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伯利安号上，德莉莎坐在病床前，神情严肃。而她的对面则是之前在天穹市因为伪律者核心透支而不得不退场的韦德。<br/> “他当真这么说？”相对于德莉莎的严肃，韦德倒是显得悠闲不少，配合上他旁边的点滴架，像极了在养老院的退休老干部，“他不回来了，还让圣芙蕾雅学园去北美，离开神州主战区？”<br/> “嗯。”德莉莎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世界格局变化了，中立国家现在要入场，圣芙蕾雅学园还没有资格和神州平起平坐。”<br/> 韦德背靠着床头，仰望着天花板出神：“所以你的决定是？”<br/> 德莉莎在回答之前显然犹豫了一下：“离开神州，前往北美。”<br/> 韦德噗的一下笑出了声：“那你接下来要忙的事可多了去了。你不但得向女武神们解释铿惑为什么还活着，还要说服那些不愿意跟圣芙蕾雅学园离开去北美的女武神——如果她们知道铿惑还活着而且就在神州，可不一定愿意离开这儿。”<br/> 德莉莎的目光垂下少许：“可铿惑已经不是圣芙蕾雅学园的铿惑了，他做的决定我无权干涉，最多只是不给他添乱而已。”<br/> 韦德摇了摇头：“但圣芙蕾雅学园的女武神依旧是铿惑带大的兵，她们在知道了铿惑要一个人留在神州对抗天命，怎么还会愿意逃跑？”<br/> 韦德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许久以前的回忆，却没有说出来。<br/> 德莉莎倒是把韦德的反应尽收眼底，但她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以为韦德觉得这事儿难办：“圣芙蕾雅学园的体量不足以在接下来的角逐中登场，我们留在这里只会让天命抓住铿惑的把柄。而且我们并不是完全离开神州，只是前往北美和逆熵总部汇合，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凝聚力量在接下来的角逐中登场。”<br/> 韦德依旧不同意德莉莎的想法：“但是这样的话，极东支部叛徒的帽子就扣实了，永远也翻不了案的那种。天命和逆熵的矛盾会更加激化，如果你还想着为人类保留有生力量，这不妥。况且如果圣芙蕾雅学园离开神州，与逆熵合并，那想要再进入神州可就难了。你刚刚也说了神州要入场，如果你的假想敌是天命，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抱紧神州的大腿。”<br/> “你说得就像现在矛盾没有激化一样，天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圣芙蕾雅学园，而现在它已经渐渐腾出手来了。”<br/> “倒也是……”韦德摸着下巴沉思片刻，“但我还是很好奇，【无冕者议会】这个东西他没说得再详细一点儿吗？”<br/> 德莉莎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没有，只说了他要建立泛人类联盟。一涉及到具体的步骤，他就不说了。”<br/> 韦德从德莉莎的反应里察觉了点东西，半开玩笑似的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他还没想好？”<br/> 对于韦德的提问，德莉莎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太可能，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br/> “现在是【绝大多数情况】吗？”韦德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三个月的时间，思考出如何让复杂的人类社会联合起来，这可不容易做到。”<br/> 就像是早料到了韦德会这么说，德莉莎也早有准备：“是，除非在那之前就有人在考虑这件事。”<br/> 韦德的动作一滞，眼神一动：“比如说神州。”<br/> 德莉莎没有回答，算是默认。<br/> 德莉莎的话说完了，韦德却抓住了更多的东西：“也就是说，现在铿惑要入场，可是入场的人都是要自带赌金的，他没有赌金，怎么入场？”<br/> 德莉莎没有答话，而是就这么盯着韦德，盯得韦德发怵。<br/> 看到德莉莎的眼神，韦德突然间升起一道明悟，德莉莎来见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把她见到铿惑的事告诉自己的，因为自己之前已经肯定过铿惑还活着的信息——那么她来这絮叨了半天是为了什么？<br/> 韦德叹了口气，因为能量透支的关系，他的脑子也不清醒了起来，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早该想到的。<br/> 德莉莎能为了铿惑和琪亚娜向天命掀起反旗，那么当铿惑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德莉莎会做什么反应也一目了然了。<br/> 德莉莎不是来告知他现在局势的，因为局势大家都懂——德莉莎是来说服自己的。<br/> “山不过来，我们过去。”<br/> “这和你一开始的说法可不一样。”韦德笑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德莉莎，“你不是说圣芙蕾雅学园要前往美洲和逆熵汇合吗？就圣芙蕾雅学园这个体量的组织，怎么够铿惑拿去和其它组织同台竞技？