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名天子。
老天爷的儿子，受命于天的神圣，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如同庙里供奉的神仙。
远远看上一眼，那都是天大的福分。
李平安现在享福了，距离神仙只有三四尺，不敢抬着头打量，只偷偷摸摸瞥了两眼。
说实话，略有些失望。
如今是武德四十二年，李平安不知皇帝姓名，姑且称之为武德帝。
武德帝没有传说中目含雷霆、光芒万丈、神威浩荡，反而白发苍苍，眼皮耷拉，满脸老年斑。
身子蜷在龙椅里，裹在衮服中，不似真龙神仙，更像是个打瞌睡的枯瘦老头。
刚刚端上桌的汤羹，重新收回食盒，与小慧子抬着原路返回。
回去路上没了禁军监视，也不用护着食盒下方的暖炉，脚步轻快，不消片刻就回到御膳房。
武德帝没发现小太监打量自己，他的心思全在北疆战事，随意吃了几口菜喝了口汤，便回勤政殿继续批阅奏折。
李平安第一回见皇帝，就如此匆匆结束了。
“小慧子，这汤咱能喝么？”
两人抬着的羹汤名为金玉返魂汤，金为百年人参，玉为碧犀角，再加上何首乌、鹿茸等珍稀药材熬制而成。
然后按照惯例，将残羹剩饭倒入敬膳炉焚毁。
李平安看着多数未动过筷的美味佳肴，尽数倒进炉火当中，只觉得万分可惜，悄声问道。
正常时候用不到，撤膳后就会焚毁。
“安公公，这可万万不能啊！”
返魂汤并非日常食用，而是用于急救。
若是陛下用膳时中毒、受伤、突发疾病等等，太医诊治之前，以此羹汤滋补吊命。
小慧子摇摇头：“咱只知道每日晚膳花费二百两左右。”
“……”
小慧子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吃剩下的御膳，那也沾染了龙气，非恩赏不可食，违者杖毙！”
李平安果断将返魂汤倒进敬膳炉，随口问道：“小慧子，你知不知道这碗汤能换多少白面馍馍？”
阿姐没饿死时，李平安全家七口只有半亩薄田，租了孙扒皮家十亩，丰收年景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这些田，卖了都不够陛下吃顿晚膳！
李平安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盘算许久，然而铜钱数额太大，算不清抵得上多少白面馍馍。
只能用价值更高的田地换算，陛下一顿饭吃了二十亩地！
……
御膳房下值，已经过了巳时。
李平安对武德帝生出些许莫名情绪，虽不敢仇视怨恨，却不再像先前崇拜敬仰。
“陛下若将残羹剩饭赏给咱，阿姐也就不会饿死了……”
李平安拎着个红纱灯笼走夜路，这是宫里的忌讳之一，提灯必须罩红纱，避免撞见邪祟。
传说有人拎着白灯笼，照见了死去的太监宫女，成群结队的从眼前飘过去。
皇宫里黑黢黢阴森森，寒风穿过宫墙、甬道，发出呜咽哀鸣。
似女子哭泣，又似野兽喘息。
李平安没有拒绝，即使身体没感到劳累，心思过度消耗，仍然有些疲倦。
边泡脚边闲聊：“今儿堂里可有什么趣事？”
回到住处，屋内只有小振子。
“安公公，咱家打了热水，您泡泡脚。”
还有自己浑圆的脸型，也是拜周公公所赐，每日洗漱时都会提醒一遍。
“你小子能分在此间住，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小振子羡慕道：“周公公收了个干儿算不算？可惜咱没这般运道。”
李平安眼底闪过森冷，自己和周公公可是有三百多个白面馍馍的仇怨，放在乡下可谓血海深仇了。
李平安知无不答，并没有藏私。
这门功法在宫中流传百年，早已被太监们参悟的清楚透彻，即便他不讲，小震子也能从他人处得知。
“那是那是。”
小振子连连点头，将洗脚水端出去洒了，回来向李平安请教《莲花宝典》。
正说话时。
小方子、小圆子下值回来。
何必为了些许感悟，与这个伶俐的、勤奋的小太监生出间隙。
当然，小振子若不知好歹，李平安也不会心慈手软，杀人害命或许下不去手，废其丹田却是手到擒来。
李平安嘴角微翘：“咱认了孙公公为干爹，负责御膳房传晚膳，还得见陛下天颜。”
小圆子愣了愣，啪的一声掌嘴，没有运转真气抵御，脸上很快浮现个清晰的掌印。
两人不止容貌相似，而且方不离圆，圆不离方，从来都是一道当值、练功、下值。
小方子问道：“第一天当值如何，分配了什么差事？”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叠银票，晃了晃说道：“你和小方子对我多有照顾，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圆子顿时松了口气：“安公公海量。”
“安公公，咱家不长眼，过去多有得罪……”
“小圆子莫要这般。”
白日里小慧子讲了许多事，但是对孙公公讳莫如深，李平安也不好直接询问。
小圆子接茬道：“孙公公是尚膳监刘提督干儿，而刘提督的干爹，安公公不久前拜见过。”
小方子冷清脸上罕见露出羡慕：“御膳房孙公公可不得了，安公公背景当真通了天。”
李平安眼睛一亮：“怎么说？”
小方子说道：“恭喜安公公，有此等通天背景，不出意外，日后定能补上官缺儿。”
小圆子从袖口摸出张银票，脸上浮现几分肉痛，塞到李平安手中。
李平安问道：“莫不是老祖宗？”
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内侍司十二监总提督楚公公，兼任司礼监提督、掌印大太监。
“圆公公，咱们可是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小方子无奈，也跟着取出银票随份子。
“祝安公公早日升官，咱家提前随份子，免得到时候随礼的门都进不去！”
李平安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面额，足有二百两之多，抵得上二十亩地，顿时笑容满面。
李平安瞥了眼傻笑的小振子，看在今晚自己独有洗脚水的份上，没向这穷鬼收礼金，允许他将来再补上。
那可是二十亩田，怎么可能免了！
怀里揣着近五百两巨款，李平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朦朦胧胧中忽然想起一事。
自个儿以后遇见小荣子，是不是得叫干爷爷？
凭白低了两辈，李平安莫名生出几分不舒服，他宁肯叫小圆子干爷爷，也不愿叫小荣子干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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