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质子北行 上京元年,除夕夜。 又是一轮明月照挂当空,折射在天地间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像是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投影。 一路北上,夏秋交替,行至大周皇城七十里外,已然是寒冬时节。 此番长途,始发于陈国,终点为大周,行程共计五万三千多里,耗时足足有半年之久。 随行之人,从最初一百三十余人,到最后直接锐减至四十七人。 抛开路远途坎不说,导致队伍严重减员的不是舟车劳动后的疲惫,也不是南北环境差异下的水土不服,而是陈绍安从未经历过的匪患以及山野精怪残忍的掠食。 “南陈,北周。 数百万里的疆域,有些许的遗留精怪不足为其,只要不是大妖,北行还是非常安全的。” 这是黑甲统领曹胥的原话。 躺在陈绍安怀中,混合着血沫,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的。 而当曹胥的身体逐渐僵硬冰冷,亦如周围侍从们的冷漠眼神,陈绍安才后知后觉,之所以心中尚且保留着一丝丝的安全感,竟然源于他一路北行时时想要纠正的“愚忠”和“贵贱”,两种在前生早已剔除的封建思想。 哪怕,作为陈国的弃子,被贴上“缓兵之计”的标签,执行有去无回更可能亡故他乡的“必死”任务,这群一路相随的“可爱”汉子们,依然在生与死之间,无怨无悔,尽职尽责。 其实,陈绍安很想告诉他们——我们是被“君国大义”欺骗的一群真真正正的弃儿。 陈国嫡长子,在陈国君主或者朝廷百官的眼中,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尤其是,不受待见的生世,以及当前陈国君主那可怕的“雄心壮志”,和对开拓疆土近乎偏执的欲望。 质子北行,无非是扰乱敌国视线的一种计谋,给予争取第二次大战的契机罢了。 —— “此次北行,困难堪比西天取经,劫数何止九九八十一难!” 距离大周京都十里,眺望数十米的城墙,陈绍安面色平静。 往后十年,生死福祸,于这四方城池内尽皆知晓。 “大皇子,今夜除夕,恐怕城门不会再打开了。要不,您先歇着,有消息奴婢再跟您知会一声?” “吩咐甲卫,轮班休息吧。”陈绍安点头,搓了搓冻僵的面颊,精神稍微有点好转。 “大喜,去和驿卒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置换一些面粉和肉食,好歹除夕夜,吃顿饺子也好的。” “奴婢这就去办!”大喜答应一声,环顾四周,寻着一位面相忠厚的甲卫招招手。 “方才经过村庄,隐隐有百姓喂食家畜,你去拿些银两,鸡鸭鹅猪,看着买一些,够四五十人食就行。” 甲卫领命,正要离去。 大喜连忙拉了一把,又道:“身在大周疆土,莫生事端,如果百姓不愿,莫要强买。” “对了,大皇子知晓你们一路辛苦,如今已到大周京都城下,特许解封禁酒令,待会儿除去值班甲卫,其他人酒食管饱!” 又零零碎碎的嘱咐了许多,察觉出甲卫颇为不耐烦后,大喜才停止输出,非常满意的退回陈绍安身边。 “大喜,其实你没必要为我拉拢人心。” 刚刚一切,陈绍安都看在眼里,大喜心思细腻,聪明伶俐,却总保留着一丝宫中养成的“小习惯”。 喜欢拉拢人心,稳固阵营。许以蝇头小利,求得别人重诺。 或许跟他之前的生活环境有关,再或者又可能经历过北上,逐渐想通此行背后的真实意义,才会越发的看重仅残存的四十五名甲卫。 说到底,异国他乡,能够指望的,也仅剩下他们了。 这么一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与大喜相比,何其相似。 “最后的依靠啊……” 收回即将跨进驿站的左脚,视线停留在几位身残的甲卫身上,陈绍安对自己低声说道:“陈绍安,莫要辜负他们,大周,不是他们的归宿……” 声音很轻,含意却异常的有份量。 “大皇子……” 胆小心细的大喜默默站在一侧,看着陈绍安俊朗温和如玉的侧脸,怔怔的出神。 “走吧,大喜。” 重新迈进驿站的左脚,比之前沉重。 不是昙花一现的幻觉,也不是挂上责任枷锁后的重担,而是真真切切意义上的沉重,极具现实。 —— “有点意思。” 十里外的京都皇城,老夫子的突然折返让一旁引路的小太监颇为举足无措。 “哎呀,夫子!夫子!圣上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君臣社稷,武将江山,皇家事难,莫要再难书院,都是一群可怜的糟老头子,哪还能经得起折腾?” 老夫子一步数十米,犹如闲庭散步般晃过层层守卫,眨眼间消失不见。 “夫子这不是为难咱们做奴才的吗?” 瞧不见老夫子的身影,小太监急得跺脚。却觉脚下生硬,低头察看,顿时喜笑颜开。 “哈哈,就知道夫子可怜奴才!” 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荷包,仔细清理沾染的灰尘,小太监心中大定,急急忙忙地朝御书房复命。 御书房。 大周圣主武帝面色波澜不惊,倒是一旁的禅师眉头紧皱,沉思良久,方才长叹:“夫子之高,天下尽皆仰望,或许百年,贫僧……” 摇摇头,撇去不切实际的念想,禅师语气开始动摇:“难!百年之后,贫僧最多只能跟随足迹,却会始终仰望夫子背影。” 武帝明悟,却反问:“道庭如何?” 禅师笑了,闭而不语。 武帝不再提问,转而聊起南陈质子北上,东海鱼妖作乱,北域大妖躁动等近期搜集的讯息。 面对这般诸多问题,武帝也是头疼不已,虽然大周疆土辽阔,资源丰富,但是觊觎之心可谓人妖尽知。 大周坐拥中原广阔天地,不仅要面对南疆陈国的狼子野心,还要时刻防备东海鱼妖入侵陆地,以及北域深山数不尽的大妖祸乱人间。 就连眼前从西域而来的禅师,武帝也是心生忌惮,不得不时刻防备着。 难,太难了! “陈国国主年富力强,志高存远。” 禅师的意思武帝十分明白,陈国国主即位不过三载,年龄堪堪四十,野心自然是有的。 所谓的质子北上,不过一诱饵矣。武帝不信,就连陈国国主自己恐怕也不会信。 “洛丘之战,大周虽胜,却惨胜。” 武帝起身,从案前走至案后,目光投向疆域版图,神情凝重:“经此一战,两国都迫切的需要修养生息,但,大周依然无法从战事中解脱。” “去年十二月,北域调兵五万。” “今年三月,东海兵备已不足两万。” “填进洛丘数十万的兵力,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看向北域和东海边境两块版图,武帝仿佛又看见另一场即将陷入胶着的战场,它们正在不断的消耗着大周人的生命。 “陛下,灵佛寺愿意遣派五百菩萨罗汉,共赴北域降魔除妖,以解救苍生之苦。” 武帝回身,与禅师对望。 对方面容祥和,眼神中隐有佛光流淌,可屏蔽世间一切虚妄,使得他既看不穿也猜不透。 “朕,再考虑考虑吧。” 一向决伐果断的武帝,在权衡利弊之后,终究没有当场答应下来,显然有所顾忌。 “善!”禅师手诺佛号,笑容不变,心中却是胸有成竹。 第二章 十里碑亭 化蛟为龙 驿站,名曰十里碑亭,取自院中碑林之名。此处石碑共计七十二座,对应二十四节气历法七十二候应。 它乃人族黎圣怜悯苍生从事农耕不易而创,碑文中记载着农事活动节气的详细划分。 据说,七十二座石碑中蕴含诸子百家之一,农家圣人'黎'的七十二小神通,习之不及能掌控风、雨、雷、电四象,还能施展神异非凡的七十二“侯应”。 关于这些石碑,还有着一则十分神异的传说。 据野史记载,相传,蛟族大妖莽荒于中原行云布雨,听闻下界有人咒骂,于是化身成人,追问其因。 那人答曰:“百姓靠天存活,本是秋收拾获,奈何蛟族不谙农事,降雨成涝,今后岂不又要饿殍千里?” 莽荒不解:“秋河干枯,若不补雨,何以苟活?” 那人答曰:“辰角见而雨毕,天根见而水涸,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 “鸿雁来宾,盖将尽之渭;雀入大水为蛤;飞者化浅,阳变阴也。” “分节气,分三候,一候五日,辨别有量,秋气有度!” 莽荒获益匪浅,忙问:“既有秋气,亦应有春、夏、冬?” “然也!” 那人朗笑,以手中铲具切碎一块基石,呼吸间雕刻出七十二座石碑:“此乃《七十二候》《二十四节气法》,遵循天地规则,若蛟族习之,便苍生有活。” 话毕,天地飘香,干涸漫涨,朽木逢春,秋实磊磊,灾病离去,福运降临。 少顷,又有玄黄功德落下,尽数化作一把锄头没入那人头顶。 莽荒震惊,却不曾想眼前平平无奇的农夫,竟然是为天下苍生开起农耕文化的人族黎圣! 当下,莽荒恢复蛟身,俯首:“圣人不显人前,却以寻常农夫对答,亲传《七十二候》《二十四节气法》,不仅于天下苍生有恩!更于蛟之一族有恩!” 言毕,叩首! 