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温蒂是第四律者，你打算怎么办？”在通讯结束后，德莉莎轻声发问。<br/> “按流程。”铿惑有些没精打采的。<br/> 德莉莎踌躇片刻，试探着问道：“心软了？”<br/> “没有。布洛妮娅的话补全了我的情报，我会先对温蒂进行判定。”<br/> 德莉莎叹了一口气：“你不该答应布洛妮娅的。”<br/> “……”<br/> 见铿惑不答话，德莉莎继续追问下去：“如果温蒂真的是律者，你有自信打赢她？”<br/> 铿惑摸了摸自己的腰带，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我必须打赢她，【渴望宝石】我们也必须拿到手。如果奥托之后管我们要，尽管我们还是不得不给他，可当我们要用的时候他也没有理由不借我们。”<br/> “不甘心？”<br/> 铿惑的嘴当时就咧开了：“……你挑刺儿来的吧？”<br/> “没什么，我就是问一下。”德莉莎的目光转向了航程图，“已经捕捉到温蒂的能量反应了。逃走以后，她好像一直停在那里没有移动。”<br/> “瞬时能量指数是2400HW，还好没有突破3000。”铿惑长舒了一口气，“2400HW……应该还可以应付得来。”<br/> “那可是2400HW，不是240HW。”德莉莎提醒了铿惑一声，她觉得铿惑的自信心有些太过头了，“虽然比不上芽衣律者化时的巅峰数值，但她现在并不一定是全力施为，至少要留30%左右的容错区间。”<br/> 铿惑沉思片刻：“我和你打配合的次数很少，我的打法也很难配合，不如……算了。休伯利安号在这种等级的战斗中派不上用场的，你和我空投过去吧。我需要【犹大的誓约】的约束能力。”<br/> 尽管刚刚还看到了铿惑的神奇手段，德莉莎还是不太敢相信铿惑有把握打赢一个律者：“你打算单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律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当初……”<br/> “只要她的肌肉没有大到一定程度，至少我一个人拖住她是没有问题，我超专业的。”<br/> 突然间，一个出乎预料的通讯接入了休伯利安号的指挥平台。铿惑在看到通讯发起人的名字时不由得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接通了这则通讯。<br/> 天命大主教奥托的声音出现在通讯的另一端：“铿惑，你在前往讨伐第四律者的路上，对吗？”<br/> “是，大主教，有何指示？”<br/> “斩杀她，或者活捉她。”<br/> “这有些强人所难了。”铿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连对方试探都没试探过，万一待会儿开打了发现我打不过她怎么办？”<br/> “你能的。”奥托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不知是基于信任还是基于别的判断依据，“温蒂本身对于渴望宝石的亲和度并不高，即使她成为了律者也无法发挥出渴望宝石完全的力量。你不是正好缺一个实验新装甲的战场吗？这就是了。这套装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她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铿惑，别忘了你的身份和立场。”<br/> 不知为何，铿惑突然间觉得有些反胃：“可如果温蒂不是律者呢？你也说了，她和渴望宝石的亲和度并不高，也许她的亲和度并不足以让她成为律者。如果她还是人类，只是被律者核心的意志控制了呢？”<br/> “铿惑，她必须得是第四律者——更何况，假设她依旧是人类，她也已经恶意制造了屠杀。哪怕事后交予军事法庭，她也逃脱不了死刑。无论如何，渴望宝石都不能被掌控在一个恶意制造了屠杀的人手中，铿惑，我给你当场格杀她的权力，去吧。至于是杀是留，你自己根据情况斟酌。”<br/> “……我明白了。”<br/> ————————————————————————————————————<br/> 空荡荡的草原上，巨大的龙卷风肆意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地面上白色的花被连根拔起，消失在绞肉机一般的龙卷风中。<br/> 而那龙卷风的中央却是平静的风眼，名为温蒂的少女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br/> 连接天地的龙卷是她的信标，她以此静候着命运循着信标找上门来。<br/> 远方，一个小小的黑点向着她靠近。哪怕狂风呼啸，他却岿然如山，顶着连大树都被连根拔起的狂风一步一步地向着温蒂靠近。<br/> 这里只有铿惑一人，德莉莎被奥托交代了别的任务，驾驶着休伯利安号去配合幽兰黛尔拦截【逆熵】的主力部队。<br/> 换句话说，这片战场，这片本该集合天命所有高端战斗力面对律者殊死一搏的战场却被腾给了铿惑一个人。<br/> 这有些可笑，但铿惑笑不出来。<br/> 他不是向着温蒂走去的，而是被推去的。