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尼亚离开之后,铿惑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坐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br/> 这次新加坡之行发生的事情太多,得到的情报也太多,非常多,多到了让他甚至产生了迷茫的程度。<br/> 莉薇尔特究竟是否还活着,以及她真的在执行德莉莎的秘密任务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她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br/> 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去控制,在自己灵魂离体的时候甚至还能自行运动?<br/> 【世界蛇】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齐格飞和古斯塔夫都对其讳莫如深?古斯塔夫说他来自于米高扬中央设计局,是【世界蛇】的基因实验产物……那么是不是说,米高扬中央设计局跟【世界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联系上米高扬中央设计局跟逆熵的种种联系,铿惑甚至有些怀疑,米高扬中央设计局究竟是归属于逆熵,还只是逆熵跟【世界蛇】联系的踏板?<br/> 齐格飞之前跟他说过,这次人工崩坏是天命和逆熵的默契产物,再加上布洛尼亚刚才所说,齐格飞认为这次天命的通讯卫星被屏蔽是天命自己干的,那也就说明本部那边,或者说奥托那边其实是想要推动这次人工崩坏的发生,并捕获由此诞生的律者的——那么奥托指定猎杀者小队和自己来执行这次任务的用心也就有待商榷了。<br/> 再者……<br/> 铿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部位,确认它还在跳动。<br/> 当时的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只有一种冥冥中的意识,让自己能够确定当时面对的东西绝对是真正的【死亡】。<br/> 不是大脑活动终止,也不是灵魂消散,而是真正的概念上的【死亡】。<br/> 可是直面死亡的自己,又如何活下来的?难道是跟自己的身体有关?<br/> 铿惑逐一分析着这些待定事项,总觉得自己身体的毛病好像绝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br/> “【困兽符】……难道真的被我养出了一头野兽?”铿惑有些迷茫,他有些不放心地把自己的眼睛腿在耳廓处夹得更深一些,好像是怕它掉了一样,“而且那个名为西琳的律者话哪怕只有只言片语,里面透露出的信息也太多了——什么叫做触摸到崩坏能的本质?她指的是金丹意志吗?可是金丹意志只是来自于灵魂的力量,她的意思难道是崩坏能其实也是来自于灵魂的力量?不太可能吧……总觉得应该会是什么更深奥的东西……”<br/> “崩坏的本质?对于这个问题,恐怕没有比律者更清楚的人了,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铿惑好像有些头痛,他转过头,望向炮火声暂歇的那个方向,“叛军军已经打到这里了吗?逆熵的部队已经撤走,他们却还在战斗……”<br/> Wriath给他看过叛军的资料,成员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认为政府隐瞒了【崩坏】的真相,不对民众公开,是因为他们在暗中进行人体实验,或者因为自身力量不足以抗衡崩坏,才将【崩坏】这种现象的新闻报道压下去,让民众蒙在鼓里。<br/>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神州和大洋洲的那两次大型崩坏无法被掩盖,【崩坏】还需要多久才能进入普通人的视野?也许就在这座城市中的角落,披着人皮的死士将普通人拖入黑暗的小巷,将其分尸,或者转化为自己的同伴——这样的事情被冠以杀人案的事情有多少?<br/> 那些亲人因此而死的人,他们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即使想复仇,也只能一天天地往司法部门跑,向没有作用的方向努力。<br/> 民主政府是来自于人民的信任,它的权力也来自于人民,而如果它忘记了这一点,用权力将两者之间的联系蒙上一层迷雾,那么这样的政府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它还是民主的政府吗?它还是人民的政府吗?<br/> 或者更明确一点说,它究竟是人民的政府,还是少数社会精英的政府?<br/> 政府的权威来自于人民,当人民意识到政府正在试图使用来自人民的权力在它自己与人民之间筑起一座高墙的时候,就是它即将腐坏的前兆。