黎圣莞尔:“蛟族有先天之优,吾传节气法乃顺应天时,须知,置自己于天地规则,方可不受天地规则。” 莽荒感动:“吾族生而为大妖,亦福亦祸,为渡每百年之劫,吾族尽皆遨游天地,逢河干涸便行云布雨,只为求得上天恩赐,免去雷霆。可天恩难测,吾族未乱人间,却依旧难逃大妖之祸,今日幸得圣人传法,方使蛟族再不受天灾影响!” 黎圣大笑,手指石碑,喝令:“既而得法,怎不学法?” 言毕,碑文破出,化作白光融入蛟身。 顿时,莽荒心神震荡,只觉身躯正在发生蜕变:首角衍生两叉,腹部再生两爪,每爪长五趾,而后鳞片脱落,新生白鳞延漫全身,至尾化鳍。 蜕变结束,霎时间,便是风云变幻,一声吟啸传遍天地,生灵万物尽皆俯首。 莽荒有感,飞升入云,对众生曰: “今日化蛟,是谓新生。吾当自成一脉,脱离大妖一族,名曰:龙!” 天降神光,赋予莽荒神格,自此脱离妖族束缚。 莽荒又曰:“今日起,天地自然,一年四季,云雨、风雷、天火、地霜所属,尽皆龙族管辖!” 天降神珠,赋予莽荒威压,自此享受众生敬仰。 莽荒再曰:“今日起,蛟族成龙,禁入山川,先入五湖当值千年,再归四海当值千年,期满可称天龙,再入天庭任职八部,掌管天下群龙!” …… 烛光摇曳的驿站,弥漫着浓烈的酒香,窗外传来的低沉嗓音似乎带有某种魔力,梦幻,醉人心神。 这声音勾勒出来的画面,竟不由自主地使聆听者坠入其中,如同亲身经历一般。 而随着故事情节的慢慢展开,聆听者才发现,自己已然恍惚间穿梭历史,回归上古。 体验感相当神奇有趣。 但,声音到此便也戛然而止,那人终究没有把故事讲完,而伴随着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混合着冬日寒风,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道士牵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推开门缓缓地走了进来。 中年道士貌似身患眼疾,双瞳被一根浅白色束带蒙上,行走之间,常常需要依靠小姑娘的指引,才能规避脚下的障碍。 “好出尘的道士!好有灵性的姑娘!” 陈绍安心下赞叹,一路北上,他还从未见过气质如此出众的组合。 难免的,多看了两眼。 谁知,小姑娘此时却也正在偷偷的看着他,灵动的双眸满是好奇之色。 陈绍安莞尔,对她眨眨眼睛,顿时,小姑娘洁白如玉的面颊泛起两朵红晕,煞是可爱好看。 “爹爹,那边有位哥哥,长得特别好看!” 小姑娘十分欢喜的模样,一边撒娇卖萌般的拉着中年道士的手来回摇摆,一边用最小的声音说出心中最狠的话:“比爹爹还好看呢!” 咳!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还会有人比我好看??? 中年道士面露诧异之色,小鱼儿自小远离尘世,心无尘垢,或许言语间有表述不清的成分在内。 但是,不可否认,这是她第一次非常明确的表达出对于一个人的欣赏。 在他以往的记忆中,这也是唯一一次。 “难道小鱼儿看出了什么?” 他眼虽瞎,却不真瞎,陈绍安的容貌他仅需一“瞥”,便能分毫必现的映入脑海。 这小子确实长的不错,棱角分明,五官精致,皮肤白净。 比我还……呵,忒!!! “好看是挺好看的,却不应该是小鱼儿喜欢的真实原因。” 中年道士若有所思,小鱼儿身体特殊,对人类极易产生排斥心理,她只对自然、或者纯粹的东西才会生出常人难以理解的敏锐和喜爱。 “那么,或许,这小子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再次一“瞥”,已用上神通,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无奈放弃:“闺女,咱们寻个位子随便吃点,明早爹爹带你进城吃大餐!” “爹爹,位子都让哥哥和叔叔们占着啦!” 这话,明着是对中年道士说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陈绍安身上。 呵,丫头挺机灵哒! 陈绍安朝她微微一笑:“大喜,匀上一桌空位,让人家歇歇脚。” “是,少爷。”大喜心细,没有暴露陈绍安的身份。 毋需大喜起身,替代曹胥的新任黑甲统领澜秋吹了一声密哨,便有一桌甲卫起身,各自端走面前酒食,只留一人清扫桌面,然后分散坐开。 期间,全程未言一语,未看一眼,配合十分默契。 “也不知这群人是哪方势力,纪律竟如此严明!” 中年道士的表情再次转化为惊讶,显然心里也十分吃惊。 他却不知道,甲卫们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日常生活习惯中的冰山一角。 事实上,这一趟北行,甲卫们早已经形成了诸多类似习惯。 比如,将不下令,兵不卸甲。将若批令,卸甲挂刃。 比如,行将在外,遇人避让,遇事退让。若人事纠纠缠缠,绝不逼逼,必定快刀斩乱麻。 又比如,食酒不过碗,食饭不过饱。先存警惕七分,再保实力九分。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当然,能引起甲卫发生如此重大的改变,肯定少不了大皇子陈绍安的功劳。 第三章 他们很强 到底有多强 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地球穿越者,陈绍安对未来自然有着不一样的憧憬和向往,虽然开局比较拉垮,身份由皇子降为质子,但好在,北周之行,一路走来,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的他,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 漫漫长途五万三千里,看似是一段残酷绝情的“放逐之路”,实际上沿途一路的风景和乐趣,抛开主角陈绍安乐在其中,最有发言权的无疑是队伍中仅存的四十五名甲卫和一名太监。 而对于他们来说,自改道以来,一路兜兜转转,且行且停,他们见证了太多的神奇时刻! 像,云雾下,独臂甲卫良吉,挥腿间,踢出一片晴空。 像,沙漠里,年仅十七岁的乌日图聚沙成舟,遨游沙海。 像,枯树旁,燕虚一指成荫,嬉笑间看着瓜果坠地。 像,剑虚外,黑甲统领澜秋一剑破尽万千剑法。 于草原上,他们共同沐浴星光,一起携手撼动星辰。 于山川河流中,他们搬山挪岳,披江挂河。 …… 然后,他们更加努力。 然后,他们越发自觉。 于是,北行路上,他们言语变少了,实力和默契却变强了。 队伍的成长,实力的提升,氛围的转变,逐渐将他们拧成一股粗绳,北周之行,其性质,于他们来讲,更像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团建活动。 当夜幕降临,他们围坐篝火,任由火光照耀自信与骄傲的面庞,聊起遥遥无期的质子之路,他们不再忐忑与担忧,而是面露坦然与随意。 在自身强大过后,这群南陈人开始慢慢意识到,他们四十七人的未来,又何须掌握在他人手中。 天地虽大,能人虽多,但是,毫不夸张的讲,他们这群被外界“抛弃”的无名之人,大抵上还是有资格争夺一席之地的。 这是源自于对自身实力自信的体现。 也是基于对大皇子陈绍安那无可估量的未来成就,毫无保留的笃定。 又正如那推门而入身分不明的中年道士,尽管大家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强大压力,却依旧能保持着淡定与从容,心中依仗的便是这个道理。 于是,在密哨声响起后,端盘、起身、离座,一气呵成。 至于那声密哨,也并非澜秋随口一吹。 其中蕴含一套完整的信息。 大皇子曾言,密哨之所以唤做密哨,其目的和意义就是在于加以防范的传递讯息。 当时,黑甲统领澜秋的几声短促,分别代表:“二甲”、“警惕”、“一等”。 意思是,此人实力堪比第二甲卫队合纵之力,警惕级别为一等。 当然,这并不是说第二甲卫队的个人实力就要强于中年道士,也没有理所当然的认为第二甲卫队在武力上就一定能够战胜对方。 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都会保留一些藏拙的手段和底牌。 所以,对于甲卫们来说,密哨提供的信息仅仅只是一份参考依据,它表示对方的危险程度在可控范围之内。 而按照甲卫们的诸多习惯之一,迎敌作战,他们四十五人向来是群而攻之,共同进退不留余地的。 那么,密哨声的潜台词,可解释为:“点子虽硬,如若冲突,合力可斩。” 北行路上,他们一向如此。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他们这儿,压根不存在。 什么高人风范,什么个人神勇,他们从不扯这嫌蛋,要么做好被四十五人围殴的准备,要么做好被四十五人+大喜公公=四十六人围殴的准备。 