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线逐渐清晰之后，她便看见了蹲在摇篮边上的黑猫。
那双熟悉的墨绿竖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冷淡而傲慢。
【封九？】
“啊......呜......阿拉啊呜......”
原本喊出来的名字最后却变成了婴孩的呓语，接着便是奶气的呜咽和怯怯的哭声。视野中的黑猫似乎是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折了飞机耳。
“喵~”
【麻烦的小鬼。】
很奇妙的, 那一瞬间她听懂了黑猫的话。接着，小阿凉就发现她的手里被塞入了一根毛绒绒的小尾巴。
不过下一秒, 眼前的黑暗便被一道女声卡住
“小殿下这次可不要再睡着了。”
被一声轻柔的女生唤醒之后, 小阿凉慢慢睁开眼, 紧接着看见镜子中那睡眼惺忪的小姑娘, 以及身后一众的侍女。
【这眼睛倒是干净。】
小阿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黑猫，然而还没有说什么, 掌心里柔软的触感就消失了。接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困倦感袭来, 她不可抑止地闭上了眼。
幼年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般地在眼前闪过, 紧接着, 汹涌的情感洪流便轰然涌入了大脑。
小阿凉懵了一瞬, 下意识就清醒了。不过还没有反应过来，镜中可爱的小姑娘便有些委屈瘪了瘪嘴，
“我不想去。”
“——这可不行。”
而其中一个正在帮她梳头。
“奴婢现在帮您把刚才那弄乱的地方梳好，但是再有一刻钟, 太子殿下就会来接您去猎场了。”
【诶？】
小阿凉转过身看向他，目光触及到对方的那一刻，一股莫名又极为强烈的熟悉感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张了张嘴，唇瓣无意识地颤抖着，嗫嚅了好半天才喊出来，
“太子哥哥......”
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虽说着拒绝之词，但那语气里却尽是宠溺。于此同时周围的侍女也纷纷跪了一地，口中齐声喊着参见太子殿下。
屋外的初阳金辉撒进来, 身穿猎装的男人站在逆光之中，模糊了俊美的眉眼，只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和唇角柔和的笑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正被万丈光芒包裹着，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曜日，绚烂夺目，可望而不可及。
——她的太子哥哥。
母亲早逝，先帝体弱又忙于政事，于是，小公主几乎是被太子一手带大。而小阿凉这个乳名，就是他取的。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瞬间露出了想要哭泣的表情，
这是卿泽。
在封九出现之前，小公主最喜欢的人。
未来大凉的君主。
【太子哥哥......】
“真是，小阿凉都行过及笄之礼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在兄长身上撒娇。”
男人的语气无奈又宠溺，但却没有推开她，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小阿凉怎么这么看我，才两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他调侃着，还没往前走两步便被冲过来的小公主突然抱了个满怀。她死死地收紧双臂，整个身子都在很细微地颤抖。
【哥哥......】
小阿凉愣了一瞬，下一秒喉间便被冰冷的剑锋抵住。拿剑的人是一个少年，长相很漂亮。虽然手上裹着发黄的纱布，然而握住剑柄的手却丝毫不抖。
“请殿下恕罪！”
少年突然跪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血从发黄的纱布里面沁了出来。小阿凉“看”着自己轻声地安慰他，还给了一块红豆糕。
小阿凉的喉间一阵一阵地哽咽，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但却又无比相信着此刻所发生的一切，
不过下一秒，她的双臂之间便忽然一空。
【诶？】
因为——
她在祖庙遇见了传说中的八尾猫。
男人站在月下，明明是一袭黑衣，却在这片夜色中有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他安静地伫立着，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姿态也带上了恍如谪仙一般的矜贵和傲慢。
后来，这个少年便真的成了她的侍卫，沉默而寡言，温柔而内敛。楚越和侍女不同，他生长在外面，知道好多小公主未曾见过的事情。
于是，小阿凉把他当做了第一个好朋友。
场景不断地变换，她遇见的人也开始增多。十几年的时光就像是被加速了千百倍，小阿凉感觉自己像是在经历一个陌生人的人生，却又更像是在重新回忆去失落的另一个自己。
但是，小阿凉最后却没能抱住他，因为下一秒，眼前的一切就又都变了，她出现在了御书房，此刻和已然登基的新皇大吵了一架。
原本温柔的兄长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双目赤红，攥着少女的衣襟把她用力地掼在地上。那扭曲的面容和疯狂的行为，让他就像一个无能又患有施暴欲的懦夫
一向怕疼的小阿凉没哭，她只是带着侧脸血红的指印，茫然又困惑地问他，
【我叫封九。】
【是一只猫。】
那双墨绿的竖瞳映着皎然的月色，仿佛有万千的星火流萤闪烁其中，漂亮极了。
【封九......】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成为你的新娘，永远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但是......】
“你真的......是我的太子哥哥吗？”
但是，她没能等到答案就被推上了黄金台。
唯一让小公主安慰的，大概就是他们允许她自己选一身最好看的衣服。
曾经坚信仰慕的兄长都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那另一个更加不可触及的存在的话......
