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三十二年,立冬。
朝方街有一道小门庭——南珠门,这里曾是皇商王实的宅子,变卖之后隔墙做了住所,现在街市改了叫做南珠门。西所是个无名楼,住两个女眷,原是孀儿寡母,丈夫死后官府赔了钱住在这里。
东所,是叫做玉堂楼的,只住着陆懿和两个仆人。她阿祖陆源是有名的文士,曾经在最高学府玟杉学府做山长的,自家的人也都是写文吃墨的才人,邻里中有数的人都叫她一声“三姑娘”。
立冬了,想吃一碗饺子,对,就是栖迟坞的饺子。她不禁莞尔一笑,推开窗,融进这早晨柔曦里。
陆懿心下不悦,取过架子上钿花琵琶,拨动两下琴弦,不做理会。
当空灿阳照阁窗,冬日里,这玉堂楼南面的小巷,谁人在树下?
楼门多了一抹橘黄,正是湘袄橘裙,风风火火的慎槿,她日子过得平淡,连带着丫头也都是素素净净的。
慎槿抱着她的琵琶在房门前踌躇了片刻,望着自家主子还是蓬头垢面的模样:“姑娘啊,冯大人送了信过来……”
对方似乎察觉到目光在自身,于是停下了脚步。提眉抬眼,透过余光,能微弱看到阁楼上的人。可他手扣在腰间佩剑上,拇指抵开了剑,很是防备,很是警惕。
看到这里,她扬起眉得意地笑了。
像是经常做的事一样,眼角里走来一个人,恍惚间回头,那人就在槐树下。
侧对着,那人轮廓阴媚;风浮面,他一身阴黄兽文铁胄护甲。无意间落下树叶,伴着华辰并不凛冽的风,枝枝叶叶帽上旋。
陆懿对方却是一愣,面部轻微变动,然后便不再侧着头,直截了当地对上她的眼睛。
可是他分阴带着卫所大人们都戴着的面罩。
官家人果真如此。
她想。
陆懿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没有悸动,可心里慌了阵脚,透过另外半边没被琵琶遮住的视线,她清晰地看到,那人很快低头,并且笑了一下。
慎槿“啪”的关了窗户,将冬日里唯一一丝温软赶走,不依不饶:“姑娘不去见见?”
一个是惊鸿一瞥,银滩水眸;
一个是镜花水月,琵琶半面。
她拒了一个又一个,总看不对眼。
慎槿挽了发髻,整个人都很清爽。圆盘发鬓,戴上许多珠花,配一支步摇,清丽动人。云纹飞鹤是她一惯的样式,上衣着了玄色云纹广袖交领袄,下身着墨色古香百褶裙,绣红珠乌兰玉小巧地绣着五只展翼齐霞乌裙白袄的仙鹤。
陆懿拿起桌上的木梳,整理起头发,满脑子都是方才窗下那个人,慎槿追着又问了一回,她才怔怔的回答:“那人啊?言谈举止,太过迂腐,不适合。”
她今年十六,虽说阿祖不在了,无人操心婚事,可阿祖有一个门生裴冠遵,如今做着京兆尹,他的夫人倒是十分勤谨替陆懿张罗介绍夫婿……
小春此去无多日,何处梅花一绽香。
冬日难熬,春日不远。陆懿亦是在难熬的时候,如今盛世,皇上下令翰林院、玟杉学府与国史院一同修编《太央大典》。
陆懿下了楼让慎槿去买饺子,自己摊开宣纸,抄起诗来。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突然一枚石子抛过来,砸在了陆懿额头上,那边黄毛小儿笑成了一团:“陆氏孤儿出门了!”
陆氏孤儿?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有刘皇后支持女子学艺,开女史编修女官书仪等的先例。而今盛世,在学府做书仪的女子更是数见不鲜。要么不做,要么最好,陆懿离国史院总差那么一步,离阿祖的高度还差那一步。
陆懿走出门去,长街上也不见慎槿。
陆懿用手捂着脸装哭,那小儿好生得意,一面跳着过来一面笑:“陆氏孤儿没人爱,虚咧咧豆芽菜,好吃又好卖。”
竟然还有这种童谣?陆懿约摸着那小子靠近了,突然恢复原来的面目,揪住他的耳朵提着他转,一面问他:“小子,谁教你的这些不三不四的歌谣?”
陆懿诧异,这些黄口小儿又是哪里学来的这东西,仗着她没了父母便如此无礼?
她也不生气,捡起那枚石子,看了一眼,佯装伤心地哭起来:“我才不是孤儿……”
黄口小儿嘴里只叫疼,阿爹阿娘的叫了一阵,又道:“不是谁教的,我是巷子里的老大,他们都听我的都会唱!”
敢情是他弄出来,教给别人的。那黄口小儿想让那些同伴过来帮忙,陆懿狠狠剜着他们:“你们学堂的夫子跟我关系特别好,要是再唱这些歌谣,我就告诉他,让你们抄四书五经抄到你们没有时间来这跟我胡闹。。”
那黄口小儿被楸住了耳朵,逃脱不得,忙去打陆懿的手,又抓又挠:“陆氏孤儿你给我放开!给我放开!”
陆懿手下暗暗用力,将他半个人都提起来:“死小子,问你话呢?”
“胡飞。”
还真是胡作非为。陆懿捏他耳朵的手放轻了,在他耳边温柔地问道:“飞哥,你罪大恶极,四书五经你九选二吧?”
几个小儿都是一同在王夫子那里上学堂,最是怕他。听了陆懿的话,忙忙道:“陆姐姐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陆懿提了提手中轻飘飘的黄口小儿道:“这个嘴上抹了辣子油的叫什么名字”
胡飞仗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我最大的性格,收了不少小弟小妹,陆懿所说的罚抄他是一点都不怕,他朝陆懿吐了口口水:“你死定了,我让我哥来收拾你!”
慎槿远远见了陆懿跟一群小孩在南珠门闹着,她忙过去问:“这谁家小孩,怎么这么无礼!”
这个胡飞本是皇商胡虎的小儿子,陆懿时常听闻的还是胡虎的二儿子胡煜,那是个纨绔子弟,更是华辰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陆懿没有见过此人,但却听说过,他不是赌钱输了百八十万,就是喝酒喝醉了掀人家姑娘裙底。胡虎这“教子有方”,可是华辰一大名胜了。
这手中的小儿子嘛,也是有点这样的苗头。
胡飞可容不得这话,一口口水随即又在慎槿脸上。
陆懿想到他大哥胡振是个温润如玉的,便放开了他,道:“你但凡找来,我与他说说!”
那胡飞脱了欢,便陆懿和慎槿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跑得没影。。
陆懿只听见慎槿说了一句:“裴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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