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芽衣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对了，我们该怎么称呼你？”<br/> “……三号机。”<br/> 芽衣并没有对这个奇怪的名字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把话题引到了灰蛇身上：“我刚才听你说……【主人】？灰蛇是你的主人吗？”<br/> “是。”三号机冷冰冰地回答着。<br/> “为什么你要叫他主人？”芽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个称呼和三号机之前被囚禁的样子让她感到很不舒服。<br/> 这个问题在三号机听来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因为主人就是主人。”<br/> “这不一样吧？你是他的所有物？你的家人呢？”<br/> 三号机的回答让芽衣猝不及防，这种冷冰冰的回答和她刚才的表现完全不搭：“一样，是的。人形机没有家人，只有主人。”<br/> “这不对吧？他为什么……不对，我是说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为什么要把他当作主人？”<br/> 三号机顿了顿，把脸转向另一侧：“……我刚才回答了你三个问题，但可以归结为两个问题，总价为12美元，请结账。”<br/> 芽衣笑了笑，大概明白了该怎么和她说话：“用我们的护送费来结不可以吗？”<br/> “……你们没有护送费，因为你们是在绑架。”<br/> “绑架？”出声的并不是芽衣，而是一直走在前面的德莉莎，她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三号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我们明明是把你救出来了，你还说我们绑架？”<br/> 三号机注意到了德莉莎的反应，并没有害怕，反而振振有词地解释：“闯入别人家里，砸坏了别人的东西，把手无寸铁的房主强行带走，并且要从她那里得到东西。以上行为足以构成非法拘禁，说你们是绑匪并不为过。”<br/> 三号机的话无异于在火堆上泼了一盆冷水，就在芽衣苦恼于如何把对话继续下去的时候，布洛妮娅突然在队伍频道里发送了文字通讯。<br/> 【刚才布洛妮娅扫描了她的身体构成，她的大脑接受了近乎完全的改造，一个很复杂的结构寄生在她的大脑上。根据结构对比，与爱茵斯坦博士提到过的逆熵设计的量子计算机雏形很接近。】<br/> 【结合之前的猜想，这个小女孩很可能就是灰蛇的情报处理器。如果她大脑中的寄生结构是类似于量子计算机的结构，那之前那些杂乱无序的大量数据就可以理解了——对于一台量子计算机来说，把这些数据完全扫描并整理出想要的情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br/> 芽衣的眼神产生了些许变化，她原本以为三号机是利用大脑波段链接进入数据空间的方式在监控闯入基地的她们，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br/> 改造大脑？人形机？芽衣的心里蓦地生出一股荒唐感来，这种只存在于反乌托邦小说和科幻小说里的东西，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她们眼前，这让芽衣有些无法接受。<br/> 近乎整个大脑都被改造，那她还算得上是人类吗？三号机在被改造之前拥有自己的家人吗？还是说像克隆人那样，是从流水线上走下来的？<br/> 察觉到了这阵反常的沉默，三号机意识到了应该是自己的话让她们感到了别扭。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话，也没有道歉的义务，但她还是想解释一下。<br/> “我就住在那里，那里就是我的家。你们把我从家里带走，属于带走了主人的财物。这么说来确实不是绑匪，而是小偷。”<br/> “你这个家伙到底明不明事理啊！”德莉莎被三号机彻底惹火了，她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她，“我们……”<br/> 就在德莉莎即将发火的前一刻，芽衣插了一句嘴，阻止了德莉莎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话：“你是想回去等你的主人回来吗？”<br/> 三号机没有回答，但这反常的沉默却恰恰说明了她心中所想。<br/> 布洛妮娅和芽衣对视了一眼。