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非鱼 三月三。 暮色里,洒酒河静卧于清幽山外,河两岸的青草地经过一冬的挣扎后,终于在破冰后的一月里,缀满了鲜嫩的小花,完成了这一“惊世”画作。 只是这样的惊世画作,本来只要静躺着等到明日的朝阳洒下,就算是完美了。 但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爱吃鲜嫩花蕊的大公鸡,脑袋像打桩机一样,笃笃笃……没多久就把这幅惊世画作破坏得惨不忍睹,只剩下一片草根了。 真是造孽啊! 但这大公鸡对此非但没一点内疚和自责,还骄傲地扬起头颅,像一个战无不胜的狂妄大将军一般,趾高气扬地穿过青草地,来到河边。 它低下高贵的头颅,饮了一口洒酒河里的清水,大概是觉得味道不太好,便又不屑地吐了出去。 而后展开翅膀,向后略微退了两步,简单地助跑后,就掠过了这条宽过千丈的大河。 它实在是骄傲,实在是能耐,实在是……该打。 区区一只坐骑,竟然敢摔自己的主人,这成何体统啊。 少年屁股蹲着地,望着那只骄傲的大公鸡,愤懑不已,捡起河边的一颗石子就扔了过去。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长得瘦瘦弱弱的,面黄肌瘦,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力气,但这颗石子在他手中,却被扔到了对岸,还不偏不倚砸中了那个骄傲的头颅。 大公鸡脑袋一沉,立马转过身,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起飞时好像背上掉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主人啊。 它“哥哥”叫了两声,然后重新展翅,又飞回了那边。 少年看到大公鸡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并露出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大公鸡好像是在道歉一般,“哥哥”叫了两声,但头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仰着。 少年又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对这样的事,他能怎么办?当然选择原谅了。 少年缓步走到大公鸡身旁,用手抚摸着它那华丽的、好似火焰的羽毛,像是在安抚一般。 但大公鸡已经预料到不好,立即向后退去,想要逃走。 但这时哪里逃得走,少年那一排整齐的牙齿已经印了上来,像一条狗一样咬着它的翅膀。 “叫你抛弃我,叫你抛弃我……” 大公鸡疼痛难忍,扑腾着翅膀,散落一地鸡毛。好不容易逃脱,又不敢径直离去。 它怕啊,这小兔崽子心可狠了,逃了再被他抓到的话,他可是会活剥了自己的。 大公司站在河边,等少年发完了脾气后,才勉强蹲下身子,让少年重新坐上去。 少年习惯倒坐,倒不是他多特立独行,只是他不喜欢面对疾风罢了。 少年名叫池非鱼,是池家第三代三公子。 三年前,十三岁时,出门游历,走遍外海三洲,而今才返。 本来以少年的意思,怎么也得再走三年才是,却不想走到冰洲时,突然收到了母亲的飞信。心中只有几个字: 家危,急回。 少年无奈,只好辞别朋友,转头回到这沐阳洲。 沐阳洲还是好啊,山水依旧,鲜花绿草无数,更有河水悠悠,酒香飘飘。 酒香? 少年背转身子,朝一头看去,只见远远的,有一家小店的酒旗在向自己招手。 有酒,这还能等? 连忙驱赶胯下大公鸡,来到小店。 “店家,有酒?”少年的鼻子闻着就来了。 “有啊,客人你要什么酒?要多少?”店家出来迎客,笑容满脸。 “我要……桃花酒、杏花酒、菊花酒、梅花酒,一样一斤,共装一壶。”少年已经将酒壶递了出去。 只是他这酒壶才巴掌大个,能装下四斤酒? 店家看了一眼少年,又看了一眼酒壶,然后又摸了摸下巴,略微思考后,指着自己的脑门小心问道:“客人这里……” “正常,没被门夹过,没被驴踢过,更没被水进过。”少年给了店家一个肯定的眼神。 店家本来只是怀疑,现在大概是确定了,“不好意思,客人,我们这里没有那些酒,不是这个季节,而且你这酒壶能装那么多酒?” 少年原本兴奋激动的脸,一下垮了下去,“没有这些酒啊,唉,那随便打一种吧,装五斤就好。” 店家笑眯眯重复问道:“客人,你这酒壶能装这么多酒?” “当然。”少年肯定道。 “是法器?”店家问。 少年连连点头,并竖起大拇指,“好眼力!” 店家只是笑,没说话,拿过酒壶转身就去装了。 心里大概在想,这酒壶再怎么装也没这小子能装啊,就你一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能拥有法器? 你这乌黑像是在泥沼里滚过的服饰,加上你这面黄肌瘦的脸,你也不像是大家族公子啊。 