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人类被审判？哈哈哈哈……”瘫坐在地上的温蒂笑出了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得让人觉得她是装出来的，“一个律者，作为人类被审判？是我听错了吗？”<br/> “……【渴望宝石】已经被我封印，对于你来说现在它只是你身体里的一块高浓度的崩坏能结晶，你和律者是不同的。”铿惑停顿片刻，却觉得口中的话有些违心，“布洛妮娅希望我能救你，我会尽我所能。如果军事法庭认为罪行是第四律者犯下的，那么人类温蒂将不会受到惩罚。”<br/> 很多时候一个人决定的事都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做决定的人往往也只能依靠临场的应变和过去的经验来决定未来的走向。温蒂到底该不该杀，他也不知道答案，也许这事儿就没有个答案。可是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事情等着他做决定。<br/> 可他哪***知道什么狗屁决定该怎么下决定。<br/> “救我？你是说，你们会原谅我吗？”温蒂咀嚼着铿惑的话，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不，你们，应该祈求我的原谅。”<br/> 这句话，铿惑想反驳，可反驳的话却说不出口。<br/> 他轻叹一声：“活着，不一定非得以律者的身份；以女武神的身份，也不一定会死去。”<br/> ……<br/> 铿惑深吸一口气，温蒂现在的心理状况不适合让他多说什么。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回头支援德莉莎，要知道现在休伯利安号应该跟【逆熵】的浮空战舰打得脑浆子都出来了——当然，也有可能休伯利安号还没赶到战场。<br/> 一架电动轮椅出现在了大战过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这是铿惑以前的备用交通工具，但唯一一次派上用场就是在量子之海里和载着希儿和琪亚娜的自行车飙车……<br/> 铿惑从温蒂的身后把她提了起来，像提着一只小猫一样放在轮椅上。铿惑拍了拍温蒂的肩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br/> 休伯利安号在前往阻拦【逆熵】部队的途中应该会顺手把猎杀者小队捞回去，他倒是不担心琪亚娜她们的状况——只是事后一定得好好教训一下布洛妮娅。<br/> “喂，德莉莎，你那边怎么样了？我这边解决了……”铿惑向休伯利安号发送了通讯申请，“你那边赶到战场了吗？”<br/> “你解决了？！”德莉莎很明显呆滞了一下，但语气随即便急切了起来，“你带着温蒂立刻返回休伯利安号，现在情况有变，总之你赶紧过来！”<br/> “咋了？【逆熵】派了一百艘浮空战舰来？”也许是觉得事情已经解决，铿惑的语气轻松了一些，“能派个无人机或者什么别的东西来接我吗？接完了咱就直接溜，想必【逆熵】也不敢追到我们的……”<br/> 然而，通讯另一头传来的一声轰隆巨响却让铿惑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br/> “休伯利安号的内部被入侵了！泰坦机甲部队被直接传送到了我们的战舰内部！”德莉莎用极快的语速阐述着她那边的紧急状况，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说清楚，“我们正在集中精力对抗入侵的机甲部队，可是原本在休息的猎杀者小队失联了！”<br/> “逆熵的泰坦机甲？！猎杀者小队失联了？”铿惑的嗓音骤然拔高，刚才的少许轻松在此刻荡然无存，“【逆熵】的量子传输技术已经高到可以穿过我们的虚数隔离屏障了？我现在就回去！你那边能空出手派个无人机什么的来接我过去吗？！”<br/> 德莉莎显然是想说什么，可通讯中持续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却盖过了所有声音。<br/> “德莉莎！德莉莎！”铿惑的脸色愈发凝重，他推着轮椅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飞奔起来，边跑边大声地呼叫着德莉莎。<br/> “没事！”德莉莎那边像是终于解决了敌人，通讯再次恢复平静，“刚刚解决了最后一台泰坦机甲。铿惑，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记好——敌人是可可利亚，她带了四艘浮空战舰，目前和我们算是势均力敌。可可利亚应该没有掌握突破我们的虚数隔离屏障的技术，因为我们的系统是从内部被突破的。”<br/> “内……部？”铿惑愣了一下，险些把轮椅装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内部？！什么意思？！有内鬼？！”<br/> 德莉莎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好像也有些拿不准主意：“……我不知道，可是……我们正在检查系统的历史记录——查到了吗？”<br/> 通讯的另一端传来小小的报告声，铿惑屏息凝神，等待着德莉莎的回答。