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漠寥寥隔尘世 第二章 旧梦无言草萋萋 第三章 一朝风雨湿花香 第四章 孤烟袅袅浸斜阳 第五章 月映平湖霜满天 第六章 无奈繁华寻笙歌 第七章 悠悠思绪独自怜 第八章 心如丝网千千结 第九章 泠泠琴音寄风流 满月楼有个规矩,凡是新入楼的姑娘都要跟着楼里的旧人熟悉几天再单独接客,老鸨遂安排莫如雪跟着满月楼的头牌歌妓红梅。红梅十岁学琵琶,十二岁入满月楼,十五岁时成了满月楼的头牌,为满月楼挣得不少名声。莫如雪小红梅半岁,两人便以姐妹互称。 春意渐浓,夜晚不再寒冷,虫声一阵接一阵,为无聊的夜晚增添不少乐趣。今晚点红梅的是位贵客,老鸨格外在意此人,吩咐红梅和莫如雪好生招待,不然惹怒贵客整个满月楼都要搭进去。 房间早已布置妥当,一层竹帘将房间隔成两部分。红梅一身黄白相间的衣裙,怀抱琵琶身姿袅袅坐于帘前,莫如雪则插着玲珑金钗,斜戴几朵绢花坐于帘后。跟了红梅三四天,莫如雪却仍有些不安。虽然她曾在烟花之地待过,但那时年幼不曾见过客人,如今在此处当歌妓,见客时不免有些毛手毛脚。更何况,今晚老鸨的态度与往常颇有不同。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老鸨所谓的贵客还未至,莫如雪有些沉不住气,便悄声问道:“红梅姐姐,今日的客人怎还不来?” 红梅转头道:“雪儿妹妹莫急,客人来迟了是常有的事。干我们这行,要有耐心。” 莫如雪掀起竹帘一角,露出半个身子,说道:“妹妹受教。姐姐可知妈妈说的贵客是何人?” 红梅抬手示意莫如雪放下竹帘,不要随意乱动:“此人名叫李檀仑,在青州城颇有些势力。其父与当今的皇亲国戚略有关联,听说李公子向来脾气很拗,倘若他有要求,我们尽力而为就好,万不可得罪。” 李檀仑是青州城有名的执绔子弟,家里有钱有势。据说李家能发家皆因他父亲李年抱上了皇亲国戚的大腿,而那个被抱大腿的皇亲国戚则是当今燕国的九王韩纪黎。李檀仑年三十有余,家中妻妾成群,最大的女儿已到碧玉年华,即便这样,他仍如年少时多次出入烟花柳巷。 莫如雪点头,乖巧地放下竹帘,从怀中拿出一瓷瓶放在案上。前几天她在满月楼后院发现了几味草药,于是便采来按印象中的方子制成迷魂药并随时戴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少倾,李檀仑推门而入。莫如雪从帘后窥到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仔细瞧去,见李檀仑全身衣着华丽,一对剑眉倒竖在脸上,微红的眼珠嵌在眼眶里,鼻子高耸,唇边胡须浓密。他一开口,声音如撞洪钟。 “你便是红梅姑娘?” 红梅点头。她生得芙蓉面,冰雪肌,如昼的灯光下,更是美艳动人。 李檀仑一双涎瞪瞪的眼睛盯着红梅道:“早就听闻红梅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是活色生香,让人欲罢不能。” 红梅笑靥如花,低头含羞道:“李公子过奖。” 桌上摆满酒菜,李檀仑挑一处靠近红梅的地方坐下,色眯眯地笑道:“老鸨说你善琵琶,不如弹一曲让我听听可好。” “自然”,红梅娇柔的声音悦耳动听:“李公子肯听奴家的曲子,奴家不胜欣荣。”她一面说着,一面竖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弹奏,所奏之曲,声音铮铮铿铿,是青州最流行的乐韵。 李檀仑并不懂乐曲,但他仍闭上眼睛装作十分精通的样子,其实此刻他心里惦记的是红梅如天仙般的美貌。 一曲毕,李檀仑抚掌叫好:“满月楼的姑娘最是知情识趣,才貌双全。” 红梅早已听惯这些褒奖的话,她低头行礼,随口说道:“公子过奖。” 飘絮入内,衬得以五彩线穿起的竹帘朦朦胧胧,帘后莫如雪的身影若有似无,影影绰绰。李檀仑笑着斜瞅红梅身后,问道:“帘后那位是谁,可否让我一睹芳容?” 红梅低声答道:“此人是奴家义妹,因羞于见人,来满月楼后一直在帘后抚琴。” 李檀仑随意地朝竹帘略行一礼,说道:“姑娘可否出来相见?” 莫如雪轻弄琴上的流苏,回道:“李公子且先评完奴家与姐姐合奏的曲子。” 红梅闻言,抱起琵琶开始拨弦,莫如雪在垂帘后以手抚琴,合音若泉鸣空涧。李檀仑依旧不懂装懂,他又抚掌叫好道:“雪儿姑娘琴艺果然了得,红梅姑娘与雪儿姑娘的合奏令我神游物外,几欲登仙。” 莫如雪走出竹帘,一双柳叶眉称着红艳的两腮,她笑吟吟地来到桌前,朝李檀仑行礼道:“见过李公子,奴家名唤雪儿。” 李檀仑察觉出莫如雪有逢场作戏的痕迹,便不再对莫如雪感兴趣。他扯住红梅的绢帕,情真意切道:“红梅姑娘的美貌如同所弹奏的曲子一样,收了我的三魂七魄。” 