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里一片寂静，德莉莎的突然出现和她所说的话让琪亚娜无所适从。<br/> “不是……大姨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四个字琪亚娜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可抑制地慌乱了起来。<br/> “但我是那个意思。”<br/> “你想知道的事实就在这里，既然你做好了知道真相的觉悟，那你一定也有接受真相的觉悟。”<br/> “不，你必须有。”<br/> 德莉莎站在隔离门的门口，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冰冷，身后背着的【犹大的誓约】仿佛在无声地暗示着什么。<br/> “铿惑死了，死在了天命总部。”<br/> ————————————————————————————————————<br/>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面对着爱茵斯坦和特斯拉的盘问，韦德叹了口气，“本来我是在想办法降低她的心理期望值，然后等她能接受的时侯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但是德莉莎突然就闯进来，把铿惑的死讯告诉了琪亚娜，我又能怎么办？”<br/> 特斯拉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双眼望天：“我管不了，反正我没辙。德莉莎为什么突然间要说这种话啊……她就不怕那个小姑娘受到刺激突然变身吗……刚才隔离室里探测到的数值和崩坏能波动指数……我险些背过气去。”<br/> “特斯拉博士，请注意你的言行。”爱茵斯坦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特斯拉正出于说话不经大脑状态的那颗脑袋，“就我们目前检测到的数据来看，琪亚娜小姐只要情绪稳定，体内的崩坏能活性就会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律者核心也会处于惰性状态。当然，我也无法排除你所说的那种可能性……”<br/> “怎么办？看她现在那个自闭的样子……德莉莎这么做到底意义何在啊，她就一点儿不心疼？”<br/> “她没时间心疼。”回答特斯拉的不是爱茵斯坦，而是韦德，“德莉莎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说明她接下来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顾着琪亚娜了，她必须把最坏的情况立刻告诉琪亚娜。至于琪亚娜身体里崩坏能的异常波动指数……只能是她之前没有考虑过吧，但我们在此之前确实也不知道琪亚娜的情绪会引发她体内崩坏能的异常活化现象。”<br/>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这个时期是天命唯一不能对圣芙蕾雅学园采取直接行动的时期，因为【大崩坏】的背景下，谁先对抵抗崩坏的人类组织动手，谁在人类社会的伦理地位就会立刻跌至地幔以下。”<br/> “所以德莉莎希望现在把琪亚娜和铿惑的问题解决，以免夜长梦多，也避免以后与【天命】对阵时内部出现差漏。把问题放在现在解决，总比打仗的时侯解决要好。”<br/> “奥托正在各方面施压，而德莉莎必须接招。她对琪亚娜说出真相不是最有效的办法，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它是最快的办法。快刀斩乱麻，这样德莉莎才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她该做的事。”<br/> “天命的行动？”爱茵斯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碍于全球都在面对大崩坏的现状，天命不太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逆熵宣战……”<br/> “但是会对逆熵下手。”韦德接过了爱茵斯坦的话，“而圣芙蕾雅学园就是奥托的第一站。”<br/> 特斯拉和爱茵斯坦停下了讨论，静静地等待着韦德阐述他的想法。<br/> “天命会对逆熵宣战，只不过现在不是一个好时间点而已。只要这一次大崩坏潮过去，天命必然会以种种方式对逆熵进行压迫。因此德莉莎需要时间去做布置，以免在大崩坏结束后又一次被天命总部抢到了先机。”<br/> “说话越来越有领导的派头，我看还不如你当老大得了。”特斯拉对着侃侃而谈的韦德吐槽道。<br/> “有道理，那劝杨退位的事就交给你了。”韦德拍了拍特斯拉的肩膀，转身向科研所外走去。<br/> 爱茵斯坦悄无声息地和特斯拉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但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侯提起。也许韦德只是随口一说，如果她们反应激烈地询问韦德知道些什么，反而会暴露那件事。<br/> “你去干嘛？”<br/> “东西都已经交给她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韦德用自己的帽子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边就拜托你们了。”<br/> 韦德告别了爱茵斯坦和特斯拉，独自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br/> 他转交的那个戒指是真的，是铿惑在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的时侯，拜托韦德用他的能力创造出来的。<br/> 韦德分析过很多次，铿惑活着从天命总部里逃出来的可能性为零。