<br/> 他被奥托推着，一步一步向着温蒂走去，而铿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奥托计划好的。身为【渴望宝石】容器的温蒂不可能不定期接受检查，如果她的崩坏能侵蚀度已经超过了警戒线，天命为什么连一点行动都没采取？<br/> 与其说温蒂是被【渴望宝石】侵蚀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铿惑倒觉得……她是被放任成为这个样子的。<br/> 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铿惑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哪怕这与奥托的命令相悖，他也想像布洛妮娅的恳求那样做一些努力。<br/> 狂风渐渐停歇，温蒂也从高空缓缓落下。她面容平静，好像对来者并不感到意外。<br/> 遥遥百米，却已经是两个人的安全距离。若是再靠近，铿惑不能保证自己会在温蒂的攻击来到自己身边之前反应过来。<br/> 铿惑面容严肃，默默地从须弥袋里取出一个电动大喇叭，面容严肃地装进去两节五号电池，面容严肃地调了调档，又面容严肃地试了试音。<br/> “喂喂？能听到吗？”大喇叭的声音在草原的每个角落都清晰可闻。<br/> 没有任何回答。<br/> 铿惑深吸一口气，他的天眼早已运转到了极限。他从风中闻不到半点的血腥味，双眼却看得到温蒂身上缠绕的浓浓的【业】。<br/> 【业】是罪业，是因果，是由她而生的故事，是因她而终的结果。这些因果缠绕在一起，把温蒂围得密不透风。铿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业】是来自于三次崩坏事件中死去的人，可是……这些【业】的终点，紧紧地缠绕在温蒂体内那块散发着磅礴崩坏能的【渴望宝石】上，却没有缠在温蒂的身上。<br/> 铿惑从琪亚娜接触了【静谧宝石】后的反应得知了一件事：这些【宝石】拥有自己的意志，并且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覆盖掉宿主的意识。<br/> 若是如布洛妮娅所言，温蒂的意识在最后关头清醒了的话……现在的温蒂，还是不是杀人凶手温蒂？<br/> 铿惑的心里极其矛盾，他甚至破天荒地萌生了退回去仔细琢磨两天这两者之间因果关系的想法。<br/> 可是他不能，现在的他就站在战场上。奥托在身后推着他，在三次崩坏事件中死去的人在身后推着他，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和舆论压力也推着他。<br/> 他不能不前进。<br/> “温蒂，我有些事要问你。几个月前新西兰发生的大型崩坏事件，摧毁了大洋洲支部的大型崩坏爆发，以及新西兰北岛汤加里罗山的活火山爆发，是你所为，还是被【渴望宝石】所操纵？”<br/> 例行公事的问话，温蒂甚至不想听他说了什么。<br/> 一段由空气组成的通道将温蒂的声音带到了铿惑附近：“有什么区别吗？他们死了，我做的。”<br/> 铿惑深吸一口气，温蒂的反应果然有问题。要知道，哪怕是真正的凶手，往往也都会说一下自己的动机和理由来博取认同感，这是人类这个种族的毛病。<br/> 铿惑缓缓吐出一口气，也许是基于布洛妮娅的劝说，他突然之间有些不想和温蒂开打了。<br/> 他来这里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面对律者温蒂还是面对杀人者温蒂，他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事情却出乎预料：“温蒂，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如果你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渴望宝石】的强迫，我会说服总部想办法把你体内的【渴望宝石】取出来——罪过如果是【渴望宝石】的意志犯下的，你应该不会被判为有罪，我相信天命的法庭会做出公正的判决。”<br/> “算了吧，我的死士化早就突破了临界值，离开了【渴望宝石】，我会立刻死去。更何况你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天命的法庭会让我活下去？我只是想活着。”<br/> “天命研制的逆崩坏治疗技术已经得到了飞跃式的发展，极东支部现在就有一个成功案例。除了少许的后遗症，她与普通人没有区别。温蒂，哪怕是一点点的活下去的可能性，你也应该去努力争取一下。”<br/> 也许是觉得铿惑的莫名其妙令人发笑，温蒂平静的脸终于有了意思变化，她用充满嘲讽的语气对铿惑笑着说道：“争取成为万千实验体中唯一的幸运儿吗？可这种实验从来都与幸运无关，药物是否适合基因，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先生，如果这就是你的战前劝降，未免也太过无聊了。”<br/> “……可是布洛妮娅希望我能救你。她说，你的心里依旧保留着人类的理性，她能感受到你渴望被拯救的呼喊。现在获得拯救的可能性就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去回应一下你的愿望？”