一没势,二没钱的,怎么看也不会是能够拥有法器的人。 店家一边想,一边倒酒。 但倒着倒着就发现不对了,这玩意好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灌不满。 糟糕,没数倒了几勺,但肯定多了。 唉,这下亏大了。 店家愁眉苦脸将酒壶递回给少年,“算我倒霉,有眼不识真钱主,算你五十文钱就是了。” 少年笑嘻嘻接过酒壶,然后开始摸索钱财。 但很明显,店家有一点没看错,这家伙很穷,穷得一个铜板都没有。 “嘿嘿,能赊账不?” “嘿嘿,你说呢?” 少年愁眉苦脸,又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但结果显而易见,身无分文啊。 少年摊摊手,有些无奈。 店家看了少年一眼,大概看出了少年的确是没有钱而不是那种想要赖账的那种人,只好哀叹一声,说道:“算了算了,就当送你的吧,反正也是最后一天在这卖酒了。” 少年问道:“老板不做了?” 少年看了看道路东西两头,这是个好位置啊,只要守着,必有客人来啊。 店家点点头,苦着脸道:“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页家的水军会沿着洒酒河西进,说不定就要打到这里来,我一个小老百姓可不敢在这里等死。” “页家?”少年喃喃了一句,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 池家位于洒酒河中段,沃野千里,良田万顷,是沐阳洲大陆上难得的好地盘,自八百年前始,就成为了百家争夺的一块肥肉。 而这页家正是这百家中比较有实力抢夺这一块肥肉的饿狼。他们居住在洒酒河下游,与池家毗邻,多年来一直骚扰池家边线各镇,店家说他们会沿河西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页家算是沐阳洲南大陆里,水军作战最强悍的家族了,池家根本不能与之匹敌。 如果页家要攻打池家,那么必然会选择走水路这条路。 少年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这时,那只骄傲的大公鸡挺胸抬头走来,似乎也闻到了酒店里的酒香。它停下脚步,低下高贵的头颅和红冠,对池非鱼“哥哥”叫了两声。 池非鱼立刻明白了自己坐骑的意思,以右脚脚跟为轴,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好与店家四眼相对。他先是灿烂一笑,而后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微笑说道:“老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 “不请。”店家果断拒绝。 “我还没说完呢?” “没这个必要。” “老板!” “嗯!” 池非鱼垂头丧气,又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摊摊手道:“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办法啊。” 大公鸡也垂头丧气,叹息了一声,而后孤零零地行走在那条大道上,没有要继续背主人的意思。 池非鱼和店家都望着那个失望的、比人还高的火羽大公鸡,相视一眼后,默默分别了。 徒步行了半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山林小道旁,偶尔有眼睛亮得发绿的野兽出没,在看到少年大步走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姿态后,默然地转入山林深处,不再在这边逗留。 野兽对危险都是有很强的预知的,别看这少年瘦不拉几的,真冲出去了,谁吃谁还真不一定,更何况这小老弟显然已经饿了,不然那双眼睛怎么会比它们都亮得发绿呢。 池非鱼左右张望,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家伙下手,不免有些恼怒。 这偌大的一个林子,怎么就没个愣头青呢?我一个人,你们都不敢冲出来吃我?还有没有一点野兽的基本素养了。 哎,这一届野兽太难带了啊。 池非鱼加快步伐,好不容易追上那只大公鸡,不由分说,先是暴打一顿,搞得一地鸡毛,而后才细声细语安慰道:“雀儿啊,我也不想这样啊,你也看到了,不是少爷我小气不给你酒喝,实在是少爷我身无分文啊。” “你说我也不能抢他是吧,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苦老人,这样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哥哥。” 这声“哥哥”大概是呵呵的意思。 