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塔回到宿舍的时侯，幽兰黛尔已经把曲奇饼干消灭光了，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烤饼干的味道。<br/> 丽塔对这股味道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弯下腰，轻巧地脱下自己的鞋子：“幽兰黛尔大人，您吃过午饭了吗？”<br/> “我……吃过了。”幽兰黛尔犹豫了一下，虽然丽塔做的饭很好吃，但她刚才吃的实在是太多了，“你今天回来的挺早的。”<br/> “嗯，因为大主教和铿惑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便提前回来了。”丽塔微笑着拉开自己的房门，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幽兰黛尔一眼，“您烤了饼干吗？”<br/> 原本就做贼心虚的幽兰黛尔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毛，可她又不敢向丽塔坦言自己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进了她的房间——按照幽兰黛尔原本的估计，丽塔回来的时侯房间里的味道应该已经散光了，却没想到丽塔今天竟然早下了班。<br/> 不多时，丽塔便换好了衣服，拿着自己的平板电脑走向厨房，准备今日的午餐。<br/> 幽兰黛尔虽然觉得丽塔之前的眼神意味深长，但觉得丽塔总不至于从味道就能闻出来自己偷看了她的菜谱。幽兰黛尔悄悄地把抱枕拿过来，欲盖弥彰地遮住了自己的肚子。<br/> 不知为何，今天的丽塔话很少，房间里的空气顿时有些尴尬，幽兰黛尔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br/> 可还没等幽兰黛尔开口，她就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自己刚刚偷看的丽塔的任务文件。在最开始的时侯她只是觉得里面对铿惑的情报描述方式有些奇怪，但等她去做别的事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却越来越浓，她好像感觉到了点什么，却说不出来。<br/> 幽兰黛尔总觉得那份文件还是有问题。<br/> 尽管文件中的任务目标是对铿惑进行心理状况测定并辅助其日常工作，而且这种心理测定往往也需要为测量者提供一些测量对象的情报以便更加方便地进行各种心理上的评估，但铿惑的生平情报里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主观感。<br/> 在【狮心】计划中，幽兰黛尔负责评估铿惑的实战能力，她也同样拿到了一份铿惑的情报。那份情报客观而又机械，就像一大堆理性而冰冷的数学公式，给出的结果是确定的唯一结果。<br/> 而她从丽塔那里看到的情报不同就不同在里面若有若无地掺杂了感性的部分，这才是直接导致幽兰黛尔读完情报后感到不可思议的原因。<br/>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以相似却又不同的方式表达，却让人对【铿惑】这个个体的感官产生了天差地别的认识——既然她都这么觉得，那么丽塔呢？<br/> 幽兰黛尔的头微微偏了偏，从抱枕侧面露出来，偷偷看了看丽塔正忙碌地准备着午饭的背影。<br/> “午饭？”幽兰黛尔由这个词联想到了以前发生的一件事。<br/> 同样是丽塔和她，同样是丽塔在准备午餐，可那次是丽塔在为铿惑准备便当。那个时候幽兰黛尔还嘲笑过丽塔是否作为女仆入戏太深，可丽塔却回了一段她没能理解的话。<br/> 【您也完整地看过了铿惑大人的档案，您难道就没有什么感想吗？】<br/> 【铿惑大人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无论是作为领导者还是朋友。】<br/> 【丽塔觉得和铿惑大人共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您不这么认为吗？】<br/> 两段记忆对照起来，幽兰黛尔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因为那实在是太荒唐了。<br/> 丽塔以为幽兰黛尔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份情报，所以丽塔才会对自己为什么不对铿惑感到钦佩而困惑。可是事实证明，丽塔和自己看到的情报在本质上虽然是一样的，在实际上却有差别。<br/> 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心理测量和收集人格特征数据的必要情报提供吗？<br/> 对别人进行评估的人不能抱有主观的心态，否则评估结果容易失衡。这个道理发布任务的人不可能不明白，更何况【狮心】计划是受奥托大主教直接管理的，他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br/> 难道是故意的？不不不，不可能的吧？奥托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而且最重要的并不是给丽塔看了一份表面上是客观陈述实际上是满篇赞扬的人物情报，而是丽塔和自己同为【狮心】计划的参与者却得到了两份不同的情报。<br/> 是单纯的因为任务不同，还是另有图谋？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大有问题，幽兰黛尔望向丽塔背影的目光中也闪过了一丝担忧。<br/> 情报是为了完成任务而被提供的，也就是说，任务情报天生就带有对完成任务目标的倾向性。如果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那么任务情报在内容上出现一些调整来帮助执行者更好地完成任务也不是不可以理解。<br/> 确实，丽塔得到的情报更加详实，可以解释为奥托想让这份情报帮助丽塔更好地完成任务，如此说来确实也说得通……但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同为评估者，丽塔从奥托那里得到的情报却带有主观性？<br/> 是因为丽塔的任务特殊吗？