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陋巷 大晟王朝,石头城。 这座城镇地处特殊,位于大晟王朝和大黎王朝交接之处。 作为儒家圣人笑言的两大“水火不容”的王朝之间,自然是攻伐不断。 这座作为大晟王朝边境重镇,打仗死人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好在石头城城如其名,坚若磐石。 对于大黎王朝来说就没什么溢美之词,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放着不管又极为碍眼。 这座杀伐无情的重镇,因新年新岁的到来也添了几分暖意。 街上恢复了短暂的繁华,出现了些许人声鼎沸之像。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妇人们忙着张贴着一张张满是溢美之意的红色春联。对于所写内容妇人们倒是不大在意。对于字都认不全的纯朴妇人们来说,张贴春联什么的,图个喜庆罢了。心底都希翼着那位当兵的一家之主或者情郎平平安安,或是在上私塾的儿女能比隔壁邻居的儿女更为出息一些,或是希望那个不争气的丈夫能在来年开春给家里多带来几个铜板的收益。 仅此而已。 小街之上一位清瘦少年于一位胖嘟嘟的背着书箱的小童于人流之中并肩走来,脚步轻快。 新年之际,天寒地冻。 两个孩子身上的都裹上了最厚的棉袄,可依旧有冷风不断的从手腕脚踝和脖领处灌入。 少年习惯性的从小童肩头拿过书箱,正要背上,胖嘟嘟的小童嘟着嘴,显得小脸更加圆滚滚,奶声奶气地说道:“今天先生说了天下所重者,咸在自食其力,虽然我现在还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说人要自食其力,哥你这样我以后可当不来君子贤人,也吃不了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了。” 读书人吃细粮,是小童在一本先贤典籍中无意中翻到的。原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有一次在私塾里看到先生吃着如同白雪般的东西还冒着白气,那时的小童只觉得先生真的厉害,不仅仅是背不上书抽手心的厉害。 清瘦少年挠了挠头任由小童拿走书箱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今晚睡觉冷成一团的时候,可别把小脚又贴在我肚子上。 小童顿时败下阵来,转身抱住少年,脸皱成一团,不断用下巴蹭着少年的胸口。可怜兮兮的说着不要。 少年笑着捏了捏小童圆滚滚的脸蛋,一手轻轻推开小童脸蛋,一手从怀里掏出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小童顿时眉头舒展,接过热气腾腾的雪白馒头左右手翻滚,看着如雪球翻滚的馒头,小童喜笑颜开。 小童想到了什么,胖乎乎的小手忍着热气,把馒头掰成两半,把稍微小的一块留个自己稍大的一块递给少年。 少年有些心疼,依旧笑着摇摇头,一只手伸到小童身后悄悄帮他提着身后书箱,一手揉着肚皮他说道:“哥今天帮城里李家送信,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周到。不仅留我吃了个饭,还塞给我好大一封红包。” 小童笑意盎然地点点头,只是小手把稍大的那一块馒头塞入袖中。 少年低头哈气在手的同时抬眼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着新衣的同龄人,又看了看自己与小童身上缝缝补补的棉袄,有些愧意。 城内与小童同龄的孩子哪个不是有着爹娘的陪伴,跌了摔了有人哄着,饿了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新年之际会有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偶尔还能向私塾同学显摆一两件爹娘从外地带来的新奇物件。 少年此刻只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远远不够。 只是少年忘了,那年那天遇上小童的他,也是一个孩子。 那年大黎攻城,大军如黑云压城,压的人喘不过气。 少年清楚的记得密密麻麻的流失飞箭,如同过境蝗虫。箭矢划破长空所发出的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割的少年耳膜生疼。 那时还是孩子的少年不知所措。直勾勾的望着如洪水倾泻一般的漆黑箭矢。 那个厚重如山的中年汉子,那个被邻居称为老实人的懦弱汉子,此刻却毅然决然地张开双臂挡在了少年的面前! 此时少年才真正觉得,那个汉子其实很高大。比城里老人闲聊时嘴里的任何一座山都要高大厚重! 等到一阵密集的箭矢入肉所发出类似于两竹相撞的厚实声音后。两人所站之地如同野火烧不尽的黑色野草!只有少年所站之一没有一株“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 男子全身颤抖,仿佛用尽全是力气蹲下。双手依旧张开,早已说不出话的他颤抖着用额头轻轻地碰了碰少年的额头,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 汉子颤抖不止,鲜红血水不断的从嘴里流出。 两眼模糊时,汉子仿佛看见了与那位贤良淑德女子的初遇,看见了洞房花烛夜,看见了孩子的呱呱坠地。也看到了孩子成长为少年,找到了如他娘亲那般贤良淑德的女子,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汉子颤抖的嘴角有了笑意。慢慢地垂下双臂。 那天汉子笑着闭上了眼睛,身躯依旧保持半蹲。 像一座小山。 那位贤良淑德的娘亲,在那场悲痛中也走了。 少年清楚的记得那年冬天,很冷。 他花光所有积蓄下葬双亲之后,回家的路上遇上这位同样失去双亲的孩子。 那年少年十岁,小童七岁。 从此少年身边有多了条跟屁虫。 小童察觉到少年的神色异常,他举起拳头,咬着馒头口齿不清得说道:“我们先生说每个读书人名字屁股后面都跟着字。