这就导致,一路走来,沿途竟再无可一战之力的强敌。 以至于,个人自身实力究竟提高了多少,他们到现在也不甚了解。 只是知道,自己很强,联合起来更强。 就是这么朴实而无华的自信。 自信至此,那么,很强到底是有多强? 一至九品,是在品下,还是在品上,更或者,超脱品外? 关于这个问题,大喜曾听大皇子陈绍安表示,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陈绍安也说了,具体实力如何,等到了大周京都,自然一切知晓。 他们却没想到,答案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月上西斜,京都皇城外,官道两旁停靠着七八辆奢华马车,车架顶辕,代表着各自家族名号的徽章就在刚刚被车夫摘下,临时替换成了梅花印记。 几人忙完,跳下马车,向着一辆离皇城最近的马车围拢过来,双手蜷缩在棉袄里,凑在一起,盯着黑漆漆的南城门,开启了闲唠。 “时辰都过了一刻,他们怎么还未出城?” “兴许是值班的城防喝酒误事呗,咱们再等等,来,我这儿藏有一壶府中好酒,大家轮流喝一口,驱驱寒气。” “哎,这倒霉催的,还以为是去醉香楼的美差,哄完媳妇屁颠屁颠地出了府宅,哪想到竟要出城!哥几个,有谁知道咱们几位主子想要干嘛啊?” “咳,老李,这事你得问我!各家公子接到的信儿都是从我们府上发的,当然我比你们抢先知道一些内幕了啊……” “我呸,能别卖关子了么,赶紧说出来让大家伙听听,没准咱们还能捞点油水呢……” “你这嘴开过光的吧?老李,真让你猜着了!这趟,肥差!” “我艹,真有油水?!” “嗯,南蛮大皇子今夜到了十里碑亭,驿使王顺亲眼瞧见从车辆上卸下几十只宝箱,落地沉闷,份量很足!” “银子?!!” “嗯,这事儿七皇子牵的头,盯了俩三个月,就等着南蛮质子到京,谁晓得他们这一路会拖这么久。” “敲竹杠啊……” “废话!难道你忘记前几月南蛮使臣带了多少赔款来京都?传言说,当时,户部大厅多的都堆不下,只能把一块块三四斤重的金锭晾在院子里,几十人愣是搬了一天一夜!” “想想看,南蛮皇室嫡长子,能缺钱吗?这要是放在我们大周,地位就等同于东宫太子殿下!” “呵呵,让我捋捋,我现在有些兴奋,有些上头……” “呵!咱哥几个再耐心等等,京都好不容易来一条大鱼,主子们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康年,要不你去城门口接应一下?” “可拉倒吧!那不得让城门守卫射成刺猬!你个缺德玩意儿!” “哈哈哈,开开玩笑!” 一盏茶过后,城门方向传来几声异动,几人翘首瞭望。 只见,三四十个模糊身影从城墙下黑黝黝的门洞中走了出来,为首几人,正是各家少爷。 “司恒,你可真不靠谱!差点耽误了七皇子的大事!” 说话这人,年约二十左右,身着浅色锦衣华服,肩披大氅,相貌硬朗英俊,明明是皇亲国戚的装扮,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浪荡不羁的游侠味。 “世子,主要时间太仓促了,今日守城的宋校尉是二皇子的人,我怕他起疑心,走的是他副手的路子,没敢用令牌。” 被世子训斥,司恒一脸的苦涩,自己又不是神算子,哪里能想到南陈质子会在今夜抵达京都城外啊。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非得挑个换防的日子来。 害得老子平白无故损失了一百两银子! 第四章 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 “依我看,那副使也不是什么好鸟!保不齐我们几人的行踪已经暴露给二皇子……” 世子右侧,户部尚书李文青之子,李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散的说道:“城门楼下耽误的大半个时辰,足够燕王府跑个来回了。” “子绪的意思……二皇子有意掺合进来?” 距离车马仅剩几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京都府尹二公子梅世倾,只见他低头沉思,脑海中似是有一道灵光闪现,于是顺着那条思路慢慢说道:“其实,我刚刚也有所怀疑。” “按理说,除夕夜这么重要的节日,城中防备比之平常肯定要高出许多,作为南城城防校尉,宋嗣业绝对不会擅离职守,更不可能允许部下擅自作主打开城门。” “私自放行这种大事,在京都皇城,禁不起盘查!” 