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狱(修) 二零一零年十二月第一天,早晨七点,南城市郊。 隆冬又逢阴天,此时黎明还昏昧如睡,天色肆意张虐如一张密织大网缚住大地,一轮浅色弯月钉在西边,隐没在夜幕最后的挣扎里。 东方绞白,浩野上的方圆十里无腾腾热气又少烟火人气,只有扎根在正中的灰色高墙圈起四方天空,几十根白炽灯管把高墙之内照得通亮。 院内是几座厚墙内镶嵌钢板的灰色楼宇,四合相对。每一扇铁窗都焊有碗口粗的钢筋栏杆,栅栏之间空隙极小,甚至容不下幼儿的拳头伸缩其中。 这里是南城女子监狱,收监的都是重刑犯,其中大多数在押犯的刑期都在十年以上,像她这样只蹲了一年就改判出狱的,是极少数。 “08675!” “到。” “名字?” “盛妆。” “年龄?” “二十三周岁。” “原户籍地址?” “没有户籍。” 女狱警诧异地扫了一眼,看到她脸上的木然,叫来另一名狱警确认。 几分钟后另一名狱警回来,对着女狱警点了点头。 确认过身份后,她从第三监区被带到狱政楼办理相关手续。 签字,领取路费和释放证明,由监区警察送出监狱大门。 盛妆裹紧黑色长棉服,单手提着空瘪的暗红色菱格尼龙包。送她出门的狱警叫陈力,分配到这里刚满半年。见她用力攥着包带,骨节泛白,就知道她在紧张。几乎所有犯人被释放的时候,都是这个表现。 “家里人没来接你啊?”陈力刚想说两句祝福,看到女孩绷紧的表情,语句就组织不起来了。 他刚来那会儿就听说了她的事,再见到这样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也只能暗自叹息一句“造化弄人”。 盛妆摇头,没开腔,收紧外套转身离开。 陈力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远。 *** “你小子磨蹭什么呢?”和他一起搭班的狱警老王走出来叫他。 “每次放人我都有愧疚感,就好像他们还会回来,心理上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感觉有点对不起社会。” 老王喝完水,抹一把嘴不屑地说,“你统共才待了半年,往后慢慢就习惯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咱就是个狱警。” 陈力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女孩和别人不一样,她那件案子不是反转了嘛。” 老王说,“有啥不一样,进到咱这儿的人身上就没有不带腥的,反转或者改判,是因为出现了新证据,算这姑娘运气好。” 又斜乜一眼,“你小子就是看人家好看,怜香惜玉,不过这姑娘也怪——不跟人说话,不惹事也不怕事,你看上次,那大姐头找茬她都不怕。按理说一个新人,初进宫,又长得细皮嫩肉,不像混过社会吃过苦的,胆子倒不小——听说她身上还带点功夫。“ 陈力抢着补充,“何止不怕事,当时她表情都没变一下,就说了一句’你站过来点’,那女的也横,抡凳子就往前冲,被她一脚踹在胸口上,那女的直接吐了口血。这女孩单独调监后就更没人敢找她事了。” 老王啐一口,“妈的,这群娘们儿就是吃软怕硬,”又压低声音嘿嘿笑,“就是欠收拾,所以憋狠了……”话没说完,就听警铃大作。 老王一怔,一把拖着陈力往监区跑。 *** 有人自杀,血流了一地。 这个点儿正好是犯人上工的时间,自杀的女犯人叫钟梧笙,昨天因为和其他女犯人滋事打架,被罚关一天禁闭。 老王他们赶到的时候,钟梧笙满身是血蜷在担架上,人已经神智不清了,仍在大口呕血。 狱医紧跟在抬担架的狱警后面,打着颤往前溜。 陈力不清楚情况,抓着旁边一个狱警问,“怎么回事?” 狱警连吞了好几口唾沫才说,“刚才她在地上打滚,说肚子绞着疼,我们就把她送到医务室,谁知道,谁知道……” 老王眉头拧在一起,不耐烦吼,“话说利索了!” 小狱警快哭了,“医生说要撩开衣服检查一下,我们刚退后,她就冲到器械台旁边背对着我们,还没看清她动作,医生就开始嚎‘她把小剪刀吞下去了’……” “我们几个冲上去摁着她,这时候血已经一股一股往外涌了,医生伸手进她嗓子眼掏,满手是血,剪子也没捞出来,说是卡得太深,已经到气管了。” 陈力茫然,“都这样了,人没救了吧……” 老王比陈力知道轻重,先是震惊,又沉思半晌,一口气吁出来又重又浊,“判了五年,服刑三年半,还有一年多就能出去了,图啥啊,比命还重要……” 陈力唏嘘,同一天,有人提前出狱,有人近乎丧命,这就是监狱。 第二章 跟踪 第三章 回程 第四章 故地 那一晚老天爷似乎是一对一关照教学,有意教会她所有规矩。 规矩的最后一项,是抽烟。 五个女人在她嘴里放了十支点燃的烟卷,封住她鼻息,赌她多久会呛吐。 后来很多次失眠,实在想不动复杂的事情了,她都会简单进行反思:那一晚她之所以栽在那些女人手里,不是因为失手,是当时压根就没手——狱警一离开,那些人就从背后突袭,把她全身都捆了个结实。 在人连挣扎都不得的时候,感官就异常强烈。 哪怕时隔一年,她也清楚记得那个腐蚀进五脏六腑的气味。 那时她尚以为自己要坐十年牢狱,坐到同那些女人一样扭曲沉堕。 于是就逼迫自己养成了瘾,烟烧火燎,穿透她,刺激她,提醒她。 *** 盛妆边抽烟边往里走,借吞吐的动作抚平心跳。 树荫下有大爷大妈们穿着棉服打麻将,牌桌旁边拱着个噼啪作响的火盆,和着搓牌的脆响,听上去格外真实。