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让人听着不自觉会皱起眉头的刹车声，王南那辆破旧的小电动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顾不上抹一把头上的汗珠，赶忙掏出手机对着单子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你好，您的外卖到了，我在您小区东门门口。”
“送进来，我备注上写了楼号门牌。”一阵不耐烦的女声自听筒里传出。
“可您这儿的保安不让外来人员进啊。”王南扭头看了一眼，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不多的头发被头顶空调的强风吹得歪七扭八。
“今天早上到现在总共送了42单，有一百来块了。晚上再加把劲儿，今天争取到80单，差不多有两百块。这个月还有二十五天，每天都按这个节奏应该有个六七千吧。房租也快到期了，还有小妹暑假之后的学费……”
“喂！送外卖的！”一个女声打断了王南的思路，抬眼一看，距离小区大门十来米的一栋楼入口处一个身着清凉的姑娘站在入口的阴凉处朝着他这边挥手，“快拿过来！阳光太毒了，我怕晒！”
“烦死了！等着！”电话里的女子嘟囔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王南冲着盯着自己的保安讪笑了一下，翻看着自己手机里的订单，下一个还有12分钟就要超时了，还好离这里不算很远，闯两个红灯应该没问题吧。
“您看，就这么点距离，我就在你您眼皮子底下。”王南吞了口口水，从早上到现在他几乎水米未进，“我跑快点就一分钟。”
“物业有规定，不允许任何非本小区的外来人员进去，但凡出点纰漏我工资难保。”保安探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阴凉里的女孩儿，“你让那姑娘过来拿呗，就几步路。”
“额……好！”王南看了一眼依旧盯着自己的保安，满脸堆笑地靠近了保安室的窗户，“大哥，我把餐送进去就出来，客人就在那。”
“不行！非本小区人员一律不得入内！”保安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额……”王南为难地看着保安，不知道怎么开口。保安也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要不大哥您受累帮我拿进去。我给您发个红包？”王南咬了咬牙，掏出手机冲着保安晃了晃。
王南叹了口气，转头喊道：“美女，您能过来拿一下吗？我进不去。”
“太晒了！”女孩语气有些恼怒，“你们平台上不是说确保把外卖送到客户手上吗？我这都自己下楼了你还想怎么样？快拿过来！”
“我进不去啊！”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流进了张口说话的王南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大哥，您就让我送进去，扣多少钱我赔您行吗？”手机提醒了一声，下一个订单还差五分钟就超时了。
“不行，我要是被监控拍到离开值班区也是要扣钱的。”保安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快送过来！！！”女孩儿的语气越来越恼怒，“是不是逼我投诉你！”
“给我吧。”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王南忽然感到背后传来阵阵凉爽。回头看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微笑地看着王南，男人皮肤白皙，在阳光下甚至有些透明。他伸手从王南快要攥出血的手里接过了外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黑色门禁卡，对着仪器轻轻一刷，小区的铁门应声而开，保安赶紧站起身来冲着那男人敬了个乱七八糟的礼。
“谢……谢谢。”反应过来的王南谢字刚刚说出口，那风衣男子早已步至小区内将外面递给了女孩儿，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楼洞走了进去，消失在阴影之中。。
“别闹。”保安笑了，“你一天才挣多少钱。”
女孩儿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王南一遍又一遍哀求着保安，而保安只能无奈摇头。
而小区的保安却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嘟囔着：“以前怎么没见过黑色的卡啊。”
第二个订单果不其然地超时了，订餐的是某个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不分由说地当着王南的面给了他一个差评。送完手中所有订单的王南瘫坐在一个商场的大门前，随着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在商场里进进出出，大门一开一合带出阵阵凉气吹在他的背上。一口气干掉一瓶矿泉水，让几乎快要脱水的王南舒服了一些。
“帅哥，加个好友啊！”王南听见女孩儿这么喊着。
“他不热吗？”王南的脑子有些乱，手机却再次传来订单即将超时的提醒，赶忙晃了晃脑袋骑上小破电动车飞快地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奔去。
“嘿！这儿不让坐啊！”商场保安拎着警棍晃了过来驱赶王南，“上别地儿去。”
“这就走这就走。”王南讪笑着爬起来，朝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晚了三分钟，十多单白跑了。”王南叹了口气，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几乎被他捏成了球，“算了，这些小白领压力也挺大的，晚上的时候多跑几个小时好了。今天的午饭也不吃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反正早上吃了不少，而且夏天热饿的慢。”掏出手机熟练地朝着银行发了一条查询余额的短信，不到两秒便有了回复。
“一百三。”王南擦了擦满是裂纹的手机屏幕，微微叹气，“一天五块饭钱，还好，这个月够了。”
“最便宜的六百。”店主正抱着手机玩着什么游戏，头也不抬地回道。
“能……分期吗？”王南有些窘迫地问道，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额……我明明停这儿了啊。”望着空空的地面，王南愣了……