说到这,隐约解开了其中关键信息的梅世倾望向一旁散漫的李泰。 李泰耸耸肩,补充一句:“可是,城门还是打开了!虽是副使收了一百两银子的缘故,可这理由太牵强了。” 摇摇头,收起身上的那份玩世不恭,李泰冷笑:“咱们这位二皇子心思最是缜密,一手坐收渔翁之利玩的贼溜,不佩服都不行!” “城门一开,南陈来的这条大鱼,七皇子分还是不分?” “呵!” “估计,此时的二皇子恐怕已经和七皇子搭上线了吧!” “我艹!”郡王世子周怀瑾脸色难看,他虽愚钝,却是不傻,听到这里,他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你是说,私开城门乃二皇子有意为之?” 等等! “有意为之”? 这四个字好似一道闪电,仿佛拨云见雾一般,突然点醒了李泰。 人、时间、地点,与之其中一一对应! 面色青红不定,李泰银牙一咬,吐出一口浊气: “呼!何止有意为之!简直是算无遗策!好一个城防换将!世子殿下,我们真真小觑他了!” 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要不是世子周怀瑾,他差点遗漏了那条关键信息。 “子绪,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世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南城守卫校尉宋嗣业应该是二皇子动用关系,临时安插的棋子。” 李泰语气不善,迅速分析:“城防十二校尉,二皇子独占其二,论概率,恰巧镇守南门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十七。” “今年又是旧历新历交替的第一年,武帝于洛阳惨胜南陈,其中的一项条约便是以敌国皇子进京为质,限期为上京元年年底至次年年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月驻守南城城防的蔡寰也是二皇子的人!” 稍稍停顿,眼神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城门换将!质子限期入京!把控南陈唯一进京通道!二皇子可谓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嘶! 犹如一颗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羞愧、愤怒、不甘。 几人心中顿时涌现出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艹啊,原来,二皇子,早就盯上了南陈来的那条大鱼!”周怀瑾目瞪口呆,李泰的一番猛如虎的猜测可着实吓坏了“心性单纯”的他。 “都说二皇子精于算计,算无遗策,素有智谋胜天的美称,原以为自己也不差……” 李泰苦涩一笑,“今日才算看出,二皇子在谋略上碾压数倍于我!” 这也忒,打击人了。 “子绪何须在意,你我优势不在于谋,勿以己短扬以其长!”拍拍李泰的肩膀,世子周怀瑾却是洒脱一笑,大有知心哥哥安慰迷途弟弟的意思。 可是,李泰听后,脸色更黑了! 大哥!我李泰!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我的智谋啊!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好吧! 咱俩认识是以年轮计算的吗?怎么感觉有种萍水相逢的错觉,到现在,你连我的人设都还没搞清楚么? “诸位哥哥,此事稍后回去再议!”幽怨的望了世子一眼,李泰重拾自信,思索后说道:“今夜出城,咱们的目标是南陈来的那条大鱼,以现在时辰,所剩时间寥寥无几。” “不如这样,咱们与侍卫先行,车马随后,以脚力弥补路程消耗的时间,争取办完事情赶在守岁之前回城。” “可以!”,“有道理!”,“没问题!”,“听你的!” 众人没有异议,此趟出城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的,到点肯定需要及时回去,除夕夜守岁,在大周人眼中的重要性无以伦比。 