她不确定了。
【所以......】
——在那之前，她还是大凉的女儿，国难当头，她不能走的。
而且，人和妖的寿命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几十年以后，小公主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但是他却永远这般俊美，一如他们初见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并肩神明的八尾猫真的会爱上一个普通的人类吗？
在那个发乎情止乎礼的时代，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女吻上了他的唇，
【我可以是.....第一个亲吻神明的人么？】
......
【我想要为你穿上嫁衣，成为你的钥匙，又或者......是封神的最后一块基石也好。】
【这样的话，】
【封九，你可不可以永远记住我？】
他用指腹轻轻地拭去滚落的湿润。动作像是在对待着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小阿凉......”
少年嘶哑的嗓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再没了往日的桀骜。
此刻，少女闭阖的眼角处滚落了一滴眼泪。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封九趴在旁边看她，一向冷漠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甚至透露出了几分脆弱。就像素来傲慢的猫咪一瞬间折下了耳朵，连总是高高翘起的小尾巴也恹恹地垂在了地上
表面的石层在此刻开始宛如墙面脱痂一般地往下掉落，就连此刻他们所站的高台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犹如蛛网般的裂纹。
明黄的金色从脱落的石层之下显现出来。
【黄金台。】
这时候，原本静谧的石室忽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脆响。封九一愣，立刻向声源的方向望去——
咔。
最近的一根石柱的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纹，紧接着便迅速扩大、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的，一根接着一根的石柱全部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锁妖印。】
熟悉的画面让封九瞳孔一缩，他下意识便想要抱起少女立刻离开。
但是——
那上面镌刻着无数数不清的繁复符文令咒，浅金色的灵力开始在石柱的周侧和高台表面流转。而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内。
哗啦。
那是锁链间摩擦的碎响。
金色的锁链以极快的速度穿破了空气，发出了一声恐怖的音爆，紧接着便生生刺入少年背后的蝴蝶骨，最后直接钉入地面。
封九被锁链恐怖的冲击力拉扯着瞬间跪倒在高台上，艳色的血液顺着锁链滴下来，一点一滴地落在小阿凉的脸上，顺着刚才的泪痕滑落，没入发丝之中。
强行窃取因果线的力量之后他受到了反噬，如今的封九已然没有了任何反抗之力。
余光触及到被黑线侵蚀成一片暗色的左臂时，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地立刻收回了即将触碰到她的手。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
ting！！！
金色的锁链接踵而至，就像是刺破苍穹的利箭一般，呼啸而来，穿入手腕，肘部，脚踝，膝盖......每一个关节都被刺穿，锁住，然后生生钉在奢靡华丽的黄金之台上。
糜艳到刺目的血液从少年的全身涌出来，生生将他的衣服也染成了和嫁衣同样艳红的颜色。
——没有妖能从成型之后的锁妖印中逃脱出来。
扑哧！
扑哧！
扑哧！
......一切就像是曾经的轮回。
【但——】
【不一样的是，你还活着。】
曾经并肩神明的八尾猫可以。
但是放弃神格之后的封九不可以。
他没有挣扎，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努力地，努力地伸出手指，去抓到了一点点小阿凉的衣角，然后慢慢地攥在手心里。
男人突然一下摔在地上，断臂的剧痛让谢晋的额头冒出了数根青筋。他疯狂地大笑着，嘶吼着，
“老头子你看到了！！！我得到了八尾猫！！！”
“八尾猫！！！”
谢晋拖着两条扭曲的双臂从角落中踉跄着走出来，痛苦和快意交织在一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生生让那张俊脸犹如魍魉般可憎。
“终于.......”
