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情人
港城七月末。
夏末撞上初秋，连绵了几天的雨丝毫没有休缓的迹象。昨天夜里，一股寒流将雨势推到了顶峰。
陈旖旎下飞机先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到吸烟区找了处地方休息。
人轻倚在扶手一侧，纤长指尖夹过一点猩红。
她穿一件薄驼绒长风衣，白皙纤细的腿左右微叠，从绀青色旗袍下摆款款流泻，脚底轻勾一抹幽蓝，足尖儿漫不经心轻晃着。
长相姣好，风情妩媚还带着点儿特立独行的女人，身处形色匆匆的人群，总是打眼的。
“能坐这里吗？”一个男人过来，轻眨着眼，示意她身边座位。
半支烟下去，陆眠来了电话，“你到了？”
“刚到。”
陆眠有些欲言又止，“你看微博了吗？”
陈旖旎微点头，不动声色勾过眼角。
精致的盘扣束起旗袍同样小巧精致的衣领，下巴尖俏诱人。
淡妆稍勾勒，雨天晦暗阴沉的光线将她容色暄映出三分明艳。
#江星窈《夜雨长安》#
……
三条热搜齐整地飘在最顶。
……
#江星窈沈京墨#
#江星窈恋情#
营销号不直接提及，描述的欲盖弥彰，几条热门评论都被赞到了三五万。
附带一张抓拍的照片。
上月s&r在法国巴黎的新品发布会上，穿一身裁剪得体的烟灰色高定西装，气质卓绝的男人被簇拥在人群中。
点进去，清一色的通稿格式，提及到当红小花江星窈，与某顶奢集团长子的恋情。字里行间暗示好事将近。
微博偶有指摘，却并未指名道姓。
沈京墨的名字还是与江星窈并列出现在热搜词条第一。
随手一拍，还挺耐看。
“s&r就是在法国发家的啊，国内有几个叫得上名字的高奢？”
陆眠划拉着手机。
正微微颔首，与身边人交流着什么。
他半侧脸虚拢在会场交叠的光影之中，神情被遮掩得半明半昧，却依然挡不住淡漠矜贵的气势。
陈旖旎挑了下眉。
暴雨噼里啪啦冲刷着玻璃墙，坐在一旁的男人极尽解数搭讪，叽叽喳喳个没完。
陈旖旎一瞬回神。
“我呢，也就是不混娱乐圈，我如果炒个从小跟顶奢s&r太子爷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人设，也能红吧？”
“天哪……这暗示的也太明显了吧？就跟监考老师拿着答案站在你面前跟你挤眉弄眼让你抄似的。”
再往下刷，几乎是一瞬之间，转评赞都变成0了。
飘在最顶的三条热搜也被撤了个干干净净。
“……”
“沈京墨不会在你旁边吧？”陆眠心惊胆战，觉得脖子上一阵凉风。
一支烟将熄。
“江星窈那个商业烂片拿奖了，网络风评现在一边倒，炒作一下恋情转移视线——呵，还挺聪明。”
那边很吵，陈旖旎一直没说话，还有男人暧昧的低语。
陆眠下意识收音，接着诡异惊叫起来：“陈旖旎？你旁边有男人？！！！”
薄荷凉烟清淡的气味儿缓缓逸散开来。
陈旖旎一愣，眯眼看他，她眼角弯了弯，唇勾起，笑得风情动人。
男人耳热心跳的也朝她笑，并问她能否留个联系方式。
陈旖旎又抽出一支，淡声：“我在机场。”
“你旁边那男人是谁？你交男朋友了？”
烟落在唇的一瞬，男人拿出打火机，殷殷贴过来，为她点上。
“没有。”
陆眠这才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打了个哈哈：“嗨，我也没别的意思——你们不都分了吗？我就看到八卦了跟你分享一下……”
“江星窈前阵子还跟我那个前男友在一块儿呢！我也是跟沈京墨一起长大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
她不言，只是笑。
指尖不动声色一勾，将他刚给她点上的那支烟捻灭在他手边。
笑容稍敛，瞥对方一眼，拉起行李箱向机场出口走。
“没事，就在巴黎见了一面。”陈旖旎的语气一如既往又平又冷。
远远看到来接她的助理楚觅。对方朝她热情招手。
陆眠这才意识到这个电话打得太不应该了，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没脑子。
高跟鞋沉稳优雅的声音一直向机场出口回荡。
“没分成。”
“啊？”陆眠一头冷汗。
“……哦，”陆眠一愣，“那——有空见个面吧，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好，有空联系。”
“总监。”楚觅接过陈旖旎手中的行李箱。来接她的车就停在门口。
“陆眠。”
“……嗯？”
陈旖旎笑得婉转，听起来心应该情很不错：“先不说了，我有电话打进来了。”
“拍封面的江星窈也不来了。”
陈旖旎指尖一顿，漫不经心哦了声，疏懒靠在椅背，“给她经纪人打电话了吗？”