吩咐身后侍从与各家车夫交代了几句,三十几人便混合着夜色,快速向着十里碑亭飞奔而去。 身后,几匹焦躁的骏马发出“嘶津津”的低吼,车夫王顺甩着皮鞭咒骂:“畜生,小点声!咱们赶这一趟是要发大财!又不是去送死……” …… 此时,十里碑亭,换上一身新装的陈绍安心情大好,于他而言,世间奇妙就犹如远方城墙内的烟花绽放,五彩斑斓,绚丽多姿。 相遇之缘,知见如故,如他常挂嘴边,甲卫们故事里听到的那一句,关于一个叫做“江湖”地方的侠骨柔情与豪迈不羁。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夜色下,澜秋与中年道士似乎相见恨晚,畅聊投机,摆在石桌上,两坛南陈最烈的酒几乎见底。 “澜兄,你,你再,再,跟我讲讲,江,湖!好听!我喜,喜欢听!” 中年道士醉眼朦胧,勾搭在澜秋肩膀上,宛如一对基友。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澜秋拎起桌上那坛烈酒,昂首豪饮。 “澜兄豪迈!我,当,与你共饮!” 浑身起鸡皮疙瘩,中年道士学着澜秋豪情万丈,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目光灼灼,心生向往,“澜,兄,我也渴望江湖!可是,江湖,在哪里?” 澜秋起身,独留对方孤独背影:“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玛德,溜了,溜了,从大皇子那里学来的骚话快要用完了,以后,坚决不能再接这种私活了! 得赶紧找大喜公公讨要赏钱,那可是有足足,十两呢! “澜兄,留步!” 中年道士低沉富有磁性的烟嗓如影随形。 澜秋一个激灵,缓缓停下脚步,两鬓已被汗水沾湿:完了,完了,被这家伙缠上了…… “我,我想与澜兄义结金兰!” “果然……-^^-” 第五章 义结金兰 公子犯浑 “果然,大喜公公的银子不好挣啊……” 转动僵硬的脖颈,眉间似有一抹孤寂,月影下尽显萧风瑟瑟,此刻澜秋犹如东方不败附体,继续保持着自己在队伍中的高冷人设:“江湖问路不问心,问心问得几路行。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萍水相逢,何以如此!”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澜秋这话言外之意,婉拒十分明显,可是,在这中年道士听来,它更像是一次推心置腹般的告诫。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澜兄是在告诫于我,今后行走江湖,莫要再像今天这般容易轻信别人,须知人心隔肚皮,自己理应小心谨慎。 澜兄,实乃真君子也! 中年道士现在已经彻底上头,无条件放大澜秋在他心目中的光辉形象,甚至眼前澜秋与大喜公公之间的小动作他也当作是一种真性情的表现。 “虽是萍水相逢,却是知见如故,澜兄,请务必于我结义金兰!” 中年道士言辞恳切,诚意十足。 语气中,竟隐含一丝恳求。 澜秋闭目不语,心中却是无限感慨:卑微至此,这就是大皇子常说的“舔狗”吧。 果然,只要保持高冷,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这趟,血赚! 十两乃基本工资,加上超额完成任务,提成翻倍,也就是十两+五十两=六十两。 这钱,来的真快! 沉默数秒,感觉火候差不多可以收网,便又睁开双眼,仿佛眼前正是一生所寻之人:“知音难觅,知己难求,得其之一,人生幸事!” “澜秋,南陈人,闰戌年六月出生,虚岁四十一,就任大皇子旗下黑甲统领职务。” “承蒙不弃,愿与君共享荣华,同赴生死!” 酥了,酥了! 浑身都酥了! “知音难觅,知己难求,得之其一,人生幸事!” 中年道士何曾听过这般令人心潮澎湃的言语,一颗坚如磐石的道心此刻都快融化了。 “俗名周生洛,北周人,闰戌年八月出生,虚岁四十一,现为道庭十二教之一玉庭观道首,道号玉庭真人,俗家身份八贤王。” “承蒙不弃,愿与君共享荣华,同赴生死!” 澜秋:o(`ω´)o 玉庭观道首?大周八贤王?o(`ω´)o 我特玛这是和谁拜了把子?!o(`ω´)o 大喜公公,请你务必滚过来,我的大雕……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那个,玉庭真人,你是否觉得咱们结拜来的太过草率……要不,再……” 玉庭真人点头:“大哥言之有理,的确过于草率!” 