可丽塔的任务是对铿惑进行心理特征测量，这个任务更不应该让执行者抱有主观想法才对。<br/> 【总不会是任务情报给错了吧？】幽兰黛尔破天荒地想到了一个令人发笑的可能性。<br/>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主教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如果他这么做了，一定是有什么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目的。】<br/> 幽兰黛尔沉思片刻，看向丽塔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困惑。<br/> 【我手上的情报是规格很正常的情报，是丽塔的那份情报出了问题，所以奥托那个被隐藏起来的目的应该是想让丽塔去实现的。那么奥托究竟想干什么？】<br/> 对于自己这个经常让人感到棘手的副官，幽兰黛尔还是很上心的。她们曾一同执行过许多任务，甚至深入过量子之海，查探世界的背面。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能让幽兰黛尔主动关心的人，那么丽塔一定是其中一个。<br/> 幽兰黛尔很了解自己的上司，奥托不会在大是大非上走错路，但这也使得他的控制欲强得如同本能。平时这种控制欲没有在小节上体现，但在大局观上，他一定会牢牢地把控局面。<br/> 而围绕着【把控大局】这个目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个体利益便可以随意斟酌取舍。奥托绝不会以平等的姿态与他人对话，他只会【使用】别人。<br/> 像使用工具，像使用软件。<br/> 【恳求】意味着需要将成事与否尽皆交由对方的【良知】来决定，所以，他绝不会恳求别人，只会【使用】别人。<br/> 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万，百分之一千亿不会。<br/> 他会相信别人，但绝不会信任别人，他的信任早就在不知多少年前燃尽了。留下的，仅仅是散发着余温，实际上却并不是柴薪的灰烬。越是重要的事，他就越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事情按照他的步骤去发展，因为他不信任别人，更不相信别人能像他这样完美地把计划完成。<br/> 传闻中他领导着【天命】从五百年前的黑暗时代一路走来，这一路上崛起过无数组织，无数反抗者，可他们统统都被【天命】踩在了脚下，成为了【天命】或者说【奥托】成长的养分。<br/> 他成功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里没有人能击败他。每一个崭新的挑战者在他眼中都和之前的几百个挑战者一样，因为那些挑战者也和这个新的挑战者一样充满热血，充满智慧，充满勇气。<br/> 可是那几百个挑战者已经在坟墓里化成了灰，这个新的自然也不会例外。<br/> 这是他的自信，这也是他的刚愎。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类，如果他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更是不会相信别人能做到。<br/> 他从不将一件事的成败完全交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去决定，因为他是奥托。他可以将计划的一个环节交给别人，但绝不会把失败了就会让整个计划流产的环节交予它手。<br/> 所以，对于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的态度都只有一个：使用。<br/> ……<br/>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目的而把她的副官套在了里面，幽兰黛尔很难想象这个目的会是积极的。<br/> 况且……丽塔作为女武神教材的完美体现者，【忠诚】二字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头里，哪怕她真的感觉出了情报的叙述方式有可疑之处，她也会坦然接受这种算计。<br/> 从另一方面来说，围绕在任务上的疑点本身就多，丽塔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把任务文档重新翻出来看？<br/> 幽兰黛尔的思绪回到正轨，开始反向假设。<br/> 假设，奥托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丽塔的任务文档中，而且丽塔显然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但依旧按照奥托所想的去做了——那么奥托的目的很可能已经达成。<br/> 那么，因为这份文档，谁出现了变化？<br/> 幽兰黛尔想到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铿惑，可她随即便摇了摇头——铿惑本身就是【狮心】计划的中心人物，他因为这个计划而受影响是必然的。<br/> 那么第二个可能出现变化的人……<br/> 幽兰黛尔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丽塔的背影，这一次，丽塔哼着歌为铿惑准备便当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幽兰黛尔的脑海里，与丽塔此刻的背影渐渐重叠。<br/> 该不会……太荒唐了吧……奥托会做这么无聊的事？难道就是为了让丽塔对铿惑充满钦佩？<br/> 可是结合丽塔对铿惑莫名其妙的崇敬，幽兰黛尔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br/> 幽兰黛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后，她觉得是时候对丽塔旁敲侧击一下，看看这个一直以完美姿态示人的女仆小姐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件事产生了一些变化。