池非鱼和它相处这么久,自然听明白了,所以一顿暴打又是免不了的。 “几个意思?都敢讥讽你家主人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坐骑的修养?” “哥哥。” “知道错了就好,下不为例,不然我非得给你展示一波我白切鸡的技术。哼!” “哥哥。” 第二章趁热 第三章沙盘 春风微凉,璇凡儿去关了窗。 池非鱼趴在桌子上吃着那碗面条,眼泪直流。 大概是辣椒放多了吧,他心里这样想着。 呼噜呼噜吃了这一大碗面条,连汤汁儿都不剩,璇凡儿这才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过得真的不好。 她握着儿子的手,说着那些想念他的话。 池非鱼都一一听着,也说了自己怎么思念母亲还有弟弟。 璇凡儿很欣慰,又给他讲了这三年家里发生的事,以及为什么要给送那封飞信的理由。等这些说完,时间已经来到深夜。 璇凡儿看儿子也乏了,有些话以后再说也是一样,便亲自去给池非鱼铺床,准备让他入睡,但这时池岳跑了进来,急匆匆地。 看到自己的大哥后,先是一愣,随后也露出那口大白牙,接着就说:“哥,爹找你到议事堂议事。”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都不能让别人休息一下的吗?”池母抱怨道。 “没事娘,我也不困,正好去拜见各位长辈。”池非鱼笑着说,然后跟着自己的弟弟出了院子,直往议事堂走。 路上,池非鱼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弟弟,温声问道:“这三年里还好?” “还好。”池岳回答的很平淡,只是一味地在前面低头带路。 这多多少少让池非鱼感到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自己这个弟弟性格本来就冷,不爱说话,以前也很少跟自己玩,所以对自己很冷淡。 而且自己出去这么久,和他没什么交流和联系,这也很正常。 不过在外游历的那三年,自己一直都有想念这位弟弟,毕竟兄弟有一窝,亲兄弟就这么一个。 池非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怀里的一个玉石拿了出来,正是那火羽大公鸡。那本来就是他为弟弟准备的礼物,现在正好可以给他。 “池岳,送你一样东西。” 池岳停下脚步,转头诧异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中并无多大期待,“什么?” “这个。”池非鱼将玉石送到他手中。 池岳接过了,这玉石入手,温润沁心,一上手就知道这东西不太简单。 仔细把玩一刻后,立即明白过来,欣喜道:“是坐骑玉石?” 池非鱼点点头,“回头我把法诀再传给你,今后你出去玩就可以骑它了。” “谢谢哥。”池岳愉快地叫了一声,池非鱼这才满意。 果然是小孩子,就是好糊弄。 两兄弟有了这礼物搭桥,接下来的话就逐渐多了。池非鱼随便问了一些他近些年的状况,顺便又问了其余兄弟的动态,池岳都一一回答,没有隐瞒。 不过听池岳的话,池非鱼知道现在的池家并不太平,不仅是外忧,还有内患。 家主的位子总是要落到池正言身上的,但池正言之后呢?谁来接位? 池家老大,老二,还是池非鱼这个刚回来的老三,又或者其余兄弟。 这里面必然会有争斗,无论池非鱼接不接受,这一场战斗势必会打响的。 目前最有希望的是大娘的儿子池家孙辈老大池通,当然二娘的儿子孙辈老二池惠也有很大的可能。 至于他老三池非鱼,刚回来能有什么势力?不过是被无端卷入罢了。 但既然卷入了,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池非鱼,非鱼,自然不是凡物。 进了院子,又行了一段路,这才到达议事堂。 议事堂修建在祖宗祠堂的东面,是一座庞大的宫房,占地极广。 里面摆满了舆图和沙盘,大到整个四洲,小到一镇一城,其中道路、水流、山脉……凡事战争所需,皆有显示。 此刻议事堂内,几十号人正团团围着一方山水流沙盘,神情严肃。 山水流沙盘与一般的沙盘不同,它不仅可以随时改变地形地貌,还能根据推演的进程而发生变化,是目前战事所需最必要的装备之一。 几乎所有的大战争都是靠这些沙盘一点一点推演出来,然后才实施的。 此刻众人看着沙盘中央,池正言手里握着一根乌黑色玉竹,这玉竹上刻满了符文咒印,与山水流沙盘底部的符文咒印相互感应。 只有用这玉竹才能完美地操控山水流沙盘的变化。 池正言眉头紧缩,玉竹的顶端落在池家边界与页家边界的交界处。两方大军正在推进,一方黑甲,一方紫甲。 池家尚黑,所以军士劲衣律甲皆是以黑色为主,而页家好紫,自然所有军备都是紫甲。 从山水流沙盘目前的形势可以看出,显然紫甲占优,而且很快就能平推掉池家十座城池,并还保持着西进之势。 池家算是战败了。 “现在页家的主路骑军攻占到了胯城,他们水军又开拔到了洒酒河这里,两军遥相呼应,共成掎角之势,很难应对啊。”