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掉下来了。<br/> 烈焰与狂风吞噬了渡鸦,弹片与冲击波一片一片地把她的肉从骨头上剃下来,烧焦的神经让她无法感觉到痛楚,但麻木背后的恐怖感却让她的心理防线备受折磨。<br/> 这个过程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让渡鸦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死亡的过程。<br/> 而后,世界重归黑暗。<br/> 而黑暗中,又诞生光明。<br/> 渡鸦如宿醉后醒来一样,模糊的视线分辨不清眼前的场景,但那个男人的声音却清晰得仿佛刻在她脑海里一样。<br/> 他说:“一。”<br/> 渡鸦还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重力感和难闻的异味就让她回到了现实。<br/> 渡鸦本能地想要大口呼吸,以缓解刚刚那死亡时的窒息感。可一张口,糊过来的就是不可明说的腥臭。她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可肺里那对氧气的渴求却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恶臭的空气。<br/> “看来你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完检讨。”那个男人站在她的上方,声音却如在耳畔,“所以你死了一次。”<br/> 渡鸦的呼吸一窒,大脑混沌一片,根本就听不懂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她努力地分辨着周围的环境,才发现了那股恶臭的来源。<br/> 她依旧被束缚在那根柱子上,但周围的环境却变了。她被束缚在一个台子上,面前依旧是熟悉的纸和笔,四周是比台子还要高上数米的墙壁,而墙壁与台子中间则是一段不到半米深的浅浅环形凹槽。那些恶臭的来源正是那些不断从自己上方掉落进凹槽的稀泥状流体,不断地刺激着她的嗅觉,让她不由得往一些反胃的地方去想。<br/> 不,那不是流体,而是一团团的固体,落到了地上之后还不断地扭动,分解,互相缠绕在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小声音。<br/> 那个男人的声音却又一次引起了她的注意。<br/> “放心,短时间内你是死不了的。”<br/> 终于,渡鸦看清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是数不尽的细小昆虫,不断从上方落进这个大陷坑中的,成团的虫子。<br/> 但渡鸦不知道那些虫子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很臭,而且还激活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br/> 密密麻麻的颗粒状物体,几乎填满了视线的窒息感,并且那些细密的颗粒还在不断地扭动,像倒在地上的水一样蔓延,向着她附近的地面靠近。<br/> “介绍一下,子弹蚁,蚁科,色木工蚁属。被咬上一口的话,伤口处就可以体验到赤脚走在灼热木炭上的感觉——而且膝盖上还插着十公分的生锈修甲刀。”<br/> “四个小时后,这些子弹蚁会开始吃你,你会被勤劳的蚂蚁们一块一块地带回它们的巢穴,喂食给它们的蚁后。同时,为了防止你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我会把你缺的那块肉补好。”<br/> “当然了,它们的胃口可能没有那么大,一次吃不完,所以它们可能会分几次来搬运你。”<br/>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每四个小时我会再增加一些子弹蚁,每次数量翻倍,直到你会被它们一次吃干净,结束这一轮回,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场耐力大比拼了。”<br/> “其实我也很好奇,蚂蚁是会顺着你的鼻腔爬进你的呼吸道里从你的肺部开始啃起,还是会从腰上咬开一块洞,先吃口感最好的肝脏呢?听说西伯利亚大仓鼠吃人的时候就是从肝脏开始吃的,因为肝脏口感最好。或者说,总不会是从脚开始啃起,把肉剃光再往上逐步推进吧?那可太没劲了……”<br/> 那个男人絮叨个不停,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魔鬼的字典中挑出来的。渡鸦的双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她确实没有死,但这和之前的【不会死】不一样!<br/> 之前的【不会死】,是绝对不会受到比死还要恐怖的折磨。而现在的【不会死】,是她要承受远超死亡的酷刑。<br/> 渡鸦几乎被吓傻了,那张蚁毯如同肆意生长的苔藓,沿着墙壁向她立足的台子爬来。甚至爬得快的已经爬到她的脚边了。<br/> 渡鸦本能地尖叫着缩起了脚,倚靠着被圆木吸附的后背把自己挂在圆木上。可这毫无用处,蚂蚁既然能爬上台子,自然也能爬上圆木。<br/> “不要怕,你还有充足的时间写检讨。我说了,四个小时之后它们才会来吃你。”<br/> 那些蚂蚁似乎在印证那个男人的话,爬到圆木周围半米的距离后就再也爬不进来了,仿佛撞在了一堵玻璃墙上。<br/> 渡鸦脸上血色尽失,她知道这种东西,也知道被子弹蚁咬一口是什么感觉——她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咬过一口,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她此生难忘。<br/> 可这里有多少子弹蚁?而且那个疯子刚才说什么?<br/> 他说,【开始吃你】?<br/> 他是在吓自己吗?<br/> 不,他是来真的,他刚刚已经真的来了一次了。<br/> 那个炸弹真的落下去了,真的炸了,弹片和冲击波真的把自己凌迟了。他从一开始说的就是真话,他是很认真地在做一件看起来很搞笑的事。<br/> 就在渡鸦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叹了一口气:“……诶算了。”<br/> 那个男人打了个响指,那些已经群聚在她脚边的子弹蚁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回到了环形凹槽中。<br/> 渡鸦几乎是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br/>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的下一句话让渡鸦的心脏险些就此不跳了。<br/> “四个小时,太长了,我懒得等。不如这样吧:在你写检讨的过程中这些蚂蚁不会向你靠近,而你一旦停笔,它们就会继续向你爬过来,怎么样?”<br/>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你快来问我啊!”渡鸦发出足以把玻璃都震碎的尖叫,拼命地挣扎着,向上跳着,想要远离那些让她心理和生理上同时感到不适的东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我说!我都说!把我放出去!”