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轻轻敲了敲门:“喂?在吗?”<br/> 并没有得到回应。<br/> 铿惑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怀特:“她不在?”<br/> 怀特好像也有些困惑,他也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得到回应:“没理由啊,我出门之前她还在房间里休息的……”<br/> “话说这里只有你一个护工?”铿惑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其他人,如果这里的护工只有怀特一人的话,这么大一座房子他打扫得过来吗?<br/> 怀特摇了摇头:“并不是,时雨绮罗小姐的身份与病情都比较特殊,所以我们有一个专门的团队来负责监控她的身体状况。时雨绮罗小姐在您到来之前刚做完今天的身体检查,其他团队成员现在应该都在地下室进行数据分析,时雨绮罗小姐则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才对。”<br/> “时雨绮罗?”铿惑试着叫了一声,却没想到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惊叫和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引起了铿惑的警觉。<br/> 旁边的怀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开门,看看时雨绮罗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那可是他的病人,如果在他值班的期间出了问题,他的麻烦可就大了。<br/> 但铿惑眼疾手快地制止了怀特,捏着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现在就开门:“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开门比较好,一般来说文艺作品中的人在这个时候开门都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br/> 怀特显然没有听懂铿惑的话,但他好歹知道铿惑是不想让自己开门:“可是……”<br/> “放心,她现在很安全,也没有出事。”铿惑一副十分有经验的样子,“听脚步声里面只有一个人,她应该在收拾东西,如果你现在进去了,我觉得你可能就要面对另一种人生了……”<br/> 怀特被铿惑的话说得将信将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br/> 过了好一会儿,铿惑听见里面的声音停下来了,才再次敲了敲门:“时雨绮罗,你在吗?”<br/> “我……”门内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呃……在……”<br/> 铿惑看了怀特一眼,轻轻推开了门。<br/> 室内很干净,显然是被人好好地打扫过;窗户敞开了一条缝,让空岛的人造风能够拂动窗帘;被生态穹顶过滤过的阳光柔和地铺在地面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br/> 而那个恬静地坐在病床上向房间门口张望的少女,让铿惑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br/> “我先问一下,你没有失忆,对吧?”铿惑十分警惕地问道,毕竟此情此景实在让他不能不回忆起琪亚娜住院的时候,“你也不会问我认不认识你,对吧?”<br/> 时雨绮罗微笑着,只不过铿惑觉得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果然,命运指引了你。穿梭于深渊与世界的守望者啊,你来到我的宫殿,所为何求?”<br/> 怀特在铿惑身边不住地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铿惑瞅了他一眼,小声问道:“你听懂了?”<br/> “没有,”怀特摇了摇头,“时雨绮罗小姐说的话往往都很深奥,一般人挺难理解的。”<br/> “那你点个屁的头!”<br/> “这不显得我有文化吗?”<br/> “……”<br/> ……<br/> “所以大致经过就是这样的,大主教说你康复情况还不错,我作为把你带回来的人应该来探望你一下,所以我就来了。”怀特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只剩下铿惑坐在时雨绮罗的床边,毕竟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并不是一个护工可以旁听的,“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比如说尾椎骨那里痒痒的或者想往高的地方爬的冲动?”<br/> “此身虽已是混沌之躯,然此等异状未曾出现。”半靠在床头的时雨绮罗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被子上,向铿惑展示着自己那双隐约流动着淡紫色纹路的苍白双手,“吾生于黑暗,存于光明,黑暗已是此身不可分割之物,然既存于光明之下,必无时无刻忍受炽焚之刑。”<br/> 铿惑琢磨了一下,大致翻译过来了时雨绮罗的意思:她身体没有出现铿惑说的异变,但是死士化的痕迹依然残留在她身上,挺疼的。<br/> “对了,我问你个事儿……”铿惑突然想起来了他之前就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使用【黑渊·白花】?按照我所知道的,【神之键】只能由它所认同的主人使用吧?”