澜秋眼神一亮,正待说做不成兄弟,咱们还可以做朋友。 却听见便宜弟弟玉庭真人认真说道:“即是八拜之交,自然需要天地见证,大哥稍等,我去寻坛老酒和香烛……” 我去,这是铁了心要和我拜把子啊! 澜秋无言以对。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唉。 继续装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二弟且慢,你行动不便,些许小事又何须劳烦弟弟亲自动手。” 扬起漆黑的披风,引得铠甲哗哗作响,澜秋豪气干云:“酒来!” 踏踏踏。 顿时,西边甲卫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坛老酒和两只瓷碗呈上,临走前不忘埋怨两句:“哎呀,统领,你可真是墨迹,这么单纯好骗的肥票还要拖这么久,你到底行不行……” 这特玛就是,我上,我也行吧? 澜秋眉眼乱跳,嘴角抽搐,呼唤:“案来!” 少顷,东边甲卫娴熟的在院落中摆上一张铺满红布的桌案,上面香炉火烛齐全。 “香来!” 澜秋对面,陈绍安和小鱼儿身侧,大喜公公眯着双眼高举檀香,“来啦!来啦!” 不一会儿,桌案、香炉、烛火都备齐了,只剩下澜秋和玉庭真人歃血为盟,便能两脉相融结为异性兄弟。 玉庭真人面露激动,玛德!太起范儿了!太有仪式感了!这兄弟,不白认啊! 今日之经历,相比过往四十载,简直是另一番广袤!令人叹为观止! 澜秋严肃:“二弟,大哥最后再问你一句,与我结拜,是否无怨无悔?我的身份……” 玉庭真人急了:“大哥无需再说!今后共享荣华,同赴生死!” “好!”澜秋不在墨迹,当即匀给玉庭真人三柱香,摆碗倒酒,割指滴血,然后跪立蒲团,“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澜秋,今日与玉庭真人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违此誓,必遭天谴!” 澜秋郑重颔首:“二弟,请!” 玉庭真人点头照做,神情严肃认真,脸色庄严无比:“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玉庭真人,今日与澜秋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违此誓,必遭天谴!” “二弟,跪拜完天地,饮尽碗中血酒,你我今后便是异性兄弟,往后生死相依!” “大哥放心,虽非同胞生,但比同胞亲!” 一拜、二拜、三拜……再拜的时候,一道剑气袭来,哐当一声,案桌倒塌了,木屑和酒坛瓷片碎了一地。 要不是澜秋和玉庭真人眼疾手快,各自用上真功夫护住香炉和碗酒,只怕结拜之事便要戛然而止。 生气! 玉庭真人束带下的双眼已是怒火冲天,京都皇城脚下,竟然还有肖小作恶,且差点阻我结拜大事! 简直罪不可恕! 生气! 澜秋同样目怒火光,玉庭真人虽是骗来的兄弟,但是六十两可是真金白银,断人财路,便如杀人父母! 简直罪无可恕! 生气! 大喜公公火冒金星,我乃大皇子御下首席拉拢师,凡能入我眼,必将拉拢为己用,出任半载未曾失手,今日之计差点毁于尔手! 简直罪无可恕! 生气! 甲卫们怒焰滔天,身为大皇子护卫,未能及时示警,且在玉庭真人和小鱼儿等外人面前严重翻车!稍后,我等必受责罚! 简直罪无可恕! 生气! 小鱼儿目露凶光,澜秋叔叔是绍安哥哥的部下,爹爹与他结拜便是“亲上加亲”,我若“嫁”不了绍安哥哥! 嘤嘤嘤,坏蛋!大坏蛋! 陈绍安面色平静,眼神清冷,一路北上,他之所以任由甲卫们和大喜胡闹,是因为自己早已把他们看作亲人。 只要他们玩的开心,便是炸了京都皇城又有何妨。 他也知道,北上至此,终将会面对一些事情,为此,他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扫了甲卫们的兴致! 所以,陈绍安生气了。 “玛德!这群人什么眼神!” 世子周怀瑾收起发出蓄势一击的剑鞘,随即望向周围同伴:“这群人傻了吧唧的模样,挺欠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