而且你也真敢赌，现在铿惑就像一个揣着一百块钱筹码走进赌场的人，他的对手分别是坐拥亿万资产的富豪和纵横赌界的赌神，他手上的这点筹码让他只能赢不能输。只要输一场，他就会赔个精光。”<br/> “谁说铿惑只有一百块钱的筹码了？”德莉莎突然微笑起来，眉里眼里尽是自信的灼灼光芒。<br/> 韦德一反之前倦怠的样子，在病床上蹭了蹭，盘起了腿，用疑惑的目光看了德莉莎两眼，低头沉思起来。<br/> “你觉得，创造一个和天穹市一样大的虚数空间需要耗费多少资源？”<br/> 韦德的眼神微微收敛，其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不计其数，只有天命那样的组织或者神州这样的国家才有足够的资源，但是技术方面却不一定。”<br/> “那么创造了六个同样大小的虚数空间，并且同时维持住，需要耗费多少资源？”<br/> 韦德沉思片刻，附加上一个限定条件：“这六个虚数空间的实数转换坐标离得近吗？”<br/> “千里之遥。”<br/> “……神州可以提供足够的资源，并且也能做到，但天命做不到。”<br/> “那么，现在有一个能够做到这些的组织要加入这场角逐，你觉得他在这场角逐中会占有多大的话语权？”<br/> 韦德的眼中升起怀疑的神色：“……铿惑？”<br/> “嗯。”<br/> “那这仗不用打了，直接研究一下怎么对付崩坏就行。”韦德往床头板上一靠，满脸都是【足够了不用再做其它的了等着躺赢就可以了】的豁达，“神州和铿惑很容易在天命的压力下捆绑在一起，就像两个叠在一起的铅块一样。泛人类联盟之类的东西并不需要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地加入，只要这个世界上四分之三的大势力加入，剩下的四分之一也不得不加入。”<br/> 从之前德莉莎接到的那通电话和铿惑突然间出现在德莉莎和神州的谈判桌上来看，铿惑是妥妥的和神州在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协议甚至是联合。如果德莉莎所说的六个巨大虚数空间是铿惑做的，就说明铿惑很有可能掌握了足以让他能和这几大势力一起坐在谈判桌上的筹码。<br/> 六个城市级的巨大虚数空间，这后面代表的是数不尽的资源和人力。也许铿惑是用别的方法做到的，比如说他出技术神州出资源。但不可否认，仅凭这六个虚数空间他就有坐到谈判桌旁的资本。<br/> 因为若是铿惑出技术神州出资源，那未来就绝对不仅仅有六个城市级的虚数空间；若完全是铿惑自己做的……那可就有意思多了。<br/> 那可是六个安全的千万人级避难所，也是六个绝对不会被袭击的后勤基地和储备仓库。以神州天下第一的工业制造水平来看，这相当于保住了神州的工业命脉，简直就和巫妖的命匣一样珍贵。<br/> 虽然这里面也有可能有一些猫腻，比如神州并不敢把自己的人全都放在铿惑制造的虚数空间里，但这也侧面反映出一个事实：铿惑不但为接下来的计划做了准备，而且做出的准备超乎常人的想象。<br/> 那可是六个比这个世界上任何角落都要安全的亚空间，铿惑不可能仅仅做出这六个空间后就什么都不干了，他一定有后续计划围绕着这六个空间展开。<br/> “铿惑还说什么了？”韦德忍不住问道，他觉得铿惑专门去见德莉莎一面绝对不是只为了这一件事，“他说没说【无冕者议会】的具体成员，有没有说他自己手底下有组织？”<br/> “没说。”德莉莎在这个问题上也是犯了难，“我只知道【无冕者议会】这个名字，而且他也没提他手底下有没有人的事。”<br/> “说来也是。”韦德笑了笑，似乎是在为自己刚刚的异想天开自嘲，“才三个月，他怎么可能建立起什么东西……那你的想法呢？”<br/> “圣芙蕾雅学园愿意留下的，和我留在神州。不愿意的，前往逆熵总部。”<br/> “你自己考虑吧，我先走了。”<br/> ————————————————————————————————————<br/> 德莉莎离开了房间，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韦德的呼吸声匀速出现。<br/> 韦德看了一眼房门，悠悠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br/> “阿韦你小子可以啊，这都能猜到？”铿惑的身影从空气中闪出，一脸的惊奇，“你不是随口瞎猜的吧？”<br/> 韦德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他确实是猜的，但现在不能让铿惑察觉：“首先，我不叫阿韦……其次，你身上的坑味儿根本盖不住。”<br/> 对于韦德的揶揄，铿惑直接转移了话题：“我怎么觉得见你十次有八次是在病床上？”<br/> 韦德翻了个白眼儿：“这不就说明你只有在我受伤的时候才知道关心我么？”<br/> 铿惑坐在了德莉莎刚才坐着的椅子上，斜着眼，满脸嫌弃地瞥了韦德一眼：“阿韦，听说你小子……穿我的衣服，还用我的名字？你干脆再改个名叫艾利得了。”<br/> “刚才德莉莎的话你都听到了？”<br/> “听到了啊。”铿惑十分坦然，完全没有听墙根的自觉。<br/> “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br/> 铿惑叹了一口气，显然对德莉莎的决定并不赞同：“虽然我很想接这个梗，但我确实不希望圣芙蕾雅学园以这种方式参与接下来在神州发生的事。”<br/> 韦德没有丝毫见到死者复活时的震惊，反而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身体往被窝里一滑：“人家可是尽心尽力要帮你，你就这么个态度，你是狗吧？”<br/> “汪。”<br/> 韦德叹了口气，这话没法谈下去了：“……你真的刷新了我对人类自尊心下限的认知。”