“语气不好，后面直接不接了。”
陈旖旎坐进去，手机又响了。
接上电话，温r就一通暴脾气劈头砸过来：“陈旖旎！你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今天来拍摄的两个model都迟到了！摄影师都生气了——”
“又不是我迟到，你跟我嚷嚷什么，”陈旖旎打开ipad，翻看着前几天拍的成片，“往下进行下一组，总不能一直等吧？”
温r又扬声：“我听那边应该是有临时活动把我们给推了，你说她如果看不上咱们当初签合同干嘛啊？签了又不来——”
“那换人吧。”
“不能换，都官宣了，还是股东和总编推过来的人，”温r气愤地说，“别人都快拍完了，就差个她的封和几张内页了——我们是要做创刊专辑的啊……真耽误进度。”
“是人家语气不好还是你不好啊？”陈旖旎敛声轻笑。
“……”温r沉默小几秒，不大愿意地承认：“都有吧。”
“那不就行了。”
同时，楚觅接到了温r的电话。
“陈旖旎呢？”
楚觅向后晃了眼，“总监在联系江星窈的经纪人了。”
陈旖旎被温r吵得头痛，她轻抚着太阳穴，末了只说她去解决，简单安排了一下就挂了电话。
然后，直接拨给了江星窈的经纪人。
一直没打通。
楚觅被温r的语气吓得语无伦次，“我……我没……看。”
温r也是刚挂了电话才听说，早上爆过了一波江星窈恋情的热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紧打给了陈旖旎。却提示占线了。
“你让她把电话给我挂了！”温r关键时刻还是挺袒护陈旖旎，厉声命令，“跟她说这事儿交给我——让她快挂！”
“快让她挂电话！”
“……啊？”
“你没看早上的热搜？”
“总监……”楚觅惨白着脸回头。
陈旖旎扬了扬指尖，示意等会儿说。
“哪位？”
“——喂？”
一把莹润清澈的声音落在车厢中。
陈旖旎那边电话刚通。
“……”
“您别误会，合作一场，大家之间也有情分，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今天来拍摄的摄影师davidtype是我们从法国请过来的，他和巴黎大秀那边的人一直都有接触。”
“陈小姐，你的意思是……”
对方应该是先前在电话里跟温r有过冲突，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好，我是lamour的设计总监陈旖旎。”
陈旖旎优雅地勾了勾额边一缕发，温声笑：“江小姐今早没来拍摄吧？”
难怪要突然爆个恋情热搜转移视线。
陈旖旎当然也听说了，她上个经纪人因为公关不当被经纪公司给炒了，这个接电话的应该是新来的，听她如此说，立马唯唯诺诺解释起来：
“陈小姐，你别误会，不是星窈不来，是经纪公司那边临时安排她去试宋导的戏……”
“没什么，我也是替江小姐着想，”陈旖旎红唇轻扬，语气满满的势在必得，“江小姐拿了影后，但如今，秀场成绩还是0吧？如果落个爽约耍大牌的名号，或许对现在的她不太好吧？”
江星窈现今的处境并不算好。
网传颁奖前就内定了她拿影后，如此一举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奶酪，近来网络风评一边倒，黑帖一抓一大把，压都压不下去。
挂了电话。
江星窈坐在外景影棚，用笔在剧本上画了个圈：“都说好了？”
“嗯……”经纪人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星窈姐，咱们要去吗？”
“我知道，大导演嘛。可是，我和江小姐也签了合同的吧，”陈旖旎淡淡道，“别说是lamour，就是别的品牌下季度的高定、以后的代言，我想，应该都不会跟违约耍大牌的艺人合作。”
经纪人自然也是拎的清的：“陈小姐你也别着急，我去跟星窈谈。星窈是不知道这事儿的，都是公司那边的意思……”
“那你们尽快吧。”陈旖旎最后笑了笑，“到时候，可别怪我没跟你们把话说到就好。”
“我觉得那个陈小姐说的挺有道理的……后面的红毯不是还要找prada借两套超季高定吗，如果……”
“小徐。”
“……星窈姐。”
江星窈没说话，又看了会儿剧本。
很快，前方开始喊她的名字，她起身往导演那边走。
经纪人只能跟上。
陈旖旎神色如常地处理着手下的工作事务，像是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楚觅不由得想，她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会儿的热搜。
一双潋滟眼眸，倏然对上后视镜里她张望的目光。