她就在这欢腾的声音里,一路迎着注视往记忆中的楼房走去。 不过她相信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已经不认识她了,虽然发生了血案,但本来她搬来这里就没几个月,再加上又消失一年。 有个老太太经过时抱怨,“小姑娘还抽烟,作孽哦。” 声音很大,没有要避讳的意思,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她笑了笑,灭了烟,又继续往前走。 也有抱着小孙子的阿姨路过,错认她打招呼,“下班回来吃午饭啊?” 她有些高兴,头点得积极。 盛妆凭着记忆认找,拐个弯,三号楼就到了。她远远看见门口聚在一起抱孩子聊天的人,那些孩子东张西望,其中一个小女孩头转过来,脸上稚嫩天真。 她瞧见了那么纯净的一张小脸,本能地伸手去尼龙包里找帽子,刚拿出来又放了回去——总得有这么一遭。 小区没有电梯,盛妆绕过人,钻进单元门里,一级级上楼梯。有些台阶的垂面上还贴着褪色的红双喜,小小一簇,烂了口的祝福。 *** 盛妆站在房门前摸索了好一阵的钥匙。 楼道里有碎步声由上而下地靠近,她条件反射地抬头,是个二三十岁的男人,长得挺帅,扫过来一眼,动作不停地拐下楼梯。 好像又搬来了不少新住户。 掌心上抵着钥匙的坚冷触感硌在心里,盛妆恍若不觉,继续低头扒着包里零星几件东西,磨蹭着不想开门。 翻了一会儿,忍不住摸出一支烟衔在嘴里,拇指哆嗦着搓开火机,低头点燃,深深吸一口,身体渐渐镇定下来。 门框上粘贴的春联和福画已经蒙旧,脱落的几处卷着边,盛装盯着看一会儿,醒过神,捏住钥匙柄,猛地捅进锁孔。 右旋,屏息等待那一声锁舌挣开的“嗒”。 “小盛……?”有人在背后唤她。 盛妆咬了咬嘴唇转过身,“阿婆,好久不见。” 邻居阿婆把满当的菜篮换到外侧手拎着,狐疑又防范地看着她,脸上挂了笑弧,“这是……回来了?” 话问得含蓄,但彼此都明白意思。 第五章 电话 第六章 案情 第七章 江城 第八章 疑点 江城又抽出一张照片,是盛妆在入狱前拍的留档照,眼神里的狠劲虽然不像现在这么明显,但也是锋芒在外,似乎天生如此。 “有什么不对劲吗?”站在江城旁边的老警察孙岐问。 江城答得含糊,“说不上来。” 孙崎快退休了,过手的案子多,经验足,经常被后辈尊称师父,他一边观察着江城脸上的神情一边说,“我看了监狱那边传来的视频,关她的监室里,有三个都是犯过人命的人贩子——我们发现,即使失忆了,她也听得懂这行的黑话。” 听不懂才奇怪。失忆的人,仅仅是失忆,不会失去性情、思维能力和行事习惯。 江城没说话,孙崎就继续补充,“盛妆这个人现在有四个疑点:一是她没有前史,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要不是有这件命案,公安根本不知道社会上还有这么个人。” “二是不像失忆,她在监狱里虽然不咋说话,但举动没啥矛盾的地方。我们特地去请教了神经科专家,据说这刚失忆的人,经常会在短时间里出现言行不一致的举动,身体借言行矛盾……哦对,借这个去触发记忆警铃,但是她没有出现过啥言行矛盾。” “三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监听器里说,“我确实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而且人也不是我杀的,这个案子发生前曾有人联系我,声称知道我到了中国,想跟我做一笔交易,我拒绝,紧接着发生了这件案子嫁祸于我,我相信这是一种惩罚契约。” 江城猛得抬头,目光锁住屏幕上的人,“惩罚契约……”,她居然提到这个词? ***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是在二十个月前,周蔚名去世之后。 他压下内心激荡,凑近话筒声音如常,“问她什么是惩罚契约。” 孙崎也没听过这个说法,他以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转头问,“有啥问题吗?” 江城随口道,“牵扯到另一件国际大案,目前还没有定论。” 孙崎哦了一声,“这是你们的领域——“想了想,分出耳朵听那边的审讯,又忍不住说,”南城这个地方啊,虽然临近南面的边境线,人杂事多,案子一年到头都查不完,但是到底还隔着两省,再加上交通不发达,不具备大案发生的条件。这么多年了,也只发生了一件。” 说到这儿,孙崎忽然停了下来。 江城问,“怎么了?” 孙崎力压心慌,声音还是有点怪,“没啥,想到点陈年旧账。”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要不是你们介入,这案子八成就凉了。” 新证据出现后,盛妆是杀人犯的定论被推翻,但真相是什么,至少在现在还是个待解之谜。 江城看着孙崎,把他忽然出现的反应尽收,面上照旧,“咱们是互相帮忙。” 又继续听盛妆的回答,”……就是字面的意思,如果还牵扯到其他,我不记得了。” 江城暗松了一口气,说不上具体心态,虽然她一口咬死失忆,但又时不时放点料出来,就像野外钻木生火时那个迸出的星子,有草絮棉料去烘引,这火头就不容易断。 第九章 入局 江城跟旁边检查审讯记录的小警察确认一遍,“当初审讯那会儿她是不是没说这段?” 小警察很肯定,“没说!” 他心里就有数了,又问,“出狱前又做检查了吗?” 