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结，他仿佛没有【铿惑死了】的那种实感，而像是铿惑只是去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一样普通。<br/>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他甚至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在神州追查【世界蛇】情报时发现的那个叫作【天穹】的组织，更是莫名其妙地经常想起他在神州岘山发现的那个古宅，古宅中的那几座石碑，和上面刻着的名字。<br/> “季忍冬……”韦德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一种熟悉感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br/> 他只见过那个名字一次，却对它念念不忘，仿佛是很久以前就知道，却因为时间太长而忘记，经过一次提醒后又想起来了一样。<br/> 韦德原本有一个计划，但却在实施的过程中被突然来到的德莉莎打断了。但这无伤大雅，他还可以从其它地方入手完成这个计划。<br/> 铿惑不在了，受这件事影响最大的其实并不是极东支部，而是天命总部。只不过一个是负面影响，一个是正面影响。<br/> 但反过来，如果铿惑还在，那么这件事对于双方的正负影响就会变个方向。<br/> 对于圣芙蕾雅学园来说，现在铿惑突然出现在学园中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天命总部很可能会不计代价地袭击圣芙蕾雅学园。<br/> 那么……可不可以换一种思路，创造一种假象，既能让奥托忌惮，又能让人隐隐约约觉得那个男人好像并没有死去呢？<br/> 韦德静静地走着，手插在兜里，显得裤兜鼓鼓囊囊的。<br/> 如果他不把手拿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裤子里放了很多东西，还是单纯的故意用手把裤兜撑鼓了。<br/> 见识过帽子戏法吗？<br/> 它最奇妙的地方其实只有一处，那就是在最后一下，无中生有的时侯——正如一个人把他握着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问你他的手中有没有东西。<br/> ————————————————————————————————————<br/> 隔离室里只剩下了琪亚娜一人，她躺在床上，望着隔离室的穹顶，若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恐怕还会让人以为她是一个雕塑。<br/>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稍微动了动，但这移动的程度也不过是在床上蹭了蹭，试图调整自己的姿势。<br/> 她像一块会自己移动的木头，僵硬地从床上蹭起来，背靠着床头板，目光垂下，像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光了她的力气一样，保持在这个姿势许久。<br/> 慢慢的，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了沙沙的声音。琪亚娜的腿蜷缩起来，慢吞吞地让自己坐正。她的后背蜷缩着，弓成了一只大虾的形状。她抱着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小小的床上，刚刚发生的一切还在她的脑海中回荡。<br/> 【给她打镇定剂——放心，我会控制住她。】<br/> 【放开我！大姨妈！你为什么说铿惑死了？他不是和我们一起回来了吗！】<br/> 【……琪亚娜，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吧。】<br/> 【我冷静不下来！大姨妈……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铿惑到底怎么了……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br/> 【我……已经告诉你了。】<br/> 德莉莎的目光平静得像剑脊上的反光，毫无波动，却带着冰冷的温度。<br/> “铿惑死了。”<br/> ……<br/> 两天过去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隔离室里，琪亚娜渐渐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笼子里的猴子，而游客正在单向玻璃的后面窥视着自己。<br/> 因为被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她的心里很难掀起什么波澜，但她最起码知道什么叫作威胁感。<br/> 镇定剂不会使人思维麻木钝化，它只是会让人的情绪难以泛起波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被打了镇定剂的患者更容易进入镇定状态，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容易更入睡。<br/> 琪亚娜觉得自己像一块木头，像铿惑在故事里讲的哪吒一样，身体是莲藕，感觉不到温度，甚至连难过都感觉不到。<br/> 慢慢的，琪亚娜好像开始理解起布洛妮娅每天都板着脸的感觉了。她觉得有些冷，但隔离室的温度调控做得很好，她感到的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一种衣不遮体的恐怖感。<br/> 恐怖感是一种状态，而不是一种情绪。它来自于人类对于【未知】的不可掌控性与不确定性，而这种不可控制又不能预测的状态，就叫作【恐怖】。<br/> 琪亚娜现在就深陷在这恐怖之中。<br/> 大家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人对她说真话。无论是德莉莎，还是八重樱，大家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不太一样。