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分之差的人生
一分之差！
就一分之差！
离二本分数线，就差了一分！
懊悔是无尽的深渊，遗憾溢满了胸腔。
一分之差，差去的，就是整个人生。
“晓云，已经很好了！这分数，可比你中考的分数高许多呢！”
母亲兰芝是打心里高兴。
含辛茹苦地养育了18年的娃，终于是有出息了！
“妈，你……”
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偏偏一句都说不出口。
二本上不了，三本她也不会去上。
多出的每学期一万元的学费，可以把这个原本就风雨摇曳的家庭，瞬间捶垮掉。
“妈！这学，我……”
本科和专科的差距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现在的选择她不知道以后的林晓云会不会后悔。
但是，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你别担心！这学是要上的！大学生啊！咱们村，这也没几个呢！”
母亲脸上洋溢的幸福，是噩梦过后，九年来她第一次见到。
学，她是要上的！
不过选择的，是专科。
“就选金融！我那厂里的老板娘，那算起账来，可是厉害的紧，看得我羡慕哇！就盼着我的女儿，也能这般的厉害！”
金融！
林晓云翻了翻招生简章，在专科的院校里面，找到了会计。
“会计好啊！越老越是吃香！”
她盼着的，不就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安康么！
详细的她也不懂，林晓云也没多嘴说，这志愿报上去，那可就是以后一辈子的事情。
兰芝在开心了一阵子之后，就开始忙碌起学费的事情。
一如九年来，不曾停下的脚步。
九年的时光，把兰芝满头的青丝，劳累成了斑驳的银黑交织。
明明，她也不过是42岁，正是人生的壮年。
远去的背影，在骄阳的照耀下，闪晃了林晓云的眼睛......
……
1997年初秋，9月30日。
她还9岁，妹妹也才3岁。
那日的傍晚，夕阳足够的绚烂，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染红了大半的天空。
母亲煮了糯米饭，这可是个新鲜的东西，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呢！
可惜的是，灶头的火力太猛，竟是煮过了头，一锅的香锅巴，焦黑焦黑的。
“我们等你爸爸回来了再吃吧！”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下午六点整，再过一个小时，父亲也就可以到家了。
兰芝闲着也是没事，起身又去弄些个小菜，大屁股彩色电视打开着，这是今年年初才换的，也是她们家唯一最贵的一件家电！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电视里的动画片都已经放完了，父亲还是没有回家。
“饿了吧？妈妈先捏个饭团给你尝尝先！”
小妹林晓露还是三岁的小娃娃，哼哼唧唧地吃了一碗面条之后，早就已经睡得香甜。
一个热乎乎的饭团，被兰芝放到了她的手上，香气扑鼻而来，她再也忍不住，吭吭吭地啃了起来。
“妈妈，真好吃！”
母亲也只是笑笑，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整，林海，他还没有回来。
这是一栋两层的土木房，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楼下凉快许多，因此在彩色电视前面，被安置了一张木板床。
两个娃娃都睡着了，也是，她们从来没有熬夜到九点的时间。
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是没有在门外响起，兰芝的心满是焦急和担忧。
浑浑噩噩之下，瞌睡虫战胜了焦虑的心。
第2章 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大姨！你怎么来了！”
林晓云心里不经意地疙瘩了一下，现在是早上快9点，上学注定是迟到了。
只怪昨晚睡得太迟，母亲也睡过了头。
匆匆忙忙地穿衣洗漱，就连早饭都没吃，背起书包直接就出门了。
“晓云！怎么这么迟去上学？”
穿着一身黑衣的大姨弯下了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睡迟了，才起来。”
脆生生的嗓音，是不知人间悲伤的无忧无虑。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大姨穿了一身的漆黑。
入眼的黑，莫名的，让她觉得分外的刺眼。
“妈妈在家吗？”
从兜里掏出了五元钱，大姨兰明塞进了林晓云的手中。
“在家呢！”
“拿着吧！去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赶紧上学去吧！”
那眼底的复杂和欲言又止，是当时的林晓云看不懂的。
直到后来长大的林晓云细细回忆，只觉得心头的痛，世上最甜的糖都解不了......