孙崎说,“查了全套,还是那个结果,大脑是真有旧伤,但仪器测不准失忆的具体程度,只能通过她自身行为去判定,医生说她现在这种情况暂定为……哦,逆行性失忆。” 江城知道这个病,“也就是说,还存在一种可能,她这种伤的情况不一定会造成失忆?” 孙崎点头,又看他目不转睛盯着审讯室,改为说话,“对,两种可能都有。” 江城想了想,“让几个兄弟都停一下,咱们先开个会。她——给她一张纸,让她把那个人联系她的内容都写下来,再写出为什么找她的分析。”说完之后往门口走。 走两步又转回来,“刚才后两个疑点是什么?” 孙崎随即反应过来,“哦,根据你们之前介绍的、盛妆跟国际人口贩卖团伙有关的这个情况,我们前不久又去了一趟死者小春的家——沂陵山区,发现了另外一件案子。” “结果,哎,运气还真不赖,虽然前前后后查了好几圈,但总算查到了:小春在她们家那块儿是做中介的,业务就是给山里人介绍老婆,说是介绍,其实就是谁家要买老婆了,她就去找人贩子买一个进来,赚中间差价。” “后来有卖进山里的女人自杀了,当时山里刚来了个大学生村官,准备把这事报上去,小春听到消息以后就出来躲风头。这正巧是她死前一周那会儿出的事。” “但是山里这件案子里,没有盛妆的影儿,可从案情看,这事儿指定有她的份儿。这是第三个疑点。” 江城听了会儿,沉吟着,“山里的人命案后来上报了么?” 孙崎摇头,恨得牙痒痒,“要是上报就好了,咱也能早点掌握早点取证。他奶奶的,当时村民集体投诉,说就是因为大学生调戏,害得刚结婚的小媳妇儿害臊寻了短见,全村人都来作证。后来村官也受处分调走了,这事也不了了之了。我们是受你们启发、找到新思路以后,为挖到真相,半年前派一个同志进山待了仨月,才探出实情。” *** 有那么一刹那,江城想到叙利亚战场上的红柳,中国荒漠带里也有,用来在风暴地区固沙。或许是防风的功能所限,长得并不惹眼,只一米见方,枝杈兜着沙土,拢成一丛,乍看像荒了的坟头,但路过的人鲜少知道,它的根株粗壮密集,可以往地下抽伸30多米。 盛妆给他的感觉就像红柳,越往下查牵扯越杂,带起的秘密就越庞大。 有一点他在调查过程里始终没有解开,也是最关键的:身份之谜。 阮鲜,盛妆。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唯一关联是同一张脸,盛妆入狱前曾做过全身检查,显示她的面部轮廓没有经过后天手术,也就是说天生如此。 看起去毫无破绽,但是二者的活动轨迹、身份特质却完全不同。 第十章 因由 第十一章 人贩 距他从昨天半夜赶来这里沟通情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小时。 江城心里着急,赶在丁大林不高兴之前截断了高小州的没头脑,“国际部门的计划是,不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 丁大林噢一声,示意他继续讲。 他办公桌里还锁着江城的资料:特警出身,后被调入公安跨省联合对贩卖者专项打击行动,由于表现突出,成为国内人口保护专项小组的成员,再后来联合国在国际刑警中设置偷运人蛇专项部门,从组织成员国中抽调人力,江城是中国派任的警察之一。 江城说,“柬埔寨这个人贩组织原本不见光,行踪诡秘。我们此前收集了很多关于我国和东南亚还有中亚之间的人贩线索,指向一致,但再深挖,就追不到源头。 直到两年前,一辆藏有四十名偷渡者遗体的冷冻车被马来西亚警方发现,司机落网后供出上家,根据上家活动轨迹,国际警方锁定了柬埔寨一个伪装成生意经营的人贩组织。” 高小州听了一会儿,思维渐入佳境,“我记得……去年市局破获过一件往山里贩卖东南亚女人的案子,走私带队的就是柬埔寨人,后来移交给国际刑警了,接管的是不是你们?” 江城点头,“多亏你们,那件案子带出了边境新娘的地下运输网。” 高小州摇头,“盯上外国女人了,唉,光是国内那些卖到山里的女人就多少了。山里人还死命生男孩,越生越娶不上媳妇儿。” 丁大林这次没咳嗽,“那个盛妆的案子,死者小春另外牵扯的是不是就是人口贩卖?” 高小州答,“对,沂陵山那件案子——” 说到这儿,高小州精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羞赧,语气又弱了下去,“其实这种买老婆的事几乎每个村里都有……” 红晕刚染上脸,又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山又不是他的辖区,有啥可心虚的,于是声调又高了回来,“越是穷山僻壤的地方这种事越常见,这些地方的穷几乎都是世代的,长期下来没有姑娘愿意嫁进来,村里的媳妇不是土生土长的,就是买回来的,再加上家家户户沾亲带故,互相包庇,所以村民对取证这种事的抵触情绪很大,难度就很大……” 江城沉默,他被公安部派任国际刑警之前,就是国内人口贩卖专项小组的成员。 这些年桩桩件件人口贩卖的案子,多惨无人道的都有,人贩子好像越抓越多。渐渐的,每一个没有解救成功的受害者,都是他梦里的一颗雷。不敢闭眼,不敢做梦。 有句歌词说“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他的搭档曾在自杀前开玩笑说,自己闭上眼睛就是解脱,半个月后,自杀身亡。 江城能想象到,那些警察在取证时会遭遇的抵抗,和那些被拐卖到山里的女孩余生的情形。 *** 丁大林声音慢慢的,“盛妆存不存在被贩卖过来的可能?所以查不到她的身份证明和过去的活动踪迹。” 