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一般，少年的双手就这么轻轻地捧起了少女的脸颊。他微微地低下头，就这么细细地品尝起那如同花瓣一般的红唇。
绚丽的烟花、皎洁的明月、点点的繁星……这所有美丽的光芒就这么集中在这两人身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庆祝这一对璧人。
‘不要……’
“妈妈，您来得正好。”少年注意到了自己的到来，用手指擦去嘴角的液体后，又体贴地为少女轻轻擦了擦嘴角，“婚纱和白无垢，您觉得哪个更好一些呢？”
‘不要。’
“如果您不答应的话，”盯着这边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迟疑，铿锵有力的话语中也没有丝毫留恋或者不舍，“那我就退出源家好了。”
根据房间里的昏暗程度，以及从窗帘的缝隙中所看到的一点点外景，源赖光判断此时的时间，应该是深夜。
‘刚刚的，是梦吗？’她满怀希望地如此想着，‘其实文化祭还没有开始，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所做的一场噩梦？’
她想要翻身而起，想要闯进他儿子的卧室，想要看着他那沉睡的面容，轻抚他的脸颊，好让自己重新沉浸在安心感之中。
‘不要！！！’
源赖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极为熟悉的天花板。
她马上认出了，这里就是自己在四宫别邸中的卧室。
这一具经过源家的秘法千锤百炼、源赖光本人也引以为豪的肉身，已经拒绝了她这个主人的访问。
原本那足以开碑裂石、生撕虎豹的右手，此刻甚至连‘松开’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办法轻易地完成……
等一下，松开什么？
但是她做不到。
她的身体拒绝了她。
就仿佛被卡车反反复复地碾过一般，她全身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向她的主人发出极为严肃的抗议，它们集结了起来，向源赖光递交了相当严肃的罢工申请。
他极为迅速地昂起了脑袋，身体瞬间紧绷，显露出一副极为警觉的样子。
那幽暗深邃的黑眸，也就一下子对上了一双带着复杂感情的紫眸。
少年眨了眨眼睛，在用着略带审视的目光，将源赖光微微地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终于显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源赖光忽的一愣，随即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拼命地挣扎，依靠着坚定的意志以及床头的帮助，她将上半身微微地抬起。
这样的话，她终于能够看清那个握着她的右手的人了。
这番‘剧烈’的活动，也一下子将本那本已陷入沉睡的少年一下子吵醒。
遗憾、后悔、庆幸、感动……种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将她的心搅得一团糟。
不过，现在的她，却能极为清楚地知晓一点，那便是——
刚刚她所看到的东西，并不是梦境。
“妈妈，你醒了。”
“嗯。”源赖光轻轻地应和了一声。
注视着自己义子的脸颊，她的心中五味陈杂。
“要喝水吗？”源景询问着刚刚苏醒的母亲。
“要。”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后，源赖光却仍然就那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他，好像生怕她一眨眼，源景就会消失了一样。
就在刚刚源景帮她调整身姿的时候，她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神态。
那是已经发生的，无可争议的事实。
……
源景站起身来，帮着源赖光将上半身抬起，就这么坐了起来。他将枕头立了起来，塞到了源赖光的上半身和床头之间，好让她更加舒服一些。
她在说谎。
今天的源赖光从进入圣伊甸学园之后，就一直处于马不停蹄的忙碌之中，如果没有那‘百之试炼’来让她的身体产生疲惫的话，源景取得最后胜利的可能性毫无疑问会低上一大截。
“我不渴。”注意到了源景的目光后，源赖光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所显露出的破绽，在这样强调了一声后，她红唇微张，伸出了舌尖，似乎想要润湿一下自己的唇瓣，从而将这证据消弭掉。
“稍等一下，我去拿。”源景想要将手松开，去一旁的桌子上将水杯拿过来，但是他的右手处却传来了虽然微弱但却十分坚韧的力气。
“那就不要了。”源赖光轻声说道，“我不渴了。”
“……”源景的视线在她的唇瓣上游弋了片刻，凭借他的目力，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也能发现其上那微微的皲裂。
精神上的萎靡会造成肉体上的困顿，肉体上的疲惫同样也会反过来造成精神上的虚弱。
现在的源赖光，精神和肉体都处于其人生的最低谷，其心理年龄可能一下子退化到了十数年。
源景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她这么孩子气地自欺欺人。虽然右手动不了，身体也无法离开床边，但是将桌子上的水杯拿过来这件事，并不能难倒他。