<br/> “……”<br/> 铿惑远远地盯着温蒂，他的眼睛可以让他在上百米的距离看清温蒂的表情。<br/> 他盼望着温蒂能够有些许的动容，甚至不需要太过激烈的情绪，只要她流露出少许的软弱，铿惑就可以认为她还是有救的。<br/> 可是她没有。<br/> 她神色平静，好像只是在等铿惑把话说完，好做他们该做的事情——那件也许从一开始就被某人注定了的事情。<br/> 铿惑的目光向下落了落，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的表情来。<br/> 拯救，做起来哪有说得这么容易？也许是布洛妮娅太信任他，相信他能做到，可铿惑却连头绪都没有。<br/> 他也想像热血漫画的主角那样顶着狂风上前，一招中二修正拳把温蒂打醒，然后二话不说扛起温蒂回到极东支部灌上一个月的心灵鸡汤成功把她净化，从此人世间又恢复了和平。<br/> 可是他做不到。<br/> 因为温蒂已经放弃了，对于一个已经放弃了一切的人，他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她的问题。<br/> 她说她想活着，可她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随波逐流的放任和死寂。她不想做出选择，她只想执拗地蹲在原地，等着命运来找她。<br/>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若星星之火存在于灰烬之中呢？<br/> 已经完全燃烧的灰烬，是不会复燃的，哪怕往里面扔进再多的火苗也是一样。<br/> ……<br/> 一切都晚了。<br/> 每一次她醒来的时候，崩坏的意志已经取代她做了所有事。<br/> 一次大规模的崩坏爆发，一次毁灭了大洋洲支部的崩坏爆发，一次引动了北岛活火山爆发的崩坏能传输。无论这些事是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它们都已经发生了。<br/> 温蒂无比清楚【天命】的立场，他们不会放过自己这颗定时炸弹，必定会立刻拆除她，此刻的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br/> 她曾一直坚信，坚信依靠自己的意志一定能够战胜魔鬼的低语，可魔鬼却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夺走她的一切。每每等她醒来，魔鬼所做的事情都会在她的眼前回放。那些她一直抗拒着去做的，一直想要避免的事情，在一觉醒来之后，统统变成了现实。<br/> 她向别人求助过，可得到的只是敷衍。他们好像正在急着寻找下一个容器，而这个已经劣化的破盒子，他们并不关心。<br/> 无论她怎么解释，她都是造成了三次大规模崩坏袭击的元凶。天命的军事法庭会听她的辩解吗？不会，他们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解决这个隐患。<br/> 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她已经成为了人类的敌人。尽管这一切都非她所愿，但现实已经将她逼上梁山。<br/> 她想活着，更想以人类的身份活着，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面前只有两条路，以死士的身份死去，或者以律者的身份或者。<br/> 在没有发生这些事以前，她从未感受过远来自己是如此地渴望着能够活下去。她想活着，哪怕是最后的挣扎也好，她只是想活着。<br/> 但若是要活着，现在的她就只能以律者的身份活着。如果她保持现在的状态，像以前那样把【渴望宝石】的意识压制下去，宝石中渗透出的崩坏能依旧会不断地侵蚀她的身体，直至她完全成为死士。<br/> 她试着鼓起勇气做自己最后的反抗，可到头来，却连自己该反抗什么都不知道。<br/> 她该反抗天命吗？可天命是她忠于的组织，哪怕在腿中植入【渴望宝石】，也是她同意过，并认为自己能够操纵它的结果。<br/> 她该反抗崩坏吗？她在此之前的人生都是在反抗崩坏，可现在威胁着她的东西，却偏偏不是崩坏。<br/> 她该反抗什么？命运吗？她也想，可是她却连命运在哪里都不知道。命运从来都不是一条路，它会给你提供很多种可能，然后把这些道路的终点编织在一起，延伸到地狱的熔岩里。<br/> 她想了太多，多到她放弃了。<br/> 她没有那么多的阅历支持她分析自己该做什么，也不再有那么多的信任交给那些声称要为她领路的人。她只想要随波逐流，至少这样她可以躺在地上等待命运碾过去，而不是竭尽全力地抵抗后被碾过去。<br/> “我知道我的结局。哪怕我不是律者，我也会被带回天命总部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我只想活下去,可我是已经失去控制的容器，天命绝对不会放过我。”<br/> “所以……够了。我是崩坏的第四律者，温蒂。”<br/> “人类，厮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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