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七月初八。
沈藏谷召集四方修士，共议诛魔之事。同时将宋临自东临仙崖而来的消息，告知所有人。
待到午时。
一位位神府、金身自幽玄府各地飞来，收敛气息落在师家别院内。这一幕神仙聚会的景象，自然惊动了城内无数百姓。
同时也让一些有心人暗自皱眉。
“如此大张旗鼓汇聚一堂，这新来的东临仙使究竟何意？”
“莫不是好大喜功之辈？”
“非也。爱笑的小李身份尊贵，何须此等功德助益。此举恐怕另有深意。”
“各位且莫急躁，等着看便是。”
一道金光陡然自后院升起，落在宽大的广场中。
“各位，久等了。”
片刻后。
各方修士基本到齐。
“李公子剑侠之风，让人神往。”
众人热烈回应，一派融洽的景象。
宋临双手作揖，岿然而立。
“见过李公子。”
若是其他人，只怕又有一番骑脸反杀的桥段。
“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一是为了重新商议布防邪魔作恶，好让各方守望相助，不叫那邪魔逐个击破。”
宋临见状，只微微一笑。
这便是身份带来的好处。
“因此。”
“还请各位放心，东临仙崖已有十成把握，一个月内必能将揪出那邪魔。”
“二是为了在大家面前露个脸，好叫各位知晓，东临仙崖对此事的重视。”
“掌教真人已下法旨，一个月之内，让我平息此事。若是不成，宗门自有惩戒。”
一个月。
这酒仙李氏的公子，好大的自信。
声音传遍全场。
数千百名神府、金身闻言，纷纷陷入沉默。
能说出这种话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此子是个好大喜功的疯子。要么就是拥有绝对的自信，背后必定人撑腰，底气才会这般足。
他们足足努力了两年，牺牲了无数人。他才刚来，就说要在一个月内结束这一次劫难……
在场的人修行日久，没有一个是傻子。
他的身份不低，乃‘镇妖’师家金身曾祖。龙象命丹修为，算得上世俗中最拔尖的那一批人。
“遵东临法旨。”
“遵东临法旨。”
一名老者率先上前，俯首作揖，表示态度。
宋临一挥衣袖，下达了一个奇怪的指令。
“是。”
众人见之，纷纷附和。
“现在，统计还有谁未到场。”
他之前可没见众人如此谦卑听话。
片刻后。
众人不敢质疑，开始自查。
沈藏谷见此，不由露出微笑。相比他这孤家寡人，宋临拥有酒仙李氏的背景，行事果然方便了许多。
师长凌恭谨地道：“参与布防邪魔的主力，一共二千七百八十一人。其中神府二千五百三十六，金身二百四十五。”
“幽玄一府，纵横五万里，人口十万万。各地家族、江湖门派、仙门，此番皆有协同助力，至少数十万人，却是不在名单之列。”
一份厚厚的名单由师家曾祖‘师长凌’呈了上来。
“禀仙使。”
“这……”
师长凌心下凛然，觉得这位剑君弟子实在不好相处。哪怕他的修为高过对方一截，此时也不敢违逆。
“那就让他们把各自有名有姓之人，都写入名单。”
宋临面色冷厉，似不太高兴。
“不敢。”师长凌低头，“只是数十万人的名单，实在不好统计。其中错漏、隐瞒，还有不入府籍的门派后备种子，皆属各家机密。”
“还有，这时间……”
“你有异议？”
宋临目光一瞥，似要挑刺。
“尊仙使法旨。”
师长凌额头见汗，只得应承。
“我给你们七天。七月十五之前，名录必须交到我手中。同时今日未到的人，必须一个个站在我面前。若办不到，仙门律法严处。”
宋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师长凌，彷佛那铁面无情的判官。
师长凌暗暗松了口气。
而后笔落如风，很快列出了三百多个人的名字。
“现在，将这份名单中未至之人划出来。”宋临继续道。
“是。”
宋临终于满意地点头，目光扫过全场。
没有。
这些人要么今日路途遥远，要么消息通知不及时，总之有许多理由，导致今日未曾及时赶到。
“嗯。”
那邪魔若如此弱智敢在今日出现，也不会闹得幽玄府两年不得安宁。
“今日劳烦各位了。”
在场之人除了沈藏谷，没有一个人给他奇特的感应。
这结果自然在意料之中。
“还请诸位前辈按照图纸上的划分率人布防。我有两个要求，一、无论发生什么，任何人不得离开驻守之地半步。”
“二、图纸内容，除了你们自己，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
少顷。
宋临看完名单，挥手又分出十八份图纸，交给在场十八位地位崇高的金身修士。
这又是一个古怪的指令。
不让离开，难道邪魔就在他们脸上杀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这……”
十八名拿到图纸的金身修士面面相觑。
一时间，广场上针落可闻。
好凌厉的目光，好强硬的手段。
“就是如此，谁有异议？”
宋临目光扫过全场。
这李氏麒麟子、剑君真传，绝非只有天资优秀那么简单。
不远处。
仅仅二十余岁，竟有一种运筹帷幄的霸者之风，彷佛他过去真的曾君临天下一般。
总而言之。
其中意义，实在耐人寻味。
黄昏落幕。
师长凌头颅愈发低垂，浑身冷汗淋漓。在场许多的人，也将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他。
十八份图纸，竟无一份发到这位镇妖城一等世家曾祖的手中。
轻声道：“小师弟，今日可有收获？”
“有一点，但不多。”
师家别院的人皆已散去。
沈藏谷走到宋临身后，看着他遥望夕阳的背影。
“虽然没找出那隐藏的邪魔，至少，将范围缩小了一圈。”
“有意思。”
宋临抬起手中的名单，手指一松。
长长的名单从掌心垂落在地，其上标红的三百余人异常醒目。
“不过。”
沈藏谷顿了顿，道：“师弟可曾没想过，那邪魔根本不在这名单中？”
沈藏谷眼中浮现一丝笑意。
这样的手段、行事，却是他过去不曾用过，也想不到的。果然世家出来的子弟，与自己这乡野出身之人有本质的差别。
宋临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将那邪魔逼出来。相比之前他们被动的方法，确实高明不少。