……
“兰芝，快些起来……有人没了……要我们现在过去……”
今日是举国欢庆的日子。
可是她可怜的小妹，经历的是人生的大悲啊！
天刚蒙蒙亮，两旁种满了梧桐树的柏油马路旁，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和一辆被撞烂的自行车。
九月下旬的清晨，不再闷热，带着一丝凉意。
接到了交警大队电话的兰明，更是从头凉到了脚指头，寒透了心......
命运就是这般的不公，一辆醉驾黑色小轿车，夺走了努力生活，乐观豁达的林海。
1997年，醉驾的法律还没有完善，一条人命，也就这样，说没了，就没了。
“谁没了？现在就去吗？唉，这林海是怎么回事！竟然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兰芝跑到了楼上，在衣柜箱子里翻起了衣服。
兰明走在了身后，一步一步跟着踏上了楼梯。
话头在舌尖辗转反侧，吞吞吐吐，真相太残忍。
“哝！终于找到件黑色的衣服了！大姐你等下！我换下衣服就来！”
兰芝作势就要关上房门，兰明手快，挡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想了一路的话，终究还是被说了出来......
“小妹，你穿黑色，不合适。”
“嗯？”
兰芝稍愣了一会儿，她穿黑色不合适？那穿什么？
心头骤跳一阵，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了脑海里，本来还红润的脸颊，悠地苍白如雪......
“大姐？什么意思？你、你到是说清楚啊！”
话音带上了哭腔，一口气被她压在了胸口，就等着从兰明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林海，林海走了......车祸，被撞死了......今天早上才被发现......人已经拉到医院鉴定去了......等着你去认......”
兰明说得断断续续，兰芝听得心惊拔凉，当听到林海，死的时候，兰芝再也坚持不住，晕眩袭来，当场昏了过去......
“小妹！”
兰明大喝一声，赶紧伸手接住了昏倒的兰芝。
大哥建强接到了消息就赶了过来，此时也刚到，不曾想一上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大哥！小妹晕厥了！这可怎么办！”
兰明慌了，探了探兰芝的鼻息，弱的很。
“大妹赶紧让开！让我来！”
第3章 有多期盼，就有多痛
建强冷汗直流，动作不慢，大拇指狠狠地掐进了兰芝的人中……
“醒了！醒了！”
兰明松了一口气，刚刚可真是吓到她了。
“小妹？怎么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两个外甥女，还需要你啊！林海……林海的后事，还没有办呢！总要让他入土为安啊！”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过段时间，等我的奖金发了，我们就去看一看摩托车！”
这是昨天早上林海出门前，和她说的。
林海的厂子距离家里足足有二十多公里。
每天骑着自行车来回上班，路上的时间，就要花掉四个多小时。
起早贪黑的，人确实太累了。
不曾想，再见面，竟然是阴阳两隔！
留下了她和两个幼小的女儿！
他！他怎么忍心呢！
兰芝的眼前一片黑暗，命运为什么这般的不公！
心里的悲痛有多大有多深，也只有兰芝自己一个人可以体会。
小女儿林晓露被二姐兰月抱在怀里，倒是安安静静的。
一窝蜂的人，堵在她的家门口，却没有一个是她想要等回家的人......
......
身体还是软的很，要不是兰明和建强撑着，她也走不到医院的门口。
隔着一扇门，隔绝了生死两界，隔痛了活着人的心。
“这是化检的报告，人被撞击了两次，第一次人被撞飞了出去，还活着，致死的原因就在第二次撞击......整个脖颈都被撞断......”