我姓颜,今年十三岁就叫颜十三,哥你就叫陆十六,这样每年过年我们都有个新名字,你看这样好不好。” 原名叫陆少游的少年苦笑着揉了揉小童的头,久久不语。 远在天边,有位竹杖芒鞋儒衫老人笑容和煦,在四下无人之地抚须说道: “可。” 两个孩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大过年的原由士卒妻女被不小心踩到脚,也会如旭日西升般丢给少年们一个算不得如何和煦的微笑。 看的两个孩子一个激灵。 不怪他们,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边陲,每天在生死边缘徘徊。在中原如何如何大家闺秀,如何如何温婉动人的女子到了这边整天与一些刀口舔血的边境士卒打交道脾气差,是难免的。虽说与大家闺秀沾不上边,但是说起本性不坏。 城内虽是禁止械斗,可是这些老兵油子却是一个个天生混不吝的角色,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例子,不在少数。对于这等从刀山上滚下的人来说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极重! 两个孩子左拐右拐拐进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巷。由于旁边楼房的遮挡完全见不到阳光,显得阴冷潮湿。 两个孩子低头撒腿狂奔。 天冷巷子里更冷,至于原因,连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少游推开被风吹得直晃悠的房门与小童同时挤屋子。 屋子不大,物件老久却也齐全。 小童走到一张不大的木桌前,从书箱里掏出一杆狼毫笔和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泛红正丹纸。毛笔沾满浓墨,开始书写。 陆少游走近帮着小童按住正丹纸的一角,帮着抚平纸张。 小童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在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私塾学生中,小童没有偷懒,也没有三天两头更换法帖。在所有学生的字愈发飘逸的时候,小童将一本《勤礼碑》临得更为厚实雄浑。私塾先生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没说什么。 陆少游字倒是勉强认全,只是书法却是不堪入目。在小童上私塾的第二年,陆少游就已经把写春联这种意义重大的事情交于小童。 看着小童一笔一划地写完“福”字,陆少游得意洋洋,这书没白读,字也没白练。 等墨迹干后,陆少游刷上一层厚厚的浆糊。哆嗦着走出门外,忍受着寒冷,左右对齐了良久才将手中福字倒着轻轻按在门板上,然后从中间向左右延伸快速抹平褶皱。陆少游后退了几步,看着倒着贴的福字,心满意足的说道:“没有歪。” 只是到少年回到屋子关上房门之后。写着福字的正丹纸如断线风筝晃晃悠悠离开门板,飘落于地上。 福不到。 …… 石头城,城墙高且厚实,城砖在打造的过程中混入不少特有的秘宝,表面光滑如镜,普通攻城器械难伤分毫! 大晟出文臣,大黎出名将。 可就是这么一个名将辈出如雨后春笋的王朝,却被一座没那么擅长决胜沙场的王朝顶住了三番五次的进攻。 原因无二。 千军万马避白袍! 城墙之上,有位头发黑白相间的白袍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独自打谱,寒风呼啸而来似乎独独绕过中年人。 身穿白袍的中年人,似乎看到什么,一手摩挲着一颗打磨得光滑如玉的棋子,一手伸出一根手指面无表情望向城内某处说道:“一!” 阴暗小巷内躺着地上的福字如惊吓过度的孩童般瑟瑟发抖。 中年人缓缓伸出第二根手指,吐出一字:“二!” 小巷内的福字瞬间对着门板一掠而去,紧紧吸附与门板之上! 中年人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福到了。 只是下一刻中年人上扬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一位竹杖芒鞋的儒衫老人蹲在了对面。 无声无息,距离极近! 近到差点鼻子碰到一起。 中年人视线下移,老人芒鞋正好蹲在他刚刚下了一个时辰才想通一记神来之笔的棋盘上。 看到中年人的表情老人脸色大变急忙闭眼说道:“君子不动手!” 再次睁眼的老人,映入老人眼帘的是硕大的拳头,近在咫尺! 拳意流淌不息,袖袍鼓荡不止! 只是一往无前来势凶猛的拳头在老人不动手三字落下之后,竟然毫无征兆地停下,无法前进一寸!拳尖处的空间如同一面镜子砰然破碎! 老人似乎想到什么又急忙说道:“也不准动口。” 本想吐他一脸唾沫的中年人神色无奈,只得默默咽下。 看着中年人喉咙微动老人才放心的解开禁制。 老人蹲着捡起一颗白字在手上抛了抛,越抛越高,老人望着空中棋子说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要揍人,要是以前你能……” 突然狂风凛冽,将在空中的棋子吹落城下。 老人神色尴尬,躲闪这中年人的眼神。拍了拍手,起身还不忘系了系裤腰带,趴在城墙上,一只脚斜着迈上城墙,正要跳下城墙去捡起棋子。 中年人无奈扶额叹息对老人劝说道:“不至于,不至于。” …… 冬天夜晚总是来的极快。 黑夜遮住最后一丝光线,这座边境要塞,显得愈发的静谧。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极为诡异。 万籁俱寂,陆少游轻轻推开房门,走出来小巷子。 出门前还特意看了看门板上牢牢粘着的福字。极为满意。 小部分满意于杂货铺这次所卖的浆糊到底是没有缺斤少两,更多的是赞叹小童的字愈发的端庄大气了。 他今晚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将小童的被褥搬到了以前原来父母的床铺上。不管小童如何怕黑,如何的撒娇打诨踢被子。一向好说话的少年,这次却依旧不依不饶。很少看到这样的哥哥,小童虽然是对黑暗害怕极了,但还是嘟着嘴照做。 