握在手里的绢帕被人扯住,作为卖艺不卖身的歌妓红梅还是头一回遇到,她松开绢帕,有些紧张地说道:“李公子,过奖了。” 李檀仑轻嗅绢帕,拿盏酒擎在手里,眯眼看着红梅道:“过奖了,多谢,怎么满月楼的姑娘反反复复就会这几句。罢了,请红梅姑娘满饮此杯。” 杯中酒一饮而尽,李檀仑又为红梅斟满一杯,他道:“所奏之曲甚好,红梅姑娘请饮第二杯。” 红梅云鬓半垂,用软糯的声音谢道:“多谢公子,公子自请。”复一饮而尽。 酒过数巡,杯盘狼藉。李檀仑故意东倒西歪,轻摇红梅玉臂,说道:“红梅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不知今晚可否共度春宵?” 抽出玉臂,红梅忙回避道:“李公子应是知道的,奴家和妹妹只卖艺不卖身。” 李檀仑佯装听不清,问道:“红梅姑娘声音细弱,可否与我近些说?” 红梅将琵琶搁置一旁,把头别转,低声笑道:“李公子骗奴家,分明听到了。” 炉内的熏香伴着清风四溢,李檀仑静了一时,忽然正色道:“红梅,我今日可是出了大价钱才让老鸨答应将你卖与我一晚,你就那么不给情面?” 红梅听罢,立身退后几步,说道:“此事奴家不知,请李公子不要再说。” 莫如雪冷汗涔涔地侍立一旁,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之前老鸨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得罪李檀仑,原是因忌惮李檀仑的势力,把她和红梅卖给了李檀仑。 李檀仑大笑几声,拉红梅入怀,说道:“我知便可,今夜照样快活。” 红梅挣脱不得,厉声道:“请李公子放开奴家,若李公子逼迫奴家,奴家宁死不从。” 李檀仑垂涎红梅美色,自然不肯就此放过。更何况,他早已买通老鸨,又怎会顾忌红梅的言语。当下紧紧搂住红梅,反剪红梅双手于后背。他威胁道:“红梅姑娘,我劝你老实听话,得罪了我,后果你可担待不起。” 眼看李檀仑打算宽衣解带,莫如雪急忙抱住李檀仑的后腰说道:“李公子怎把奴家忘了,红梅姐姐也是,欲拒还迎,让妹妹好生难堪。” 李檀仑松开红梅,转过脸,瞟了莫如雪一眼,抬手挑着莫如雪的下巴,淫笑道:“美人,红梅不乐意,那我们耍耍如何?” 莫如雪自桌上拿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她娇声道:“李公子急什么,都还没喝过奴家斟的酒。” 素手将酒送到唇边,李檀仑喝入口中。他借着莫如雪再次斟酒的功夫,旋即在莫如雪脸上摸了一把,说道:“雪儿姑娘情真意切,我恨不得即刻将你抱上床榻。” 莫如雪只是娇笑着,并不说话。 红梅怔怔看着莫如雪与李公子媚来眼去,秋波频传,她知道莫如雪是在替她解围,便说道:“雪儿妹妹,李公子的喜好妹妹不懂,还是姐姐来吧。” 刚跨出一步,莫如雪便递了一个眼色,红梅见莫如雪被绢帕裹住的手悄悄朝帘后指去,瞬间心领神会,遂改口道:“也罢,既然妹妹想侍奉李公子,那姐姐便去帘后弹琵琶助兴。” 说话间,李檀仑将手搭于莫如雪手背,抚道:“你们二姐妹当真有趣。” 莫如雪故作生气,醋道:“李公子才是有趣,方才是想红梅姐姐,红梅姐姐不准,才又成了奴家。现下到让奴家觉得李公子心不诚,只是玩弄,把奴家当作姐姐的替身而已。” “怎会,雪儿姑娘有自有吸引我的地方。” 莫如雪抽出被李公子握住的手,别过身气道:“奴家不信,倘若公子说不出为何又选奴家,奴家待会便不与公子好好耍,让公子不快活。” 李檀仑色急,一脸窘迫磕磕巴巴说出许多。莫如雪笑着为李檀仑宽去外衣,将李檀仑扶到床榻上,拉开屏风唤道:“红梅姐姐别再作弄李公子了,从帘后出来罢,与妹妹一起伺候李公子。” 红梅应了声是,少倾端一盏酒至床榻前,对李檀仑说道:“奴家以此杯向李公子赔罪,请李公子满饮后与奴家一同玩耍。” 酒水入喉,略带甜涩。李檀仑眼前的美人从两个变成四个,他摇摇晃晃准备扑过去,突然脖颈一疼,狠狠栽倒地上。 第十章 烟柳万丝楼台深 迷魂药生效较为缓慢,莫如雪怕再生事端,遂出手打晕李檀仑,与红梅合力将李檀仑在床榻上五花大绑。一阵折腾,两个瘦弱的女子累得满头大汗。红梅插好门,关紧窗。她虽十分感激莫如雪,但同时也有甚多疑问。 “多谢妹妹相救。我听妈妈说,你是家中遭遇变故才来满月楼。如此雪儿妹妹为何会功夫,又为何有这迷魂药?” 莫如雪坐在地上用衣袖扇风,她喘着气道:“红梅姐姐,实不相瞒。我……我骗了妈妈,我入满月楼……是为寻人。” 凡是来烟花之地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原由。这点红梅很清楚,于是便不再多问。她看了一眼不醒人事的李檀仑,担忧道:“不管初衷如何,今日你我都得罪了李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莫如雪一脸泰然,她撤下床榻上的屏风,安慰道:“红梅姐姐莫怕,待李公子一醒妹妹自有办法。” 