现在的源赖光，完全没有平常那样霸气外露的样子，反而显得极为柔弱。
源景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母亲，而是自己的妹妹。
精神和肉体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二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他随后轻轻一拽，那装着半杯水的杯子就这么被他拉了过来，握到了左手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连一滴水都没有被洒出来。
源赖光并没有对源景的这一手表现出任何的吃惊之色，如果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像现在这么糟糕的话，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样的事情。
昏暗的房间中，亮起了一条银色的白练。
一条仿佛是月光凝聚成的丝线在空中飞舞了片刻，宛如一条银蛇一样扑到了桌子上。
源景的左手微微一抖，这个动作传到了丝线的末尾处，后者便极为灵活地一下子缠到了杯子的把手处。
成年，以及成为源家的最强者。
樱岛人的骨子中都镌刻着慕强的基因，而源家更是其中翘楚。
只要你足够强，那么大家自然会聚集于你的麾下。
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源景刚才所用的银丝之上，“那是……”
在樱岛，无论男性女性，都是在达到20岁的时候，才算成年。
对于身为武家的源家来说，在废除了原本的‘万鉴楼试炼’这一条件之后，想要继承家主的条件其实已经相当简单了，那就是——
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就仿佛在吃饭时磨磨蹭蹭、不愿去写作业的小学生一样，用这种方式尽力地推迟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房间中只有着细微的水声在一点点回荡。
“源赖光，我们来谈谈吧。”源景的话语，将这一番静谧打破。
不过，樱岛最近新出台的《公职选举法》修正案法案倒是直接将成年的年纪统一变成了18岁，直接和国际接轨了。
将手中的水杯递到了源赖光的嘴边。
源赖光并没有像常人一样将杯中的水灌入口中，而是伸出了舌头，仿佛幼兽一般‘舔着’水面。
“好。”
……
大家族的千金大小姐或是少爷公子想要脱离家族的掌控，追寻自己的幸福或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这在各种文字、漫画或是影像作品中可以说是已经写烂了的东西。
他的称呼不再是‘妈妈’，而是‘源赖光’。
源赖光的动作极为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一道雷霆从她头顶劈下。
将舌头缓缓地收回，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就更加讨厌这样的展开了。
他是个强欲且贪心的人。
他既要摆脱源家、尤其是源赖光对于自己人生的掌控，赢得决定自己未来的自由；同时又不愿意背负上诸如忘恩负义之辈或是‘白眼狼’这样的称呼，从而获得心中安宁。
而其流程也大体相似，左右不过是什么东躲西藏、你追我逃之类的戏码。
哦，还有经典的“你就是这么回馈生你养你的父母和家族的吗？你这个不孝子（女），白眼狼！”之类的话语。
作为观众的他，就不太喜欢这样的情节。
幸运的是，他并不是一般人。
他是个开挂的。
……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他偏要兼得！
这种‘我全都要’对于一般人来说，可以说是极为困难、几乎不可能达成的。
四宫集团一旦破产的话，其麾下的几十万员工就会面临下岗的危机，说是会对樱岛社会的稳定性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可一点都不夸张。
上面的那些人可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他做得太过火惹得上面出手的话，最后估计还要让藤原家的人帮忙，欠对方的人情。
源景不是不能赚更多，但是一来没有那个必要，这些钱已经完全足够偿还干净源家在他身上的投资了。
二来的话，四宫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你只是给它抽血的话，那问题还不算大。
你要是想要敲骨吸髓的话，某些场外的势力就要下场了。
“……足够了。”
实际上，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源家本家的家风并不奢靡，在源景的衣食住行上，源家虽然都是按照本家的最高标准来的，但是其花费也并不算太多。
那样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那些钱我会在周一的时候，把那位帝都中央银行证券部的副部长叫过来，我记得叫做井上贞一郎来着？”源景回忆着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名字，“通过他来将这笔钱转移到源家的账户上。”
