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谈好了？”铿惑自言自语着，上前迎接。<br/> 齐格飞和琪亚娜分别从车的左右两侧下来，琪亚娜的手里还攥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东张西望着像是在找人。<br/> “铿惑，瓦尔特先生的围巾落在休息室了……”<br/> “他……前脚刚走。”铿惑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伸出手去接过围巾，“明天我给他带过去吧。对了，希儿呢？”<br/> “她去找大姨妈啦。”琪亚娜有些不自然地背着手，手指拨弄着麻花辫的末端。<br/> 神情严肃的齐格飞也走到铿惑面前，低声说道：“铿惑，可否借一步说话。”<br/> 铿惑的目光在琪亚娜和齐格飞脸上徘徊片刻，小声问道：“都解决了？”<br/> 齐格飞凝重地点了点头。<br/> “进来吧。”铿惑转身拧开门把手，把两人迎进室内，里面已没了虚空万藏的身影，“我这些天……一直在查找有关她的消息。”<br/> 说完，铿惑略带歉意地对琪亚娜笑笑，他之前并没有对琪亚娜细说这些天都在做什么。<br/> 琪亚娜看到铿惑的眼神，反而有些不自在了：“不用管我……我就是顺路过来，不想说给我听也没事。”<br/> 铿惑叹了口气，拉住琪亚娜的手，坐在自己刚坐过的座位上。<br/> 齐格飞坐在铿惑的对面，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身体略微前倾，看得出他在压抑自己心中的急切，以免让琪亚娜觉得不舒服。<br/> 片刻后，齐格飞还是犹豫了一下：“那个……闺女啊……”<br/> “你……问呗。”琪亚娜的腮帮子略微鼓了鼓，视线却和齐格飞错开，“又不碍我事。”<br/> 齐格飞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在一个女儿面前问另一个女儿的事有些欠妥当。这要是在寻常人家根本就不算个事，可是在他家……容易引起误会。<br/> 经过短暂的心理挣扎后，齐格飞产生了些许破罐破摔的冲动：“铿惑……我之前拜托你的事，有着落了吗？”<br/> 铿惑早就料到了齐格飞的目的，此时也很是难办：“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有一点好奇，你为什么拜托我找你的亲生女儿？”<br/> 话刚说完，铿惑便觉得问题欠妥：“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在认为你的亲生女儿还活着的情况下，给琪亚娜起这个名字？”<br/> 琪亚娜很明显地动摇了一下，她之前并没有问齐格飞这个问题，就是怕齐格飞下不来台。现在可好，铿惑直接把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拍在了老丈人脸上。<br/> 果不其然，齐格飞的表情因为这个问题而凝重了许多。他看着琪亚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br/> “琪亚娜，我想和铿惑单独谈谈。”<br/> 琪亚娜和铿惑交换了一下眼神，万分不情愿地起身，离开了房间。<br/> 见琪亚娜离开，齐格飞也镇定了一些。他的腰身微微躬下，看起来似乎很疲惫。<br/> “我……不知道，我记得我的亲生女儿被天命的女武神部队带走，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br/> “可我……你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br/> 铿惑表面上不动声色，交扣的十指却不自觉地摩擦了起来。<br/> “那一天我早上醒过来，发现她不见了，【天火圣裁】也不见踪影。我很着急，怕天命的部队偷偷带走了她。”<br/> “我出门寻找，最后发现她在和崩坏兽战斗。”<br/> 齐格飞轻声说着，眼中带上了回忆的神色。他的声音很低，时不时地发出轻笑。<br/> “那时候她才这么高，都没有崩坏兽的拳甲重。她的腿在发颤，脸上都是泥，一边抽抽嗒嗒地哭，一边向崩坏兽开枪。”<br/> “可她没有退缩过，不远处是我们借宿的村子，那些崩坏兽显然是冲着村子来的。”<br/> 齐格飞再次叹了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没有退缩过。她一边哭，一边对崩坏兽说话。”<br/> “她说……”齐格飞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也有些走样，“【我是卡斯兰娜的孩子，我不怕你们】。”