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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希佬 返回目录
        

“腊月起呼号,树裹大红袄。可怜乞丐我,破裘单衣薄。大爷行行好,年年赚大宝。铜板三两文,酒饭一葫瓢…….哎,谢谢这位老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天天赚大钱,夜夜当新郎。”


        

老乞丐靠坐在避风的屋檐下,蜷缩着双腿向着过路的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伸手,嘴里时不时咋咋呼呼的唱出自己编的狗屁不通的小诗。如果有文化人在边上听到了,讲不好下场来指责他,什么有辱斯文什么粗俗无趣什么狗屁不通,他就顺着杆爬。先是低头受教,再是将文化人夸的红光满面犹如状元在场,一天的饭钱就解决了。人么,就是要面子,虽然乞丐的面子不值钱,但总归拍的马屁是受用的,自然皆大欢喜皆大欢喜,你得面子,我得里子。


        

街道最里头往河边拐的那个不大的巷子,最靠近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面摊。一台手推的木车,一张四方桌配一张长椅,一堆木柴边上站了一个中年男子。市集上少有卖熟食的摊子,卖现煮的面食更是只此一家。在这个生火靠木柴煤炭的年代,要想保持灶火一直烧一天并不是件很划算的事情。更不要说烧火的木柴还得占很大一块地。街上的酒楼饭店虽然不多,却也并不稀少,真想吃顿热乎的吃顿好的,那就往酒楼里一坐,也比坐在外头吹着冷风来的舒坦。而且这面摊的位置也是差的出奇,临河的大风和偏僻的角落,四周也没有什么遮挡的建筑和特殊的景观,是行人不会特地来到角落。连老乞丐都知道这位置做生意做不长久。


        

“老孙,一碗卤面,钱先挂在账上,这十二文钱先还上次欠着的。”老乞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坐在那长凳上,枯瘦的手从衣兜里伸出来,就像老树递出自己孕育的果实,他把兜里的钱一一摊平码在桌子上。


        

江南的冬天,在太阳下并不会有很多的感觉,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老乞丐的身上让他很暖和。他有一件裘衣,一件破了洞的,毛皮已经结成了块的半黑半红的裘衣。这是他从北方下南边来的时候,路过了一户大户人家。大概是家门不幸吧,早夭了个儿子,还是独子。烧了好多名贵的物件要给儿子送下去,希望他在阴间能过的富富贵贵的。人散了,火尽了,老乞丐去翻翻捡捡,他不在乎这点脸面。这裘衣塞的里,除了面上有几个不大的窟窿,看上去还是新的一样,他就裹在身上了。南方暖和,就是风大,冬天的寒冷总是来自这如同刀子一般的风。透过衣服的破洞刮到他的背脊,他的肌肤,让老乞丐时不时的打个寒颤。他轻轻的抚摸着卷起的、结块的裘衣,顺不平,但是这是他平日里的兴趣,就如同晒太阳一样。天气还热的时候,他还会将衣服反着穿,让它背面也能被太阳晒一晒。天气冷了,他不时的背朝着太阳,朝南的街道在下午时分总能看见一个背对着大家的乞丐,他懒得挪窝,顺便减少运动也能让他晚一点感到饥饿。


        

太阳渐渐的往西沉去,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变得稀少起来,老乞丐扶着背后的墙壁,缓慢的站起来,顺手抄起摆在自己面前的破碗,仔细数了数里面的铜板,不甘心又倒出来重新数了数。无奈的捏起里面不多的几文钱,小心翼翼的塞进裘衣的内衬的口袋里。紧了紧破裘衣,用双手捂住最大的两个洞,颤颤巍巍的沿着街道的最边缘走去。他走的很慢,这是一个同行传授的经验,动的越慢,饿起来就越慢,听说他是死在一个下雪天里,老乞丐摇摇头,将那冻死的乞丐遗忘。北方的乞丐总是不如南方的活的长,气候如此,这也是老乞丐下南方的原因,至少他在南方还没见过雪呢。离日落还有一会,街上的行人都在乘着还亮堂的天往家中赶,沿街叫卖的小摊贩们也都在收拾摊子,装点打包。冬天的白天很短暂,匆忙,就跟街上的行人一样,而缓慢的行走的老乞丐就像一块油印子,在这飞快的流逝的的画里。