<br/>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指人质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它的根源在于人质意识到他们的生死被掌握在犯罪者手中，因此只要犯罪者让他们活下来，他们就不胜感激。他们会与犯罪者站在同一战线，把犯罪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犯罪者的安危视作自己的安危。<br/> 因为在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眼中，他们自身的生存是因为犯罪者而延续的，因此他们必须保证犯罪者的生存，自己才能生存下去。<br/> 这个理论已经广为人知，并且很多人觉得它很酷——但这完全是一种误解，它的本质根本就不酷，而是恐怖。<br/> 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意味着【人类】，是可以被驯养，可以像家畜一样被驯化的。<br/> ……<br/> 就在猎杀者小队因为三号机的奇怪言论而陷入沉默的时候，八重樱的紧急通讯却接了进来：“德莉莎，天穹市的机甲暴动加剧了。现在天穹市所有的巡卫机甲已经瘫痪，少数重启后开始袭击市民，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br/> “明白，我们已经找到了目标，正在返回地表。”德莉莎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优先把目标带回休伯利安号。”<br/> 灰蛇基地的外围，以太小队已经能听到远处城区的爆炸声。这片旧城区的警卫机甲也同样陷入了混乱，疯了似地向周围的一切进行攻击。<br/> 无论是房屋，道路，电线杆还是废弃车辆，都是它们的攻击目标。它们仿佛化身成了崩坏兽，毁灭着人类的一切造物。<br/> “轰——”<br/> 伴随着巡卫机甲倒地的巨响，八重樱终于迎来了片刻的空闲。这已经是第二波来袭的失控巡卫机甲，如果不是休伯利安号那里提前给出了预警，她还以为是她们的行动被天穹市政府发现了。<br/>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安全了，因为废城区的崩坏活动更为频繁，废城区中有比闹市区还要多的巡卫机甲。她们刚刚的战斗肯定已经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巡卫机甲，如果再拖下去，必然要面对如浪潮般的围攻。<br/> “八重樱！”德莉莎的声音终于从仓库的破洞中出现，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手里抡着巨大的十字架，却扑了个空，险些被巨型十字架带倒。<br/> 八重樱有些无语地看着险些平地摔的德莉莎：“……你干什么呢？”<br/> “别管这么多了！撤退！”德莉莎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小手一挥，直接命令两支队伍开始撤退。<br/> “为什么天穹市的巡卫机甲会突然暴走……”德莉莎皱紧了眉头，“难道是天命做的？可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br/> “想知道答案吗？”三号机突然出声，仿佛脑子里就只有卖情报这一件事一样，“按照情报价值，因为是过期情报，所以算便宜些，只需要六千美金……”<br/> “嗡——”<br/> 重装小兔的炮口贴着三号机的耳朵开始转动，重粒子炮的加速线圈散发的热量险些把三号机的头发都点着。<br/> “……是主人的命令。主人以前给我设下过一条指令，当基地被入侵的时候，摧毁天穹市的巡卫机甲指挥系统，植入预设好的病毒程序。”<br/> “你！”德莉莎的怒火险些被三号机再次点燃，她揪着三号机的衣领，大声地质问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这样会把多少无辜的人牵扯进来！”<br/> 这种很明显是玉石俱焚做垂死挣扎的指令本应该像核威慑一样，为什么会……<br/> 灰蛇死了，他不顾忌身后之事——如果他只是一个黑市情报贩子，确实有这么做的可能，将自己的安危和更多人捆绑在一起，以使自己安全。<br/> 可是灰蛇不是【世界蛇】的干部吗？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他就不怕【世界蛇】会因此暴露？这样消耗资源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任何一个组织的的行动准则，莫非他是想把自己【独行情报贩子】的身份坐实？<br/> 又或者……难道是韦德搞错了？<br/> 现场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德莉莎多想，撤退路线早已标示好，这是韦德精心准备的路线，直达废城区的另一端。