高小州嘴一秃噜,“丁局,盛妆和她妈都生活在柬埔寨,在国内本来就没户口,也查不到历史。” 丁大林忽略没头脑的话茬,“小江啊,哪怕她是逃犯,在东南亚那边也容易给自己弄到一个进入中国的合法身份,不至于什么都查不到啊。” 第十二章 毛戈 第十三章 两版 第十四章 分析 江城靠在桌边盯会儿监控,墙上有左中右三块显示屏同步,左边照出孙崎他们那屋的全貌,中和右是不同角度下的审讯室——中间呈正面整体,盛妆慢条斯理地写,时不时停下来咬笔头;右边是背面俯拍,对准审讯椅小桌上的纸页。 他看了半晌,只觉得这女人浑身都是戏。 有什么念头在脑子里往外突,像水滚之前要炸开的泡,就差那么一点…… 丁大林的话横插进来,”你看出问题了?” 江城一口气提到半截,连同脑子里刚才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一起化了。索性先专注眼前,“她,”抬手指指屏幕,“洗清嫌弃的那个证据是什么?” 半年前案子改判那会儿,他正在柬埔寨的西港蹲点,一套假身份养了半年,该是升级的时候了,所以他当时断掉和外界的联系,专心攻点。 前几天才找到理由抽身。 高小州解答,“半年前我们通过在门把上采集到的第三人指纹,和钥匙孔里的石灰柴炭粉末,断定有人用非正常的方法开过门锁,而且根据第三人指纹的被覆盖程度,那个开锁的人应该是在案发期间进入屋里。我们提纯了指纹,接下来任务的重点是找到这个人——”说到一半,他看到丁局长脸色不善,心里打了个突,条件反射就住了口。 丁大林打断,翻起眼睛看他,“那个门上的指纹,是半年前你们刚采证到的?” 高小州下意识点头,“昂……” “你们怎么确定是案发时留下的?怎么知道不是后来张大妈李大爷路过时,顺便把手上的脏东西擦上去留下的呢?” 高小州一颗头都要冤大了,“不是啊丁局,刚才嘴突噜了,指纹是我们在第一时间就取证到的,只不过…只不过……”他吭哧半天,鼓起勇气,“只不过那个钥匙孔当时被忽略了,所以连带着指纹也没被重视。” 丁大林脸色很沉,“你先继续。” 高小州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把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以后才敢接着讲,“虽然嫌疑暂时洗掉了,但是还有疑点没解开:据盛妆现在的房东交代,当初不是她自己过来看房,因为没走中介,大家都图省事,所以即使是别人代办也签了合同。” 言语间又把桌子上摊开文件里的其中两页纸推过去,是合同原件,“而且当初租房签约的那个身份证已经核实是假的了,再加上盛妆失忆,所以那个房子究竟是谁为她租的、那个人是否就是在门把上留指纹的那个人,这些都还是谜……”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西南省虽然算不上边陲,但南城正好处在省际交界上,人员流窜,再加上龙城小区所在的柬寨路又贯通东西,整条街两侧全是开店做生意的,表面安分,实际挂羊头卖狗肉,烂账勾结彼此包庇,所以取证难度相当大。 江城这两天还注意到,龙城小区那一片除了马路口,其余地方都没有装摄像头。 他不清楚是地方财政规划,还是部门疏漏,这一点没人提,他就记在心里,面上略过。 第十五章 计划 第十六章 网吧 第十七章 掮客 第十八章 消息 第十九章 布饵 页面缓缓打开,是一家名为“爱心帮找·志愿服务”的网站首页。 一个对话框登时跳了出来:“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盛妆先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单手打字,“我想找一个人。” 那边很快回复,“可以的,请您提供一下对方信息。” 她想了想:“名字是盛妆,年龄在23到26岁之间,女性,未婚未育,十多年以前被拐卖,二零零零年至零三年期间在西城生活,零四年之后一直生活在南城,一年前因杀人案入狱。” 等待的这半分钟时间里,她出了满手心的汗。 客服回复:“您给出的资料很精准,那么您需要查找什么信息呢,是对方现在的具体位置,还是历史资料?” 盛妆输入:“历史资料。” “有时间范围吗?” “所有资料。” 这家线上网站在业内很有名,又隐秘又专业,曾有人打比方去形容它:羊群里丢了羊,谁能最快找到?答案——狼,因为循着味儿就一路摸过去了,比羊反应快。 她在警察面前没说谎,自己确实失忆了,但对失忆时间动了手脚:比口供里要早十五年。这十五年间她能时不时地想起一点过去的回忆,但大多是边角料,拼凑不齐完整的故事。 这些记忆碎片就像根悬起的摆针,时而偏左,时而偏右,有时还矛盾相撞。 这些年里她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中,现在好不容易得到喘息,是时候把边角料粘起来了。 *** 这边侯亮趁盛妆还在店里的空当,通过柜台主机远程操控着她上网用的电脑,悄悄打开那一台的摄像头,录了一小段她的正脸图像。 他登陆QQ,打开“顾客”这一好友分组,点击刚加上不久的好友“灰”,在对话框里输入:“大哥,我找到你说那妞了,现在把视频传给你,你看是不是她。” “灰”很快回复:“是她。