看着小童鼾声如雷,陆少游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小巷。 少年随意踢着脚下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子做的淡绿色哨子。哨子顶端有个小孔,被少年用一根红绳绳子系在了脖子上,当作平安福。 是少年生日时那个汉子亲手做的。 那年那个嘴笨却心灵手巧的汉子,为少年做了一张小床之外,还做了这个哨子。 那时的少年也如小童一般哭天喊地的不肯与父母分房睡。 少年也怕黑。 汉子变戏法般的拿出这个淡绿色哨子递给少年说道:“爹睡的浅,你要是害怕你就吹响哨子,爹听到了,就立马赶过来。” 少年将信将疑地看向母亲,母亲笑着点头。 那一晚,少年一夜无眠,不是害怕,而是那位说着自己睡的浅的汉子呼噜声实在是大。 少年想到这里脸上有些微笑。 突然有道浑厚嗓音从背后叫住少年。 少年悚然一惊,全身僵硬。 少年曾听过城里老人的闲谈,说是行于夜路山林,有人从背后叫住你的名字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那个老人还信誓旦旦的说人有三盏灯,分布于两肩和头顶,如果回头,就会熄灭一盏。极为容易看到阴物邪祟。 少年此时深信不疑。少年脚步不停,走的极为敏捷。 后背声音又喊了一声少年的名字,。少年全身汗毛竖立,汗水浸透衣衫。 少年心想不说好事,坏事我是一件没干,哪里来的恶鬼邪祟这般不依不饶! 少年停下脚步,叉开颤抖的双腿,身体下沉,他要从裆部看看这邪祟到底是如何的面目狰狞! 看着屁股对着自己的少年,身后的白袍中年人有些哭笑不得。 作为天下武夫中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不管是文章惊鬼神大儒还是移山填海顶尖修士,就算他们心底如何瞧不上眼这个粗人,表面上也得是客客气气。裆下看他,这场景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 白袍中年人忍住笑意,朝姿势诡异的陆少游招了招手。 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是谁的少年,顾不上低头气血翻涌导致的满脸通红,一阵小跑到白袍中年人身旁恭敬弯腰行礼道:“城主。” 陆少游知道城主的那年,是听隔壁当兵的李二狗提起。说那是年白袍中年人刚刚新官上任,许多糙汉子对这位柔柔弱弱的像是读书人的武夫,极为嗤之以鼻。连李二狗都笑着说一只手打他两个,柔柔弱弱的身子骨最多拿拿绣花针,提刀扛枪的想都别想。直到大战来临,白袍中年人打开出门,以攻为守,攻守颠倒!单骑出城后大概是嫌弃胯下马匹实在是慢,干脆一掠而起,大袖飘摇宛如谪仙临凡!当空一拳,当先的大黎六百铁骑瞬间被巨力掀翻! 那一天少年知道了那位白衣谪仙的名字。 姓陈名涔。 听着如同说书人一般的李二狗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管别人信不信,少年信了。 陈涔摆了摆手示意少年起身,有些惊讶,他看着少年说道:“你知道我?” 少年抬起头点了点头咧嘴笑道:“嗯嗯,听隔壁的李二狗说过,说那天他与您两骑出城,杀的大黎人仰马翻,事后他说您肠子都悔青了说是没能早点生个漂亮闺女给他当个老婆,又想着实在不行吃点亏就吃点亏,跟他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个异性兄弟。” 这位双手负后的中年武夫听着少年竹筒倒豆子的言语,哭笑不得。 “这个小崽子打仗不行,吹牛皮他是一等一。” 少年眨巴眨巴眼,这等神仙中人又如此平易近人,少年是打心底佩服。 陈涔望着眼前少年郎眼神温柔。拍了拍少年有些弯曲的腰。 “陆少游,你想学拳吗?” 少年下意识挺直腰杆的同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指了指自己,疑惑不解。 陈涔笑道:“前提是你吃的住苦头。”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陈涔双手负后看着少年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少年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很想!” “只是……为何是我?” 少年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他同龄人中陆少游论体格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论悟性也是不好不坏。 做任何事情只能算普普通通的陋巷少年,有些自卑。他怕跟这位白袍学了拳,拳法依旧普普通通。这很让人失望。 陈涔伸手摸了摸陆少游的脑袋,柔声道: “既然要学拳了,就不要耷拉着脑袋,哪个武夫不是趾高气昂,没有哪个武夫会像个没出嫁的小媳妇让人笑话。” “至于为什么要教你”陈涔顿了顿,看了看少年手中紧握的淡绿哨子笑容灿烂。 “大概因为我以前也是个陋巷少年郎啊。” 第二章 游子 夜色朦胧,大地被冻的龟裂。如同忙忙碌碌一辈子农家老人的脸,苍老又荒凉。 距离大晟王朝石头城数十里之外,马蹄声打破了苍凉大地的静谧。 十二骑身穿黑色轻甲骑高头大马的士卒,马蹄声轻快,朝石头城而来。 为首是一位年近六旬的黑甲老人。发须皆掰。 老人斜撇了一眼身后的十一骑,有些不满。 老子堂堂一个百夫长居然给一群毛都没有长齐的毛头小子当什么狗屁领路人,这群一点规矩都不懂的愣头青一路上在腰间遮遮掩掩的生怕被老子看几眼腰间酒壶,酒就没了? 老人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大概是力道大了,又揉了揉冻的龟裂的苍老脸颊,心里骂娘。 自己这贱嘴,三言两语就被李二狗那混小子勾起了酒虫,被区区的两坛子烧刀子轻易收买。前几日看到李二狗顿顿吃着羊腰子,现在估摸着还抱着自己婆娘亲热。下次到了他家一定要当着他的面连喝他三坛子更为贵重的杏花春,才解气!不对啊,李二狗那人模狗样的小崽子都能娶上一个胖乎乎的小媳妇。