“这一笔钱的话，应该足够偿还源家在我身上的投资了吧？”
也就是说，他和源家已经两·不·相·欠！
“关于你心中寄宿的那家伙吗，我也已经通过特殊的手段拔除掉了。”源景继续说道。
“关于万鉴楼的真相，你虽然对我闭口不谈，但是到了现在，对于其中有着什么东西，我其实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他望向沉默不语的源赖光——
其实这些投资之中，最为重要的是将源家的三绝，即【弓】、【剑】、【搏击】这样的不传之秘传授给他。
虽然常说‘知识是无价之宝’，但是现实显然不是如此。
源景的这番回馈，已经完全足以偿还源家的投资了。
那么‘万鉴楼’这个名字，顾名思义，便是拥有‘拥有很多镜子的阁楼’的意思。
那位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曾有过‘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的说法，因此也常将历史书称为‘鉴’，比如说《资治通鉴》。
所以，‘万鉴楼’其实也可以翻译为‘藏书阁’。
“！！！”
源赖光虽然没有做出肯定的答复，但是从她的反应中，源景已经知晓了对方的答案。
‘鉴’这个词，在古代的意思其实就是镜子。‘万’是虚词，代指多。
而至于这所谓的人格传承之法究竟是什么？
源景目前的推测，应该是‘抄书’。
在初代源赖光所在的平安时代，造纸的技术并不成熟，其纸张显然做不到传承千年而不腐朽的地步。
由于镜子清澄的光辉，‘鉴’也经常被当做为优秀的、正确的意义使用。
‘明镜’这个词汇，也因此有着‘优秀的榜样’这个意思。
那么，万鉴楼中的【鉴】、即‘优秀的榜样’究竟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初代的源赖光，在晚年之时，将自己的一生都誊抄与书本之上，将其安放于八百比丘尼所建成的特殊楼阁之上，称之为‘万鉴楼’。
在汲取那位初代家主在武技以及心境上经验的同时，也同样将寄宿于其上的人格吸收进去，人为地造成了‘第二人格’。
这就是为什么在经过万鉴楼的试炼之后，家主都会武艺大进、同样也性情大变的原因。
这显然不符合其‘长生不老’的需求。
而誊抄书籍显然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这恰恰也是让人格传递的方法。
对于这个魔窟一样的地方，他可敬谢不敏。
“如果不把‘它’拔除的话，‘它’总有一天会接管你的身体，让你变得不再是你。从这个方面来讲，我几乎是救了你的命，算是已经报答了养育之恩吧？”源景询问道。
“……是。”这个字似乎重于千钧，源赖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唇舌发出这个简单的音节。
嘛，基本原理差不多就是这样，但是具体的机关肯定要复杂得多，应该还牵扯到各种各样的心理方面的知识。
这个时候只能感叹一下古人的智慧了。
不过，虽然有些好奇，但是源景还是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的。
“怎样才是积极健康的母子关系。”
然后又把她从深渊旁拉了回来。
源赖光眨眨眼睛。
她望向了源景，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软弱和哀求。
“好，这下便也是两·不·相·欠了。”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源赖光的眼神一般，源景有些绝情地如此说道。
“好，下一个话题，就是，”他将话题自顾自地向下推进，同时也将源赖光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就这么直直地望着源景，她那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眼眸中，有着金色的光芒正在酝酿。
“妈妈，你之前的那些观念都太过时了，用一句比较现代的话来说，应该就是【封建糟粕】。我觉得如果想要——”
“都听你的。”不等源景说完，源赖光就用极快地速度说道，好像要将事件就这么直接敲定了。
她好像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子……关系？”
仿佛鹦鹉学舌一般，她又重复了一遍源景刚才的话语。
源赖光现在所持的，就是这个心态。
她已经被源景所说的【脱离源家】吓住了。
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之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干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源赖光截住了话头，好像唯恐提醒源景一般。
只要你不脱离源家的话，什么事都依你。
于是，源景就这么将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力，从源赖光的手中拿了回来。
此事也终于被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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