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德莉莎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在惊呼，可惊呼里却又有着不敢置信的怀疑。<br/> “什么？你确定？你再去看一遍——”<br/> “德莉莎，怎么了？”铿惑早在刚才德莉莎说猎杀者小队失联的时候就心里一揪，现在再听到德莉莎的语气，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发生什么了？”<br/> “不……那个……我让人去复查了。”德莉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铿惑甚至能听出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没事，你找个开阔地等着，我派无人机去接你。”<br/> 铿惑的脚步停了下来，开始寻找一个适合无人机降落的地方来。<br/> “从系统防护被人从内部突破？”铿惑边走边边继续追问着德莉莎，“你那边还在和可可利亚对峙吗？”<br/> “可可利亚逃走了——趁着刚才休伯利安号内部的骚乱。”德莉莎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沉重，甚至还有些张不开嘴的感觉，“刚才核实了，我们的反定位虚数壁障确实是被人从内部打开的……访问IP来自重装小兔。”<br/> “……”<br/> 温蒂感到身下的轮椅似乎正在渐渐放慢速度，她不想和铿惑说话，可是铿惑的嘴里却蹦出了让她很在意的东西。<br/> “重装小兔……布洛妮娅……布洛妮娅打开了休伯利安号的防御屏障？”铿惑的声音似乎都打着颤。<br/> 德莉莎那边好像还在举棋不定：“……在目前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只能暂定这件事和布洛妮娅可能有关。”<br/> 铿惑轻声问道：“猎杀者小队失联……她们三人当时是在一起的吗？”<br/> 听到铿惑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温蒂却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有些惊慌，夹杂着后悔和害怕。她迅速地看了铿惑一眼，却又把头垂下，甚至比原来更低。<br/> “总之，你快点回来吧……”德莉莎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惫，“我们这边……还有残局要收拾。可可利亚的战舰部队正在撤退，但对方的旗舰不知道哪里去了……”<br/> 铿惑脸上的表情愈发阴沉，他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这急转直下的情况是他从未预料到的。现在猎杀者小队失联，而解除了休伯利安号用以防御【逆熵】的量子传输技术的反定位虚数壁障的访问IP却来自布洛妮娅，而布洛妮娅在来到圣芙蕾雅学园之前是可可利亚的养女——这里面的关系让铿惑不敢去想。<br/> 【猎杀者小队失联】这几个字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温蒂的耳朵。<br/> “布洛妮娅姐姐……怎么了？”<br/> 铿惑愣了一下，温蒂在之前笑完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一个字。哪怕之前和他说过些话，语气和内容都更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像这样小心翼翼甚至还带着些惶恐的语气他可从没听到过。<br/> 铿惑抿了抿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br/> 自己该回答【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还是【放心，她没事】？<br/> 铿惑抬起头，却突然间感到一阵茫然。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可正因如此，这段等待无人机赶来的时间就愈发漫长。<br/> “不知道。”<br/> “……是因为我吗？”温蒂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爬出来的一样小。<br/> 很奇怪，她刚刚还能冷着脸说出【人类，厮杀吧】还有【作为人类被审判？】这样的话，现在却惶恐得连大声说话都不敢。<br/> “我……我没有伤害她们……我让她们走了，后面的事我不知道……”温蒂的声音本来就小，现在甚至连风声都比不过，“她们……怎么了？”<br/> 她本不想说话的，可铿惑的口中出现了那三个人小队的名字，这让她没办法不在意。<br/>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所有东西，可当她听到猎杀者小队失联的时侯，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们鼓励自己的话。哪怕是打算接受自己的命运掀起崩坏的风暴，她也小心地避开了那三个人。<br/> 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出于对方的善意，温蒂并不希望自己伤害到她们。