红梅叹道:“如此不信你也无法。其实,我们有些相似,你入满月楼是为寻人,而我入满月楼是为等人。” 时至夜半,街上打更的声音在喧闹嘈杂的满月楼中隐隐约约。 莫如雪问道:“姐姐不是被妈妈收养作干女儿?” 红梅淡淡地说道:“那只是妈妈用我来赚钱的噱头,我自小有位订过婚的郎君,两家约定到了成亲的年龄便完婚。然天不随人愿,十岁那年爹娘相继染病离世,我被大伯解了婚约,卖到此处。” 那位如意郎君名叫祁空邈,家境并不富裕。红梅和祁空邈订婚,皆因祁空邈的父亲救了落水的红梅一命。从那以后,红梅和祁空邈齐眉并肩,一起长大。当年红梅刚被卖到满月楼,祁空邈每天都偷偷摸摸来瞧她。老鸨知道了这件事,差点派人打残祁空邈。红梅求了三天三夜,老鸨才肯罢休。 祁空邈最后一次见红梅时,发誓要为她赎身。红梅为不失身,便学习琵琶做歌妓,她一直在等祁空邈接她回家,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八年。八年间,祁空邈没有来满月楼与红梅相见,所有人都认为祁空邈忘了当初的誓言,但红梅却坚信,祁空邈一定会来。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莫如雪不禁想起了莫齐秋和林思柔:“原来世上有情人常难团聚。姐姐可知,你那如意郎君去了何处?” 衣袖在手中绞来绞去,红梅低着头说道:“我四处询问,得知他曾在昭王殿下的府上做管事,后因相貌过于出众抢了昭王殿下殿下的风头,被关进牢狱。” 莫如雪不可思议地说道:“竟还有这等事?” 红梅点头,默默不语。 嘴上虽如此说,但莫如雪并不惊讶。燕国的昭王殿下韩纪黎颇好男风的事她略有耳闻,据说府上为韩纪黎做事的人都相貌出挑。韩纪黎爱饮酒,每次酒后兴起便会随意寻人行床笫之欢。祁空邈大概是因相貌过于出众被九王韩纪黎盯上,又因不肯与韩纪黎行苟且之事才被打入了牢狱。 躺在床榻上被五花大绑的李檀仑与韩纪黎相识,莫如雪心生一计,问道:“姐姐想不想救你的如意郎君出来?” 红梅脱口道:“自然是想,哪怕用我的命来换也值得。” 莫如雪附在红梅耳边,说道“我有一法可让姐姐的如意郎君出来,只要姐姐肯配合我……” 一炷香后,李檀仑睁开发红的双眼。他使劲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被人绑在床榻上。由于嘴里塞着一团布,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眼前出现了两个方才一直说要伺候他美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 莫如雪冷哼一声,将刀架在李檀仑脖子上:“李公子,睡得可好?” 红梅凑过来,娇声道:“李公子,凡事留一线,不要强人所难,懂否?” 李檀仑惊恐万状,浑身颤抖,他不住地摇头点头,嘴里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莫如雪与红梅会意一笑,扯下李檀仑嘴里的布团。他连连求道:“懂懂懂……我错了我错了……雪儿姑娘饶命,红梅姑娘饶命!” 刀刃凑近几分,莫如雪低声笑道:“奴家今日饶过你,明日你若来寻仇,那奴家与姐姐岂不是亏大了?” 李檀仑裤子湿了一片他哆哆嗦嗦地保证道:“不敢寻仇,不敢寻仇,绝对不敢!” 红梅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说道:“李公子,口说无凭,总要拿出诚意啊。” 李檀仑咽了口唾沫,反反复复重复道:“我有的是钱,还有珠宝……” 莫如雪的刀刃又送上几分,她摇头道:“啧啧啧,奴家要的可不止这些,李公子的符信可随身携带?” 李檀仑想都没想便说道:“没……没有……” 刀刃已划破皮肤,莫如雪轻叹道:“没有,那奴家若搜出来可怎么是好。” 脖子又凉又疼,李檀仑带着哭腔说道:“在,在外衣里。雪儿姑娘拿走吧,求雪儿姑娘饶我一命。” 红梅起身从外衣中搜罗出李檀仑的符信,眯眼说道:“李公子的符信在奴家手里,烦请李公子以后多点奴家。若是别人把奴家哄得心花怒放,奴家可能会随手将李公子的符信赠予他们。” 李檀仑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他哀求道:“别别,我什么都听雪儿姑娘和红梅姑娘的……” 莫如雪收起架在李檀仑脖子上的刀,与红梅一同坐于旁边。她正色道:“既然如此,奴家问什么,李公子便答什么。” 红梅见李檀仑长舒一口气,遂笑着问道:“李公子与九王爷关系如何?” “关系、关系……”李檀仑结结巴巴地回道:“只是普通的关系,昭王殿下与我年纪相仿,为了钱势我常去殿下府上拜访,但殿下与我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生疏。