,隔三差五的还能喝上一顿小酒,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老子年轻时候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啊,如今还是光棍一条,这世道忒没道理了。 老人愤愤不平地看向自己的胯下,兄弟俩愤愤不平,下次见到那个臭小子要多顺走他两瓶酒! 大晟王朝哨骑,十二人为一哨,分为日夜两骑,老人所带领的便是其中行走于黑夜,名为游子骑。穿黑甲佩短刀,腰挂黑色游子弩,百步内箭矢可透甲!而老人腰间并无小弩而是挽了一张大弓! 游子为城中陈涔独创。希翼着这群少年郎能像远游在外的游子,知晓家中有慈母有娇妻盼着游子归家。 老人身后一位身穿同样游子黑甲的国字脸少年,从怀中吃力掏出一叠烧饼。咬住一张后,将剩余烧饼递给同行十骑。 同行之人望着老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国字脸少年一脸为难,想给那位传闻与实际都极为严苛的老人递过去一张饼,左右为难之际,身旁一位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一夹马腹,略微加快速度从国字脸汉子手中一把抢过已经发硬的烧饼,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低声说道:“太硌牙,你要是想给前面那位爷,非得咯下老人家几颗牙不可,这回去不得给你天天穿小鞋。” 同行哨骑有些忍俊不禁,不敢出声。只是捂住嘴,肩膀一上一下晃动不已。 俊美少年从腰间取下酒壶,灌了一口酒小声赞叹道:“味道还不错,不亏是在谪仙楼刷过碗。” 面对俊美少年的调侃,这位实际上是谪仙楼帮厨出身的国字脸少年咧嘴一笑。 “像不像你爹做的。” 俊美少年一愣,手中烧饼,就要砸向国字脸少年。 老人实在忍受不了后面少年郎的聒噪,转头压低嗓音怒骂道:“几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当是出来郊游不成!再敢聒噪,等老子回去了一个个扒了你们这身皮,让你们一个个回家找娘亲喝奶去!” 国字脸少年急忙对俊美少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那位极为擅长连珠箭的老人,低头噤若寒蝉。 俊美少年白了他一眼,吃完剩下烧饼,开始闭目养神,把回城一事交给胯下识途老马。 闭目养神的少年,想起那句“你爹做的”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位身穿华丽龙袍中年人做着烧饼的可笑画面,有了些许笑意。 国字脸少年转头见到俊美少年气定神闲的潇洒模样,心底羡慕,生有这副英俊皮囊,怪不得营中那些还打着光棍老兵油子一到洗澡之时就有不少人尾随。 只是下一刻,他再也笑不出来! “嗖”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仿佛要将夜色一分为二! 箭羽没入国字脸少年后脑,箭尖从眼眶而出! 红白液体四溅! 闭目养神的俊美少年摸了摸脸上的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急忙睁眼,霎时间呆若木鸡。 箭尖处挂着一颗眼球还在直勾勾地望着他! 为首老人不愧是百战沙场的悍卒。 调转马头之后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扯开嗓子大喊道:“控制马匹,戒备!” 慌成一团的十一骑,极力握住缰绳,有的干脆扔开缰绳,抱紧胯下不受控制的黑马的脖子。 老人转头极力向左侧黑夜中望去,眯起苍老却并不混浊的眼睛。 目力极好的老人透过重重夜色,看见两百步之外有个身穿麻衣的中年庄稼汉,手中提着一壶箭矢并无弓箭。身旁是一位红衣涂脂抹粉的妩媚男子,大袖半遮面,与庄稼汉缓缓走来! 老人视线下移,发下妩媚男子脚尖并未触底而是如鬼魅般飘荡而来! 修士!而且品级绝对不低! 老人默默计算着庄稼汉的距离,三百步外扔出的弓箭,精准洞穿少年头颅! 实打实的四境武夫! 老人有些手脚冰凉。 从尸山血海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用箭尖对准了那那个不速之客,一边计算着射程,一边对依旧手忙脚乱的十一骑游子沉声说道:“快滚,看着碍眼。” 十一骑并未落荒而逃,而是缓缓抽刀。 初生牛犊不怕虎! 老人气不打一处来:“蠢货!来人很不一般,别说你们,再来一百个游子皆是送死!” “能多活一人,便多活一人!你们还有亲人兄弟要赡养,陈涛你不是跟我说你婆娘刚刚给你生了一个带把的,你他妈就忍心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到时候有人趁虚而入,每次清明时候孩子他妈带着孩子和新的相好给你小子上香,老子就不信你现在能安安心心地躺在盒儿里!” “快滚!” 老人愈发怒气冲天,从开始的低语到最后干脆怒吼出声! 十一骑开始犹犹豫豫,最终,沉默良久的俊美少年猛地一夹马腹,开始狂奔。 少年离开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哨骑朝着石头城方向策马狂奔。 老人看着少年们离去的背影深息一口气,并未吐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老人奉为圭臬,并使他活到了现在。 老人转头看着远处两个深不可测之人。有些感慨,年轻时,也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时的连珠箭,箭箭射的是眼珠!那时的肉搏,刀刀都是枭首! 是老了啊。 望着十一骑离去,远处的红衣脂粉气极重的男子狠狠地跺了五六脚,兰花指指向远处远遁的十骑气急败坏中带有撒娇:“你看呀,他们跑了,跑了。” 庄稼汉停下脚步,头皮发麻,忍着厌恶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跑不了,我去追。” 红衣男子瞬间欢呼雀跃,看着庄稼汉柔情似水,双手在胸前轻拍。 “好呀好呀” 正愁没有借口离开的庄稼汉,开始狂奔,如狼似虎,速度极快! 