<br/> 时雨绮罗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庄严肃穆的表情:“吾非圣女,此身乃圣女自深渊拔出,【神之键】绝非认同吾身,听令于圣女而已。”<br/> 铿惑摸了摸头,他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想个办法让时雨绮罗说人话:“你说话能符合一下现代人的表达方式吗?”<br/> “为何?”<br/> “我听不懂。”<br/> 时雨绮罗愣住了,憋了半天,脸都憋得通红之后才憋出来一句:“哦……”<br/> “你能说明一下吗?”铿惑就像一个来采访的记者一样,就差拿个小本本或者录音笔记着时雨绮罗说的话了,“为什么【黑渊·白花】并没有认同你,却能听你的指挥?”<br/> 时雨绮罗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思路:“诚然,【黑渊·白花】并没有认同我有成为它的使用者的资质,但圣女殿下……在终极的湮灭到来之前,圣女殿下命令【黑渊·白花】保护了在下与同僚,而圣女殿下则与魔王殊死相搏……因此,在下才……”<br/> 说到这里,时雨绮罗叹了口气:“可以先告诉我吗?【黑渊·白花】是否交还给圣女殿下了?”<br/> 铿惑十分巧妙地敷衍了过去:“放心,【天命】已经回收了【黑渊·白花】,现在它在它该在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br/> 时雨绮罗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汝……你见过那头【龙】了对吧?那个时候我与那头崩坏兽被一同卷入了第二律者的空间乱流中,在混沌的空间中战斗到力竭,没想到这幅身体居然会被崩坏利用……果然我的剑刃还是无法回应圣女殿下的期望……必须向她亲自谢罪才行。”<br/> 铿惑默默无言,他已经从资料中得知了第二次崩坏的结局——人类惨胜,否则人类社会也不会存续到今天。<br/> 而作为代价,当时天命唯一的S级女武神,当时【黑渊·白花】的持有者,也就是时雨绮罗口中的【圣女殿下】与第二律者同归于尽。<br/> 时雨绮罗想要将【黑渊·白花】交还给它的主人的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的。<br/> “……【黑渊·白花】并非认同了在下,而是坚定地履行了圣女殿下对它下达的最后的命令——保护在下与同僚们。”<br/> 说到这里,时雨绮罗的神情有些苦涩:“但是……在终焉的时刻,我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骑士被淹没在浩劫的火光中却无能为力……但没想到最后却只有我以这种形式活了下来,真是讽刺。”<br/> “你已经很努力了。”铿惑试着安慰一下时雨绮罗,现在的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可怜,“跨过漫长而又希望渺茫的旅途,你最终完成了你的使命,将【黑渊·白花】带了回来。现在它正在发挥它的作用,你没有辜负任何人。”<br/> “谢谢……”时雨绮罗低声说道,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十分的难过,“谢谢你。”<br/> 铿惑挠了挠头,对于时雨绮罗这突如其来的感谢,他反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br/> “圣女殿下……会来看我吗?”时雨绮罗突然抬起头,眼神中有着小小的,不敢明说的希冀,“她现在……还在战斗吗?战场的局势如何了?第二律者伏诛了吗?”<br/> 铿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说出口的谎圆下来,但好在他脑子转得快,几乎没什么停顿就找到了答案:“大人物都是很忙的,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静养,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我这次前来也是为了通知你这件事……在你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不可以离开这里,也不可以见熟悉的人——至于战斗情况的问题……你看我们现在这么悠闲,怎么看也不像打输了啊。”<br/> “是吗……”时雨绮罗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大主教也是这么说的……”<br/> “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铿惑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大主教给你解释过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的理由吗?”<br/> “没有。”时雨绮罗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乖巧,“大主教说即使解释了我也听不懂……”<br/> 铿惑悻悻地点了点头:“对,我其实也听不懂,但是专业人士是这么告诉我的。”<br/> 关于圣女殿下的话题就此打住,两个人陷入了沉默。<br/> 就在铿惑觉得自己应该找个理由离开了的时候,时雨绮罗却突然问道:“吾从监视者的呢喃中听到……汝天职为传承文明之火?”<br/> “你怎么又……嗯,那是我以前的工作了,现在改了行,专职当弟弟,副职当舰长。”<br/> “当弟弟?”时雨绮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br/> “具体的你不用多问……”铿惑顾左右而言他。<br/> “我还听……吾从监视者的私语中窥得……汝拜德莉莎门下?”<br/> 铿惑一面觉得自己风评被害,另一面还不得不应着:“对,我确实是德莉莎的学生……”<br/> “极东支部……是什么样的?”