雪儿姑娘,我并不受昭王殿下待见,你与昭王殿下的恩怨我并不知情,求雪儿姑娘红梅姑娘放过我吧。” 莫如雪重新抽出刀,拿在手里来回比划,她突然将刀插进桌子,厉声说道:“普通?为何奴家记得李公子常与昭王殿下进出风月场所,除此之外,李公子的令尊似乎也常出入昭王府。” 李檀仑吓得紧闭双眼,说道:“雪儿姑娘不要误会,那都是被、被逼的……我说的句句实话,雪儿姑娘放过我吧!” 红梅听罢,重重将茶盏放到桌上,冷哼道:“奴家姐妹二人也不会随意杀人,李公子能不能活着,全看日后的表现了。还有,不要以为奴家是女流之辈,便杀不得你,有时候奴家可杀人于无形。” “红梅姐姐别吓坏了贵客,”莫如雪嬉笑一声,转头对李檀仑说道:“放过李公子可以。但请李公子下次来时多带些钱财,顺便——将昭王殿下也请来。” 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白云低垂,秀色无边。野草青青,春风抚细柳,燕筑新巢,白絮作飞花。翌日正午,李檀仑就把燕国的昭王殿下韩纪黎请到了满月楼。 韩纪黎衣着雍容华贵,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他一进门,红梅便过去迎接:“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奴家不知不觉变被公子所吸引了。” 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与李檀仑极其相仿,韩纪黎拿折扇挑起红梅的脸蛋,说道:“难怪李兄向我推荐你,果然美丽。” 李檀仑在韩纪黎后面不住地点头哈腰:“红梅姑娘,这就是常说的韩兄。” 一阵琴声传来,是烟花之地常有的曲子。韩纪黎朝帘后问道:“帘后的姑娘可否出来一见?” 莫如雪莲步轻移,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她斟满酒,行礼递给韩纪黎道:“奴家见过韩公子。” 韩纪黎将酒一饮而尽,两位美人一左一右环绕在身边,他乐得合不拢嘴。韩纪黎虽好色,但却极懂乐韵。饶是喝得大醉,他依旧能对莫如雪和红梅所奏的曲子评头论足。 “雪儿姑娘,可有新的曲子能否弹与我听听?” 莫如雪握着绢帕,思道:“奴家前几日遇一晋人,得一份晋国的曲谱,只是不甚收悉。韩公子看这样如何,奴家过几日等练熟了便弹与韩公子听。” 韩纪黎来了兴趣,醉眼朦胧地问道:“哦,满月楼还有晋人?” 莫如雪放下七弦琴,声音小到仅红梅和韩纪黎可以听见:“只是偶有一两人而已。说道晋人,韩公子可曾听说燕晋和亲之事。不知是否误传,那晋国和亲的公主竟迟迟不来。” 韩纪黎吃下红梅夹的菜,大笑道:“非误传,确有其事。和亲的不是公主,而是林府的一位郡主。” 莫如雪以绢帕掩嘴,声音略带笑意:“韩公子又说笑了,此事传闻甚少,韩公子又如何知晓。” 推开红梅送到唇边的酒,韩纪黎认真道:“不瞒姑娘,姑娘听到的大多是假的。劫持和亲卫队的是来路不明的马匪,当今主上怕伤两国和气,秘密与晋国商议,并下令燕国境内不许有任何关于此次和亲的传言。其实那马匪也不是来路不明,是……” “韩兄。” 关键时刻,李檀仑在一旁擦汗制止道:“韩兄,噤声啊。” 韩纪黎自觉失言,摇着折扇道:“今日到此为止,多谢雪儿姑娘。本……公子有些醉了,还是改日再听姑娘的乐曲吧。” 莫如雪不觉失了神,她没想到消息竟是被燕国国主下令封锁的。眼下事情迷雾重重,也许,接近昭王韩纪黎能得到一些有关林思柔的线索。 第十一章 倚楼长歌缘如水 天空微阴,春雨将至。或许是因思绪过重,李檀仑和韩纪黎走后,莫如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整个下午没有人再点莫如雪的名字,她百无聊赖的坐在铜镜前,随手玩弄桌案上的妆奁。玲珑小巧的木制胭脂盒已见底,在满月楼整日浓妆艳抹,一盒胭脂很快便用尽。 临近傍晚,青州城的第一场春雨还未降下。莫如雪将门外写有名字的木牌取下,向老鸨推脱身体不适,换了一身轻便的女装,从后门绕到街上。她打算去买几盒胭脂。 灰色的云将天幕合起,街上已有人掌灯,莫如雪穿梭在茫茫人海中,一会左转一会右拐,她要找的是一家名叫醉烟铺的小店。整个青州城,属那里的胭脂色彩最为鲜亮,满月楼的姑娘们也最喜欢用。红梅告诉她,醉烟铺开在东边一条很长的小巷里面,那条小巷廊柱上髹涂的漆色较其他地方深些。 日日待在满月楼,莫如雪并不熟悉街边店铺的髹涂漆色,她只好顺着路一直向东,寻找有醉烟铺的小巷。 掌灯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转了不下一个时辰,莫如雪还是没找到醉烟铺。