远处老人开始骑马缓行,却依旧保持拉弓如满月。 老人胯下战马的马蹄声从开始的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到后面越来越快,如城头擂鼓,轰隆隆作响,势若奔雷! 老人胯下骏马开始狂奔! 极速狂奔的老人吐出一口浊气,一声爆喝,须发飘扬的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吼之中 第一箭飞掠而出! 这一箭,射的是眼睛! 一箭射出的老人依旧前行,气息依旧保持呼气状态。 第二箭,顺着战马脸颊再次飞掠而出! 还是眼睛! 老人呼气不止,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直到十二箭,全部射完,箭箭朝着红衣男子左眼而去! 一气呵成,不过三个呼吸,一个箭袋就空了。 手中无箭的老人并未止步,他莫然抽刀,以刀身猛击马臀。 再次冲锋! 山上神仙遇之速逃?老人不相信! 他不信他会死在战场上,所以他活过了一场又一场险险环生的生死战!他不信他的连珠箭会有丝毫偏差,所以他箭箭皆是百步穿杨! 红衣男子看着飞掠而来的箭矢,笑容妩媚。 白嫩手指在空中轻点,如蜻蜓点水,所点之处,涟漪阵阵! 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有鲜艳如血的桃花,于红衣男子指尖蓦然绽放! 呼啸而来的箭矢与鲜艳桃花花瓣砰然撞在一起! 势大力沉的箭矢并未如意料之内地击碎桃花,洞穿男子左眼!一触之下箭矢反而被巨力弹出!在空中不断转圈划圆,最后斜着插入地面。 “叮”“叮”“叮” 连续十一箭正中靶心的飞箭,被桃花花瓣轻松挡下,毫不费力! 红衣男子挥散桃花,直接伸手握住最后一根呼啸而来的箭矢。看着一地箭矢有些气急败坏。 他缓缓折断手中箭矢,看着冲锋而来的老人笑容依旧妩媚:“箭箭射我左眼,你这个老不休的不能因为人家眼睛好看,就如此不依不饶,这不好。” “很不好!”最后三字声音尖锐如恶鬼咆哮,凄惨不堪! 红衣男子骤然发力,身形消逝! 老人握刀右臂一凉,鲜血喷溅! 痛感来袭老人全身颤抖,死死抓住战马缰绳,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不远处,红衣男子眼神嫌弃地看着手中还在滴血的鲜活手臂。 老人要紧牙关,再次夹紧马腹!连人带马撞向红衣男子! 冲锋! 风沙扑面而来!割在老人苍凉脸颊。老人闭上双眼,似乎是想到什么,颤抖不止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那名叫李二狗无父无母的糙汉子,不知从哪里拐来一个俊俏媳妇。新婚之夜那个混小子,拽着自己就往高堂之位走去。这位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新郎官嘴里嚷嚷说老头子,我无父无母今天就便宜你这个老小子了。看着眼前新人砰砰作响的几个响头,一生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白发老卒,潸然泪下。 那晚的风沙,真大啊。 老人没来由的想起一句民间小童哼唱的歌谣: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几十年没回家的老人,有点想家了。 游子骑中的游子,约莫着今年,回不了家了。 …… 石头城城墙之上,白袍陈涔望着城外的夜色朦胧。身旁一位有位身着芒鞋儒衫的老人。 老人正坐于城墙之上,双腿在空中荡荡悠悠。跟随着白袍中年人望向远方。 “不去看看?” 儒衫老人晃悠着双腿,率先打破沉默。 陈涔略微叹息一声,双手习惯性扶在腰间玉带,他轻轻摩挲这质地柔软的玉带有些无奈 “非不愿,实不能。” 这位从始至终在暗处听完少年与陈涔对话的儒衫老人伸手敲了敲陈涔后背,笑道:“练过拳了,就不要垂头丧气,没有哪个武夫像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娘子一样。” 陈涔笑容古怪,伸出一只手,在老人身后悄然一推。 老人如惊弓之鸟,急忙收回轻敲陈涔后背的手,双手急忙扶住城墙,双手青筋暴起,显得极为用力。 老人胆战心惊不敢松手,陈涔自顾自说道:“少年父母的离世,我有愧。” 老人刚要辩驳,就被陈涔一眼瞪回去。老人咽了口口水。 秀才遇到兵啊 陈涔已经摩挲着玉带正色道:“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 老人没有反驳双手加重力道之后转头用下巴点了点城中某一处小巷说道:“跟你小时候一个熊样。”说完急忙闭眼干脆整上半身趴在城墙上,死死抓住城墙,生怕后面一根筋的武夫一个恶从胆边生把他推下去。 陈涔转身双手手肘撑在城墙,望向城中小巷难得同意老人观点轻声道:“大半辈子的著书立说也就这句话听着最像人话。少年很像我,但是我又怕他像我,怕他活的不快活。” 老人看着眼前人从牙牙学语的小孩长成青年,到现在头发都白了一半,老人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陈涔猛然一转身,双手拍在城墙之上,附身望着城下,俯视苍生! 恍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年少而气盛! “我希望少年以后遇上的不管是三教祖师也好,修为通天之人也罢,跟他们说!接我一拳不倒,你们讲的大道理我跪着听!” 老人看着意气风发的白袍中年人翻了翻白眼,慢慢将腿收回城墙之内。确定站稳之后,他双手插袖,走下城楼打了个哈欠说道:“什么狗屁高手,非得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冷的老头子双腿直打颤。” 城楼极高,楼梯极陡。陈涔看着老人走下城楼,确定脚步踏在实处之后才敢迈下一步。 他气笑道:“明明怕的要死,也就是嘴硬。” 城外,十骑从开始的尤有希望到后面的绝望,从一开始的十骑行至半途只剩下两骑。 庄稼汉每丢来一根飞箭,必定有一骑当场被飞箭穿颅而过! 最惨的是一次前面倒地的骑兵直接绊倒身后两骑,被狂奔而过的汉子踩碎了头颅! 前方的游子骑只剩下那位俊美少年和那位名为陈涛的年轻人。 