<br/> “铿惑，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br/> 齐格飞的手慢慢放下，抬起头，眼睛里有着与他外表不符的晶莹光点：“她是人造的律者素体，是第二次崩坏中诞生的律者的素体……正因为那场灾难，我的妻子死了，我的战友死了，我的孩子成为了人造律者的原型体我却不自知。”<br/> “可是我没法怪她，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却说她是卡斯兰娜家的孩子。”<br/> “就在那个瞬间，我以为我见到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的，她在面对同样的事的时候，也应该是这样。”<br/> 铿惑沉默着拍了拍齐格飞的肩膀。<br/> 齐格飞挡开铿惑的手，似乎是觉得被女婿安慰太丢脸：“那个时候……我太激动了。我想起我的孩子，想起塞西莉亚，想起很多很多事。她让我觉得……我愿意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儿。”<br/> “我救下她之后，问她，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给她起名——我不想替我自己辩解，但是……我心里确实迈不过那个坎。”<br/> “我问她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她说想。”<br/> “我那个时候太激动了，这个名字就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因为太累睡着了，第二天起床之后想起来，本想给她改一个名字，可她得到了名字之后看起来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所以我就……心软了。毕竟昨天才给她起了名字，第二天就要改什么的……她会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吧。”<br/> 铿惑的脸都僵了。<br/> 铿惑心中一动——不，是猛烈地加速跳动了起来。<br/> 【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是这么想的】，【理智地思考一下觉得不合逻辑，但当时就这么做了而且觉得逻辑通顺】。<br/>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br/> 追溯到许久许久以前，似乎是刚和琪亚娜确定关系的那几天，铿惑思考过有关【崩坏究竟是什么】的事。<br/> 在那次推想中，铿惑觉得人类没有将崩坏的研究方向往【无尽深渊】拓展实在是不合逻辑的事。按理说，像【无尽深渊】这样崩坏能如此浓郁且源源不断的地方，在发现它的第一时间就该怀疑它是【崩坏】的大本营才对。<br/> 可一直以来，没有人这么觉得。<br/> 虽然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可一想到全世界那么多研究崩坏的科学家组成精英团体数十年的学习和实验都是为了将【崩坏】研究得更透彻，铿惑并不认为自己的灵光一闪就能抵得上他们数十年乃至百年的钻研。<br/> 因此，铿惑认为是有自己知识水平尚未触碰到那些研究者的层次，才有了这种自以为合理的想法。<br/> 但那个时候，铿惑依旧对此保留了怀疑，并把这个想法记录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br/> 那个笔记本是铿惑的珍宝，记录了他许多时候的灵光一闪和坑人把戏，包括但不限于思维误导模板，【话痨克星】制作方法，对各势力间博弈的猜测和对德莉莎剥削者丑恶嘴脸的批判。<br/> 而这个【灵光一闪】便作为一段信息留在了笔记本里，并标注上了【BUG】的注脚。<br/> ——而那段记录与齐格飞刚刚说的话有很相似的地方。<br/> ——同样都是莫名其妙地做出了不合逻辑的决定，思想上仿佛绕开了某个东西却不自知。<br/>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铿惑几乎听不进去齐格飞的话了。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两段信息等等对比，面对齐格飞的问题，他只能被动地应答。<br/> 铿惑坦言了他没有找到齐格飞女儿下落的事，而齐格飞在恍惚中却说出了一句令铿惑听者有心的话。