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扣扣。”
一只能够看到岁月侵蚀的痕迹、但却依然有力的手,就这么敲响了一处紧紧闭合起来的门扉。
在分外逼仄、没有任何人的走廊之中,那原本并不大的敲门声,便显得格外沉闷。
仿佛是敲打棺材时,发出的‘咚咚’声响。
规则的敲门声响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却一直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的回应。
那只手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走廊里面,此时也不由得响起了一声稍微有些萧瑟的叹息。
但在停止了敲门之后,那只手的主人却也并没有转身离去。
早坂正人就这么走了进去。
和狭窄逼仄的走廊不同,在跨过了这个大门之后,给人的感觉便一下子豁然开朗。
那只右手向下移动到了门的把手处,将食指塞进了一个凹进去的小洞里。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滴答’声,那扇门便悄无声息地朝着一边划开,仿佛在欢迎自己的主人。
没错,这里就是一处监狱。
是一处四宫集团,用来关押最为重要的‘犯人’的地方。
这里的装修极尽奢华之能事,每一寸地板、每一寸墙壁,都闪耀着金钱的芬芳。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真的很难将这么一处富丽堂皇的地方,和监狱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联系在一起。
“我回来了。”
他说出了一句樱岛人在回家时,最为常说的一句话。
而早坂正人,这个四宫雁庵最为信任的忠犬,便是掌管着钥匙的狱卒。
在门口的玄关处,他将自己的皮鞋脱下,换上了一旁鞋柜里面的拖鞋。
迈着步子走进了客厅之后,他便看到了他名义上的妻子。
同时也是这间‘特殊监狱’所关押的‘犯人’——
然而,就像刚刚的敲门声一样,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早坂正人依然面色如常,似乎对于这件事完全不意外。
灿烂的阳光从透光度极好的窗户中照射了进来,映在早坂奈央那一头金色的头发之上,折射出了淡淡的光晕。
那比樱岛人要白皙得多的脸颊,此时更是莹白如玉,仿若一块绝品的羊脂玉。
早坂奈央。
此时的早坂奈央,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怔怔地望向了窗户的方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已经回来了这件事。
看着自己的妻子,早坂正人的眸中闪过了些许的沉醉之色。
但是那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那并未被岁月侵染的精致容颜上,此时却染上了一抹化不开的哀愁。
但是这一抹哀愁却并无损于她的绝美,反而更加为其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气息。
他就这么来到了早坂奈央的正对面的沙发上,就这么坐了下来。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
那些许的沉醉在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的气质也重新回到了‘早坂正人’这个人应该有的模样——
沉默寡言,果敢坚毅,仿若一台任劳任怨、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
“就在后天。”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早坂奈央终于无法再将早坂正人视若无物了。
“奈央。”淡然的语气从他的嘴巴里面吐出来,但就算被丈夫直呼其名,早坂奈央也没有给自己的丈夫哪怕一个眼神,直到——
“和谈的时间已经定好了。”
“这就是刽子手的慈悲吗?”
“没有人要杀你!”早坂正人好像有些控制不好情绪,一向平淡的语气变得略微有些激动,“我们,我们只是……”
她将视线从窗户上面移到了自己丈夫的脸上,嘴角一勾,露出了一抹冷艳的笑容——
“这算是什么?”
“早坂正人。”她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丈夫的全名,语气之中有着淡淡的嘲讽,“当四宫雁庵的狗,就这么开心吗?”
“如果之前有人跟我说,有人比起当一个有尊严的人,更喜欢当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的话,我会觉得他是在说胡话。”
“你们当然不想杀我,因为死掉的我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早坂奈央看到自己丈夫现在的样子,蔚蓝的眸中没有丝毫的温度——
“但是对我来说,那样的结局还不如死了呢。”
“够了!!!”仿佛无法忍受一样,早坂正人用极大的音量将早坂奈央的话语打断。
此时的他再也无法维持之前那一副平静的样子,藏在一双眼镜之后的眼眸,此刻正喷涌出如同沸腾的岩浆一般的怒火。
“结果,这个世界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人物。”
“更讽刺的是,那个人竟然还是我的丈夫。”
但在一阵粗重如牛般的喘息之后,他终究还是将这一股从心头涌起的冲动重新压了下去。
早坂奈央的脸上,此时忍不住浮现出了些许的失望之色。
他微微有些气喘,两只手掌不停地开合,似乎想要掐住某种纤细的东西——
比如,他妻子那纤长美艳的脖颈。
因为早坂正人说的是实话。
这个四宫家最为豪华的‘监狱’中,自然有着防止其中关押的‘犯人’自杀的举措。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找回了些许理智的早坂正人注意到了这些许的失望,“你想要激怒我,好让我控制不了自己,把你掐死。”
早坂奈央沉默了。
除此之外,早坂奈央身上所穿的服装也是特质的‘囚服’。
其上有着动作感应装置,一旦其感应到早坂奈央的动作速度超出了某个安全值,酥酥麻麻的电流便会将她的行动能力完完全全地夺走。
这里没有任何的利器,就连桌角都被特意磨圆,变得没有任何杀伤力。
这里甚至没有任何的插座,想要触电而亡都做不到。
仅凭早坂奈央自己的话,是绝对没有办法伤害到自己的。
所以她才寄希望于用言语激怒早坂正人,狠狠地戳他的伤疤,希望他能够失去理智,给她一个痛快。
所以,像是用筷子戳自己的太阳穴之类的行为,也是做不到的。
总而言之,在相关设计师的呕心沥血之下,几乎将‘犯人’全部的自杀可能性全都堵死了。
“明明先背叛这段夫妻感情的人,是你啊。”
和某些根本没得选的人不同,早坂正人一直是有选择的余地的。
“为什么我们之间,非要走到这一步呢?”早坂正人的语气中,除了不解之外,还有着有些卑微的恳求,“我们难道不是夫妻,是最为亲近的人吗?”