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侯亮有些得意,可惜打字传递不了他对自己这块招牌的捍卫热情,于是一行字敲得飞快:“我办事你放心……” 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灰”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她来你这儿上网了?” 侯亮把刚才那行字删除,有点沮丧,顿了一会儿,简短地回:“嗯。” 这世界有点意思,凌晨刚来个男人,给出龙城小区那件案子女杀人犯的信息,托他找这个女人的消息,这会儿人自己就投网了。 世上的事就怕一个巧字,他想赚两份钱,就得铤而走险。 侯亮没说把盛妆和他的交易说出来,“灰”是什么身份他不清楚,但盛妆给他的消息,涉及到的可是真凶险,见不了光。 *** 盛妆按照客服指示,通过一年多以前的预存账户把定金划过去。 客服确认完毕后回复:“已收到定金。一周之后您上线,无论能否找到完整资料,一周为期,我给您答复。” 预备关上页面之前,盛妆眼眉微掀,和正在偷看的侯亮视线撞了个正着。 侯亮有点慌神,别开脸的同时往嘴里塞一把薯片之类的东西使劲嚼着。 她收回目光,移动鼠标,点击页面右上角那个叉,待整个系统都退出之后,关机。 第二十章 灰产 第二十一章 典当 盛妆返回二楼网吧时,侯亮刚好坐回柜台,见人又折回来,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有点防备地看着她。 盛妆笑了笑,”我还想查一个人。” 侯亮点头,“行啊,提供一下对方信息。”说完以后觉得这句话莫名熟悉,仔细一想,发现是刚才聊天记录里小客服说过的话。 他有点紧张,生怕盛妆意识到什么。 盛妆表情不变,“她叫钟梧笙,外乡人,具体籍贯不清楚。零七年六月因为贩卖人口罪入狱,刑期五年,被关在南城女子监狱。” 侯亮讷讷的,“有这条线索就不难查了。不过这件事和你之前要查的不一个路数,只能算成另一件了,不能再用消息抵现。” 盛妆哦一声,斜靠着柜台,摆弄上面的圆珠笔,夹在两指之间,从食指一路转到小拇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侯亮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声调提高地提醒,“行内价,查人是一万块钱起步,订金是预付一半。” 盛妆闻言又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吧,查到了联系我——订金,我先给你两千,剩余的之后补给你。” 侯亮不太想接,想到“灰”,应下了。 *** 盛妆回家之前,去了一趟“鑫富源”。 她有一块成色不差的玉佩想要典当,“鑫富源”是本地老牌的典当行,兼有实力和口碑。 她第一次听说时还惊讶,这年头怎么还有当铺存在?后来听人解答:典当行和银行一样,都是金融机构,主要以典当方式进行质押贷款。 盛妆手上这块玉是几年前从别人脖子上扒下来的,来路不正,她心里有点虚所以一直藏着,但现在到了必须要用它的时候。 她在门口徘徊,犹豫着要价。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她不懂这些,只想着救急,但如果将来有可能,还想再赎回来,又怕到时候价格不对等,所以现在的卖价要尽量贴近实际价值。 “鑫富源”刚开门,店员出来打扫卫生看到僵立的她,职业习惯地往里迎,柔声询问她要抵押什么。 盛妆拿出玉,店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看到玉就夸好看,随后又往回找补,说自己不是内行,只觉得色泽温润,还是得让师傅鉴定。边说边把她引向珠宝区域的办公室。 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金边眼镜,穿白色唐装,一双眼凝聚精光,兼有精明和儒雅两种气质。 “田师傅,这位客人要抵押玉佩。”店员把她带到之后又端来热茶,随后掩上门出去。 盛妆刻意扮老道,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点燃香烟衔在唇间,只抽烟不说话,环视四周。 田师傅并不急,笑眯眯地观察她。 等她几圈下来看够了,才缓缓开口,“姑娘要抵押玉?” 盛妆点头,因摸不准玉的年头,所以说得含糊,“家里给的,现在需要周转,暂时抵押在这儿。” 田师傅了然于胸的表情,“了解,那就请拿出来验验成色吧,我们也好估价。” 盛妆托着玉的手往前伸,又向上抬了抬。 第二十二章 蹊跷 第二十三章 相遇 第二十四章 开演 第二十五章 危机 第二十六章 试探 第二十七章 诱惑 第二十八章 收工 第二十九章 开饭 第三十章 大局 第三十一章 合作 第三十二章 揭穿 盛妆看着他,“讲完了?” 江城嗯一声,“毕竟我们还没怎么接触,暂时只有这些。” 积起的烟灰细散地掉落在桌子上,有些洒在纸杯的酒面上,一支烟就快抽完了。 她失神地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表示,“这计划不错。” 江城理解成她答应了,舒一口气,拿起纸杯打算碰杯喝一点。 “但是我拒绝。” 她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先声明,“你放心,我不答应只是因为不想搅合,并非有其他计划。” 