池正言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这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好。 池非鱼二叔,池家水军统帅池正堂也皱眉说道:“如果页家骑军再进,或者他们的水军直接打到我们香渝城的话,只怕……到时候我们整个池家都会陷入绝境,将永无翻身之日了。” “所以得想个办法阻止他们的进攻之势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再推进了。”池非鱼三叔池正辉,一个络腮胡子汉子粗声说道。 他是步军统帅,脾气向来粗暴,不过对于局势还算看得清晰。 “但此番页家骑军攻势太猛,步军也在后续赶来的路上,另外还有羽军不知埋伏在哪,只要我们的羽军敢乱动,他们一定会横飞出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我们有心阻止其攻势,但却无从下手啊。” 池非鱼四叔羽军统帅池正勉样貌倒是俊秀,不过也有三十好几了,只不过这个家主的小儿子向来胆小,面对了状况大多时候都会选择无可奈何。 池正言正声道:“我们池家八百年了,祖辈浴血奋战、筚路蓝缕才换来的土地,难道要在我们手中丢掉?没有任何阻止的可能了吗?啊?!” 众人沉默。 孙辈老大池通站出来道:“或许有一计可行。” 全家老少一起看向这个年轻人,池正言更是激动问道:“通儿,你有妙计?” 池通走出来温声道:“父亲大人,各位叔伯,小子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众人都想什么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什么又叫可行不可行,这说的什么话,弯弯绕绕的。 池正言鼓励道:“你只管说,先说出来我们听听。” “是。”池通作了一揖,然后指着页家东南边的边界说道:“我的办法就是割让这五座城池给朝家,请求他们出兵支援。” “割让?” “五座城池?” …… 世族里的人开始议论了,祖宗的土地怎能割让呢,这是大不孝啊。 然而池正言却明白了过来,将玉竹递给池通,“来,说说你的想法,让大伙听个明白。” “是。”池通接过玉竹,然后指着沙盘池家东南角道:“这里五城分别是沃、蓝、衢州、东裕、仓古。” 他在沙盘上简单画了一个圈,那五个城立即浮现上升三寸。 “这五城位于我们的东南疆域,同时毗邻朝家和页家,页家要进攻我们池家,必定要拿下这五城。但倘若我们将这五城给了朝家,那朝家接下来会如何做?他们会允许页家在他们的地盘上横冲直撞?他们会不领我们的情?” 池通轻轻一拨,那五座城池的边界线就画到了朝家。 “以朝家那老头的性格,定然不会放掉这么大一块肥肉飞走,他一定出兵阻止页家。到时候我们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反扑,就可一举夺回东边十城了。” 玉竹在他手里不停变换,沙盘上那些临时幻化出来的兵马,也栩栩如生地演练着,好似真的经过了一场大战,最终池家取胜了一般。 池正言看了一眼儿子,十分欣慰。又看向其余家族管事人,“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但池惠却有不同的观点,“父亲大人,孩儿觉得不妥。” “哦?”众人又都看向了池惠,未来家主第二候选人 第四章推演 第五章论战 第六章刺客 第七章丫鬟 第八章小花 第九章没戏 那小姑娘恃宠而骄,一直生活在母亲的怀抱里,那听过这些,当场就被吓得脸色剧变。连忙求饶道:“不要啊,三哥不要。” “哎呦,原来你怕啊,我还以为你不怕呢。来给三哥说说,为什么要欺负别人?”池非鱼问道。 “因为因为……”少女似乎有些害怕,不太敢说出口。 “因为什么?说啊,不说是吧,那好,让你见见我的撕破脸皮大手术。”池非鱼说着又准备动手。 “我说我说……”少女被吓得不轻,连忙说道:“因为昨天她去我那里,恰好听到有人说你回来了,我看到她神情激动,心里不爽就……” 池非鱼点头,明白了过来,但还是笑道:“这样,你这么不待见我吗?呵呵,也是,小时候那么多哥哥都对对你疼爱有加,只有我打过你,你当然不待见我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你厌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这都是我俩的事,你最好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尤其是我身边的人。不然小时候被打了一巴掌的经历,你恐怕要再经历一次了。知道了吗?” 池芸虽然心中不服,但面对喜怒无常的三哥,她也只得点头答应。 