<br/> “这说明你对人类的了解还不够。”铿惑看着病房中的摆设，唏嘘不已，“那你的想法呢？”<br/> “我的想法有意义吗？”韦德反问。<br/> 铿惑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心里有阴谋：“当然有意义，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br/> 韦德的白眼都快翻出平流层了：“你让圣芙蕾雅学园逃命，让我留下来跟你玩儿命？差别待遇？信不信我现在就投敌？”<br/> “跟我走吧，这是唯一能获胜的方法。”<br/> 韦德冷笑一声：“赢谁？你既然来找我，那你自然是知道我的计划最终是为了针对世界蛇。我对什么保护人类不感兴趣，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因为在路上有暂时相同的目标才合作而已。”<br/> “现在还是吗？”<br/> 两人间的气氛竟然出现了片刻的凝滞。<br/> 铿惑沉默片刻，半晌后才缓缓问道：“阿韦，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br/> “我不叫阿韦，我叫韦德。”韦德没好气地把目光移开，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耐烦。<br/> “你渴望的究竟是什么？是战胜【世界蛇】吗？或者说，这个目的直到现在还是你的目的吗？”<br/> 韦德沉默了下来，若是以前，他的回答一定斩钉截铁。可现在……不得不说，他的心态出现了一些变化。<br/> 连韦德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被人喜欢的感觉让他有点懵，因为他从没应对过这种东西。<br/> 也许是从扛起EOS号的时候开始，也许是莉薇尔特在天命总部救了自己开始，也许是羡慕着圣芙蕾雅学园和铿惑都可以为了对方赴死开始，也许是从那个叫温蒂的小女孩儿经撑期盼着他能出现在病房里开始，也许是……从他破坏了可可利亚在新加坡引起大崩坏事件的时候开始。<br/> 太久远了，他记不清楚。但他心里不知何时有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br/> 在那以前，他一直都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蝎子，伺机待发，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伪装为那致命的一击做准备。可是他在阴影下躲得太久，连太阳随着时间移动了位置都不知道。<br/> 阳光慢慢向他逼近，最后照在了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其实不赖，但因为他习惯了黑暗，却觉得这阳光有些刺眼。<br/> 可暖洋洋的，真不赖。<br/> “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像热血漫画里的角色一样幡然醒悟为正义而战之类的吧。”韦德的目光愈发冰冷，甚至带着隐约的嘲讽，“况且什么时候圣芙蕾雅学园代表了正义？大家不都是为各自的利益而战吗？”<br/> 铿惑叹了口气，低下头，双肘撑在膝盖上：“韦德，记不记得你在天命总部的时候问过我，我们付出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br/> 韦德的眉头皱了起来，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回答了：“……是又怎么样。”<br/> “如果你那个时候还在考虑着如何向世界蛇复仇，你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也不会出现在休伯利安号上。”<br/> “……”<br/> 铿惑叹了一口气：“韦德，我就是很奇怪，你的人生理想到底是什么？像你这样生而一无所有的人，能活到现在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你。以前可以理解为复仇的怒火支撑着你，可现在呢？你已经不是一个复仇者了，你也不是一无所有了。你来到光下，而且还是主动来的。”<br/> 韦德没有回答。<br/> “如果你现在心里没有答案，那我不逼你现在就仓促决定。你完全可以考虑清楚了再说，想一想，到底是不能复仇会让你失去更多，还是失去你新得到的这些东西会让你失去更多。”<br/> 韦德没有回答。<br/> “韦德，我是过来人。为了不失去而不去拥有是一个伪命题，就像一个人为了不生病而去死一样。很多东西……就像氧气一样，在你还拥有的时候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可是当有一天氧气消失了，你才会感到窒息。”<br/> 韦德没有回答。<br/> “韦德，我原本以为三个月的时间，你已经从迷茫中走出来了，但你现在应该还是很迷茫。不过这没关系，至少有一件事你是不会拒绝的。”<br/> 韦德的眼睑抬起：“什么事。”<br/> “胜利。”<br/> “赢谁？”<br/> “你自己。”<br/> “若是我回答不呢？”<br/> “你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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