在那里，她们可以登上运输机，用最快速度返回休伯利安号。<br/> 至于天穹市的机甲暴动……等等？<br/> 德莉莎的目光又落到了三号机的身上：“你既然能入侵天穹市的防御网络，那么你自然也能让那些机甲停下对不对？”<br/> “可以，但你的权限不足，无法对我下达命令。”<br/> 重装小兔的炮口骤然亮起，一道火光擦着三号机的发梢掠过，但三号机却纹丝不动，连声音都没有变化：“我说过，权限不足，无法接受命令。”<br/> 德莉莎咬紧牙关，扭头向撤退路线的方向走去。<br/> 既然这个三号机油盐不进，那么带回休伯利安号，借助休伯利安号上的专业设施也许可以试着破解她的最高权限，那才是让天穹市暴乱的机甲停下来的最快办法。<br/> 再说了，天穹市里既然有女武神部队的踪迹，那么……<br/> “嗡——”<br/> 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启动声，德莉莎觉得自己真是个乌鸦嘴。<br/> 天命的亚神机机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们撤退的路线上，尽管数量不多，但这确实是一个危险信号。<br/> 突如其来的天命机甲打乱了她们的撤退计划，但在德莉莎和八重樱的带领下，这些机甲并未给她们造成太大的麻烦，只是将她们的撤退速度拖慢了不少。<br/> 天命的机甲部队不断地出现，急着撤退的德莉莎并没有与之缠斗，而是绕开它们，向着预定的撤离地点撤离。<br/> 三号机的体力实在跟不上女武神，只能由重装小兔抓着她飞行。但这无疑也让体型巨大的重装小兔无法隐藏，只能选择宽阔一些的地方走。<br/> 猎杀者小队和以太小队已经离开了废城区的中心地带，再有十分钟的路程就可以抵达撤退地点，可德莉莎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br/> 进入天穹市，发现灰蛇被暗杀，太过顺利地找到灰蛇的仓库，随后便是突然间的巡卫机甲暴走，而现在就连天命的亚神机部队也出现了，这一切都实在是……太……太顺利了。<br/> 简直就像是按照剧本排演的舞台剧一样。<br/> “学园长，环境温度正在下降。”布洛妮娅突然间出声提醒，“比起之前，已经降低了四摄氏度，并且还在不断降低。”<br/> 德莉莎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她咬紧牙关，猛地把手臂上缠绕着的锁链一扯，另一端的长矛顿时将亚神机机甲勒成了两截。<br/> “学园长，我们……”在隔壁街道与猎杀者小队并行前进的绘奈突然出声提醒，但耳麦中她的声音竟然被爆炸声盖过。<br/> 德莉莎眉头皱紧，数条金色锁链绵延而出，穿过楼房间的缝隙，直达隔壁的街道。<br/> 隔壁街道，以太小队正被十几台亚神机机甲围攻，只靠着萩的能量护盾苦苦支撑，而八重樱也被一台神兵天降的【海姆达尔】缠住，撤退的步伐自然也被拖死在了原地。<br/> “……中了埋伏。”<br/> 绘奈的后半句话还在半空中回荡，然而，数条金色的锁链突然加入战场，将一切都扭转了过来。<br/> 那些锁链犹如危险的蟒蛇，在空中编织出死亡的序曲，把天命的亚神机像糖葫芦一样穿成了串，狠狠地砸进废弃的楼房中。仅剩的神机【海姆达尔】虽然无法立刻解决，但只要以太小队不再被缠住，八重樱自然能够找机会撤离。<br/> 寒霜在不知不觉中自地面蔓延开，仿佛画师在用颜料随意泼洒一样，迅速地侵蚀了两条街道。废城区的这里犹如迎接了冰河世纪，空气中的水分子纷纷依附在建筑的表面，塑成了厚厚的冰霜铠甲。<br/> 一道高大的冰墙陡然在德莉莎面前升起，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厚实冰墙之上，一个身影身披着月光，皓月仿佛是她的背景板，将肃杀的寒霜铺满了大地。<br/> “好久不见，德莉莎大人。”<br/> 德莉莎的瞳孔一缩，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捏紧。<br/> 数十台亚神机出现在街道的两侧，把她们的侧路封锁，把她们的退路封锁，把天空封锁，把大地封锁。<br/> 她们就像一只偷到了奶酪的老鼠，急匆匆地向着自己的地洞跑去，可是在地洞的前面，踩上了早已安好的粘鼠胶。<br/> 德莉莎自嘲地笑了笑，这种事……她不该惊讶的，她早在发现灰蛇已死的时候就知道天命的女武神已经来到了天穹市，很有可能还未离开。<br/> 对，她们这一路上虽然经历了些许坎坷，但那些坎坷却像敷衍似的轻易被跨过。<br/> 进入天穹市，发现灰蛇被暗杀，找到灰蛇的基地，拿回情报的路上遇到天命的埋伏，这一切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就像按照剧本演出的舞台剧。