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个三哥可是出了名的说到做到。他可不会和人讲情面,更不会看人脸色行事。 他一直都是这样肆意妄为。 “好了,现在给人道歉吧。” “给她?”少女不可置信,心想自己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自己凭什么给她道歉。 但看到池非鱼举起手后,小姑娘立即缩了缩脑袋,然后脸朝着顾有琳,但下巴仰起,高傲道:“对不起。” 池非鱼也不计较她的“铁骨铮铮”,拉着少女的手就往院子里走,“好了,和我一起去见祖母。” 小姑娘对这个男人厌恶极了,哪愿意让他牵自己的手,但不管她如何挣扎,池非鱼就是不放。 最后少女无奈,只得服软了。 其实池非鱼对这少女也说不上厌恶,他还是念她小,不太懂事。至于她先前嘴里吐出的那些不好听的言语,池非鱼知道那一定不是她自己能说出来的,那背后肯定有人教她。 她母亲,也就是那位大娘,同样是池通的母亲。 那个女人可不简单,是池正言打仗时带回来的别国丫鬟,虽然身份低贱,但容貌却不耐,很有蛊惑男人的手段。 池正言当年就算是着了她的道,听说是在一次酒后办的事,而且还是霸王硬上弓,至于谁上的谁,目前还没人推论出来。 总之自那以后,那丫鬟就改了命,成为了池正言的大夫人,不过不是正妻。正妻还是池正言明媒正娶的万药谷谷主的女儿,璇凡儿,是堂堂正正迎接回来的。 所以璇凡儿虽然是第三个嫁过来,却是正夫人,比其余几位地位都高一等。 这也是为何,虽然池非鱼无权无势,但一回来之后,就能立即参与议事堂的议事。因为按照古王朝的规矩来讲,他才算是真正的嫡长子,是“皇后”的儿子,那地位能一样? 至于那大娘的儿子池通,同样是嫡长子,只是地位就……有些比不上了。 不过池通对此也很明白,所以他平日里做事都很老实,对人也明面上的谦和、热情,从不与人唱红红脸。 这大概就是他聪明的地方。 至于他妹妹,池芸这个大小姐。那真是一点不知收敛,仗着家族长辈的宠爱,任性妄为。而且还深受她母亲的影响,平时可以说是嚣张跋扈至极。 她娘身上那股“翻身劲”儿,可以说被她使足了。 下人得了权后,对待下人只会更狠,可能除了一种鄙夷外,还多了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憎恶吧。 只是这一点,偏偏全给池芸学去了。 池非鱼对此以往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仔细一想,大娘虽然惹人厌烦,但池芸却是自己的妹妹啊,她还小啊,心又不坏。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池芸变成她娘那个样子,不然以后指不定得吃大亏。 所以小时候池非鱼才会多次教训她,给她讲道理。那时她其实已经改了不少,只是池非鱼出去一趟后,她似乎又变了回去。 终究是与她娘待久了。 本来池非鱼先前有句话忍住了没说,就是当池芸骂顾有琳丫鬟命想做夫人命时,池非鱼那时很想告诉小丫头,其实你娘当年也是丫鬟命,因为某某事成后,才变成了如今的大夫人,不然只怕现在还在哪里提水扫地呢? 池非鱼终究没敢说出来,怕小姑娘接受不了。但不管如何,给顾有琳道歉是必须的。这即是为了给顾有琳出气,另外也是为了池芸自己好。 不过小丫头明显懂不起,还一个劲的怨恨三哥呢。 那小嘴嘟的,都快成蛤蟆了。 池非鱼笑了笑,让顾有琳去拿来药膏,他亲自给小姑娘抹上。小姑娘虽然很不愿意承他的情,但也不想就这么“红”着脸,就只好让池非鱼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了。 池非鱼一边给她抹,一边说了,“你以后积积口德,少学那些妇人的恶毒言语,不然脸和嘴都容易烂的。还有,也不要再对别人做那些过分的事了,你要坏事做多了,是会有报应的。” 小姑娘大概是听了一个新的词,问道:“什么叫报应?” “报应嘛,报应就是过去做的事,对现在产生的一种恶性反馈。比如,张三今天昨天骂了李四,张三今天嘴就被人撕烂了,这就是报应。再比如,李四前天向张三井里丢了一枚臭鸡蛋,明天李四家的鸡全死了。这都是报应。” 池非鱼笑着解释。 小姑娘其实不笨,一下就懂了,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作恶多端”了吧。 池非鱼看她这样,又笑道:“不过报应是能够消减的,当你做了一份好事后,就会拥有一一份功德,一旦你的功德积攒多了,就能减轻报应带来的印象。好比之前,如果张三昨天骂了李四后,昨晚就去给李四道歉,顺便还送上一壶小酒,陪他喝上两口,他说不定就不用嘴烂了。” “再比如,如果李四扔完臭鸡蛋后,晚上拿上几只鸡过去赔罪,他的鸡也不会突然就全死了。” “所以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有道理的。” “真的?”小姑娘将信将疑。 