“大哥，有便宜的二手电动车吗？能跑就行，越便宜越好。”第二天，王南走了二十多站地来到了城边的旧货市场，冲着一个挂着二手电动车招牌的店主问道。
夜幕缓缓降落，在旧货市场转悠了一整天的王南低着头缓缓走着，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自己住的地下室角落里那辆没人要的破旧自行车修一修，这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站点负责人。
“小南啊，今天怎么没接单呀。”站长问道，“平时你可是咱们站点的劳模啊，今天是怎么了？”
老板停下来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划动的手指，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估计还不到二十岁的男孩，穿着一身外卖员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剪，正捏着衣角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
“六百还要分期？”老板嘟囔了一句再次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游戏画面已经变成了黑白，又抬头冲着王南骂了一句“买不起滚蛋！别耽误事儿！”王南只能灰溜溜地走开寻找下一个摊位。
“额……不是，是有点小毛病，想换个好骑的。”王南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里明白站长接下来要说什么。
“哦，换车的话你知道的。咱们平台对送餐员可是有这方面的福利的，分期买的话首付全免！需要的话联系我啊。”
“我……感冒了。”王南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
“原来铁人也会生病的呀。”站长嬉笑了两声，“对了，我听说你在找同事买送餐车啊，车子坏掉啦？”
前面的人似乎听到了王南的喊声，身子偏到了一旁，石头刚好擦着他的鼻子飞了过去落到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无心的。您没事吧？”王南赶忙快跑几步到了那人面前连连鞠躬，抬起头来时却愣住了，“是您？”
“嗯嗯，好的站长。”挂了电话，王南狠狠地对着屏幕呸了一口，又赶忙擦掉了不小心喷上去的唾沫。平台确实有这个福利，可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猫腻。卖给骑手的都是些不知道淘换了几手的电动车，在旧货市场卖几百的平台却标价三千，分期买更贵。“傻子才买。”王南骂了一句，继续朝着住的地方走去，“看来必须得蹬自行车了，每天的单子估计得少一半，钱肯定不够啊……”想到这，有些心烦的王南看见路边躺着的一块石头，发泄一样狠狠地踢了上去，却看到那石头在路灯的光辉下划出了一道弧线朝着王南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人影的脑袋飞了过去。
“小心啊！”王南急了，冲着那人喊道，这要是砸伤了人，医药费得出多少啊！
“呵呵。”男人笑了，手搭在王南的肩膀上扶起了他，隔着衣服传来的凉意，让王南甚至觉得有些刺骨，但脸上的笑意却让他觉得很温暖，“小家伙，我们挺有缘的。怎么一个人在这转悠？今天不用工作吗？”
“别提了。”王南叹了口气，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吐苦水一般讲给了男人听，不知道怎么的，眼前这个男人拥有一种想让他倾吐一切的魔力，不知不觉的连自己之前人生都说了一遍。
眼前那人，正是昨天小区门口帮王南解了围的风衣男人，此刻的他依旧是黑色风衣，原本冷白的面皮在夜晚里更加显白，白得让王南有些心里发毛。
“您好，昨天真是太谢谢您了。”王南冲着男人连连说道，然后又鞠了一躬，“今天真是太对不起了。”
“所以，你很需要钱？”听完王南的自言自语，风衣男人不知从哪抽出一沓钞票来递到他眼前，“拿去买个好点的代步工具，剩下的应该够你和你小妹的学费了。”
“不用不用，我又还不起。”王南笑了笑后退了两步，倔强地摇了摇头，“先生，您昨天帮我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拿您的钱。不好意思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只是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了情绪。虽然我的命运很悲惨，但我还是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供小妹读书。”
他今年二十三岁，本应该在读大四的他因为缴不起最后一年的高昂学费不得不暂时休了学在外打工。半年之前，他的父亲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病倒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疾病，从倒下到整个人皮包骨头仅仅过去了三天，村子里的医生毫无办法。而父亲在送往镇上医院的途中就离开了人事，临走之前紧紧抓着王南的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灵儿…灵儿……”
灵儿是王南的小妹，还是个十五岁的中学生，一个月前刚刚参加完中考，拿到了这座城市里重点高中的通知书。暑假过后就会来这里跟他生活，但此刻的他丢掉了赖以谋生的交通工具，可能连小妹的学费都凑不齐了。
“那这样呢？”男人直视王南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忽然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这一瞬间，王南感觉自己完全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如同在万丈深渊里不停下坠，连惨叫都来不及。
回过神来，眼前是一个充斥着昏暗灯光的房间，耳边充斥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哦？”男人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这就算悲惨的命运了吗？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惨。”