<br/> 这就是新加坡叛军的由来,它由呼吁政府关于【崩坏】事件公开化的团体而来,再加上逆熵的暗中推动和社会舆论的大势所趋,逐渐转变为一个武装革命团体。<br/> 说到底,叛军来自于这个社会所有人心底的恐慌。<br/> 民众不了解【崩坏】是什么,但是知道它能够轻易摧毁一座城市。<br/> 民众不了解【崩坏】何时会发生,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不会就降临在自己头上。<br/> 也许有的民众对自己的国家抱有信心,相信他们强大的祖国一定会为它的孩子们遮风挡雨。<br/>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br/> 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广州海中的巨型崩坏兽千钧一发之际被科幻小说中才有的浮空战舰以坠毁为代价击毙,新西兰爆发的大型崩坏险些直接将一个城市从地图上抹去,而这两件事从发生到结束,整个过程都并不长,这两个国家的军方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紧急的应对策略。<br/> 只不过神州的全城紧急疏散指令发得特别快而已,到最后,还是来自于【天命】的军队击退了【崩坏】,让人类不至于蒙受如此的损失。<br/> 这也就造成了一种认知,认为只有拥有像浮空战舰那样超时代武器的【天命】才能与崩坏抗衡,而像新加坡这样军事实力并不强,又固执地保持中立,不加入天命和逆熵任何一方的国家……<br/>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br/> 在它的国民心里,政府正在将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拖入深渊。<br/> 这份来自于未知与求生欲的恐惧,才是这场革命爆发的根源。<br/> 铿惑叹了口气,对于那些叛军的想法,他不置可否,只是对于这件事的起因有些遗憾。<br/> 一个政府应该信任自己的人民,人民也应该信任自己的政府,可在这种信任到达一个临界值之前,任何一方一旦有一些关键信息的隐瞒,都会引发这种信任链的崩溃,因为没有人知道对方是不是只隐藏了这些信息,猜忌会如同雪崩一样摧垮所有信任。<br/> 可是这场革命的结果是怎样呢?<br/> 这场革命被利用,成为了天命和逆熵明争暗斗的角斗场,所有的一切都为这两个庞然大物的行动打掩护。<br/> 而那些怀着拯救自己国家的愿望的年轻人们却在战场上死去,天命甚至连他们的伤亡数字都不一定会看一眼。<br/> “给青年讲道理要谨慎,因为青年在少不经事前就被塞入一堆似懂非懂的道理,反而促使他们形成一种玩弄文字的习惯,自以为成束,对所有的事情都要争辩,总不服气。”<br/> “而且,给青年讲道理其实是在将他们无法理解的义务强加给他们。为了获得奖励或者逃避惩罚,他们会选择用虚伪,撒谎的方式,用表面行为掩饰内心动机,假装明白,用空洞搪塞你。”<br/> “现在看来,卢梭说的真对啊……”铿惑轻轻把琪亚娜流出来的口水擦掉,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脸,把她喃喃念出的菜名全都记了下来,“革命军的最终目的站队,是为自己的国民寻找庇护,这没什么错,可是过程和结果……却像是小孩子之间的吵架一样,也许等到下一次竞选,这件事可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但现在的样子却让站在更高点的人不禁想发笑,到头来只不过血流得更多罢了……”<br/> “可是谁又能保证在下一次竞选之前,崩坏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呢?到头来,这里的所有人不过都是棋子罢了……”铿惑轻声呢喃着,他盯着琪亚娜熟睡的脸庞,目光却显得有些失焦,“我们在这个舞台上声嘶力竭,险死还生,其实都只是被站在更高点的人所安排好的一出戏剧。真正谋划了这场灾难的人甚至连现场都没有到,只是远远地听着报告……”<br/> “……”铿惑的手慢慢握住了琪亚娜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让铿惑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掌心将其包裹起来,好像想让她暖和一些,“我们的险象迭生甚至连一句话都不会被提到,只有最后的结果被写在报告书上……”<br/> 铿惑慢慢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琪亚娜的手背上,脸上的神色有些痛苦,又有些挣扎。<br/> 当他发现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源自更高一层人们的安排时,他便试图以他们的视角来分析这次事件的始末,这也是他第一次试图以更高的视角来看待身边所发生的一切。