<br/> 在这两天里，琪亚娜非常频繁地看向隔离室的单向窗户，她总觉得窗户后有至少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好像要把她所有的行动都监视起来。<br/> 慢慢的，洗手间成了她最常呆着的地方，因为那里是唯一有可以遮挡视线的隔板存在的小空间。<br/> 每当她在洗手间里呆的时间过长的时侯，八重樱就会出现在隔离门那里，进来和自己说说话，安慰自己的情绪。弄到最后，琪亚娜甚至产生了一种【在洗手间里呆半个小时就可以召唤八重樱】的错觉。<br/>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br/> 【大概是因为我也变得不像自己了吧。】<br/> 她抬起手，慢慢握紧，却在握死的前一瞬间停下了手。<br/> 琪亚娜上次试过这样做，而最终的结果就是警报响起，她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碎成了一地的柜子手足无措。<br/> 最先抵达的是声音，从广播中响起的询问声，询问自己做了什么。<br/> 接着出现的是八重樱，最后出现的是大姨妈，她们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见到她的时侯还在气喘吁吁。<br/> 八重樱和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好像怕刺激到她。琪亚娜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语气回应这份小心翼翼，这让她感到惶恐，感到不知所措。<br/> ——是她让八重樱感到害怕了吗？<br/> 德莉莎和她说话的时侯冷漠得与以往判若两人，她仿佛只是来阐述命令，而不是来看看她的状况。琪亚娜可以理解，她甚至自己就找到了德莉莎这样做的理由：自己现在的状况很特殊，如果自己能乖乖的不乱动，就可以给大家减少许多麻烦。<br/> ——是她让大姨妈感到厌烦了吗？<br/> ……<br/> 【大姨妈……大姨妈也不愿意来见我吗……】<br/> ——【不是的……学园长最近真的很忙……】<br/> 【真的吗？】<br/> ——【是真的……学园长最近很忙，她要处理的事很多，以前能为她分担的人……琪亚娜同学，只要你专心休养，度过这段检查期，很快就可以出去的。】<br/> 【……是吗？你给我注射的是什么？】<br/> ——【是抗崩坏能侵蚀的药物哦。】<br/> 【……不是镇定剂吗？】<br/> ——【……】<br/> ……<br/> 琪亚娜想起希儿刚刚回到现实世界的那段时间，那个时候希儿也是住在这个隔离室里。可是和她不一样，希儿那个时候有人陪，有很多人陪。<br/> 大家不会离希儿远远的，反而会聚集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陪她玩游戏，所以在那个时候，希儿一定没有感受到她此刻感受到的恐怖感。<br/> “我知道……我也理解大家为什么对我产生了戒心。”<br/> “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失控。”<br/> 她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进双腿间，双手用力地箍着小腿，手指捏握得发白。<br/> 大家其实都很善良，也都很关心自己，但是没有人知道律者还会不会出现，所以自己要呆在这里。<br/> 琪亚娜的指甲深深地抠进小腿的肉里，仿佛在用力忍耐着什么。<br/> 对啊，大家……都很关心自己，但若是自己真的再次变成了律者……<br/> 琪亚娜蓦地笑出了声，她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难以理解，可一旦理解了它，却又觉得它非常好笑。<br/> 如果自己再次变成了律者，大家当然会杀死自己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br/> 就像在天命总部时那样，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能被迫和自己战斗决出生死。在那个被圈定的角斗场里，所有人都是命运的角斗士。大家互相厮杀，说是为了什么什么样的理由，其实……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所以不得不把别人杀死。<br/> 而唯一一个来救自己的人……<br/> 琪亚娜的笑声更响亮了，她像是在房间里闲得没事做，要大笑两声解解闷一样。可她的笑声干巴巴的，根本不像是在笑，而是单纯地用嗓子发出了“哈”这个声音，并且重复了很多遍。<br/>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笑，但镇定剂的作用让她笑不出来，她只能干巴巴地发出声音。<br/> 她想起铿惑，铿惑是那个时候唯一一个来救她，而不是来杀她的人。<br/> 可她也记得无比清楚，她眼睁睁地看见扭曲的长矛刺穿了铿惑的身体，在他的身上留下好几个血淋淋的大洞。<br/> 琪亚娜的笑声戛然而止，隔离室里顿时冷清了下来。<br/> 她的手指慢慢松开，探进了自己的被子下面，在这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又七次确定了那个东西还在她身边。<br/> 琪亚娜攥住它，把它从被子下取出来，拿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br/> 那是韦德转交给她的小盒子，只有忌惮般大小，拿在手里轻轻的，晃一晃也听不到声音。<br/> 她呆呆地盯着这个盒子，这个大小适中，却未被她打开的盒子。<br/> 她不敢打开它，只敢这样看着它。<br/> 只有在盯着它的时侯，她才会感到真正的安定，仿佛只有这个小盒子才是她唯一的镇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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