池非鱼拍胸脯震天响,“当然,骗你是小狗。” 小姑娘果然信了,心想以后可不能随意乱来了。池非鱼笑了笑,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继续牵着她往祖母院里走。 至于那个张三和李四,还有那些故事,其实都是真的,只是里面没什么因果报应,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性jiao手罢了,那些事都是他们相互报复做的而已。 进了屋后,小姑娘先是在祖母怀里委屈哭了一会儿,然后才想着告状,只不过一想起先前池非鱼的话,小姑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就没敢继续告状了。 只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往池非鱼这边瞄。祖母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是做的,而且就算不看小姑娘的眼色,祖母也肯定猜的出来。 这池家敢打池芸的,会打池芸的,舍得池芸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祖母看着这个游历三年才回来的孙儿,问道:“芸儿是你欺负的?” 池非鱼走上前道:“我只是和她说说道理罢了,没想欺负她,是不是啊,池芸?” 池芸哪敢搭话,只是腻歪在祖母怀里,用眼神恳求祖母主持公道。 祖母揉着小丫头的脑袋,瞪了池非鱼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昨晚就回了?” “是。” “去议事了?” “是。” “听说你因为不太想结亲,和你二哥大吵了一顿?”祖母的老眼虽然混浊,但却意外明亮,眼中平生出一股威严。 “那可不算是大吵,只不过是些许观念不同,论战罢了。”池非鱼笑了笑,但祖母面前,他还算是乖巧,所以说话时,腰杆挺得也不那么直。 “你爷爷听了,我也听了,我们都觉得你说的那些计策很好。”祖母道。 “真的?”池非鱼有些意外,两眼都开始放光,“你们同意了?” 祖母却是摇头,“本来我是想同意的,但……你也知道,我们池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再也担不了什么大的风险了。所以……你还是要去一趟朝家那边。” 池非鱼立刻焉了,也顾不得自己的无礼,颓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靠着说道:“我不去。” 祖母道:“这个由不得你,现在池家遭逢此难,你身为池家的儿郎,难道不应该为池家出一份力吗?” 池非鱼委屈道:“出力当然应该出了,但也用不着这样子出力啊,我都没见过那个女人怎么娶她。同样,她也没见过我,估计她也不愿意嫁吧。” 祖母道:“这你不必担心,只要走到一块了,慢慢磨合,总会喜欢上彼此的。” 池非鱼轻哼道:“您说的轻巧。” 祖母冷哼道:“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好为难的?再者说了,要不是池家能娶妻的,达到年龄的就你一个,你以为我们会派你占这一天大的便宜。” 池非鱼双臂环胸,闷闷道:“这便宜谁愿占谁占,我是不稀罕的。” “稀罕也得答应,不稀罕也得答应,还能翻了天不成。”祖母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池非鱼和池芸一跳,浑身打了个哆嗦。 祖母气得够呛,胸脯起伏不定,稍稍缓和后才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天大的便宜,这事由不得你。” 她站起身来,透过宽广的大门,望向屋檐下的白云,喃喃道:“孩子,要知道身在这乱世,人是注定身不由己的。你我都非圣人大能,难以抵抗这世事命运啊。” 池非鱼心里道:“我非要抵抗不可,我可不想娶什么朝家女子,我要娶的是阳儿,她才是我想要的女人。” 只是他现在不敢说出来,动怒的祖母,可不是他惹得起的。 第十章扭转 又与祖母说了一会儿话后,池非鱼就带着顾有琳离开了,回到自己院落时,弟弟池岳已经等在了那里。 高大少年看到自己哥哥回来,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走上前说道:“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是二哥那边的人。” 池非鱼略微有些意外,问道:“他是二哥的?” 池岳脸色平静,淡淡道:“是二哥身边一个扈从的远方亲戚,叫陈河。” 池非鱼拇指磨挲,摇了摇头,有点不相信这个结果。虽然他已经排除了池通的嫌疑,但也猜想不会是池惠,他手段不会这么简单幼稚,这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是现在那刺客的身份已经查出,好像证据确凿般地指向池惠。