夜色朦胧,行人的脸开始模糊难辨。走了甚远,在她看来,所有的小巷都一样长,所谓的漆色都一样深。买胭脂的雅兴全然消失,熙熙攘攘的人海,仿佛透着一丝诡秘。找不到回满月楼的路,她索性优哉游哉的继续向东寻找醉烟铺。 灯光渐远,行人渐少,出了闹市便是一片荒野。穿过乱石堆积的小路,眼前逐渐平坦,繁茂的杂草中,能看到有几座孤坟在此处。莫如雪环顾周围,发现四下无人,一片荒凉。她无奈地笑笑,大概是走错路,来到了城郊。正欲转身按原路返回,几位大汉截住她的去路。 站在最前面掌灯的人将灯光凑近莫如雪,他细看一番,不怀好意地问道:“哟,长得还挺水灵,年芳几许呀?” 空旷的荒野,回荡着几位大汉的淫笑。莫如雪后退几步,躲开面前幽暗的灯光。此时敌众我寡,且左肩上的伤还未痊愈,实在不宜动武。她整整衣衫,行礼肯求道:“小女子路过此地,无意冲撞了各位大哥,请各位大哥行行好,放过小女子。” 沉闷的雷声在旷野炸响,这是青州城的第一声春雷。酝酿了一下午的雨,过一时便会降落大地。几位大汉的笑声此起彼伏,他们淫心荡漾,闻言更变本加厉。 一个身材较瘦的人伸手勾起莫如雪的下巴,嬉笑道:“唉,未出阁的女人,真是难得呀难得。怎么,路过此地,不对我们表示表示?” 莫如雪又后退几步,神情姿态毫无惊慌之意。她轻声说道:“各位大哥,请放过小女子。” 其余人见莫如雪一身紫衣且态度温顺柔美,便附和道:“怎么,路过不对我们表示表示?” 微风添了些许凉意,较远的地方,第一场春雨已落下。莫如雪将身上的钱袋取出,双手奉上:“小女子只有这些钱财,请各位大哥不要嫌弃。” 掌灯的那人接过钱袋,在手里颠了几下,哂笑道:“就你这些钱还不够我们吃一顿的,要不你陪我们乐呵一晚算了。” 莫如雪眼神中带着几分狠辣,她轻叹一声,说道:“各位如此垂涎小女子的身体,着实让小女子不胜惶恐。不过各位大哥,这些话说出口可要付出代价。” “吆喝,嘴还挺硬。” 几位大汉继续淫笑着,他们互相使眼色,似乎早就对此事的过程轻车熟路。掌灯的大汉将灯扔到地上,冲在前面,他向身后招手:“兄弟们,一起上,让她见识见识咱的厉害。” 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袭上胸前,莫如雪跃到来人身侧,右手擎住来人的脖颈,左脚一绊,顺势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掌灯大汉鼓掌咋舌道:“好一朵玫瑰,还是带刺儿的。无妨无妨,带刺儿的更有意思。哼,看你能有多大能耐。” 莫如雪用披帛带起地统领灭的灯,掷向几位大汉:“那小女子今晚便让各位乐呵够。” 雷声渐密,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了荒野,浸湿了衣服,莫如雪单薄的身影在围攻下左躲右闪。左肩的伤口因动作牵扯,渗出斑斑血迹,湿润的空气充斥在鼻间,有些沉闷。她手无寸铁,此时与几位大汉动武只能以躲避为主。 荒野泥泞,莫如雪穿着女装不甚方便,加之寡不敌众,又牵动未好的伤势,她躲闪起来逐渐吃力。披帛拖在地上沾了泥浆,雨水顺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滑落,她的视线因雨水变得模糊。 有脚步声靠近,莫如雪的视线跃过几位大汉,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的声音清冷无比:“何人在此为非作歹?” 几位大汉纷纷转身,愣愣地看着那人。那人一步步走近,高声道:“放开她。” 掌灯的大汉最先反应过来,对左右说道:“来了一个管闲事的人,不必理他。” 较瘦的大汉随即说道:“奉劝公子别多管闲事,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那人仍在向前走,他似乎并不惧怕几位大汉的恐吓。莫如雪用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眼睛还是有些模糊,不过她却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柳公子……” 柳慕尘看清是莫如雪后,眼神中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他平静地道:“雪儿姑娘,原来是你。” 掌灯的大汉见眼前这一幕,讽道:“原来这位公子是想英雄救美,不过可惜,我们这里救不了美。”说着,伸手便去撕莫如雪的衣襟,莫如雪慌忙跑向柳慕尘身旁躲避。 柳慕尘将莫如雪挡在身后,拔剑出鞘:“既然如此,那么各位,得罪了。” 