<br/> “这次事件过后,那些并不强大的中立国家是否还要保持中立恐怕就要掂量一下了吧……难道这才是那些高层想要的结果吗?并不是很令人惊叹的奇谋,但是因为所站的地位不同,视角也就不同,更高的地位需要更大的格局,而更大的格局使得他们做出的安排让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只有当社会发生巨变之后才能体会到设计者的用意,因为我们是在棋盘上的人,而不是看棋的人……”<br/> “但是这种做法……真的是太冷血了……”<br/> “我原本以为我只需要保护好这几个人就够了,可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当我穿上舰长制服的瞬间,我就已经跳进这个漩涡里了,我这次我在漩涡的中心,下一次又会轮到谁呢?”<br/> 在这间小卧室里,铿惑的低语宛如大型服务器运转时的嗡嗡声一样低沉,让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br/> “想要跳出这个漩涡,要么死去,只有死人才有真正的自由;要么……就成为另一名掌控者。”<br/> 铿惑的心态似乎在慢慢变化,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些坚定之外的东西,好像是隐忍,但更多的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由经验所搭建起的冷静。<br/> 也许这份冷静并不稳定,但它却是一个人蜕变的开始。<br/> “我的目的很简单,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人,然后消灭【崩坏】,这两点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我不想像逆熵的可可利亚那样,将自己的属下派过来当探路石。我要做的,是在这即将变得凶险的世界局势中寻找一个避风港,至少要让圣芙蕾雅学园成为一块难啃的骨头,让任何人在想动学园之前都要掂量掂量……”<br/> “然后,在从漩涡中保护己方的同时,找出这个世界的毒瘤……击溃它,击溃这个世界争斗不休的根源。”<br/> “所以……我也明白圣芙蕾雅学园现在最缺少的是什么了……”<br/> “情报,只隶属于圣芙蕾雅学园的情报组织……要去搜集天命和逆熵的动向,从它们的整体动向上来分析将要发生的事,并且还要提防隐藏在暗处的【世界蛇】,防止它突然窜出来咬一口……”<br/> “情报组织……”铿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全新的领域啊……”<br/> —————————————————————————————————————<br/>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一辆基地车正静静地停在中间,它的四周布满了各种复杂的仪器,红色的警报和尖锐的警铃声几乎要把站在一边的莉薇尔特耳膜都刺穿,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盯着基地车内舱处那两个晶状体容器。<br/> 那两个晶状体之中,其中一个赫然便是被铿惑杀死的卡尔·古斯塔夫,而另一个……<br/> 则是早就死于不明狙击的瓦尔特复制体。<br/> 在铿惑离开皇后酒店之后,莉薇尔特前去回收了这具“尸体”。<br/> 说是尸体,其实只不过是假死而已,这具拥有着与古斯塔夫几乎完全相同基因的肉体是承受古斯塔夫的意识量子态传输的最佳载体,也是古斯塔夫计划中最为关键的几环之一。<br/> 整个地下停车场已经被改造成了类似于地下避难所一样的结构,天花板被加固,拉起人造掩体和便携式炮台,密密麻麻的侦测装置和屏蔽装置把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占满,连一只苍蝇飞过都要同时承受六道自动炮台的瞄准激光导线和八种不同探测器的检测。<br/> 终于,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警灯闪烁着的红芒渐渐褪去,莉薇尔特所面对的两台晶状体容器中的一个慢慢打开,白色的冰冷雾气如同云瀑一样在地面上弥漫开,而里面那个睁开了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的人似乎被冻得够呛。<br/> 莉薇尔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个从晶状体中踉跄着走出来的人。