池非鱼简单想了一下,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他对弟弟说道:“你继续查,看一下这个陈河在这之前还与谁接触过。” 高大少年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一事,说道:“之前父亲来找过你,看你不在就走了。” “他有说什么吗?”池非鱼其实对父亲的态度一向冷淡,如他父亲对所有孩子一般。 “好像说要你做好什么准备。” 池非鱼点点头,明白了,开来要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 三天后,页家对跨城的压迫越来越紧,而他们的步军也赶了大半路程,再有三日便可跨城外。同时洒酒河上的水军一直在河面上游荡,不断给池家施加压力。 池家领土上最大的城市香渝城,已经陆续走了好多人,尽管有池家的人去劝说,但依旧不起什么用。 都在传池家已经快亡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甚至池家领土上不少普通民众都开始往南边跑,寻求朝家的庇护。 一时人心惶惶,举“国”大乱。 然而就在这晚,原本继续行进的页家步军忽然找到了骑军的突袭,同时又有羽军切断了他们的供给,将他们围在了沙平谷。 随后页家羽军出动,但刚冒头就被朝家的羽军给截杀了,死伤无数。 另外跨城外的骑军,原本还在城下耀武扬威,但一转眼就看到城里冲出来了一只骑军,是池家的骑军。 页家正自纳闷,上空很快有浮现出了羽军的踪影…… 而他们的水军,没了骑军在旁策应,不敢多待,迅速向下游开拔走了。 这一晚,池家整个东南乱成一片,朝家、池家两家联盟围剿页家,战况十分激烈。 …… 待到第二日时,战争平息,大地上满目疮痍,青山不在,绿水断流,狼藉一片…… 但很快池家的诸多城池热闹了起来,因为打赢了这场仗。 早在三天前,那天夜晚,池家老二和老三争论完后的一个时辰,就有一把带着飞信的飞剑飞向了南方。 并在两个时辰之后,朝家就送回了回信,并拟定了战术。 池家当然无条件配合,事实上那些战术与池家老二的不谋而合。 所以战斗孕育三天,只用一晚就结束了。 随后两家军队推进,按照行程,除了绞杀那些步军外,和一部分骑军外,还将攻下页家四十座城池。 不过按照既定的盟约,池家分得五座,朝家分得三十五座。 池家对此并无怨言,毕竟按照盟约,除了要池非鱼娶那位“公主”朝茗新月外,还得割让十五座城池给朝家,算是聘礼。 所以池家打了一仗,本来应该获得二十座城池,最后只能拿五座。 这锐减得有些厉害啊。 …… 池非鱼坐在房里,一边看着那些刚印刷出来的山水行报,一边喝着茶,好像在看别人家的事一般。 页家的反败为胜,和朝家的“狼吞虎咽”,他都算是看在眼里,不过感触不深,毕竟战术战况都是预先就想好的。 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当朝家听说要联姻结盟时,竟会回答得如此果决,一下就同意了,似乎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在等池家先说出来罢了。 池家先说出来,自然算是有求于他们,这样他们的狮子大开口便不会显得那么不合理了。 事实上,最后的情况也的确如他们所愿,四十座城池,他们得了三十五座,而池家只是得了一点肉屑而已,微不足道。 用一个女人,就能换十五座城池,还真是划算的买卖啊。 池非鱼双手合上山水行报,徒步来到窗前,望着远处的白云悠悠,手指磨挲,那双好看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琳姐进来给他送来食盒,又说道:“刚才我见夫人被老夫人叫去了,行色好像十分匆忙,不知出了什么事。” 池非鱼没有转身,继续看着那些白云,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打赢仗了,准备庆功呗。” 琳姐摇摇头,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说道:“我看不像,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还能有什么大事?”池非鱼随口说了一句,但立马想到一种可能,皱眉问道:“难道是朝家的人来了?” 他神情一变,“这可糟糕了,不会这么快就要我过去娶亲吧?” 琳姐听说要娶亲后,眼皮垂了几分,但也没说什么。有些事该认命的还是认命,毕竟人与人地位不同。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娶那个女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怎能娶她呢?”