但这是不是太自信了一些？
“如果不在这一份，也必定在几十万人的名单中。否则，我直接吃下去。”宋临笃定地道。
“……我明白了，这是阳谋。”沈藏谷深吸一口气。
这是为什么呢？
夜色渐深。
不知为何。
他感觉自己这小师弟，行事风格似刻意在培育某些东西。与山上传来的消息有许多不同。
没有主线。
传说遗失。
宋临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一世，是最奇怪的一世，也注定是痴狂、迷惘的一世。
“也许，这第二天命人将作为导火索，引燃真正的无边浩劫。这是大势，谁也无法阻挡。我只能在大劫的夹缝中求存，争取改变一丝微不足道的命运。”
“天命虽然难改，但生死却由得自己。轮回命盘早就给出暗示，选择生、选择死，都是不一样的结局。”
他甚至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敌人，遭遇怎样的劫难。
目前唯一可知的，唯有锁骨菩萨这一劫。
他想起了韩退之经常挂在嘴边的责任二字。
徐径亭是前世是他带入这一方世界的。无论是否本就应该发生，亦或者先来后到的因果颠倒。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不过，这次我可不会逃避。”
宋临微微一笑，笑容充满‘自信’。
东临剑君？
还是……另外三位随他一起入世的天命人？
至于那一场真正席卷东临的浩劫，李氏一族的覆灭。
又有谁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宋临嘴角刻意营造‘自信’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下去。
这个责任，实在太过沉重。
亦或者——他。
想到这里。
‘仙’是完成自己的责任，从而得到逍遥。而非远遁山中，逃避红尘才取得的逍遥。
“自信……真的好难。可若我不够自信，又如何能发出那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一声低低的叹息在静室内回荡。
还记得最初的时候，他本不想参与这一世的大势，做个逍遥红尘外的自在仙人。现在看来，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
当李淳风告诉他责任二字之时，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滴答~滴答~
一阵脚步传来。
——
幽深阴暗的地下洞窟，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下方传来阴郁诡异的声线。
“他果然有些手段。”灰衣人叹了口气。
灰衣人踏过血水，出现在洞窟顶端。
“如何？”
灰衣人皱着眉，缓声道。
“避？你居然让本尊躲着那区区小娃？休想！休想！！！哈哈哈，七月十五，好日子，好日子啊！”
“有趣，有趣。呵呵，哈哈哈……”无边血色尸骸之下，传来诡异的声音。
“你还是避一避吧，七月十五，我们就躲不下去了。”
七月十四。
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日子就要到来。
放肆、张狂的声音，在洞窟内轰隆作响。
“等到那一天……本尊会要让他们看看，何为真正的上古凶魔！哈哈哈哈”
反而在真正的修行世界，拥有许许多多关于神鬼、幽冥之类的传说。其中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便是传说之中的传说。
至少有数千、数万年，没有人见过那幽冥过境、鬼哭神嚎的一幕。
是的。
三江九泉乃至沧州民间，并无鬼怪魂类的传说。
九泉也有一个‘幽泉’。
但那样的地方，应该不足以威胁到整个东临大地、东临仙崖，乃至覆灭酒仙李氏。
也因此。
宋临一直认为‘东临一剑成绝响，共赴幽泉世无双’中的‘幽泉’，应当来自地下。
宋临唯一可以推断的是，所谓浩劫之中的敌人，也许不止一个。
“人，都到齐了？”
总之。
未来的敌人，一切都是迷。
众人却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一连六日。
又是一个黄昏。
宋临站在广场上，看着身前的三百余人。目光如电，咄咄逼人。
只要问心无愧，何惧他人质疑？
“师长老。”
噬骨邪魔未再犯下一件杀戮，足以见得这位剑崖真传的手段，绝对有效。
他怀疑自己这些人中有问题，自无人敢反驳一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惶恐，“老夫愧对仙使，愧对师氏列祖列宗，愧对天下苍生……”
“有什么话，直接说。”
宋临看向师长凌。
却见修为高深的老者，此时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上百万人的性命啊！
这一切的真凶，竟真是守护镇妖城万年的师氏族人所为！
宋临、沈藏谷不由皱眉。
“三百七十二之数，已有三百七十一人到场。唯我师氏嫡子，师万德……失踪了。”师长凌将头深深埋在地上，痛哭流涕。
“嗷——”
陡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自远方的百邙山传来。
万年功德，毁于一旦。
从今往后，‘镇妖’师氏一族，将再无颜面面对世人。
下一刻。
整个人化作一缕金光，遽然遁入天空。
出事了！
宋临猛地转头。
沈藏谷紧随其后。
呼呼呼——无数流光自镇妖城中飞起，飞速朝百邙山而去。
镇妖城附近数百里天空，忽然弥漫一层层血色云彩。云雾翻滚之间，幻化作无数面目狰狞的妖魔，让人不由心生惊惧。
魔劫降临，天地变色。
真正的锁骨菩萨之劫——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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