        

“没办法啊,要不来钱,又不想饿着肚子,只好来你这了。放心,钱我肯定还,过年的时候大家可大方了。”老乞丐挑拣着摆在桌子上的筷子,虫蛀火烧的不要,长短不一的不要,捡了一对整齐的,搁在裘衣上擦拭一番,摆在桌子上。“过年的时候大户人家总是会很大方的,我去多说点吉利话,你这钱我一会就还了。”老乞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露出点期待的光芒。


        

“一个大板三十四个小板,今年你欠的可还这么多。今天的算我请你了。”孙老板熟练的将多余出来的面团甩回推车的木盆里,用手一撮,又重新黏合变成一个大的面团。用棉被盖上。老乞丐看着刚下水的面条砸吧着嘴巴,“你这今天有客人?”孙老板笑了笑没有回答。


        

“多来点卤汁,别小气吧啦的。”老乞丐声音放大了很多,和刚才说欠账的时候比起来。面摊老板从柴火堆里走了出来,将手上的柴刀别在腰上。苍白的头发剪得短寸且整整齐齐,瘦削的脸上,一双微微眯的眼睛,站得很随意却让人觉得挺拔干练,双手上的厚实的茧子很是明显,干净的粗麻衣服并没有多少油腻。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见老乞丐已经坐在凳子上了,面摊老板弯腰从柴火堆里挑出两根不大的木柴,塞进支起的大锅底下,锅里的汤水不一会就烧开开始翻滚起来。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你这还开始欠过年帐了。”面摊老板熟练的从推车里取出面团,开始和面。他的技术高超,面条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样,长短粗细都是一模一样。


        

老乞丐吸溜着面条,头也不抬含糊的回答“是,我可就指望过节的时候沾点油水,没想到现在就吃到了,我都快忘记肉的味道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嗯,这些天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到了正月中旬才回来。”孙老板停下筷子,看着天边已经不见的太阳说道。天边的余晖还在照耀着大地,眼前还是亮堂的。老乞丐含糊的支应了一声,继续吃他的面。外头远远传来的喧闹声和身边唏哩呼噜吃面的声音让孙老板一阵出神。“腊月的寒风吹起他的白发,身边不断翻涌的白烟将面目遮盖了几分,又在风中被吹散时隐时现,深沉的表情凝望这天边的太阳,时而蹙眉时而舒展,好一个世外高人!”孙老板被老乞丐这一通胡扯拉回了现实,“嘿嘿,算是还你这顿饭钱,老乞丐我除了有点嘴皮子功夫,其他啥都不会。”


        

“可喜可贺啊,这是你今年除了我之外第几位客人?”老乞丐看着桌面上的汤渍。他吃面从来不会留下一点东西,不可能会留下这么一滩汤渍,似乎是吃的太急了溅出来的汤水。孙老板吃面只在摊位上站着吃。“也不知道是哪个傻子能来这种地方吃面。”紧了紧身上的破裘衣,河边的风很大。不时的被风吹下来几片枯黄的叶子,吹进河里,顺着河流,往远处漂去。


        

面条被抄起,又被放下,溅起的水花落在锅壁上,还没流上点距离就被蒸发,化成白烟升起。原本平整向上的烟柱晃荡了一下又平整了。挑起面条,装在两口碗里,孙老板从推车的夹层里取出瓦罐,从里头倒出深红色的卤汁,还有些许碎末的卤肉看的老乞丐口水直流。连忙起身去,挑了碗看上去肉最多的,也来不及坐回桌子,站在推车旁就开始吃了起来。刚出锅的面条就算是冬天也是滚烫,老乞丐一将面条塞进去嘴里就被烫的直吸气,就是不肯吐出来,过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咽下去。孙老板慢条斯理的从推车里取出筷子,站在推车旁吃了起来。“不算今天还两天就要过节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