<br/> 装作好奇地走到丽塔身边，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摆在厨台上的食材，幽兰黛尔随口揶揄了丽塔一句：“丽塔，这次不给铿惑准备便当了？”<br/> 丽塔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她一边忙碌着，一边柔声回答幽兰黛尔的问题：“奥托大人说过，这几天铿惑大人会留在他那里，饮食由他负责提供，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奥托大人的空岛，哪怕是我也一样。”<br/> 幽兰黛尔的目光稍稍内敛，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既然大主教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空岛，那一定是有非常重要且保密性极高的事情要办，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br/> 她只是想知道，丽塔在【狮心】计划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或者说奥托是否对丽塔做了什么。<br/> 要论心思细腻，丽塔恐怕是她认识的人中最细心的了。自己都能看出关于铿惑的情报的描述方式有很大的主观因素，而且还处处暗示着铿惑的优秀，丽塔没有道理看不出来。<br/> 但是……到底该怎么开口才能从丽塔那里撬出点端倪来？<br/> “幽兰黛尔大人，您有什么事想问我吗？”幽兰黛尔没有开腔，反倒是丽塔先问出了口，“您好像有话想说，发生什么了吗？”<br/> 幽兰黛尔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她也想直接向丽塔询问对方任务的执行过程，但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合适。<br/> S级的任务，即使是同为任务执行者，也不可贸然打探其他人的任务过程。<br/> “您心中好像有困惑。”丽塔轻轻甩干手上的水渍，微笑着转过头来，“是因为我产生的困惑吗？”<br/> “为什么这么说？”<br/> “因为幽兰黛尔大人总是很温柔啊。”丽塔的回答温和如往，“如果是您自己的事情，想来不会这么犹豫吧。”<br/> 幽兰黛尔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她觉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丽塔是奥托的心腹，奥托如果对丽塔设计陷害，那无异于自断一臂，这是说不通的。<br/> 但为什么丽塔的任务情报中，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传教一样的气息？那段铿惑的生平情报好像不是在客观地阐述铿惑的生平，而是在拼命地暗示【你看这个人多聪明】，【你看这个人多勇敢】还有【你看看还有谁能比得上他】。<br/> 总不会真的是想要向丽塔安利铿惑吧？这……有意义吗？<br/> 所以幽兰黛尔才觉得写这份情报的人简直恶趣味爆棚。<br/> 见幽兰黛尔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丽塔也不继续问下去，而是继续准备着午餐。<br/> “丽塔……大主教……之前不是让你负责【狮心】计划中铿惑的心理评测吗？你……没受到什么影响吧？”幽兰黛尔犹犹豫豫地把话说出了口，但话一出口就察觉到自己的指向性太强，急忙补救道，“那个人的脑回路……有些奇怪，我听说极东支部好多女武神的思维方式也都被他带得不太……不太普通。”<br/> “原来幽兰黛尔大人是在担心我吗？真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丽塔微笑着解释道，看来幽兰黛尔的关心让她感到有些开心，“铿惑大人很幽默，思维方式也异于常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我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br/> “哦……这样啊……”也许是由于不想让丽塔发现自己偷偷看了她平板电脑的心虚，幽兰黛尔在询问的过程中总是左右为难，“那没事了……”<br/> 丽塔低着头，将黄油在平底锅中化开。就在她做着这件事的时候，目光却悄悄偏斜，不着痕迹地看了幽兰黛尔一眼。<br/> 幽兰黛尔的目光并没有注意到丽塔的动作，但她在战场上磨练出的直觉却让她感觉到了丽塔的目光。幽兰黛尔心中哑然，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一瞬明悟：丽塔知道自己想问的问题很可能不是自己刚才说出口的那个。<br/> 因为丽塔心中有猜测，有困惑，所以才会多看了自己一眼。她知道自己在犹豫要不要把问题问出口，可是她既不点明，也不推脱，只是不说。<br/> 这就是丽塔的风格，这也是最让幽兰黛尔最头疼的地方。<br/> 在幽兰黛尔眼里，作为同伴的丽塔一直都是值得托付以信任的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从不让她失望。可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却有唯一一个缺点。也正是这个缺点，才让幽兰黛尔觉得丽塔还是个人类，而非机器人。<br/> 心口不一。<br/> 无论何时何地，丽塔永远在说漂亮话，永远都会将最得体的回答与最优秀的斡旋摆在台面上。<br/> 而台面之下，也许是寂静如湖，也许是暗波汹涌。<br/> 但就是没有人知道丽塔在想什么。<br/> 丽塔永远都不会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在交谈中也只会说出你想听到的话。如果会让对方觉得难堪，哪怕对方做出再傻的举动，这话丽塔也只会憋在心里。<br/> 魔鬼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从不说谎。<br/> ——但从来只说一半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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