<br/> ——“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我是否有过这么一个女儿。”<br/> 但随即，齐格飞便自嘲地笑了起来：“但怎么可能呢？如果我大女儿不存在，二女儿又是怎么来的？”<br/> “我会想办法从别的途径找的。”铿惑拍了拍齐格飞的肩膀，站起身来，“别着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br/> 在送走了齐格飞和琪亚娜后，铿惑依旧来到门前，站在玄关处望着远方发呆。<br/> 他今天要见的人太多了，先是在奥托宅邸着搜索齐格飞亲生女儿的消息，再去见凯文顺便见了幽兰黛尔，又去以至高骑士的身份接逆熵盟主到大主教的宅邸议谈，再接着又得给齐格飞汇报一下他亲生女儿的搜索情况。<br/> 铿惑望着天空，大脑逐渐放空。他等了许久，要等的人才姗姗来迟。<br/> “你终于来了。”铿惑长舒了一口气，“怎么这么慢？”<br/> “和休伯利安号的驾驶组有些工作要交接。”韦德不知是在糊弄铿惑还是认真在回答，“好了，东西呢？”<br/> 铿惑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了那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立方体，放到了韦德手中：“小心点儿，这可是五万年的古董，把你卖了都赔不起。”<br/> 韦德翻了个白眼儿，把便携形态的【虚空万藏】往回一怼：“那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了。”<br/> 铿惑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关，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没事儿，这玩意儿硬得很，平常开自律模式就行，反正也是做些日常工作——对了，神之键阁的建造情况如何了？”<br/> 韦德同样坐下，看着远处围绕在空岛旁的浮云：“刚刚我就在忙这事儿——已经完成了，刚刚完成了【犹大的誓约】的同调对接程序，实验很顺利，测试数据正在分析。”<br/> 铿惑的眼神显然舒缓了许多：“好，等【月光王座】建造完成，配合律者核心和神之键的驱动，我们才能真正地有底气面对崩坏。”<br/> 说完，铿惑便笑了起来，扭过头来看着韦德：“接下来你可是要当一段时间的大主教监护人，有没有感觉压力很大？”<br/> 韦德无视了铿惑的调侃，神情反而愈发严肃：“如果你回不来了，有什么别的后手吗？”<br/> “我肯定会回来的。”铿惑绕过韦德，来到干净得仿佛不存在的落地窗边，望着因欠修建而生长得有些杂乱的花园，“如果我和琪亚娜没回来而他们两人回来了，就直接发起对世界蛇的战争。所有的导弹全打出去，全人类一起玩儿完。”<br/> 韦德皱起了眉头，铿惑的这番说辞让他很不舒服：“铿惑，你是认真的？”<br/> 铿惑转过身，似笑非笑：“怎么就不是了？”<br/> “铿惑，你是不是太多疑了？”韦德低声说着，“那位卡斯兰娜的祖先至少在对抗崩坏这件事上是可以信任的，而逆熵盟主更是……“<br/> “我知道。“铿惑打断了韦德的话，“但是我和他们之间，依旧存在着无法靠武力解决的矛盾。我要进攻崩坏，凯文要彻底消灭崩坏，而杨……他只想保护住我们所在的世界。我们现在搁置争议也只是暂时的，而我这趟去量子之海就是为了用事实对他们进行最后的说服。”<br/> “如果说服不了，你就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韦德的声音冷了下去，“你疯了？还是说干掉奥托之后惊喜过度得了癔症？”<br/> “别那么阴沉嘛。”铿惑突然笑了起来，拍拍韦德的肩膀，“我又不是说肯定要开战，只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了才开战而已……无法落实到实处的威胁就是个屁，你懂的。”<br/> “但如果你真回不来了呢。”韦德突然生硬地打断了铿惑的话，“你如果回不来了，天命就要和世界蛇开战，引发又一次人类内部的矛盾？铿惑，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br/> 韦德的眉头紧皱，语气渐渐舒缓下来，内容却依旧让人觉得紧张：“你说，要集中人类的力量，避免内耗。可你现在在跟我讲什么？”<br/> 铿惑的声音骤然拔高：“那如果我回不来了，你觉得应该继续和世界蛇合作吗？凯文会吞并我们，按照他的想法推动圣痕计划，先在人类聚集地区投个几十发崩坏能扩散弹，筛选出能够抵抗崩坏能的稀有人种，选育优育？像畜生一样？”