俊美少年看了看身旁与自己并排狂奔的陈涛,少年脸色阴郁。 少年悍然出手疾驰中一拳砸中陈涛面部! 陈涛直接被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地倒飞出去! 重重砸在地面上的陈涛,捂住流血不止的面门,惊恐到了极点! 意识模糊的陈涛仿佛看到了石头城高耸入云的城墙。 咫尺之遥。 他双脚不断蹬地,不断向前挪动。最后精疲力尽。 他不断伸出手,却够不到那水月镜花。 最后,他闭上双眼! 希翼着那位温柔动人的媳妇希望她以后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莫要再嫁给当兵的。希翼着刚出生的孩子,以后能当个读书人。 这样就很好,好的不能再好。 就在庄稼汉即将踩碎地上游子骑的脑袋时,砰的一巨响声,庄稼汉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然击飞! 闭眼等待死亡的陈涛抬眼望去 有一白袍中年人一手扶玉带一手负后,如谪仙下凡! 中年人蹲下摸了摸陈涛的脑袋,眼神温柔。 “远游在外的游子,该回家了。” 第三章 先生 冬天的清晨,极为冻彻心扉。 对于少年郎来说起床一事,极为困难。 少年陆少游蹲在床边看着裹着跟粽子一样的胖嘟嘟小童。桌上是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 桌上白粥一眼便可看清碗中米粒。小菜也是少年自家腌制。 听着胖嘟嘟小童颜十三逐渐转弱的鼾声,陆少游有点欣慰。 少年为小童烧好热水之后,便转身出门而去。 看着昨晚被劲风吹拂地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和木门上严丝合缝的福字。少年神色恭敬,双指弯曲,轻扣福字。 清脆悠扬。 福扣门。 少年双手插袖,袖中冰冷双手使劲揉搓,驱散着刺骨的寒冷。 街上人影稀少,只有早点铺子偶然有几位妇人快步而走,为家中读书郎买着早餐。 少年神色温柔。 似乎是想起了那位温厚如山的汉子,那位家庭地位并不这么高的汉子还在的话,也会在刺骨清晨为少年披衣起床买着早餐,店铺掌柜大概会看在汉子老实和生意并不景气的份上多收汉子几颗铜板,老实巴交的汉子也只会一个劲的笑着。 没读过书的汉子总是包揽下所有的家务事,在贫寒的家中真正的做到了让少年娘亲十指不沾阳春水。少年年少时也喜欢睡觉缩成一团将冻的冰冷的小脚放在汉子粗糙肚皮之上,汉子呲牙咧嘴,笑着将冰冷小脚捂的更紧了一些。 少年伸出插袖的手,轻轻压在头顶,好像在丈量这什么,嘴唇微微颤抖。呢喃道:“到胸口了。”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朝着城楼之上小跑而去。 身旁早点铺子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位换去竹杖芒鞋换上一件洗得发白老旧棉袄的老人,手里端着一碗豆浆。看着少年快步离去的背影他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豆浆嘀咕道:“这一看就更适合读书啊” 城楼之上依旧有位白袍中年人蹲着打谱,城内风吹草动如眼前棋盘般了如指掌的他,闻言气笑道:“我给你脸了是吧!” …… 石头城数十里之外。 有个庄稼汉模样的汉子,步履蹒跚,浑身衣物破烂不堪。身旁有红衣男子双脚如同鬼魅漂浮于空。 红衣男子看了一眼身旁庄稼汉,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尖细如鬼说道:“挨了几拳?” 察觉到红衣男子的目光庄稼汉依旧面无表情:“运气不错,一拳就输了,输给这样的人,不丢人。” 红衣男子望着庄稼汉,身体略微向上漂浮了些许,伸手帮庄稼汉整理了一下些许凌乱的衣角妩媚道:“奴家昨晚远远望去,就像是看到了一只恶蛟出水,吓的奴家心脏扑通扑通的,但是有一说一那陈涔长的可真俊俏,那一拳哪里是打在你身上,根本就是打进奴家心坎里了。” 庄稼汉撇了一眼不男不女的红衣男子伸手拍掉了以整理衣物为由,实则探测汉子气流转居心不良的手。 汉子双手轻轻揉搓,像是在驱散寒意,突然想起来红衣男子与生俱来的天赋他问说道:“冒险前进三百里,你看到了什么。” 红衣男子也不恼怒,依旧笑容妩媚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眼下卧蚕道:“在你们这些个愣头愣脑的武夫眼里那个陈涔英武不凡,但是在奴家眼里却是个实打实的缩头乌龟。” 庄稼汉疑惑不解。 红衣男子伸头在汉子耳边轻轻呼气笑道:“在擅长望气的奴家眼中那个陈涔手脚之上无数根金色铁链哗啦啦作响,金色铁链长达十几里,听得奴家心烦意乱,昨晚出手救援的距离估摸着是他的极限,那么多条铁链,别说七境就算来个八境武夫,足够让他爬都爬不动!” 庄稼汉依旧沉默不语,揉搓的掌心之处有朵血色桃花被汉子碾为齑粉! 红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朝着四方天地行了个万福:“不知是何方神圣将一位九境长生武夫如同拴狗一般拴于石头城城头,奴家佩服的紧。” 庄稼汉转头看着这位笑出眼泪的红衣男子,眼神杀意凛然。 这个练拳成痴的庄稼汉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 城头之上白袍中年人依旧打谱。 背后有位少年郎快步登上城楼,有些气喘吁吁。 待到少年气息平稳,陈涔笑着让少年蹲到对面,问道:“会下棋?” 陆少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陈涔不以为意,双指拈一颗光滑如玉的白子随意放在棋盘某处笑道:“武道如同对弈,以一口先天真气争雄,如同对弈双方不断围地也好取势也罢,只求的这一口气不断壮大,与那些高坐云端的修士不同,武道第一境气盛不需要太高的天赋机缘,先天之气未散的普通人,勤学苦练个三四年也八九不离十,至于第二境的易筋境需要一这一口不断壮大的先天真气反哺经脉,骨骼以外皮肉以内,无处非筋,无动非筋。第三境界的换骨境讲求的是骨骼刚强不屈,三军可夺帅,武夫不可夺志!这三个境界就是万丈高楼平地而起的根本所在,所以越夯实越好。” 