“你下午不用来了。”江星窈回眸笑，“回公司记得去找财务报销一下电话费。”
车堵在高架上。
楚觅从后视镜去瞄陈旖旎。
“温r打电话骂你了？”
楚觅还没说话，陈旖旎向后轻轻靠入椅背，看着她，“下回他再跟你瞎嚷嚷，我就对他不客气。”
“没、没有，”楚觅一眨眼，眼底有些湿，“那个……总监，先先、回家放东西么？”
楚觅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刚才什么事？”
“啊……”
陈旖旎看着玻璃上断断续续串不成线的雨，忽然又改口：
“先去趟白鹭湾。”
——白鹭湾？
陈旖旎思忖了一下，“去公司吧。”
“嗯，好。”
从高架一路堵下去，外面雨势渐缓。
陈旖旎再接到陆眠电话是半个月后。
陆眠知道她这些日子忙，经过上次也没好意思再叨扰。
“陈旖旎，你好狠的心，回来这么久，你也不打个电话过来问问我最近怎么样？啊？”
楚觅一头雾水地啊了声。她印象里，陈旖旎家……好像并不在白鹭湾啊。
直到二十分钟后，陈旖旎拎着个箱子，从一幢夹在半山腰礁石上的三层海景别墅出来，一甩手全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楚觅才明白，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而她跟沈京墨，也是真的结束了。
“什么事。”
“我朋友那边有个酒会，我带你去玩儿。”
“没空。”
陈旖旎站在港南时尚中心会场的旋转楼梯上，她轻抬眸，遥望t台上彩排的一溜儿五颜六色。
“昨天水疗spa，前天海岛度假，上周不还在大阪泡温泉，顺便还跟个外国帅哥共度良宵吗？看你朋友圈就知道了，还让我打电话特意问你一句，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多时间。”
陆眠哼了声：“那你今晚有空吗？”
“男朋友？”
陆眠咬着字：“一个男性朋友。”
“哦，”陈旖旎心底一打量，心猜着她那些小九九，意味深长地笑，“猎艳就猎艳，干嘛非要带上我给你壮胆？”
“……别吧，真的假的？你好狠心，这么久没见我都不想我么？”
陈旖旎走下楼梯，“我今天刚忙完。”
陆眠舒气，“那你忙完过来吧？几点都成，只要你人到——我去跟我朋友说。”
那边笑声低低吟吟，都是风情柔媚，显然心情很不错。
一周前到现在，陆眠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如今一听，稍微有点安心了：“真的？”
陈旖旎淡声：“嗯，我忙完就过去。”
“我庆祝一下你终于给沈京墨甩了啊！不行啊？”
说完，陆眠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一高兴就口无遮拦。
“行啊。”
晚七点，夜色垂垂。又开始下雨。
华灯缀在夜幕中，像是点点光芒微弱的星。
在路边找了个避雨的地方，等沈何晏过来。
“那，我让沈何晏过去接你吧？”陆眠进一步说，“他今天刚从外地拍完戏回来，你们一起过来。大家都是朋友，人多了热闹！”
“嗯，行。”
彩排接近尾声，陈旖旎等人走光了，又上下检查了一遍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面前大马路上突然扬起一阵水花。她下意识向后躲开。
一辆通体漆黑的迈巴赫如穿云利箭，直直贯入这方。
最后，在她面前稳稳停下。
等了二十多分钟，雨又大了些。
左右八车道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她打电话过去准备问问沈何晏到哪儿了。
忙音催促过来两道灯光，逼近她。
隔着漆黑的车玻璃，隐约能看见车内男人模糊的轮廓。
僵持了小半分钟后。
车窗缓缓滑下，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车上很快下来个撑黑伞的黑衣男人，毕恭毕敬地过来。
“陈小姐，上车吧。”
陈旖旎表情冷下去，挂了还没打通的电话，横抱着手臂在原地纹丝不动。
巴黎一别大半月未见，沈京墨仍是那般惯常倦冷的容色。
唇边笑意似有若无，金丝边半框眼镜下注视她的眼神，透出几分无可忽视的薄凉。
他见她半天没反应，抬起倨傲下颌，对上她不比他冷淡多少的眼睛。
低沉嗓音穿透雨声，夹着一丝不悦：
“不上？还是，还想让我把你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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