<br/> 虽然她表面看上去十分镇静,但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因为古斯塔夫的计划实在太冒险,而且因为古斯塔夫的身体状况又将这个计划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的成功率压得极低,这也就造成了她在对方开口之前不敢判断这个走出来的人究竟是谁的情况。<br/> 从晶状体容器中走出来的年轻人咳嗽着,扯掉自己身上贴着的监控电极,扶住摆放在一旁的心率仪,似乎想要缓一口气。<br/> 他甩了甩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下。<br/>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了瓦尔特那张年轻的脸,只是这一次,这张脸上不再带着任何自大与不屑的神情,而是一个十分礼节性,却又掩盖不住自身喜悦的笑容:“莉薇尔特,我的大衣你带着吗?”<br/> 莉薇尔特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将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发了出去,顺手将放在一边椅背上还沾着血迹的燕尾服和衬衫拿了起来,上面左胸处的破洞已经被补好。<br/> “这可太冒险了,古斯塔夫先生。”<br/> “哈哈哈……”被称为古斯塔夫的瓦尔特克隆人突然笑了起来,“你莫不是在担心我?”<br/> “没有,在您对学园长产生足以弥补死去的三十七名袍泽的利益之前,您的死亡有逃帐的嫌疑。作为负责人,您如果死了,我会很难办。”<br/> 古斯塔夫在神州战役之时,当他意识到可可利亚是在算计他的时候就想好了自己的退路。<br/> 这些送上门的女武神,就是他的退路。他给水下机甲部队下达的指令是捕捉,将捕捉到的女武神关押在驾驶舱内,作为他的后手。<br/> 按照当时的情况,即使是拿被俘虏女武神来要挟铿惑也已经来不及,也没有用了。因为按照他对战局的了解和铿惑对他的怀疑之心来判断,此时如果铿惑因为感情用事而为了被俘虏的女武神投降,铿惑绝对会损失更多,因为铿惑的投降就表示他虽然暂时救下了被俘虏的女武神,但也将全舰将近200名女武神的生死决定权拱手相让。<br/> 古斯塔夫在当时就已经想到了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无论他当时做什么,都逃避不了被可可利亚夺走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势力的结果,既然如此……<br/> 与其鱼死网破,为何不为自己另谋一条一石二鸟的出路?<br/> 因此,借助可可利亚入侵圣芙蕾雅学园与德莉莎完成会面但尚未返回主舰的时机,指挥逆熵地面部队的古斯塔夫借助被俘虏的莉薇尔特提供的通讯频道和德莉莎取得了联系,在陈明利害之后,暂且取得了与德莉莎合作的资格。<br/> 这是不同于逆熵和极东支部之间合作的,古斯塔夫与德莉莎个人间的合作。<br/> 但是作为代价,他也付出了很多东西,从利益角度足以完全弥补圣芙蕾雅学园的损失的东西,并且还承诺为德莉莎提供【世界蛇】的情报——不过这一条对于古斯塔夫本人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去追查【世界蛇】,探究这个将自己制造出来的神秘组织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br/> 尽管过程是将自己的一切都摆上赌桌,可是最后他还是赢了。<br/> “【逆熵】的【卡尔·古斯塔夫】已经死了……”古斯塔夫接过莉薇尔特递过来的衣服,仔细地穿好,上面的斑斑血迹似乎并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是不存在之人了……”<br/>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莉薇尔特,我现在有点能明白你的处境了,不过我好像比你还糟一些。”<br/> 没有人能够提防一个不存在的人。<br/> 他的身份,记录,联系方式全部付之一炬,此刻的他才真正脱离了人类社会与逆熵的束缚,获得了他所想要得到的【自由】。<br/> 因为“卡尔·古斯塔夫”已经死了,人类的法律,组织的规定都已经约束不到他,甚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把线索联想到他身上,他将成为真正的游走于人类的世界之外的【幽灵】。<br/> 可是同样,作为“不存在的人”,他也没有人权,没有支援,任何人能够轻松获得的东西,他都无法通过正规手段获得。<br/> “莉薇尔特,请顺便问一下德莉莎女士,关于我上次给她的那个实验室的量子坐标,她找到地方了吗?【世界蛇】盯着那块肥肉可盯得紧呢,如果不赶快下手的话……可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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