“是吗?”早坂奈央轻蔑地一笑,“我还真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这也是早坂奈央所想象的未来。
然而,这个未来,就在源景来早坂家拜访的那一天,被主动上门的四宫雁庵毫不留情地碾成了支离破碎的粉末。
他是早坂爱的父亲,是源景的岳父。
只要他想的话,完全可以在源家的帮助之下,脱离四宫家,不再去做一只向四宫雁庵摇尾乞怜的忠犬。
四宫雁庵并不是神明。
他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而已,精力早就大不如前了。
瞒过在东京耳目众多的四宫雁庵,在旁人看起来,这件事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早坂奈央清楚,只要早坂正人想的话,这其实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在主人和家庭之间,早坂正人毫不犹豫地摒弃了后者。
早坂正人是四宫雁庵的大管家,是他最为信赖的一只手,也是沟通了四宫雁庵和其手下的桥梁。
只要他真的想要隐瞒住那一场家庭聚会的话,四宫雁庵是绝对无法发觉的。
“值得你将自己的妻子、自己女儿的幸福与未来都弃之不顾?”
早坂奈央实在是无法理解。
这才是早坂奈央对其彻底失望的根本原因。
“对于你来说,四宫雁庵真的那么重要吗?”
出生于现代社会的正常人,怎么可能理解狂信徒的脑回路呢?
“当然。”早坂正人的回答相当干脆。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但是冷冰冰的现实却告诉她,她并没有。
这是非常正常的。
“你根本就不了解老爷的伟大之处!”
他瞪视着自己的妻子,眼眸之中,闪着某种让人畏惧的火光。
似乎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对其信仰的一种亵渎。
“如果没有老爷的话,我是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的,估计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了。”
早坂奈央闭上了嘴巴。
就像之前的所有尝试一样,这次的她,也在早坂正人那炽烈的信仰面前一败涂地。
“我的一切都是老爷给的,那么如果他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奉上我的一切!”
“……”
这次的她,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终于,她心中那最后一点希望,也在这最后一次徒劳的尝试之后灰飞烟灭。
自己的丈夫已经无药可救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在注意到早坂奈央那彻底死过去的眼神之后,早坂正人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仿佛死一般的沉默,再次将这个奢华到根本不像监牢的房间里降临。
她那蔚蓝色的眼眸之中,早坂正人往昔的影子已经彻底的消散。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只不过是一条比起人来说,更愿意去做狗的非人之物而已。
早坂奈央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他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玩物。”
似乎有些无法忍受这种寂静一般,早坂正人再次张开了嘴巴——
“今天晚些时候,智仁他会带一个人来这里。”
所以,为了不让早坂奈央内心崩溃,就需要一些能够让她排解出内心愤懑之情的东西。
这也就是所谓的‘玩物’。
就算是监狱里面的犯人,也有放风的机会。
而早坂奈央因为干系重大的缘故,四宫家和早坂正人是绝对不可能让她走出这里的。
“你为什么会允许男性进这里?”
“你身为男性的嫉妒心呢?”
早坂奈央微微一哂,“他?”
在樱岛话中,‘他’和‘她’有着不同的读音,因此早坂正人一开口,她就知道这是一个男性了。
“随便怎么发泄和折磨他都没有关系,反正到了后天之后,他就会人间蒸发了。”
在那之后,这个用来让早坂奈央发泄情绪的玩物自然也就没有用处了。
“因为你对女性下不了手,她们根本没有办法起到作用。”早坂正人平淡地回应道,“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选男性了。”
“这个男性是个能够肆意玩弄女性感情的人渣,这点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他只会费尽心思地讨好你,绝对不会去伤害你的。”
“更何况……”早坂正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这个房间中,是被摄像头无死角地监控着的。”
“……你就不害怕我借他的手来杀掉我吗?”早坂奈央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不会那么做的。”早坂正人的语气依然非常平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为一定的认知偏差,在他看来,你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毕竟,这可是在杀人呢。”
早坂奈央是个相当善良的人。
“万一他真的想不开,想要做些什么,也不过是将其提前报废而已。”
“所以,哪怕是为了他考虑,我也希望你不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除此之外的事情呢?”
“你不是说了吗,他是个相当会玩弄女性的混蛋。”
作为她的丈夫,可能没有人比早坂正人更清楚这一点了。
早坂奈央眯起了眼睛——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早坂正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都说了,想要激怒我是没有用的。”
“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会给你戴绿帽子吗?”
她环视了一眼周围,用讥讽一般的语气说道,“难道你有那种癖好,怪不得……”
“奈央,源君和爱比起现在的你,还要珍视你的身体和名誉。”
“如果真的让我们拿到了那个东西的话,你觉得他会出怎样的价码、做出怎样的让步呢?”
“想要给我戴绿帽子的话,请便。”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只是为我和雁庵加了一层筹码而已。”
有些呆然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早坂奈央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早坂正人离开了。
……
但即便如此,仿佛珍珠一般大滴大滴的泪水,依然从指缝中倾泻而出。
泪水低落在她脚下的毛毯上,随即便迅速地消失不见。
仿若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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