王南苦笑，眼前的男人随随便便就能掏出那么多钱，肯定不能懂他们这些穷苦人的生活，他们连活着都很难了。
“感觉就是不一样。”男人的身材很胖，砸了咂嘴仿佛在回味着什么，从丢在一旁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钞票扔在了王灵面前，一片淡淡的殷红在白色的床单上显得那么刺眼，“你的好大哥知不知道你为了挣钱这么贱？这次五千，如何？”胖子的声音贪婪而又玩味。
“滚！”王灵一把打掉胖子放肆的手，拿起钱紧紧抱在胸口，空洞的眼睛里有泪水来回打转。胖子讨了个没趣，啐了一口，穿好裤子离开了房间。
“对…对不起！”王南连忙捂住脑袋蹲了下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殴打，而他等了许久，却只有一个莫名熟悉的空灵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一万，谢谢……”
王南愣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僵硬地抬起头，床上那个缓缓坐起的消瘦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他应该待在家里的小妹——王灵。
“我只是让你看了一下未来。”男人耸了耸肩膀，“你可爱的妹妹现在正坐在朝这座城市开来的火车上。至于你事情发生的时间嘛，大概是两个小时以后。”
王南猛然起身，双目赤红，如同饿狗一般狠狠地扑向男人捏着钞票的右手。“钱，只要拿到钱，去车站把小妹拦下来，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王南的脑子里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面前那一叠红色的纸钞离他的手越来越近，而风衣男人见状却是微微一笑，右手轻推正好把钱送进了王南的怀里。
“灵儿！！！”如同被雷击了一般的王南惨呼一声，连滚带爬地朝着王灵扑了过去，然而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王灵的一刹那，周围的空间忽然扭曲破碎，再次抬头，眼前还是那个风衣男子，周围还是一片寂静，只有飞蛾撞击路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那是什么？”王南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你让我看了什么！？”
从家乡的镇上到这座城市的火车每天只有一趟，出站口里只有三两个站前旅馆拉客的老女人在嗑着瓜子闲聊。分明是盛夏的夜晚王南却感到了阵阵寒意。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距离到站时间还有三分钟，攥了攥怀里的纸钞，列车就要进站了。
三三两两的人或是面无表情、或是谈笑风声从王南的身边一一走过，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列车早已重新出发，也不见有人再从出站口出来。看来那个怪异男人给他看的只不过是个瞎编的幻觉，王南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见一个空灵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出站口的拐角传了出来：“放开我！你要是再纠缠下去我就要报警了！”
“我会还你的！”王南朝着地铁站的方向飞奔，只留下这句沙哑的嘶吼在黑夜里渐渐散去。
“火车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随着地铁到站提示音的响起，王南混乱的思绪才被拉回了现实。他摸了摸怀里几乎快被汗浸湿的钞票，抬起沉重的步子走下了地铁。
“哥……”王灵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等到她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也是愣在了当场。
“灵儿，没事吧！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王南颤抖着双手扶住王灵的肩膀，仔细检查了一番王灵浑身上下。
“小妹！”王南脑子一激灵，迈开步子就冲进了出站口，检票员的惊呼声直接被他抛之脑后。快步跑过拐角，映入眼帘的正是他两年未见的妹妹王灵小小的身影，而正在一边拽着王灵胳膊的人影顿时让王南火冒三丈————正是幻象之中的那个胖男人。
“给老子放开！！”王南怒吼一声，飞身一脚朝着胖子的腰上踹去，胖子哪来得及躲闪被踹了个正着，整个人如同水桶一般翻滚出去，狠狠地撞在了背后的垃圾桶上。
这时，出站口的检票员领着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冲了过来，指着王南就喊：“就是他！”两个警察不分由说，一人快步上前将王南的双手钳制起来，另一个人一边搜他的身一边厉声问道：“干什么的！为什么冲卡！”
“我…我接人！”王南双手被扣住，只能老实回答道。
“没…没事。”王灵扑进王南的怀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
一声哥，喊得王南眼睛一酸，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他揉了揉王灵的头发，“走，咱们回家。”
“没有危险物品！但是有很多钱……”搜身的警察将从王南怀里找到的一叠百元大钞和身份证递到了另一个警察面前。
“那是我自己的钱！血汗钱！有钱犯法吗？”王南急了，开始不停挣扎。
“还给人家。”扣住王南的警察仔细看了眼同事手里的钞票和证件，松开了王南表情严肃地说道，“小伙子，接人也不能冲卡啊，再有一次我可是要拘留你的。”随后松开了王南，又看了看王灵的身份证便示意他们赶紧离开。王南连连点头，忙不迭地接过东西拉着王灵就要往外走，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警察叔叔！他打人！”被王南踹倒的胖子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嘴角还深着血丝。走到王南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有气无力地说着，“他，打我！”两个警察相视一眼，一人向前一步把王南夹在了中间：“小伙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