算是意料之中,江城问,“我不清楚过去Ann有没有让你参与这些事,但再怎么往外撇,你也算一只脚踏进道上的,抛开计划不谈,你今后想怎么生活。” 这句话问到了她心坎上,盛妆笑笑,半真半假地说,“你五年前预料到现在了吗?我没什么计划,既然飞来横祸躲不过,那就过一天算一天。” “还有啊江城,避重就轻不是这么玩的。避我的重就你的轻——我想知道的你恰好都没讲,退一步讲,就算我有心,你这样我们怎么合作?” 江城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盛妆把烟摁灭,“你对我了解多少,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多少有点期盼地看着他。 江城忽然觉得昨天在审讯室里他想错了,这女人不是狠,她很懂得以柔克刚。 江城说,“我有途径贩人,自然有途径找人。据我所知,你现在处境并不好。” 盛妆眼神一黯,确实。江城到底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她的案子可是传得满天飞,段位不同,再怎么谈都不会有好结果。 不过江城的出现总归是好事,毕竟这是一个通道入口,通过他的陈述可以窥见一些因由。 “那你应该知道,一年多前我成了一桩凶杀案的嫌疑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洗脱嫌疑。所以Ann……我妈妈的死,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也应该知道内幕。当时她——为什么死?” 盛妆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眼圈先一红。 江城看着她,语气下意识软了点,“不知道是好事,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头许多复杂的情感给压伏下去,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你看,这样我们还怎么合作?我问了你不说,不说还想要,江城,什么叫旗帜,不就是集中焦点的靶子么?你两片嘴上下一碰就把我推到前面替你挡枪子儿,且不说你自称受过我妈的恩惠,就是普通业务关系,也不忍心在这时候把她女儿重新推入火坑吧?” 话到最后已是冷笑,语气森森,“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拿点真东西出来就想拉我下水,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买卖。” *** 这个设计,他确实是疏忽了。 盛妆身份尚不清楚,他不敢贸然就把真相都倾倒出来,那不仅是Ann卧底那么多年才换来的局面——过去一年里,他能轻易进入人口黑市,正是因为Ann前期打下的基础,虽然她自己暴露了,但这之前她已经埋了许多伏线进去,且生意真真假假,所以并没有前功尽弃。 因此他不能仅凭盛妆和阮鲜的长相吻合这一条,就冒着掀翻棋盘的风险去信任她。 这世上每天都有离奇发生,长相一致也不能证明什么。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他只有编故事。 第三十三章 谈崩 江城及时止沸,“Ann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感情用事。” “我这人做事不勉强,合作靠的是互相成全,与其现在打感情牌,不如等你也有需要时我们再谈。” “这件事不急,毕竟还没有到形势逼迫的程度。” 盛妆对他这么快就放弃的态度有点意外,歪头想一下又了然地说,“这一趟来南城,你还有别的任务吧。” 江城并不避讳,“是,为了毛戈。” 他故意提到这个名字,想看她的反应。 盛妆果然很惊讶。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这人一步步抛饵,每一句话都有用意,她不想着相。 如果他想让她知道,就一定还会制造机会。动作越多,就越容易露破绽。她等着。 于是这顿饭,以夜幕降临告终。 等盛妆终于回到楼下时,四肢已疲软如脱线。 她窝在床上,努力回想着一天里的事情:消息贩子侯亮、爱心帮找、当铺和那块玉,还有江城。 想到江城,她并没有太排斥。 都说吠犬不咬人,江城主动现身,又楼上楼下地住着,一点不避嫌,反而让她觉得不算太危险。 想了半天,又去找小本子,这才发现上楼时把包落在家了。 她先是怪自己粗心,上楼居然不带包,而后又庆幸,还好之前往上写的时候,就做好了让别人看的防备,再来又琢磨,楼上水漏得这么欢,他又提出要来她家善后,其心可鉴。那么这本子里的内容,应该都被他看过了。 越想越有危机感,盛妆撑着站起来,关灯,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房间里所有角落转圈照一遍,并没有发现有红光闪烁。 又开灯,重新瘫回去,修正了刚才那个想法——吠犬不咬人?不一定。也许是灯下黑。 真他么狡诈。 *** 这一夜江城睡得极沉,梦里出现了无数闪回。 有刚从特警队调到人贩打击行动组的场景,还有被抽调进入国际刑警人蛇专项部门的片段。 以及他和周蔚名的初次相遇。 人人都以为他是拼命的好警察,其实在刚进人贩打击专项行动组那会儿他天天做噩梦。