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天台上，尹大人高高站在楼顶边缘，居高临下。
李钟英撑着黑色的大伞，站在他的身旁。
“大人，这会不会太过了？”
他就像摆弄玩具的孩子，在找寻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好操纵他手中的皮箱。
“为了安定，从来都不会过分。”
尹大人俯下身去，半屈下腿，脚尖踮在楼顶边缘上，宛如觅食的秃鹰，聚精会神。
斩除薛仁川，便是对高德的宣战。
这场南北特务厂的战争，胜利者只有一个。
“为了那位大人梦想中的强大国度。”
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兴安府按察司。
他隔着皮箱说话，兴奋得不顾雨水浸湿他的帽子、头发和脸颊。
声音通过讯号，由机械督察的合成音穿出来。
“然后我会挖出她的双眼。”
“你看看，猎物是不是沉不住气，自己出来了？”
尹大人津津有味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幕。
“我会先砍掉这个女人的双手。”
薛仁川看着自己的学生被锯刃威胁，却毫无办法，心如刀绞。
为什么他们却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而不是我这个行将死去的老者？
“我不在乎她是女人，是弱者还是什么……我是公平的。帮助铁林人，阴谋颠覆国安的下场皆如是。”
他的声音借由机械，毫无感情。
越是僵硬冰冷，便越是犹如利刃，连黑衣卫们都不寒而栗。
对他而言，弟子们就是他第二人生的延续。
他记得每一个学生的个性：
唐杰总是骄傲自负，但是从不服输。玉洁内心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
唐杰的死讯刊登上报纸的时候，他几天几夜都为此而落泪。
然后是玉洁被黑衣卫带走那天，他差一点点便要崩溃。
他一生中见过无数次聚散离合。
薛仁川握紧了拳头，将公文包和黑尘摄像机放在了林哲手中。
在机械督察恶魔般的身躯下，他不过是再渺小不过的血肉之躯罢了。
今天，是老师为你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还有顾泷、吴俊……
医者当悬壶济世，你们做得没错。
而为师，也应如父亲一样，为他的儿女们战斗。
林哲想要拦住他，可他义无反顾。
“看来猎物在这儿呢。”尹大人的脸上划过一个弧度。
耀眼的探照灯齐齐打在薛仁川那战战巍巍的身影上。
“喂，你干什么！”
“做我该做的。”
机械督察的身后散射出一道“雾气光轮”。
黑衣卫们举起气动枪，整齐划一地靠近。
“老师……为什么你不逃？”秋玉洁苦笑着说。
“你又为什么选择冒险？”
强光下，他彻底变成了漆黑的剪影。
他衰老的眼睛也能如刀刃般锐利。
“薛仁川先生，你帮助铁林反抗军，包庇全民公敌，并且涉嫌谋杀，我在此宣布，你被捕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我的学生们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林登万，也不知道什么反抗军。”
“来啊！”
“我才是那个该死的全民公敌！”
薛仁川如同当年讲台上幽默风趣的老师一样，说：
“不过本心而已。我的学生们在战斗，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望着一众枪口，他朗声道：
林哲懊恼地叹气，他拿出黑尘摄像机。
他必须做些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薛教授被黑衣卫带走。
“放开我的学生。”薛仁川屹立于大雨中，毫不退让地说道。
薛仁川脱下湿润的眼镜，他感觉自己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眼前混沌一片。
有个声音告诉他：反抗、战斗、勇往直前。
尹大人笑着说道：
“很抱歉啊，我只不过是想请你看个表演罢了。”
说着，尹大人操纵机械督察，从宽大的衣袖中甩出一把锋利的尖锥。
此时此刻，他就是黑色之花的圆心，无数的眼睛和枪口随时会在他的身上留下血色的印记。
机械督察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你们怎么……能这样？”
薛仁川朝着机械督察走近，他仿佛自带一股浩然正气，黑衣卫们也在跟着后退。
“我只是在净化她的内心，你应该感谢我。”机械督察说道。
“她将再也不会受到你的蛊惑。看不见，乃是唯一的真实。”
秋玉洁瞪大了澄澈的双眼！
那机械怪物延伸出的第三只手臂——它的五指皆安装着螺旋的钢刺。
薛仁川的脸上毫无惧意。
“这几十年来的生命，本就是我欠给上天的。”
“我向苍天借了几十年，最后，也应当还给上天，而不是你们。”
薛仁川的胸膛顶在了枪口前。
他伸手握住枪杆。
黑衣卫大声喝斥道：“再靠近，休怪我开枪了！”
“薛教授，走！”
弹丸炸裂，激射出灰色的烟雾，顷刻间充斥整片区域。
“有敌袭！”
——幽暗的树林里炸响一道白光！
一众黑衣卫登时回头。
林哲按下了黑尘摄像机的快门，将一颗烟雾弹砸向了机械督察的头颅！
子弹将路边的长椅和路灯打得支离破碎。
秋玉洁借机摆脱了机械督察的控制。
“老师，快逃啊！”
林哲一枪崩了烟雾外围的黑衣卫，反手又是一枪打中机械督察的眼睛。
机械督察的声波定位系统开始发挥作用，它立刻判断了林哲的位置，举起机枪疯狂扫射！
林哲迅速钻进更深层的树林中。
他喜欢猎物挣扎的感觉，越是能玩出花样，他越是觉得有趣。
毕竟猎物逃走了，将他们肢解才足够名正言顺。
假如逃跑过程中，打断一条腿，射几个窟窿，别人也只道是你“活该”。
她大喊着绕到机械督察的身后，拼命冲向教学楼之中。
“真是不识好歹的一帮人啊。”
尹大人脸上的表情愈发兴奋。
她不敢插嘴，更不敢阻止眼前的疯子。
天空电闪雷鸣，整座浔城被黑色的雨幕湮没窒息。
四周的水雾逐渐升腾。
如果不小心打死了，那就只能怪你倒霉了。
尹大人咧开嘴笑。
身旁的李钟英也不禁感到一股剧烈的寒意。
穿透无数凭空而起的死亡之棘。
它们盛开于深渊地狱，痛苦是它的滋养，吞吐怨恨与暴戾。
雷霆炸裂——光明之后，黑暗膨胀蔓延！
突然，尹大人的双目紧盯在了那一团厚厚的迷雾中，眼中布满血丝。
机械督察静止不动。
它残破的绯红之眼扫过烟雾。
地狱风暴永不停息地驱赶那些幽灵，旋转着，鞭挞着，折磨着他们。
完美。他声音颤抖。
偌大校园中的光亮被黑色缄默所扼杀。
雨夜中，仅剩的孤灯也蓦然熄灭。
尹大人的笑容扭曲了，他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
他回忆起一个诗句：
“怎么回事？！”
他定神望着楼下的那团黑雾。
机械督察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犹如蜈蚣般，长满节肢的瘦长鬼影。
——啪！
尹大人心中一凛。
身后黑衣卫的探照灯盏接二连三爆裂！
而那个影子，正在朝自己诡异地微笑。
“这样的狩猎，才具有挑战的价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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