出手的作品。”
环视一周，确定展厅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杨淑桦渐入主题。“詹姆斯现在对你这么上心，林小姐何不趁热打铁，就势让他娶了你。”
“啊？”林雨涵一惊，她这话锋转得也太快了。“杨小姐说笑了，詹姆斯怎么会娶我？他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这杨小姐应该也清楚吧。”
“对，这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个女人家里是英国皇室贵族，很有权势。不过现在詹姆斯的心思这不是明摆着嘛，他对那个英国女人并没有爱慕之情，只是顾忌着她的家庭地位才确定的婚约。那些洋人的规矩是不能纳妾娶二房，有那个未婚妻在，林小姐你永远上不了位。”杨淑桦说着，谨慎地看了看雨涵的反应，“现在詹姆斯一心都在你身上，只要你动点小心思跟他吹吹风，没准儿他就能退了英国那门婚事。”
杨淑桦蛊惑地看着雨涵，希望自己的话能说动她。如果林雨涵能跟詹姆斯的那个未婚妻争个高下，就最好不过了，而且是闹得越大越好，她们两方无论谁输谁赢，对于她杨淑桦来说都没什么坏处。
“我并没有要嫁给詹姆斯的想法，目前的状况我已经知足了，不敢妄想。”
“哎呦，这男人的心说变就变，你不趁着现在他正宠你的时候给自己争取到名分，等到人老珠黄，你还能得到什么？到时候，他说离开就离开，最后你人财两空，只怕落得个悲惨下场。”
“谢谢杨小姐费心了，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话说到这里，很明确林雨涵已经有了结束的意思，这个话题她不想再说下去了。
杨淑桦似乎并不死心，“好吧，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像詹姆斯这样的男人，这辈子也难遇上一个，你可要抓紧了。”
杨淑桦觉得无论如何，她今天的话一定会对林雨涵有所触动，就算她现在还没有争名分的想法，但回去一定会再三考虑，因为人的本性都是贪婪的。
林雨涵不明白，杨淑桦不是也喜欢詹姆斯吗？为什么她突然转变，希望詹姆斯退婚而娶她林雨涵？她这是放弃詹姆斯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林雨涵想不懂，当然她也并不在意，毕竟她和詹姆斯并不是真的情人关系，他身边这些复杂的男女关系，她也懒得操心。
杨淑桦走后，画展也该闭展了。林雨涵简单收拾了一下，一会儿詹姆斯会安排人来收拾画作。除去要送到杜府的杜夫人肖像画，还有几幅是要捐给一家孤儿院的。
她环视整个展厅，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办画展，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然就这样被詹姆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地促成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三十四）生日蛋糕
（三十五）林母去世
（三十六）为母守灵
（三十七）莫名遇袭
赵宗礼坐在车里，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幽深的巷子。刚才他接到报告，说今天晚上几个布业的商家老板要出手教训杨天齐。虽然已经配备了足够的人手保护杨三少，但赵宗礼还是有点不放心，便来到埋伏袭击的地点远远观望。这条巷子是杨天齐回店铺的必经之路，巷子里有几个突出的院墙形成了隐蔽，的确是个埋伏袭击的好地段。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整个巷子已经被清冷灰暗的光线笼罩。
杨天齐白天在外面跑生意推销洋纱，经常很晚回来，天黑下来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赵宗礼心里思量着，转眼却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另外一边朝着巷子的方向走过来。这身影看着眼熟，等走近了才看清，来人竟然是王心莲。
她是要经过这条巷子去找杨天齐？！赵宗礼来不及多想，冲下车，拦在王心莲身前挡住她的路。王心莲被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劫匪，定睛一看却是赵宗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什么？”她大吼起来。
赵宗礼略一迟疑，赶紧找个理由：“嗯……这条巷子堵住了，此路不通，你换一条走！”
听到赵宗礼蹩脚的说辞，王心莲一脸不信，“这条路是你家开的不成？”说完，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赵宗礼紧迈两步又挡在她面前，“跟你说了走不通就是走不通，你赶紧回去！”
王心莲更生气了，他这明明是在找茬。“走通走不通不用你管，我们很熟吗？你是因为上次的事，故意跟我找茬是吧？”
赵宗礼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眼看天快黑了，心莲找杨天齐有重要的事，所以无心再跟赵宗礼纠缠，绕开他继续走自己的路。眼看她进了巷子，赵宗礼无法放任不管，他追上去握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往回走。心莲诧异，他竟然做出如此粗暴无理的举动，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正当两人争执拉扯的时候，巷内几条黑影晃动，赵宗礼赶忙警觉地拉高衣领挡住自己的脸，他怕身份暴露会给詹姆斯带来麻烦。
黑影很快来到他们面前，围住他们。心莲此时已经完全糊涂了，这些黑衣人是谁？他们和赵宗礼是一伙的？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上下打量赵宗礼，然后给手下们使个眼色“上！”。那十几个黑衣人瞬间亮出棍棒朝赵宗礼扑过来。赵宗礼猜测，他们大概是把他误认为杨天齐了。这样也好，省得杨天齐现身就解决了这些打手。只是现在身边多了个王心莲，赵宗礼要分心照顾她，打起架来不那么顺手。棍棒雨点般朝赵宗礼头上身上砸下来，心莲不由得惊叫出声，但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赵宗礼已经在抬肘踢腿间把他们解决了，动作干净利落，转眼间先扑过来的几个打手已经被打趴在地。
后面的打手见状不敢大意，纷纷亮出了雪亮长刀，一起冲过来，赵宗礼也摆开架势应战，顿时棍棒刀光飞舞，打声一片。
心莲已经被这阵势吓得呆若木鸡，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赵宗礼始终把自己护在身后，那他们应该不是一伙的，自己现在也只能依赖他的保护了。
一两个回合下来，打手们便发现虽然他们人多，但在赵宗礼身上根本占不到便宜，几个弟兄已经被打伤，可他却毫发未损，几个机灵的打手开始从侧面向王心莲攻击。
赵宗礼一个侧身闪过迎面打来的木棍，顺势回手握住持棍的手腕，稍一用力那手腕便咯吱一声随着一声惨叫绵软下来，木棍落入赵宗礼手中，转瞬改变了攻击方向，向黑衣主人挥打过去。赵宗礼持木棍劈开面前的两人，抬腿踹飞从左侧向心莲扑来的打手，同时腾出一只手拉心莲避开右侧的进攻。
被他拉来拽去的几个回合下来，王心莲就有些头晕目眩，脚下开始磕绊，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就倒向刺过来的长刀。还来不及惊叫出声，赵宗礼右臂一挥挡下长刀，左手已经接住心莲倒下的身体，拦腰抱住她站稳。
（三十八）脱离险境
（三十九）林母葬礼
（四十）隐情浮出
（四十一）教堂祈祷
（四十二）外出散心
（四十三）布局撒网
（四十四）母亲遗物
（四十五）求助寻人
（四十六）父亲求助
（四十七）合作结束
（四十八）意外泄密
（四十九）达成同盟
（五十）探寻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