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即可。”中年男子温润而应。
“用心么？”江忆染喃喃。
他立时有所明悟，心意轻动。
那身侧的棋奁中立时有一颗白子缓缓飘出。
落子天元。
一阵清光，向四周泛开。
“小友这是抢先手呐。”中年男子微笑道。
“也是前辈让得不露声色。”江忆染抿唇。
“好，好。”中年男子拈须而笑。
不经意间，有黑子飘出。
******
一子复一子。
中年男子落子很快。
江忆染却落子很慢。
中年男子边下，边问：“你落子不快，以前也这样么。”
江忆染低头一笑，轻声道：“有人教的，她说下棋要慢，要好好想，因为落子无悔。”
“为何。”
“因为我太强了，所以快。”中年男子抚怀道。
江忆染失笑：“前辈倒是有意思。”
“嗯，有道理。”中年男子点头，“这个人和你关系一定不错，她的话你记得很清楚。”
江忆染眉眼轻垂：“是。”
“我呢，不太一样。我下棋很快。”中年男子嘴角轻勾，似有些小得意。
江忆染嘴角抽了抽。
中年男子则是慨然地拍了拍腿，说道：“那你觉得下棋有意思么？”
“尚可。”江忆染认真而答。
“哦，你觉得我有意思？”中年男子挑了挑眉。
“没错。”
“那很好，我也觉得我有意思。”
“那人之一世岂不是与下棋无别？”中年男子很快落子，摇头晃脑道。
“大概是这样。”江忆染一边观察局势，一边说道，“不是有句古话，人生如棋。”
“人生如棋，棋子还是棋手？”
“人生呢？人活一世，可有意味？”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
江忆染面前，原本将要落下的白子稍稍顿了顿。
片刻后，白子落下，江忆染摇头微笑，开口道：“尚可。”
他轻吸一口气，慢慢又落一子：“其实，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哦，为什么呢？”
“若作棋子，受人掌控，身不由己，没有人会愿意。若作棋手，勾心斗角，操纵别人，似也乏味。”
江忆染神情微微一僵。
他抬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却发现他笑容依旧温润。
“有时候，怕是不得不如。”
“因为不够强。”
“那变强不就行了？”
“那观棋的人怎么样？”
“也不好。”江忆染叹了口气，“最好是不要有棋局。”
“这么说，人生还是不如棋好些。”
“确实。”中年男子显然觉得很有意思，“那么，这世道又是什么？”
“这世道……”江忆染有些怔怔。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再强，能强过这世道运行、规律流转？”江忆染下意识微微仰头，似乎要看向天空，却只看到暗黄色的穹顶。
“倒也是。”中年男子摇头轻笑，“这么说来，世道才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罢了。”
“自己能动的棋子。”江忆染也笑起来。
江忆染这才反应过来，歉然一礼：“抱歉。”
旋即心神微动，一颗白子轻轻飘出。
“无妨。”中年男子洒然一笑，“小友平常应该很喜欢发呆。”
世道便是世道，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判断。
他发呆了很久。
以至于中年男子微笑地伸出手指了指棋盘：“小友，该你了。”
“自在，便能想清楚事情。小友可想清楚了我的问题？”
江忆染轻轻摇头：“若要问我，世道大概便是世道。”
中年男子抚掌而笑：“不错不错，世道自然是世道，世道也可以是万灵。”
“是，前辈见笑了。”江忆染挠了挠头。
“这没什么好见笑的。我也喜欢发呆。”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发呆，便是让思绪随便飘，那样多好，自在。”
江忆染微笑。
很巧的是。
这也是他没有想过的问题。
就算偶尔念及，也是一霎而过。
江忆染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又问道：“小友可曾想过，这世间最可贵的是什么？”
江忆染又怔了怔。
是以知道自己生命中最可贵的是那些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
他不忧天下。
是以不知道这世间什么是最可贵的，就算知道，那也是这世间对他而言最可贵的。
无所忧则不念何可贵。
江忆染从来不是那种有忧国忧民情怀的人。
他忧己。
江忆染低头笑了笑，摇头道：“前辈这话，就好像去过天上。”
“你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地方，不是么。”中年男子温润地望着江忆染。
堪堪从棋奁中飘出的白子“啪”地一声落了回去。
“会是什么呢。”江忆染声调悠悠。
悬在半空的白子缓缓落下，像一片落叶，飘飘荡荡。
“至少，我觉得是情。”中年男子不像江忆染，倏然间便落了子，搭起下巴，笑道，“人间有情，所以为人间。世人也所爱、有所恨，是以成这世道。虽有不得已，却也比天上好。”
江忆染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控制着白子飘出了棋奁：“这便是前辈找我下棋的目的么？”
“当然不是。找你下棋，只是恰好想找人下棋，又看你顺眼。像之前也有人来过，但我不顺眼，便没寻他下。”中年男子嘿然一笑。
“那前辈又为何看我顺眼。”江忆染有些好奇道。
原本低头观棋局的江忆染缓缓抬起头，神情复杂。
“我一凡世俗人，怎么可能知道那里是怎样的。”江忆染微微扯了扯嘴角，目光却有些许的闪躲。
“你不知道，你也知道。”中年男子却是直直看着江忆染，保持着浅淡的笑容。
它没有打乱棋盘，却落在了江忆染并不打算落子的地方。
江忆染微微握紧手，没有回应中年男子的话，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棋盘上，那白子偶然坠下的地方。
或许是偶然。
“顺眼便是顺眼，哪有什么理由呢。”中年男子摊了摊手，“就像你，来这里便是来这里，需要什么理由么。当然，我知道，你是来找理由的。”
江忆染又稍稍顿了刹那。
这次，原本浮在棋盘上的白子，直接坠了下去。
或许是注定。
但棋子，就是坠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改变一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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