身之利也,圣之基也。 陈涔看向听得云里雾里的少年,少年急忙点头说道:“记下来了,回去慢慢想。” 陈涔笑点头说道:“明白就好。” 修士境界一日千里,而武道一途却是半点快不得! 陈涔左手两指拈起一枚白棋轻轻敲击棋盘,一手托腮,他笑道:“入局。” 这位枯坐城楼的中年人身后似有无形铁链,哗啦啦作响。 …… 小巷简陋房屋之内,有个胖嘟嘟被褥裹成粽子的小童悠然转醒。 还未回过神的他眨巴眨巴眼,显得憨态可掬。 叫了两声哥哥之后,发现无人应答,意识到迟到了的小童颜十三迅速鲤鱼打挺,却只是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吱呀作响。 颜十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小跑到桌前,以豪迈的姿态饮下一整碗白粥之后迅速背上小书箱,撞开简陋房门飞掠而去! 在颜十三的必经之路的早点铺子里有位书卷气十足的老人等候多时。 看着远处学着神鬼杂书中学来的双手向后俯冲而来的小童,老人正了正衣襟,指着自己的脸对着身边店伙计问咋样,伙计看着这位点了一碗豆浆就从开门坐到现在的老人,嘴角抽搐,秉承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对老人竖起大拇指。 老人得意洋洋。 天色大亮,早点铺子多了许多人气,许多客人饶有兴致的看着老人,心想,这老邦菜是看到了那个寡妇小媳妇洗澡的春光乍泄了还是咋的,怎么春光满面。 老人望着带着奔跑时的尘土越来越近的小童,一个冲刺挡在小童必经之路上。 寒风呼啸,老人大袖飘荡,咧咧作响,老人浑然不觉,对着飞奔而来的小童微微作揖。任谁都要赞叹一句,好一个风骨峭峻的读书人。 “老夫,乃是……” 飞掠而来的小童眼见要撞上老人,急忙一个转身巧妙躲闪,留给老人的一嘴尘土。 坐在早点铺子整整一个时辰的老人,一肚子惊世学问被小童带来的尘土噎住,如鲠在喉。感受着身后一道道玩味目光,老人如芒在背。 曾游说诸国的老人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作揖手势缓缓向上,像是伸了个懒腰,他抚须而笑笑容尴尬,却依旧强撑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 私塾不大,听说是城里十几户人家合资打造,铜板有限,只有一位教书先生学问说高不高,似乎是个落魄秀才。不过好在,教的都是些识文断字的启蒙之学,学生不多,难度并不算大。 私塾里十几位孩子已经入座,从各色书箱拿出一本本书籍,开始摇头晃脑,大声朗读。 小童颜十三姗姗来迟,拍去一路上的风尘仆仆,小童直奔最为靠后的位子而去,放下书箱之后拿出一本《论语》低头小声读着。 有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站起身子,打量着四周朗朗读书人,当看到颜十三时,小姑娘顿时气鼓鼓,走到颜十三面前,小手拍在小童脑袋上骂道:“颜胖子,脑袋怎么不晃起来,一日之计在于晨,有气无力的小心我告诉先生去!” 小童揉了揉拍的发红的额头嘟着嘴,没有说话。 有位穿着老旧棉袄的老人,缓步走入私塾,笑脸盈盈,他拍了拍手,朗朗读书声戛然而止。 老人笑眯眯地说道:“老子……老夫是新来的教书先生,你们原来那位教书先生,回家省亲去了,以后你们的课业就由老夫接管” 老人有点懊恼,最近跟人架吵多了,差点改不过口,看来以后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私塾孩子们齐刷刷望向老人,不懂遮掩情绪的孩子们或高兴或难过在这为可以聆听万物心声的老人眼中,一览无余。 老人依旧微笑。 小姑娘看着新先生的到来,有些兴高采烈,指着小童扯着嗓子大喊道:“新的老先生,颜胖子晨读想蒙混过关,头动也不动。” 老人缓步走向颜十三和小姑娘,袖中五指微动,霎时间从那个落魄秀才刚刚入城开始,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一一在老人眼中闪过。 明白缘由的老人,有些生气。 为人师表,好的不教,专门教些歪门邪道。该打! 老人食指微微一颤。 一辆远离石头城的马车中,一位落魄秀才,四顾茫然。 在家中酣睡的他,莫名其妙被人迷晕,扔上马车。 刚要破口大骂,说着石头城自己是哪个百夫长的儿子先生时,一阵剧痛从手心袭来,这几年吃的油光满面的落魄秀才瞬间疼得呲牙咧嘴。 如同戒尺抽打手心。 第四章 练拳 石头城城楼之上,有少年盘膝而坐,劲风扑面而不觉。 白袍陈涔依旧蹲着,看着棋盘中不断躲闪着白子凌厉攻势的黑子,这位自诩在少年这个岁数练拳练了个屁的九境武人有些无奈。 他所传授的这一门名为《开碑》的拳法和助长气息的《神隆气泰决》是世间流传极广的筑基之物。并无任何的花哨架子和四连拨千斤的巧劲,只是直来直往,以万斤压千斤的蛮力,也不需要如修行道教典籍,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经,不需要任何化繁为简的水磨功夫。 整整两个时辰,少年只是勉强记全。 不但连胸中一口先天之气的衣角都没摸到,一门来自观看上古仙猿一拳砸烂天门前千百丈大碑所创的拳法,也使得畏手畏脚。 棋盘纵横十九道之内是无尽的虚空,不知其长短,不知其高远。 周围漆黑一片,如混沌初开。 有一粒白点开天辟地,大方光明。迅速向外延伸扩散,横九道,竖九道。 起先的那一个白点,称作“天元”。 “天元”之上有少年单膝跪地,抽搐不止。 在围棋上被称为金角银边的兵家必争之地上,有白袍陈涔一手出拳而立。 陈涔看着少年与自己互换一拳之后,少年被势大力沉的一拳砸中腹部之后极速滑行如湖面荡漾的十九道。 这位将修为体魄压制成气盛境的武夫感受着少年绵软的拳劲,有些哭笑不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是怕你这个练拳不过几个时辰的门外汉,一拳打死我堂堂一个长生武夫?” 单膝跪地的少年,勉强抬起头,用力的摇了摇头颤抖道:“城主是我很敬重的人,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很清楚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明白拳头朝外不朝里的道理。” 