那些梦里总有千奇百怪的脸,无一例外,每一张都是怨气冲天。他愿意为生命拼命,但不想怀疑人生。 尤其是很多时候都恨不得肢解了那些罪犯,他只能靠着深呼吸来平复心理,然后不断提醒自己,你的权利里没有审判这一项。 当时周蔚名作为独立媒体人,报道和社评都引起了很大反响,风格犀利,选材大胆,内容扎实。 为纪念《预防、禁止和惩治贩运人口议定书》生效六周年,周蔚名计划做一组人口贩卖的专题报道,而他是上头指派的采访对象。 一开始,他按照之前准备好的稿子中规中矩地谈论自己的工作内容,采访进行到一半,周蔚名忽然关了录音笔。 然后微笑着看他,“我猜你应该有严重的心理障碍。这份工作并不容易,对吗?” 一开始,她就是懂他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都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黑暗。 在柬埔寨他打听到一些事情,有了突破口。 盛妆这件案子关联到周蔚名,于他是职责,更是救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合规矩的,超纲的,只要能揭开真相,他都要试。 周蔚名早在一开始就看透了,他并不是合格的警察,公私的界限,他一直划不清。 到现在,更无法分明。 第三十四章 欲动 第三十五章 暹粒 第三十六章 陷阱 第三十七章 卖玉 盛妆决定把那块玉卖了。留着烫手,卖了更是祸患,但她要用钱,这是全副家当里最值钱的东西。 只能先顾眼前,以后有精力再料理这一脉故事。 田师傅没有穿“鑫富源”里那套唐装,换了件花红柳绿的大棉袄,抽卷好的烟叶,头发蓬乱,一身打扮不伦不类,不用心思,看似随意。 她打量屋里的摆设,一室一厅的结构,客厅用屏风一分为二,外边摆高仿的瓷器、青铜器、字画、古书、古币,里边是红木沙发、茶几和一套茶具,旁边摆一只珠玉算盘。 半俗半雅,半捏半放,有几分刻意。 见盛妆一直没说话,田师傅推推眼镜,笑呵呵地说,“我就猜到你会联系我,这不,昨晚就接到了你的电话。这物件啊,跟人之间是有关系的。它跟你有缘的时候呢,你就能老老实实地搁在手里。要是缘分尽了,你自己就有脱手的想法了。” 盛妆嗯一声,直奔主题,“我要活当。” 田师傅长长地噢了一句,探询着,“活当啊,那就是还想赎回去了?” “对。” “那这价格上就没那么高了哦。我得给你说明一下,这个小店比不得外面那些典当行,丁是丁卯是卯的,它和质押贷款的概念不太一样。来我这里的人都有些个顾虑,我赚的钱呢,也都是些操心的钱。” 怕她不明白,又补充一句,“一切全凭缘分和心意,所以怎么当,当多少,这些都更偏传统。” 盛妆心里有数,她从前听人说起过销赃的方式,这种传统型当铺就是其中之一。 说白了,大家心里都清楚,来路不正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只能走暗道,自然价格上也不会太公道。 她点头,“可以。” 接下来就是价格了,到底不是行家,她只会看成色好坏,判断不了实际价值,心里有点忐忑。 田师傅慢悠悠地说,“这么着,看你急用钱,想必数目还不小,这一把我不杀你的价——三万,如何?” 盛妆算一算,当铺一般是三到四成,这一番对方肯定又折了一点,按两成估算,那它的实际价格应该能到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的暗货,如果走正规渠道的话得天价了。 她压着心慌,声音平稳,“可以。” *** 盛妆从田氏当铺出来的时候,天刚擦亮。 从小巷转出来上了大路,路灯下或蹲或站着一堆堆的人,裹着棉袄,缩着脖子避风。路边有家早点铺子开着,卖包子油条和豆浆,她过去打包了一份,结账的时候,钱在路灯下映得通透。 就着昏黄的灯光把东西吃完,路上的车也多起来。 她喝完最后一口豆浆,仰头看天边渐红的云。 西边还暗着,东方已经亮了。到了晚上,再调个个儿,一天就过去了。 她看一会儿,笑了笑。 然后转身往公交站走。 *** 江城站在墙根远远看着她。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侧面,不真切,只被光勾勒出个轮廓。 什么都冷,只有早点铺白色的蒸汽突突往被灯光染黄的晨曦里冒。 她站在蒸汽圈出的热闹外,慢慢吃完饭,又很专注地看了会儿天。 安静的像个符号。 那一刻他思绪忽然飘得很远。 第三十八章 地址 第三十九章 圈套 第四十章 照片 又伸头看看,“这也没拿电脑啊。” 她说,“我想查一张照片。” 对方上下三路看她,贱嗖嗖地凑过来八卦,”你是想查小三儿吧。” 见她不说话,男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妹子我跟你说,这没啥不好意思的。我前两天刚接了个活,一大妈都快六十了,老公出轨,拿着小三儿照片过来找我,让我查她在网上发过的所有照片,包括家人合照,还要人肉搜索,非要把人搞臭了。我一看那照片上小三儿才二十来岁,大妈穿得又朴素,看着家里也没金山银山的,不知道那俩人都图啥呢。” 盛妆等他眉飞色舞地说累了,才打开手机进入图库,调出一张她的自拍正脸照。 手机屏对着男人,说,“查她在网上的所有照片。” 男人眼神从手机移到她脸上再移过去,来回几次,明显有点费解,“这不就是你吗,查自己啊?” 盛妆没解释,问他,“多久能好?” 