池非鱼直摇头,简单换了一套衣服后,就准备出门。 而琳姐一直站在她之前站的位置上,一步没动。当她听到池非鱼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时,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同时小脸通红,有些滚烫,甚至身子都有些轻微颤抖。 是我吗? 池非鱼已经换好了衣服,配上了剑和那只小葫芦,匆匆忙忙就往走。 琳姐猛然转身,有些羞赧地问道:“你要去哪?” 池非鱼道:“我去求爷爷,让他暂缓婚事,我可不像娶那个女人,至少也得让我娶了我心爱的人再说。” 琳姐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想要开口劝说池非鱼别去,自己可以等,但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看池非鱼匆匆离去。 她脸上火辣辣的滚烫,同时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难道之前那个小女孩,池芸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就要成真了。虽然她对改变身份地位并不那么渴望,但能够成为池非鱼的妻子,却是她一直的心中所愿。 她喜欢这个男人已经喜欢了七年,从池非鱼为她打下那一巴掌开始,她就喜欢了。 …… 池非鱼脚步轻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家主院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一旁一个声音叫住了。 “哥,这边。” 池非鱼转头看去,是自己的弟弟。高大少年杵在宽阔大道上,用大拇指指了指身侧的一座凉亭。 池非鱼顺势看去,看到母亲、祖母,还有祖父都在。 他快步走入凉亭,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祖父池勉指着对面剩余的一个位置,亲和说道:“坐吧。” 池非鱼听话坐下,挨着母亲。 池勉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孙儿,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十六了?” “是。” 池勉点点头,“那到了成婚的年龄啊,你为什么不愿意?” “孙儿不想去娶一个陌生人,我和她又没有感情,怎么能结婚?”池非鱼道。 池勉哈哈笑道:“谁说结婚要有感情的?感情都是结婚后培养的,磕磕绊绊,相濡以沫,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自然就有感情了。更何况,结婚本就不是感情的结果,结婚只是一种纽带,是约束彼此和成就彼此的一种方式。你要的感情,大可在结婚后弄嘛,说不定和人家处着处着,就习惯了。” 池非鱼瘪瘪嘴道:“感情又不是一种习惯,哪能说处出来就处出来?” 池勉笑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感情就是处处出来,像我和你祖母,你娘和你爹,不都这样?” 池非鱼耸耸肩,显然不太在意。心想如果真的有感情的话,那为何你们会三妻四妾?这是感情? 池勉看孙儿不太接受这个说法,又换了一个口吻道:“这些道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反正不管如何,那个女子你总是要娶的,这是逃不掉的。” 池非鱼拒绝道:“我不!” 三人都是一愣,大概是这么多年,还没人赶在家主面前说一个不字,就算是未来家主的池正言也没这个胆量。但那池非鱼这愣头青真是一点都不顾及老人们的感受,和家主所代表的势力,竟然公然拒绝。 老人眯了眯眼睛,权威被挑战的怒火眼看就要发泄,这时祖母一只手搭在老人的手背上,看向自己孙儿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何不愿娶别人?” 池非鱼说道:“我说了,我不喜欢。” “不喜欢不是借口,不喜欢结婚之后慢慢就会喜欢。就算结婚之后还喜欢不起来也无所谓,你是男人,你之后还可以再娶,这有什么的。”祖母说道。 “我……”池非鱼真是无语了,心想祖母你也是女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祖母挥手道:“这件事就不要说了,这亲你必须去结,而且你也不得不结。” 池非鱼刚想再反驳几句,祖母又突然说了一句话,池非鱼当场愣在原地。 “你祖父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