这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圣贤大道理,只是那位死去多年的老实父亲多年的言传身教而已。 “如果有一天,城主和我家颜胖子遇到了麻烦,不管来的是谁,我不我是不是他的对手,我得先问问他,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教的不错。”看着跪地不起眼神却熠熠生辉的少年,陈涔缓缓吐出一句,他顿了顿,没来由想起一张猥琐坏笑脸庞,陈涔有些笑意。 棋盘之内陈涔身躯猛然炸开,并非意料之中的血肉飞溅,而是云雾翻滚! 翻滚的白色云雾,开始聚拢成型,从开始的模糊不清到最后形成一位高大少年模样,神情猥琐。 缓过劲的陆少游,看清的那人的脸庞。 李二狗! 原名李元拓的他,在某天夜晚,偷看黄花闺女洗澡事情暴露之后,将顺手牵羊而来的女子亵衣顺手塞到散步而来的陆少游手中。在女子对少年拳打脚踢骂着登徒子之际,李二狗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当起了见义勇为的少侠。 之后的之后,那名女子成了李二狗的媳妇。陆少游每每遇见那位邻居,少不了被那女子白上几眼。 陆少游撑住膝盖,缓缓起身,笑意盎然,双拳却吱吱作响。 “早点来就好了!” 一直挨打不还手的少年,开始横冲直撞,如铁骑冲锋! 撞山! 《开碑》之中以强横无匹的体魄如重骑开阵一般,讲究的是摧枯拉朽一鼓作气! 看着一掠而来的少年,“李二狗”脸上有点笑意,右脚猛然发力,身躯猛然弹出,十九道瞬间涟漪阵阵。 撞山对撞山,重骑对重骑! “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怦然对撞,所发出的沉闷巨响,在幽暗空间内清晰可闻! 陆少游身躯在接触一瞬间直接被巨力撞飞! 而“李二狗”却是一鼓作气,再次掠出! 倒飞而去的陆少游口鼻鲜血喷涌,体内翻浆倒海,剧痛不已! 身躯如天外陨石般砸入十九道地面! 坑内满脸血污的少年,再次一掠出与飞掠而来的“李二狗”再次对撞! 毫无疑问,少年身躯再次高高抛起! “李二狗”突然止住脚步看着眼前不断飞蛾扑火的少年好奇道:“你是不是只是记住了撞山这一式?” 少年一瘸一拐用袖子擦拭着满脸血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脚下步法猛然加快,还是撞山! “李二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想以单手止住少年冲势。 在快要接触的一瞬间,少年脚步戛然而止,换撞山,为分海! 有上古仙猿遇山开山,遇海分海! 借助着一冲而来摧枯拉朽的势头,少直接一拳砸在“李二狗”腹部! 在砸中腹部的一瞬间,少年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如同砸在石头城坚不可摧的城墙之上! “李二狗”看着眼前保持出拳动作的少年笑意盎然,陆少游没来由的一个激灵。 …… 棋盘之内有少年拳出如龙,私塾之内有小童书声琅琅。 转眼直到夕阳西下。 有一骑自城外而来,入城后不过一刻钟,却如同烈火烹油,城内争吵声,孩童哭闹声,物件拖动之声响成一片。 陈涔负手站于城楼之上看着城内的光景不为所动。 棋盘之内惨不忍睹的少年也被抽离棋盘,慢慢转醒。 陆少游缓缓起身,拖着发麻双腿,一瘸一拐地来到陈涔身旁,有些惊讶。 陈涔脸色阴郁说道:“你可知为何以为经常碰面的守城士卒突然这几天消声灭迹了。” 陆少游似乎若有所思点头又摇头。 陈涔看着城内陆陆续续有人家背上全部家当逃荒似的出城,或是大户人家携金带银,行李一车又一车浩浩荡荡。 他继续说道:“大晟与大黎达成了某种协议,以一座极为重要的边境城池,交换着什么,大部分并非在石头城里安家落户的士卒早早被秘密迁移出石头城退守石头城以南的兵烽城。策划之人隐隐约约是当朝首辅的手笔,似乎还有那位一品国师的影子,不过真正的下棋者应该是宫里那位九五之尊,当真是大手笔”。 陆少游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离开,却被陈涔按住肩头。 楼梯之上,有一老一少牵手缓步走来。 小童一口一个老先生,眼中是满眼崇拜和尊敬,身穿老旧棉袄的老人并不拆穿什么只是随声附和。 当颜十三眼角撇到一到熟悉的年轻身影,急忙甩开老人的手,飞一般地跑向少年。 站着楼梯之上的老人没料到小童的甩手,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滚下楼梯。好不容易稳住身型,他看向一旁看戏的陈涔,一脸无奈。 颜十三怯生生的躲在陆少游身后,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少年衣角探出一个小脑袋一手指着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有人要害我,书上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少游神色顿时凝重,看了看身旁白袍陈涔。 陈涔笑容古怪:“别看我,我一般遇上这种大奸大恶之人,那是少不了一顿胖揍。” 陆少游点了点头,身体略微半蹲一手前伸,一手握拳于腹部,起手便是要分合大海! 小童颜十三看着哥哥所摆出的霸气姿势,他破涕为笑学着也在陆少游身后摆了一个走样走到毫无关系的分海。 老人连忙摆手,看向陈涔的眼神极为幽怨。 这位桃李满天下的老人,收徒弟收到这个份上也是头一槽。 实在受不了老人幽怨眼神的陈涔,无奈拍了拍陆少游手臂,点了点老人说道:“别看他没什么仙风道骨,但是书读的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 老人袖中手指微动,猛然间少年与小童脑中被人用大神通封存的记忆缓缓呈现。 一尊存放私塾门口对着天地皓月清风行礼的儒雅老人石像慢慢浮现在脑海,与眼前老人极为相似! 陆少游急忙收了分海,颤声问道:“夫子?” 老人点头抚须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