掌灯的大汉撸起袖子,嗤笑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剑光四闪,莫如雪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感觉柳慕尘的剑法有些眼熟,与二哥教她的剑法有极其相似的地方。但眼下是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她也不敢肯定,便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十几位大汉很快就被柳慕尘一一撂倒,莫如雪听着他们的惨叫声,不禁对柳慕尘说道:“多谢柳公子相救,只是公子如此,出手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柳慕尘收剑,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大汉,淡淡地回道:“雪儿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举手之劳。伤风败俗之徒,死不足惜,雪儿姑娘可莫要在怜悯他们。” 莫如雪跪下行礼道:“多谢柳公子,柳公子是雪儿的恩人,请受雪儿一拜。” 从第一次见面起,莫如雪就清楚的知道柳慕尘接近她有别的目的,但不论如何,此刻她真的十分感激柳慕尘救她于危难。 “雪儿姑娘,快起身,”柳慕尘扶起莫如雪,看到莫如雪左肩的血迹,关切地问道:“雪儿姑娘,可是左肩伤口未痊愈?” 莫如雪点头道:“正是。” 雨仍未停歇,今年青州城的第一场春雨,比往年大了许多。东方的天还没亮,柳慕尘说道:“雪儿姑娘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现下天已降雨,不如先就近择一处避雨。” 四周并没有房屋,莫如雪皱眉道:“附近民居甚少,不知应往何处寻?” 柳慕尘道:“在下方才路过南边时似是遇到一处。” 淋了一时雨,莫如雪全身无力,头也有些晕,于是便应道:“也好,先去南边的民居避雨。” 没有雨具,柳慕尘将外衣解下披在莫如雪身上,帮她遮住左肩的伤口:“雪儿姑娘为何来此处?” 莫如雪含笑说道:“说来,奴家本欲在市坊买醉烟铺的胭脂,只是找了许久不见。于是便独自行到远处,不料天黑后迷路,遂有此祸端。” 雨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柳慕尘轻笑道:“那雪儿姑娘日后出门可要记得带地图。” 莫如雪紧紧披在身上的外衣,不觉与柳慕尘靠得近了些:“到是个不错的主意,奴家谢柳公子提醒。不知柳公子又为何在此处?” 一片极其泥泞的草地挡在二人面前,莫如雪穿着裙装和木屐,无法度过。柳慕尘抽剑从树干上削下几块木板,一一为莫如雪铺好:“在下与人交接货物,正巧路过。” 莫如雪踩在木板上,木板不断发出阵阵声响:“柳公子与人交接货物,都是选如此偏僻的地方?” 柳慕尘看着莫如雪走在木板上,不禁笑道:“只是偶尔罢了。” 雨逐渐变小,前方终于出现了两座木屋。黑夜中看不清楚,莫如雪隐约可以知道木屋非常简陋,她对柳慕尘说道:“夜已深,前方的人家无灯火,奴家与公子可莫惊扰了他们。” 柳慕尘望着毫无灯火的木屋,不觉攥紧手中的剑:“雪儿姑娘有伤,行动不便,烦请在此稍后,不要做声,待在下前去询问。” 不等莫如雪回答,柳慕尘便走进木屋。不多时,他回来对莫如雪说道:“此屋早已荒废,且破旧不堪,已难避风雨。” 雨已停了,夜晚的空气颇为清新,潮湿的树叶还上缀着雨滴。莫如雪突然脱力,身体开始往下滑,她扶住柳慕尘的胳膊,接道:“既然如此,先回城罢。” 柳慕尘搂住莫如雪的肩膀,问道:“雪儿姑娘可还撑得住?” 莫如雪轻轻摇头,她刚想继续说什么,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陷入黑暗中。 第十二章 夜深空落镜中花 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莫如雪置身于一间陌生的房子。天还没亮,桌上烛火将灭。外面隐隐约约的声响,既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有人在做家务事。左肩传来剧痛,她费力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成了新的,伤口也早已被重新包扎过。 柳慕尘推开房门,他手里拿着几根蜡烛,正要续烛火。见莫如雪靠在床边,便从桌上端了杯热茶问道:“雪儿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莫如雪双手捧着热茶,她低下头,眼眶有些酸涩。