        

老乞丐端着吃完的面碗,从还在翻滚的锅里舀出点面汤,也不顾烫嘴,吹了两口就往嘴里灌,“你这卤面,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咸了,吃完嘴巴干。”老乞丐一边喝着面汤一边点评,碗里的残渣顺着面汤全进了他的肚子。“正月回来就正月回来,我到时候还你钱,可是你自己人不见了,不算我欠过年帐。”老乞丐吧唧着嘴巴回味着刚才的味道。孙老板白了他一眼,“那边木柴自己去拿,别冻死了还不上钱。你死了我这帐都没办法要了。”


        

老乞丐笑笑,把碗放在桌子上,擦了擦手,从木柴堆里挑了些细长的夹在咯吱窝,又捡了根粗大的,两手抱着。许是吃完了,饱了,暖和了力气也大了很多。挑了一会就瘫在长凳上。孙老板开始收拾面摊,将东西一件一件装回推车上。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没有人乐意在冬天的晚上呆在外面。不一会功夫,就只剩下老乞丐屁股下的长凳,看着躺在上头闭着眼睛的老乞丐,孙老板伸脚轻轻一勾,将凳子勾了出来。老乞丐顺势摔在了地上。老乞丐站起身来骂骂咧咧,孙老板将长凳装上车子,用绳子系紧,说道:“收摊了,天黑风太大。”不一会就推着他的推车消失在老乞丐的视线中。


        

老乞丐骂骂咧咧,拍了拍身子,仔细检查身上的裘衣有没有摔破,虽然长凳并不高,但是他还是很担心,这是他唯一的财产。虽然脏了点,破了点,但是他还是很关心。确认了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沾上了点灰尘,老乞丐才舒了口气。他和孙老板认识两年,没钱的时候他就来混吃混喝。知道孙老板这是提醒他天快黑了,让他赶紧回去,老乞丐嘟囔了一声“闭眼之前不是这么黑的,一眨眼天就这么黑了。”紧了紧身上的破裘衣,捡起地上躺着的木柴,躲在屋檐下沿着街道往城外走去。南方北方都一样,晚上都是很冷的,一件破裘衣的老乞丐得亏是吃得很饱,一路快步的走出来甚至是流了点汗。他住在离城不远的城隍庙里,一间已经没有人去祭拜的破庙,这是之前香火旺盛时他并不会来的地方,在失去了地位之后只有他这个曾经不会光顾的人在这里住下。城隍庙不小,除了正庙前面的大院子,庙的后头还有一片临着河流的菜地,只是现在长满了杂草。如果不算晚上被河水声吵到睡不着,夏天晚上全是蚊子的事的话这的确是个风水宝地。老乞丐缩在城隍的神像底下,他每次进来之后都会拜一拜城隍,泥塑的神像比较高大,慈眉善目的脸据说是个以前本地的大人物,但是没人维护之后脸上的漆掉了一部分却是看着变得有些恐怖。老乞丐不知道拜城隍有没用,但是图个心安。你住人家家里,拜一拜又不会损失什么。点起柴火,脱下身上的裘衣烤一烤,地上的破布是从城隍的帷布上撕扯下来的,铺在地上还挺厚实,冬天睡在地板上不至于让地上的寒气侵入身体。吃得饱睡得就好,寂静的冬日夜晚,除了偶尔的风吹过带来的呼啸声,就显得特别的安静。鼾声很快就在安静的大殿里响起,神像的脸在火光的跳动下似乎活了过来一样,却又在火光熄灭之后,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