男人已经坐在电脑前扫描照片了,“只查照片的话,加急俩小时就能出结果,不过得加钱,总共一千,因为这时间里做不了别的活了。” 盛妆说,“可以。” *** 时间没到照片就调出来了,不多,只有三张,其中两张的上传位置在柬埔寨,另一张在叙利亚。 柬埔寨的两张照片都是合照,一张跟一个混血佬,另一张就是和Ann,照片里的三个人都笑得明媚雀跃。她再看叙利亚这张,是独照,女孩立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里,眼神哀恸。 她被这神情戳中,一时忘言。 男人看她一脸震惊有点好奇,“妹子,这不是你吗?” 盛妆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男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个脑壳有毛病的。于是把照片打印出来递给她,收了钱又坐回去打游戏。 盛妆看一会儿照片上的三个人,又从包里数出来两千块钱,“我还想查这两个人在网上的所有照片。”她指着混血佬和Ann。 男人有点高兴,一上午赚三千,开门红啊。 然而两小时过去,Ann的照片只有刚才那一张合照,混血佬的照片倒是有几张。 盛妆把打印好的照片收进包里,匆匆离开。 *** 等她走远了江城才过去,男人正埋头游戏里酣战,没注意有生意上门。 江城放在柜台上薄薄一沓钱,两千块,又敲敲柜台。 男人抬头,有点不耐烦地盯着他。 “刚才她在你这儿打印的照片,我要一份。”江城把钱推过去。 男人一看江城不由分说的阵势,趁机加价,“她给了三千,我得帮人保守秘密吧。” 江城没说话,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合在那些钱里。 男人摸过去数一遍,眉开眼笑地开始打印,“你等会儿啊。” 江城拿到照片也匆匆离开。 男人坐回去,没急着玩儿游戏,先把这事琢磨会儿,又摇摇头,“俩怪人。” 盛妆打车去下个地方。 这一趟江城没跟上,他在路边打电话,约人去一家川味小馆吃饭。 第四十一章 搭档(修) 江城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有人了。 晌午饭点,气氛正浓,大堂里基本都坐满了,还不断有人落座。正是人声鼎沸一片,托盘往来正欢。 他一路穿过酱香油浓的酒菜味和排队候桌的人群,服务员领到最里面的包间,站在门口等点菜吩咐。 “菜你点了么?”江城边脱外套边问。 “没点呢。” “现在点,我没有忌口的。” 对方点完菜,服务员出去下单,替他们把门带好。 江城笑了,眼睛里亮闪闪地看着对面,“你小子出息了,够稳的啊。” 是前几天在公安局里,跟在老警察孙崎身边的小警察,赵文康。 “师父……”赵文康眼圈一红,“咱们有一年多没见,前天在公安局我差点就忍不住了。” 江城也是满心感慨,压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赵文康和他一样,都是中国选派到国际刑警处的,比他晚一年,算是徒弟。 一年多以前,毛戈和Ann卧底的案子几乎同时出现新苗头,他们两个也分路参与到不同的案件调查中: 江城接替Ann的任务,继续卧底在柬埔寨人贩集团;赵文康则以新人身份进入南城市公安分局,负责调查毛戈在南城的活动踪迹,以及公安局可能存在的内鬼。 直到两个案子出现关联线索,他们才有机会碰面。 又叙了会儿旧,江城转入正题,“看来孙崎和毛戈之间有旧怨,导致他从北市调来南城公安分局,档案有一部分还保密。你现在没有证据,保密的那部分还接触不到,只能多盯着点儿。” 赵文康说,“孙崎复制了盛妆当时那两份前后不一致的口供,我担心他从盛妆那边下手。” 江城斟酌了一下,“他是老警察了,做事不会没有章法。不过盛装这边我会盯紧,避免节外生枝——另外,对于丁大林和高小州这两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赵文康仔细回想一遍,摇摇头,“丁大林我接触得少,高小州倒是官腔打得老练,但他几乎没主持过案子,局长的位置有点立不住脚,局里关于他上位的传闻虽然不多,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单子上的菜一盘盘端了上来,江城抽出消毒筷递给赵文康,“他俩中间也许有一个是毛戈的眼线,你多观察。” 赵文康神色凝重地点头。 *** “山回坊”对外是家二层高的棋牌馆,盛妆一推开门,就听见汇成一片的哗啦啦骨牌混洗声,服务员端着果盘和茶水穿梭其中。 她报了名字,有人领着她穿过一楼牌桌大厅,进入二楼包厢区,又拐到走廊最尽头的那间。 里头的牌桌刚撤,桌面上铺白麻布,摆两碟瓜子花生,茶杯里的水新倒,正冒袅袅白气。 对面是个四十来岁穿对襟小袄的女人,梳得光溜的头发盘成髻,耳朵上各戴一个小金圈,嘴唇涂得鲜亮。 全身上下透着股不合年纪的老相。 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她,末了说一句,“坐吧。” 盛妆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徐姑。 她从前没和徐姑直接打过交道,只听过名讳。 第四十二章 徐姑(全修) 第四十三章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