交警老余拿着手中的报告，交给了兰明，其他的话，他也说不来，生离死别，意外不测，没有人可以避免。
兰芝的身体更加撑不住，最后的一点坚强，都被打击的粉碎！
竟是断头啊！
林海是有多痛！
“你们，扶着家属进去看看吧！认了，拉回家，准备后事。”
这种场景他也见多，每一次，还是受不了这种悲伤的气息。
“老余！那人呢！那开车肇事逃逸的人呢？”
早上，就是老余打电话给她的，之前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相熟。
建强带着兰芝走了进去，悲恸大哭的小妹，让她的眼眶也染尽了红涩。
“正在抓捕呢，别担心，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交警，其他的事情，他也办不了。
“好好好，谢谢了。”
等恢复了情绪，兰明再走了进去。
兰芝的人中红肿的厉害，显然期间又痛哭晕厥了几次。
“小妹，我们回去吧，啊？带林海回家吧，待在这里，他也冷得很。”
眼泪几次想要夺眶而出，都被她狠狠地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
她哭了，小妹怎么办！
“是啊，小妹，振作一点，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两个娃娃要养啊，一定要想开些。”
建强嘴笨，大道理也说不出来。
更何况，现在的场景，哪里还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双目已经布满了血丝，眼皮红肿的厉害，嗓子也因为痛哭，变得沙哑。
“对！回家......林海要回家！得回家啊......”
一晚都没有回家了，林海一定是在骂自己了，怎么就没有去寻着他，带他回家呢。
昨晚有多期盼，现在就有多责备。
晚上十点多了，都还没回家，她怎么就没想到，是他出事了呢！
第4章 晓云，你爸爸没了
10月1日，16：30分。
嘈杂的交谈声，叮叮咚咚的哀乐声，入目的人头攒动着，纷纷扰扰，晃花了林晓云的眼。
“妈！”
凭着一股冲劲，她钻进了人群中，挤挤攘攘终于挤到了自家的门口。
“妈？”
“晓云回来了！”
大姨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双通红的眼睛，满是怜惜。
“我妈呢？她在哪？”
心头突突地不安，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等着她去揭开。
“在里头呢，你......你爸......你还是、还是先去找你妈吧。”
还是9岁的娃，让她突然面对生死，兰明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挤在门口的人，纷纷让开了路，大姨适时挡在了她的前头，大堂里的那对燃烧着的烛火一晃而过，看不清晰。
悲痛的哭声传进了她的耳朵，沙哑得不像话，嘤嘤嘤地幼儿哭声也一阵一阵地接踵而来。
是妈妈和妹妹的哭声！
“小妹！是晓云回来了！”
大姨的身体还是挡住了大堂的一切，有意没让她看。
此时的她纵使心疑，也被兰芝的模样吸走了全部的目光。
“妈妈......”
血缘亲情。
不用任何的言语。
只那双目对视的刹那间，滚滚热泪从晓云的眼眶掉落......
“晓云！你爸爸没了！你爸爸没了！”
恍若轰轰轰的雷鸣声，敲击着她的耳膜，电击着她的心脏。
滋滋滋丝毫不客气，窜嗦麻痹着她的四肢百骸。
一时的呆滞，仿若千年。
林晓云牵动着嘴角，已经有些僵硬的脸颊，竟被扯出一丝痛感。
喉间咕哝，一时间，竟然失语。
大姨适时终于移开了身体，露出了此前挡住她的画面。
一对白烛，无情地燃烧着，明黄色的火苗，在她看来，冰冷冰冷。
大堂的最前面，原先摆放着的长柜子已经被移开。
三张长木凳，上面放着一块木板。
木板的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疼爱她的爸爸，林海。
一粒粒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身体忽地变得无力，蹒跚走到木板跟前，那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林晓云的身体......
啪！
一双膝盖猛然撞向了水泥地面......
“爸？爸！爸爸！爸爸......”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更别说哭倒在跟前的小人儿。
“晓云，别哭坏了身体......”
大姨哽咽着，双手拉着晓云，这般瘦小的一个人，此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那双手拽着林海，死死地不放开......
“晓云，你爸爸走了，去天堂了，你别伤心，不然你爸爸可就走得不安心了。”
她不懂，天堂又是什么？
最疼爱她的爸爸，又怎么可能撇下她，独自一个人去天堂呢！
“大姐，让她哭会吧，不哭，憋在心里，人也要憋坏的。”
云建明在他们六兄妹里面，排行第五。
他离得远，当时正在田里干活。
接到了大姐打给村里的公共电话后，骑了摩托车就赶了过来。
小小的一个人儿，跪在地上，趴在林海的身前，低声啜泣着......
哀乐在屋外叮叮哐哐；旁些人，交头接耳；看戏的，捡着谈资的，不嫌事大的......
不身处地狱，怎么会明白那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