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里静得只有呼吸声，和彼此试探的视线。
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铁饭碗变成普通入厂做工的工人，没有人能容易接受。
“我要留下来。”
在一片安静中，严大姐的声音响起来，“在厂里工作了快十五年时间，我离不开这里了。”
“我也留下来。”
有了严大姐的带头，许海燕也很快站出来响应，“我也留下来。”
紧接着，又有好一些工人陆陆续续的站出来，表示要继续留下来。
最后愿意留下的和不愿意的几乎是各一半。
水怀珠蹙紧眉头，服装厂这个月要出一批新货，一下子少了一半的工人，恐怕会受到影响，赶不及时间出货。
“我很尊重你们每个人的选择。”
水怀珠望着不愿意留下来的那批人，嗓音清脆：“也不会强迫你们留下来的。但是，我有个疑问可以请教你们吗？”
领头的几个人犹豫了几秒，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上次张叔出去看过外面的情况，回来向大家说明后，为了生活，大家都会想继续留下来保住这份工作的。
毕竟她给的工资也不低，完全是按照珠三角上面的标准给的，即使东洲市也没几个人能有这个待遇。
“怀珠，虽然你是挺能干的，不过还是年轻嘛。”
“这厂长也不容易当的，年轻人随便搞搞，很容易倒闭的啦。”
“我们现在拿钱走了，以后就算厂子倒闭要欠债了，也不管我们的事。”
“请问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是嫌工资不高吗？还是别的原因？”
在水怀珠明亮又真挚的眼神下，很快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出原因。
“水厂长不都走了吗？我们还留下来干什么？”
“我爸是不做厂长了。”
水怀珠稍微提起声音，压住大家纷纷嚷嚷的议论声，“但是他没说不做啊，他还是会以顾问厂长的名誉来上班的。”
“顾问厂长？什么叫顾问厂长？”
……
一人说一句，水怀珠很快厘清他们的顾虑。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水巍山不做厂长了，这些跟着他干的人不相信年轻的她！！
“那就是职位比厂长还要高？”
“可以这样理解吧。”
水怀珠点了点头，“反正我爸不会轻易离开的，你们不要担心这事。”
“没听说过，是和厂长一个意思的？”
“那现在是水厂长还是厂长，还是水怀珠是厂长？”
水怀珠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顾问厂长的意思是还会回来厂里上班，假如我做出什么决策上的失误，他会给纠正。”
“你们都不愿意留下来？”
水怀珠是没说话了，但是严大姐却憋不住，扬起嗓门，“你们不愿意留下来的，难道是想回家种田种地去？有好的工作不做，去黄土地里刨食？”
严大姐也知道这个月有一批货要赶着出的，少了人手肯定来不及。
“那厂长今天为什么不来？”有人忍不住插话，“如果真的不会离开，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他肯定会来的吧。”
“他陪我妈去卫生院拿药了，”水怀珠望一眼说话的人，“下午会过来的。”
有了水怀珠这些话保证，开始不愿意留下的又站过来几个人。
“放屁！”
严大姐一听可不得了，这么大一顶劳役旧同事的帽子扣下来，她以后还能做人的？
当下泼辣劲儿全涌上头，几个大步站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说话的人。
怀珠面皮薄不敢开口叫他们留下来，她可不怕。
“严大姐，你肯定是想我们留下来的。”
有人大声顶撞了一句，“谁不知道你给了钱说什么入股服装厂的，你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个老板了，迫不及待地想劳役我们这些旧同事了？”
水怀珠一个箭步挡在中间，嗓音冷冽，“严大姐说的没错，不愿意留下的领了钱可以离开了。”
她气势凌厉，把骚动镇压了下去。
“走就走。”
“你嘴巴是长在屁眼上的？张口就乱放屁！我是给钱入股了没错，那你要是有钱，你也可以拿来入股做老板啊！我好意劝你们留下来，是因为大家乡里乡亲的，又是这么长时间的工友，彼此之间都要有个照应！你要是不愿意留下立即走，我还求你留下来不成了！”
严大姐越说越气，往地上用力呸了一口，“好心当驴肺，活该你穷！”
被严大姐指着骂的工人抽搐了几下嘴角，眼看就要冲出来打她。
一个人忽然窜到水怀珠面前，人未到臭味先来，熏得不行。
“大侄女，恭喜你成为厂长了啊！”
水怀珠蹙眉连续后退两步，才看清楚是许久不见的程建国。
有人把攥在手里的衣服往地上狠狠一扔，“我们还不稀罕进厂做工人！”
好几个人接连往外走，水怀珠一律没拦着。
勉强留下来的人以后都会容易成为刺头，倒不如现在忍痛一刀割了。
程建国呐呐地停下脚步，脸上还是堆满笑容的，心里却在狠骂：臭丫头！嫌弃老子臭，你是有多香！
“大侄女，那些走的人真是没义气！”程建国搓着双手，装出同仇敌忾的语气，“明知道厂里有赶着出货也要走！”
水怀珠冷冷看着程建国，这人一脸鼠头障目的模样，主动来找她肯定没好事。
程建国和程立业一样，都是去养猪了的，狼狈和臭味比起程立业只会多不会少。
“有什么事？”
一想起这人做过的事，水怀珠就对程建国没好脸色，“你就站在那儿说，不用再靠过来。”
她不接话，程建国一肚子话没法接着说，但要他闭嘴也是不可能的。
他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大侄女，我和你爸认识多年交情深厚，我是绝对不可能看着你人手不够，陷入困难中的。这样吧，我回到原来的岗位上，继续帮你打理厂子，你看行吧？”
水怀珠还没说话，不远处猛地响起怒喝声：
“程建国你是什么意思？昨晚拉着我们说帮水怀珠打工没前途，现在自己要调回到原来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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