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安排了这一幕演出，这一切的发展怎么会如此顺理成章？<br/> ……<br/>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再出现一个天命的S级女武神，就和韦德之前交代的一模一样了。<br/> 这是个剧本，编剧的名字是韦德。<br/> ……<br/> “【舰长】！动手！”<br/> 两侧的楼房在一阵轰鸣声中倒塌，数十台逆熵近卫机甲迈着沉重的步伐从里面冲出。他们的体型犹如古代战场虎背熊腰的猛将，天命那些纤细的亚神机在它们面前就像牙签一样脆而易折，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群体冲锋，这些亚神机也招架不住。<br/> 轮流承伤，分队合围，切割战场，这些逆熵机甲部队身上体现着惊人的战术配合，尽管双方数量相当，而且这个街道对于逆熵的战术机甲来说过于狭窄，但它们却依旧立刻占据了优势。<br/> 劣势只持续了几秒钟，而敌方主将的登场，也早已被韦德计算在内。<br/> 德莉莎她们在赶往交易地点的途中就已经开始布置逆熵的量子传输装置，这些量子传输装置均匀地分布在她们的撤退路线上，随时准备着将逆熵的战术机甲传送过来。<br/> ——如果敌人要来阻碍我们的行动，而我们又提前知道了，为什么不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把敌人也击溃呢？<br/> 一个阴谋如果被看穿，就很容易变成束缚阴谋者自己的陷阱。<br/> “看来，你们似乎早有准备。”丽塔对突然出现的逆熵战术机甲感到了些许惊讶，但在她脸上却并未出现计划失败的神情。<br/>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折射着火光的瞳孔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璀璨：“不，你们在行动之前就知道了接下来可能的发展，并且提前制作了陷阱……这样的思路，这样敏锐的洞察力，这样无与伦比的预见性……”<br/> 眼见着场上的局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丽塔却丝毫不慌，她高站在冰墙之上，语调和缓，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对垒的两军，而像是亲切的攀谈。<br/> “可以告诉我，是谁做了这些安排吗？”<br/> “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吗？”德莉莎并未正面回答丽塔的问题，【犹大的誓约】展开，标志着德莉莎正式进入了战斗状态。<br/> 数十条锁链如长蛇般飞舞，向着丽塔直扑而去。丽塔却并未接招，而是灵活地在高处闪转腾挪，躲避着德莉莎的攻击，似乎只是想拖延时间。<br/> “对了，你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br/> 一个电子义眼出现在了丽塔的手中，尽管双方离得很远，但那只义眼中闪烁的红芒却让德莉莎心中一空，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疏漏了什么。<br/> 一个会让这个合围计划落空的危险信号。<br/> 就在德莉莎心中一紧的同时，她身后的三号机突然有了异样，她头盔上连接着的管路悄然变红，她的程式似乎正在经历什么变化。<br/> “最高权限认证完毕。”<br/> 一丝微笑浮上丽塔的嘴角，她高举着那只义眼，隔着由亚神机和逆熵战术机甲组成的障碍下令：“丽塔·洛丝薇瑟，接管最高权限。”<br/> “我命令你，Dataupload,then,self-destruct.”<br/> 丽塔微微躬身，便如影子般消散在了夜幕之中。<br/> 她盛大登场，却悄然离席，留下的只有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br/> 德莉莎的瞳孔一缩，终于意识到了她疏漏了什么。<br/> 灰蛇的尸体说明了暗杀他的人并不擅长拆卸机械和应对电子程序，这说明对方很可能不会立刻得到琪亚娜的情报。<br/> 韦德提前预料到了这个可能，所以德莉莎她们才费尽心思地提前布置陷阱，为的就是把暗中跟踪她们的女武神部队引出来，夺走对方已经抢得的情报。<br/> 但是对方却提前拿到了可以掀桌子的关键道具，这种超纲的东西就像外挂一样不会被考虑进正常的计划流程。<br/> 韦德的计划，要被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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