“终于.......”
他踉跄着爬起来，咳出了大片的血渍，然后狼狈地往高台之上爬，那双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被数条锁链定在台面的少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我的......”
“我的......”
“逐我出师门？看谁笑到最后啊！”
“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小阿凉睁开眼的这一刻，看到的便是满目的血色。若不是上方的石顶，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曾经的王城之中。
脸上好像有什么液体在流动，小阿凉原本想擦一擦，但是刚抬起手却发现好像用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袖子。
但是，当她转过去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忽然崩塌了。
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那些轻贱过他的人，统统都死了，就连那个假清高的师父也早化做一杯尘土。
千万年来，得到八尾猫的就只有他。
只有他！！！
要......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
到底，要怎么用言语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啊......
要怎么......
【那是谁？】
但是，少女拒绝去想，她疯狂地回避着现实，此刻整个大脑都归于一片死寂。
人，在痛苦到绝望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呼吸，心跳，疼痛，甚至是思考的能力都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掠夺了。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谁......？】
那是人体摔在台阶上的声音。
仅仅只是一声极其微小的声响而已，但是这一瞬间却如同惊雷般在小阿凉的脑海中炸响，密长的眼睫轻颤了一瞬，然后，她僵硬地将视线慢慢挪动到声源的方向。
“我的......”
大概......已经没有去想的欲望了吧。
那双犹如湖泊般澄明的眼眸第一次暗淡下来，犹如一片死水，不起半点涟漪。
啪。
紧闭的石门突然被撞碎，一团犹如从淤泥中爬出来的人形物体冲了进来。他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正往上爬的谢晋身上，
“吼！！！”
那一声就像是深渊中爬出的魍魉的尖啸。接着他便疯狂地直直冲着谢晋而来。
“八尾猫......”
谢晋嘴里不断含糊地念着，像蠕虫一样地爬了上来。
轰！！！
她穿着一袭艳红的嫁衣，那绮艳昳丽的面容让人接触到她的目光瞬间，便忍不住地自惭形秽。
少女居高临下地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却散发着连烈日都能冻结的寒意。
就像是他们决裂的那天，她也是如此。然而目光的交错在瞬息之间，下一秒，楚越的剑刃被定格在咫尺，不得再近分毫。
而后者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声恐怖的咆哮，他疯狂地蹬着双腿，脖子和肩膀在台阶上磕得鲜血淋漓。
就像是跟时间竞赛，在谢晋爬上高台的最后一瞬，身后锋利的剑刃也即将刺破他的后心。
但是这时候，楚越看见了站在高台上的小阿凉。
轰！
轰隆隆！！！
然而作为最上面的圆台却仿佛被什么保护着，纹丝不动。这时藤蔓已然爬上四周屹立的柱子，然后膨胀，收紧，宛如巨蟒捕食一般地将所有的巨柱生生勒碎。
而原本疯狂挣扎的谢晋也仿佛被一股无形地力量锁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惊恐地睁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凸出来了似的。
咔！
无数绿色的藤蔓从黄金铸成的高台之内生长出来，坚硬的黄金在这一刻仿佛豆腐渣一般地被轻易捅破，碎裂满地。
黑色的，红色的，无数交织缠绕在一起的细线，它们无处不在，仿佛将整个世界切割成了无数快细小的碎片。
——这是八尾猫的馈赠。
这一刻，小阿凉看见了以前从未见到的东西。
原本印在台上的符文闪了两下，紧接着便生生暗下。没有了灵力和符文的支撑，悬于半空的锁链也开始消弭。
传说没有谁能够解开的锁妖印在这一刻，犹如薄纸一般地被轻易撕碎。
或者说，那是他曾经舍弃的神格。
谁都不知道，封九把它偷偷藏在了那颗小荆芥的种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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