除了阎簌和莫齐秋,眼前的人是第一个如此关照她的人。柳慕尘救了她性命,两次。 “多谢柳公子,奴家好多了。” 灯被挑亮,柳慕尘的脸庞在灯下十分柔和:“雪儿姑娘的伤未痊愈,以后应多静养。此乃在下所住的客栈,委屈雪儿姑娘要多待一时。雪儿姑娘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唤王婶。” 窗正半掩,透过缝隙,莫如雪看到一个老妪的背影。柳慕尘说道:“王婶住隔壁,早些年学过医,方才姑娘的衣服和伤口都是王婶帮忙处理的。” 莫如雪听罢,在床榻上略行一礼:“请柳公子替奴家多谢王婶,奴家给柳公子添乱了。” 柳慕尘扶住莫如雪的胳膊,温声道:“雪儿姑娘哪里话,在下举手之劳。” 浓密的睫毛轻颤,莫如雪抬眼与柳慕尘的视线相对:“请问柳公子,奴家睡了多久?” 那双眼睛,透着坚定,丝毫不像一位落魄的女子。只是一瞬,柳慕尘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漏刻:“两个时辰。雪儿姑娘可有要事?” 莫如雪摇头道:“其实算不上什么要事,奴家答应过妈妈,明日一早为宾客们弹奏曲子。” 青玉香炉里不断冒出的袅袅青烟,使屋中充满淡淡冷香。王婶大概是做完家务事后回房去了,院子变得十分寂静,不再有任何声响。 “雪儿姑娘请放心,”柳慕尘行礼道:“此处离满月楼甚近,雪儿姑娘先休息,眼下丑时刚过,等天稍亮些,在下送雪儿姑娘回去。” 肩上的伤口虽重新上过药,但路上淋了雨,莫如雪仍有些昏昏沉沉,待柳慕尘离开,她便迷迷糊糊睡去。 卯时,天已放晴,若不是石板路上还有几处积水,谁也不会料到昨晚曾下过雨。此时街边的商铺纷纷撤了灯,精致华美的建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撒满阳光的街道上,莫如雪跟在柳慕尘后面走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一伸手就可以相互触碰。 满月楼正门人来人往,此处的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不同,永远都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柳慕尘在满月楼不远处停下,回身对莫如雪说道:“雪儿姑娘,前方便是满月楼。家教甚严,恕在下无法继续相送。” 莫如雪望着正在满月楼门前招呼宾客的老鸨,心里有些犹豫:她昨日私自外出,估计少不了要好好解释一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眼下左肩的伤让她昏昏沉沉,无暇顾及多余的事情。 想到这,她伸手拉住柳慕尘的衣袖,故意作出娇媚为难的样子:“公子稍等。奴家是偷偷出来的,不可直接进满月楼,否则会被妈妈责罚……请柳公子帮奴家稍作遮掩。” 柳慕尘先是愣了一时,随即唇边浮起笑意。他将外衣脱下罩在面前的人身上,淡淡地说道:“那在下便冒犯了。” 未及寻问,莫如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除了莫齐秋,莫如雪从未与其他男子亲密接触过。微凉的衣料,结实的胸膛,被柳慕尘抱在怀里,莫如雪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肌肤相触,柳慕尘察觉莫如雪体温较自己高出不少,他低头俯在莫如雪耳边小声说道:“雪儿姑娘左肩有伤,还淋了雨,怕是已经有些发热。” 莫如雪并未回答,她羞怯地低下头,面颊绯红一片。柳慕尘就这样一直抱着她,走进满月楼,打开房门。 红色的幔帐轻垂,一把古琴在房间中央。柳慕尘是第一次进烟花之地,不同于客栈的冷香,此处一开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儿。他把莫如雪放在床上,伸手覆向她的额头。体温滚烫,灼烧着手。那柔软细腻的触感,就如同她一样,看似坚韧,却又十分脆弱。 莫如雪惊恐地躲开覆上额前的手,她烧得已有些发昏,一时间忘了自己此时是满月楼的歌妓,随即脱口轻斥道:“柳公子请自重。” 柳慕尘的手还悬在半空中,面对莫如雪的轻斥,他并无惊讶之意,只是歉然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是在下唐突了。” 正欲起身,一张药方被袖风带起,从枕边飘到地上。他捡起药方,大体看过后问道:“此药方甚是适合雪儿姑娘,雪儿姑娘可曾服用过?” 莫如雪察觉自己方才失言,于是便将手搭在柳慕尘拿着药方的胳膊上,遮掩道:“未曾。奴家初来青州不识路,未找到药堂,因此便一拖再拖。” 