时雨绮罗可能是憋不出文言文了,干脆变回了白话,“我听其他人说那是一所学园,也有人说那就是一个支部。”<br/> “说的都没错吧。”提起圣芙蕾雅学园,铿惑的话变得稍微多了些,“我们是一所培养女武神的学园,同时也是镇守极东的支部。”<br/> “是吗……是军校一样的吗?”<br/> “其实和普通的高中差不多,只不过把一部分课程替换成了女武神的专业课程而已。”<br/> “是吗……真好啊……”<br/> “平时活动什么的也挺多的,反正就是大家平日里就和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只不过偶尔会出去执行任务。”<br/> “是吗,真好啊……”<br/>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br/> 铿惑和时雨绮罗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来到疗养院,只不过是想做一个缓冲,为一会儿自己见爱丽莎作一个准备。毕竟,如果他得到了奥托的首肯后急匆匆地就要去见爱丽莎一面,只会让奥托把爱丽莎这一点拿捏得更牢。<br/> “你要走了吗?”时雨绮罗盯着铿惑的眼睛,她反倒是没有一点儿尴尬。<br/> “嗯,一会儿还要去探望另一个人,我来见你主要就是想看看你的身体状况,毕竟你是我带回来的。”<br/> “哦……这样啊……”时雨绮罗喃喃道,她好像在想着什么事,心早就已经不在这了。<br/> 铿惑本能地觉得他得走了,时雨绮罗的反应让他觉得他瞒不下去了。<br/>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康复那天,你的问题会得到答案的。”<br/> 可就在铿惑即将走出房门刹那,时雨绮罗的声音却响了起来。<br/> “圣女殿下……还好吗?”<br/> 铿惑的脚步顿了一下,却装作没听见,依旧坚定地迈了出去。<br/> 面对这个在未知的空间中坚守了十几年,终日与黑暗为伍,全凭自己坚定的信念苟活到今日的女武神,他实在无法对她说谎。<br/> 她终会知道真相的,但铿惑却不愿意当告诉她真相的那个人。这种满怀希望的感觉他也曾有过,但当这希望的外衣被撕下,露出里面赤裸裸的绝望之时,所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大的。<br/> 她会怀疑自己所作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会怀疑自己做过的所有选择,会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努力一下,会被已经无法挽回的事实折磨得近乎发疯。<br/> 他深知这种感受,所以更不愿意当这个揭开真相的人。<br/> 悠长而又寂静的走廊里,尽头的房间传出了低微而又压抑的啜泣声。<br/> ————————————————————————————————————<br/> “你见过时雨绮罗了?”<br/> “当然,她刚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就见了她,询问了一些关于当时情况的细节。”<br/> “……你没有对她说过那位圣女殿下已经牺牲的事了吗?”<br/> “嗯……我本来以为你会告诉她真相的,这样就不用我当这个坏人了。”<br/> “……可以不要把心里话说得这么露骨吗。”<br/> “你也没说,对吗?”<br/> “……”<br/> “可是她知道了,对吧。”<br/> “奥托,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呢?”<br/> “可活,只不过得把自以为丢掉的心捡起来,补一补,照样能用。”<br/> “为什么?”<br/> “因为人无心,会死。”<br/> “……”<br/> “你要帮她找到【心】吗?”<br/> “为什么问我这个?”<br/> “因为我听到了啊。”<br/> 私人花园里,依旧坐在那个小亭子里没有移动的奥托慢悠悠地说道。<br/> 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似乎在看早已消逝在历史中的某个身影。<br/> “我听到了,你心底那种想要拯救别人的声音。铿惑,我说过,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不是卡莲——他和你一样,明明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却总是喜欢把不相关的人抗在自己肩上。”<br/> “普通人经常会逃避责任,因为他们害怕那种泰山临肩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们基因里对于危险的恐惧被无限放大。”<br/> “可是你不一样,你没有对于责任的恐惧。正相反,你甚至在渴望责任。”<br/> “你渴望着将别人抗在自己的肩上,渴望着能够与他人产生更紧密的联系。而为了这种联系,你愿意扛起许多额外的重担。铿惑,这才是我看中了你的理由。”<br/> “从本质上,你,我,他,都是一种人,只不过我们都处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立场。”<br/> 铿惑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是谁?”<br/> “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打算去见你妹妹了吗?”<br/> “……”<br/> “去见她吧,她也一直在等你。但是作为过来人,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保持清醒,保持理智。生死之外,皆为擦伤。”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