<br/> 温蒂几乎要分不清心里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br/> 自己恨她们。<br/> 恨她们在自己放弃之后才姗姗来迟，恨她们在自己面前健步如飞，恨她们还能如此信任那些不知什么时侯就会把她们当作道具用掉的舰长。<br/> 可是自己也羡慕她们，甚至还对她们的鼓励产生了一丝渴望。<br/> 温蒂曾经也有过一个这样的小队，曾经也这样和同伴打打闹闹过，曾经也满怀信心地鼓励过别人，曾经也那样地信任过她的舰长。<br/> 但那是曾经。<br/> “暂时联系不上而已。”铿惑强行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回常态，看了一眼实时地图，发现接应自己的无人机还远着。<br/> 铿惑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心里却还在翻江倒海。德莉莎所说的那些情报无一例外全部指向了休伯利安号内部有间谍这个事实，而唯一的证据却指向了布洛妮娅。<br/> 即使是铿惑也有些慌了。<br/> 如果在这一天之前，有人跟他说布洛妮娅有朝一日会背叛大家，铿惑是打死也不会信的。布洛妮娅对芽衣的依赖有目共睹，和琪亚娜尽管经常吵架，但关系实际上却出了奇的好。更别说还有会和她一起研究吼姆周边的德莉莎，还有看似冷淡实际却是个热心肠的八重樱。<br/> 他想起布洛妮娅闭着眼睛顶着他的手蹭来蹭去的样子，想起布洛妮娅固执地让他称呼自己喂邦娅时的样子，想起布洛妮娅缠着自己要浮游炮时那种难得一见的面无表情撒娇耍赖的样子。<br/> 铿惑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布洛妮娅送给自己的吼姆玩偶，那是布洛妮娅最宝贝的玩具，可她却把它送给了自己——尽管是个备用的。<br/> 这些东西似乎织成了一张大网，阻拦着他，蒙蔽着他，让他不敢看向那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德莉莎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显然也不愿意提及此事。<br/> 另一边，温蒂并不知道铿惑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很不安，很想问个清楚却不敢。她现在连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能理得清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br/> 即使是被封印的现在，【渴望宝石】的侵蚀也在不断地加重，因为那些被崩坏能侵蚀的组织已经超过了她身体的65%，她被崩坏彻底侵蚀只是时间问题。<br/> 也正因如此，她的思维能力也在逐渐趋向混乱化。她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三个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恨她们，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自内心地在感谢她们的鼓励。<br/> 铿惑没有给她真正的回答，这让她很不安，她很想追问下去，但一股冰冷的杀气却从她的脊梁骨冒了上来。<br/> 她汗毛倒立，全身上下几乎在同一时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这股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只是从她身边路过一样。<br/> 铿惑的目光落在了远处，一架孤零零的泰坦机甲出现在他的视野中。<br/> 这架机甲是突然出现的，这应该是【逆熵】的量子传输技术，这项技术可以将物体传送到非常遥远的地方。<br/> 这架泰坦机甲的出现，让铿惑心里一沉，他几乎在同时就猜到了事情的下一步发展，可他却祈祷着，祈祷着事情不会变成那样。<br/> “铿惑，把第四律者交出来，我保证你的手下至少不会现在就死去。”<br/> 是可可利亚的声音，从泰坦机甲里传来。<br/> 铿惑沉默着，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架泰坦机甲，一言不发。逆熵的泰坦机甲都有自律程序，以可可利亚的狡猾性格，决然不可能亲自开着机甲来见他。<br/> “铿惑，你应该已经和德莉莎联系过了。如果很不幸没有，那我替她来解释——第三律者和那个姓卡斯兰娜的小女孩儿在我手上，如果你想要她们安全，就把第四律者交给我。”<br/> 可可利亚唯独没有说布洛妮娅的名字。<br/> 铿惑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不敢去问可可利亚她是怎么做到的。<br/> “你想拖延时间？”可可利亚的声调扬了起来，“如果德莉莎来了，你可就没有用第四律者换回你小女友命的机会了！”<br/> 铿惑的手在这个瞬间把轮椅推手的钢管捏成了扁扁的两条。<br/> 大脑在疯狂地运转着，铿惑想要分析出对方现在的所在，分析出是否有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分析出对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br/> 可是终究只是骗自己而已。