柳慕尘放下药方,反手握住莫如雪的手腕,轻轻按在脉搏处:“雪儿姑娘淋了雨,此方恐怕已不适合。在下曾学过医理,请雪儿姑娘允许在下对此方稍作修改。” 莫如雪点头,虽然柳慕尘的身份可疑,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无缘由的相信柳慕尘。 “柳公子对奴家的恩情,奴家铭记于心。” 柳慕尘将床上的屏风合上,走到桌案前,执笔反问道:“雪儿姑娘不怕在下故意修改药方,然后趁人之危?” 莫如雪轻笑一声,望着柳慕尘的背影说道:“柳公子哪里话,公子救了奴家两次,奴家怎有理由不信公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今日外面甚是明媚。 服下药一个时辰左右,莫如雪的烧已退得差不多,她起身靠在绣花枕头上,听着柳慕尘弹了几段晋国的曲子,笑道:“原来柳公子亦懂琴,那日奴家班门弄斧,真是贻笑大方。” 隔着屏风,莫如雪只能看到柳慕尘端坐在琴边的身影,那身影抖了一下,似是在笑。 “略知一二而已。说起来,雪儿姑娘那日是第一次来青州罢,”柳慕尘顿了顿,接着说道:“寻满月楼竟走对了方向。” 莫如雪顺着入城那日的谎言,说道:“柳公子莫要打趣奴家,满月楼名声在外,奴家不过是凑巧听姐姐说过位置,默默记下罢了。” 琴声停了一阵,柳慕尘道:“不知姓甚名谁?” “是红梅姐姐,奴家来满月楼这些日子,对亏红梅姐姐照料,”莫如雪迟疑的说着,而后又问道:“对了,柳公子经商,为何会懂医理?” 柳慕尘解释道:“家严曾任太医,专听一位贵人差遣。在下跟随家严整理书籍时,顺便记了些药方。” 在晋国,凡是朝中大臣,均可差遣太医。当然也的确有许多大臣私自经商,但莫如雪不知柳慕尘此话的真假。她拉开床榻上的屏风,面带疑惑地询问:“令尊曾在晋国任太医,不知令尊服侍的是哪位大人。” 柳慕尘轻抚琴弦,缓缓道:“此乃多年前的事了。那位贵人野心勃勃,为发展势力,他将在下家人全部控制,胁迫在下为其经商。” “柳公子来燕国,不是出自本意?” 很久了,柳慕尘都发觉莫如雪在试探他,此问也不例外。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宛若一缕金色的绣线。迎着阳光眯起眼睛,他自嘲地笑出声。明明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却又不想瞒她。不知从第几次见她起,他的感慨开始出自内心:“可怜在下已到弱冠之年,却仍无法救出家人,还要做违心的事情。” “对不住,奴家让柳公子烦心了。” 莫如雪愧疚地低下头,或许是她自己多虑了。从柳慕尘肯带她进燕国起,她便一直怀疑柳慕尘的身份,甚至以为柳慕尘两次救她在出自好意的同时都有别的目的。似乎,是她错了…… 柳慕尘望着面带愧疚从床榻上下地,为他行礼道歉的莫如雪,淡然道:“无妨。在下早已习惯,雪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莫如雪抬头,那双略带坚定的眼神与柳慕尘的视线相撞。他的目光细碎又温暖,她有些心酸,大概世上受过苦楚的人都喜欢如此,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诉说陈年旧事。 柳慕尘轻轻地笑着,他的声音温暖而魅惑:“为何一直看在下?” “柳公子功夫甚好,不知是从何处学的?” 莫如雪依旧望着他,柳慕尘也未移开视线。就这样,两人四目相对,仿佛要把对方看穿一般。 “在下习武是幼时被家严逼的,功夫亦是家严所教。不知雪儿姑娘可会功夫?” 头花在金色的阳光下颇为亮眼,莫如雪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干净纯真的笑容,这笑容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 “公子说笑了,奴家一介女流,怎会功夫。不过,柳公子的功夫到让奴家想起了一个人。” 如此靓丽的笑容,让柳慕尘也满面笑意,他是第一次见到莫如雪这般笑容:“不知雪儿姑娘所言是何人?” 莫如雪道:“家兄。” 柳慕尘不禁问道:“为何?” 眨了几下宛若折扇的睫毛,莫如雪道:“家慈在奴家幼学之年作古,奴家同兄长一起生活,每每生病,都是兄长细心照料。后来与兄长分开,便再无人关心过奴家,柳公子是第一个除家兄外如此关心奴家的人。” 午间慵懒的阳光斜斜跃上琴弦,柳慕尘沉思片刻,伸手在莫如雪头顶抚道:“如此,雪儿姑娘若不嫌弃,可将在下当做兄长。” 进入燕国以来,第一次感到浓浓暖意。莫如雪眼底划过几丝异彩,她的声音甜如浸蜜:“慕尘哥哥,那奴家日后便唤柳公子慕尘哥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