<br/> 韦德顿了顿，似乎是不想引发争吵：“铿惑，他们未必是要害你，而你也认为你能说服他们。”<br/> 铿惑挠了挠头：“所以我才未必要跟他们同归于尽，选择权在他们手里，我只是做了一些被动的反手准备。你看，如果大家都是守诚信的好人，这些危险的事就不会发生，对不对？”<br/> 韦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br/> 许久，韦德才叹了口气：“铿惑，我觉得你有问题……你变得太多疑了。”<br/> “我该信任他们吗？”铿惑反问，仿佛韦德在讲笑话，“凯文是个邪教头子，为了伤敌人一千愿意自损两千。他手底下是以人类作为实验耗材的疯狂科学家，放电视剧里就是妥妥活到最后一集才被主角干掉的那种。”<br/> “那杨呢？严格地说我跟他认识才几天，凭什么我要信任他？我相信爱茵斯坦和特斯拉，但逆熵既然分鹰派和鸽派，这个盟主自然也脱不了关系。没有他的默许，鹰派怎么发展起来的？让我相信他是个傻白甜？开玩笑吗？”<br/> “可可利亚制造第一律者复制体，作为原料的理之律者核心碎屑从哪来的？可可利亚与世界蛇的暗中媾和，最后发展成在长空市和新加坡引发人工崩坏，在我掌握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与杨无关之前，我有什么理由信任他——要知道，杨那段时间可一直在量子之海里，跟世界蛇的老大凑在一块儿玩捉迷藏。”<br/> 铿惑的情绪出现了很明显的起伏，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适时地停住了口。<br/>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我知道，我有可能错怪他们，我有可能在怀疑莫须有的东西，可是……我不能走错，不敢走错。我现在其实特别理解你那种总是想赢人一头的心情，因为我一旦输了一步，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br/> 韦德扭过头看了铿惑一眼，他没有试图驳倒铿惑，而是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压力太大了，你不应该给要求自己做得尽善尽美。世界上怎么会有什么事都能料到，都能掌握的人？我觉得你的警惕没有错，可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逼疯。”<br/> 这不止是他的想法，也是德莉莎的想法。<br/> 铿惑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哇别吧，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关心让我觉得头皮发麻。”<br/> 韦德笑笑，当铿惑在放屁：“呵呵。”<br/> 停顿片刻后，铿惑才幽幽说道：“你就是我的后手了，我会尝试着相信他们，但我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br/> 韦德没有回答，只是略微低下了头。<br/> “……哇你真信了？”铿惑故作夸张地笑了起来。<br/> 韦德抬起头，看着远处空港中停泊的浮空战舰的小小缩影：“暂且信你一回。”<br/> 稍作停顿，韦德补充上几句：“铿惑，所有人都很信任你，无论是德莉莎，琪亚娜，莉薇尔特还是什么其他人……她们都很信任你。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周围谁都不可信，就想想她们，她们一直都信任着你。”<br/> 说完，韦德自嘲地笑笑：“说真的，我挺羡慕。”<br/> 铿惑叹了口气：“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你不应该是那种藏在漆黑的暗室里盯着监控屏幕一边发出恶心的笑声一边欣赏自己的阴谋完美施行的那种阴谋家形象吗？”<br/> 韦德翻了个白眼儿，作势欲呕：“这个比喻……呵，用在现在的你身上才合适——你觉得以后历史书会不会出现你的名字？估计会有很多人尝试评论这段历史，你觉得【大阴谋家】合适你，还是【无耻的窃天命大盗】适合你？”<br/> “就没有【纯洁善良正直高洁的至高骑士】之类的选项吗？”<br/> 韦德呵呵一笑：“算了吧，坑王之王坑穿肠不配拥有这种外号。”<br/> “靠！谁告诉你的！哎你别走！你回来！谁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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