<br/> “铿惑，我知道你很强，你甚至能一个人战胜一个半成品的律者——但放弃吧，你顶多让我损失一台机甲。而你，则会失去更多。”<br/> 一副投影出的画面横在了铿惑和那架泰坦机甲的中间。画面上，昏迷不醒的琪亚娜被能量镣铐吊锁在晶状管皿中，而管皿的外面，身穿黑色装甲的布洛妮娅静静地站在那里。<br/> 布洛妮娅的脸上有着深色的纹路，双眼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身后的重装小兔抬起自己红黑相间的火炮，对准了晶状管皿中毫无知觉的琪亚娜。不知是不是为了让这幅画面更有说服力，晶状管皿的防护罩缓缓打开，重装小兔的炮口抵到了琪亚娜的脸上，轻轻蹭了蹭，把她低垂的头抬起，让铿惑看清她的脸。<br/> 铿惑的心跳加快，他很想从蛛丝马迹里找出对方的所在，可他根本一点情报都没有，从哪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处？<br/> 德莉莎的通讯请求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但铿惑却没有接通。他死死地盯着那副画面，像是呆住了一样一动不动。<br/> “你接，她就死。铿惑，做出你的决定。”<br/> 五个字，让铿惑如坠冰窟。<br/> 可可利亚在想什么，他很明白。<br/> 铿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要什么。”<br/> “把第四律者交出来，我可以保她不死。三天之内把希儿还给我，我就把你的小女朋友还给你。”<br/> “那芽衣和布洛妮娅呢。”<br/> “你觉得你现在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br/> 铿惑没有回答，他的手在已经被自己捏成钢条的推手上用力地捏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br/> 可可利亚在上次【世界蛇】袭击圣芙蕾雅学园的时侯没有插手，铿惑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可他没想到，可可利亚竟然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br/> 她没有出手，不是被自己吓到了，而是在等待一个把自己一口咬死的机会。<br/> 铿惑的脑海在刚才已经模拟了不知多少种可能的发展，可最后的结果却都无一例外——自己没办法在现在威胁到可可利亚，也没办法找到对方的所在。<br/> 哪怕是拿希儿要挟对方，铿惑也不敢保证可可利亚就真的吃这套。<br/> 他不敢赌，他没法赌。<br/> 铿惑低下头，盯着温蒂的后脑勺。温蒂在此刻却出奇的冷静——或者说死寂才对。<br/> “铿惑，你还剩下五秒考虑的时间。”可可利亚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br/> “四。”<br/> “三。”<br/> “二。”<br/> 铿惑紧紧地咬着牙，低着头，不敢看温蒂，也不敢抬头看向前方。他用力地将身前的轮椅一推，松开了手。<br/> 就在刚才，他还在说他要救她。可是现在，他把温蒂推向了敌人。<br/> 温蒂突然间疯了似地笑了起来，笑得连气都接不上。她的笑声张狂而不加任何掩饰，每一声砸在铿惑心上，仿佛都是在嘲讽他刚才说的话。<br/> 她笑得几乎要从轮椅上翻下来了，她用力地拍着轮椅的扶手，像是刚刚听舞台上的演员抖了一个极响亮的包袱，这畅快淋漓又如疯魔般尖锐刺耳的笑声能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br/> 如果温蒂骂他，恨他，他都可以接受。<br/> 可是温蒂没有，她只是在笑，却笑得铿惑手脚冰凉，呼吸困难。<br/> 铿惑的脸色惨白，手指甚至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的目光垂下，不敢去看温蒂的背影。他浑身上下的皮肤像是被钢刷一遍又一遍地往下刷着皮一样，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已经失去了温度，脸重心都把握不好，甚至得把双脚分开些才能让自己不摔倒。<br/> 他所坚持过一切在此刻仿佛都开始了松动。<br/> 他缩着脖子，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在那幻觉里，世界上所有的鄙夷和怜悯都投向了他，他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把自己埋起来，可那些无声的目光却总是能找到他的所在。那些目光把他挖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把他的眼皮扒开，让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做了什么。<br/> 铿惑的嘴唇发紫，手脚冰凉。<br/> 纵使你力拔山兮。<br/> 但有的事，你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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