<br/> “说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玩味,“我问你什么了吗?”<br/> 渡鸦的声音已经扭曲变形,其中的恐惧几乎把她的肺都挤压变形:“【世界蛇】的基地,组织构架,目的我都告诉你!快把我放出去!”<br/> “可是我没问啊。”<br/> 渡鸦根本就没听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她眼中只剩下那些返回了凹槽后重新开始向她靠近的子弹蚁群:“我说!我都说!把我放出去!”<br/> 那个男人的声音悠哉游哉的:“可是我没问你这些,我也不想知道啊。”<br/> 渡鸦的声音已经软弱了下去,她这辈子最怕的东西现在就成千上万地盘踞在她脚边,她的大脑已经没法思考别的东西了。<br/> 况且,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意识到了在那个男人手里,死亡并不是终结,反而只是一个……计程卡。<br/> 就像他刚刚数了【一】。<br/> 在人类史上从未出现过的酷刑面前,渡鸦声泪俱下:“求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放我出去……”<br/> “那就去写——检——讨——啊——”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沉重感。<br/> 男人的声音犹如噩梦中的一座灯塔,此时的渡鸦已经顾不得什么心理博弈了,既然那个人说写检讨能阻止蚁群,那她最起码也要试一下。<br/> 渡鸦飞快地抓起纸和笔,此刻的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险些连笔都甩飞出去。她并不是完全被这些子弹蚁吓成这样的,她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越来越重的压迫感,那是犹如肉猪在停买家在和屠夫商量待会儿买走活猪身上哪一部分的肉一样的压迫感。<br/> 他根本就不在乎世界蛇什么的,他就是个纯疯子,他就是想看自己写检讨!<br/> 渡鸦在拔下笔帽的过程中险些把纸抖掉,她用力地抓着笔,生怕自己因为手抖把笔给抖掉。<br/> “你看,早点醒悟不就好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在渡鸦身边出现,好像离得很近,甚至还有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在纸上点了点,细心地指导起来,“在这写上名字,别忘了写标题,注意标点符号,注意逻辑顺序。先写个自我介绍可以凑点字数,然后写一些你的生平以及怎么来的天穹市,这样就又凑了点字数——然后写写你觉得你都犯了什么错,给大家造成了怎样的困扰,以后要怎么改正……”<br/> 渡鸦哆哆嗦嗦地开始写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检讨书——她从来都没写过这种东西,教官都是直接把人栓在树上用沾了辣椒水的皮鞭开抽的。<br/> 一股针刺般的危机感似寒潮涌过,渡鸦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侧过头来看着那个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男人。<br/> 此时的那个男人已经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让渡鸦感到有些眼熟的脸。<br/> 在看清楚了那个男人面貌的同时,渡鸦如梦方醒,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以前在资料中看到过的几个极危人物。<br/>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认为档案中的【极危】指的是这个人战斗力极强。可现如今,她才终于明白了那个【极危】是什么意思。<br/> 意思就是,这个人是个疯子,有手段的疯子,有脑子的疯子,有能力的疯子,没有道德下限的疯子。<br/> 如果以前的他还被道德和一些别的可笑的东西束缚,那么在挣脱了这些束缚之后,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疯子——哪怕是天命的那个疯子也不如他。<br/> 铿惑,在去年最新版本的个人档案中的危险指数被更新为【极危EX】的人物,哪怕是幽兰黛尔和天命大主教奥托的危险程度评分也没有他高。若是在行动中碰上了铿惑,世界蛇成员可以免除惩罚地放弃任务。<br/> 【避免与铿惑的任何直接正面冲突】,是来自世界蛇高层的指示。<br/> 如梦方醒的渡鸦大喊起来:“等一等!世界蛇对你没有恶意!我也只是干完了这票就远走高飞的……”<br/> “嗯嗯好我知道,哎,笔停了,继续写,子弹蚁又靠近了。”铿惑和蔼地笑着,慈眉善目地提醒着渡鸦什么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提醒你一下,开篇的这个【对不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这种话就是凑字数的,不算在字数里面啊。”<br/> 渡鸦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缩脚,目光往下一看,发现蚁群确实已经快要爬上台子了,而最快的一只已经在台子边缘摆动着触须,似乎在确定她这块食物的位置。<br/> 渡鸦几乎要哭出来了,她连忙把笔按在纸上。万幸的是,蚁群的动作似乎也随之停止。<br/> 渡鸦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雀跃来。<br/> 那个魔鬼的低语又响了起来:“别停,来,照我说的写。”<br/> ————————————————————————————————————<br/> 渡鸦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多久,但她的手因为握笔用力过度而发僵,酸痛不已。<br/> “嗯,差不多了,写个结尾吧。”铿惑依然在渡鸦身边热心地指导,“比如说【经过这次反省,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什么什么错误,以后要怎么怎么改正】这样的。”<br/>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句号被写下,渡鸦有些忐忑地把检讨书递给了铿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检讨书写完了,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才是最现实的——铿惑究竟会不会杀她?<br/> 相较于渡鸦,铿惑就轻松多了:“呼……原来让别人写检讨是一件这么爽的事,我以后一定也要多多让别人写检讨。”<br/> 就在渡鸦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铿惑的一句话却又把她的心提了起来:“你真的有领悟到自己的错误吗?”<br/> “我……认识到了……”渡鸦缩着脖子,这种被食物链顶端猎食者按在爪子底下的危机感让她口不由心。<br/> “不,你没有。”铿惑叹了口气,渡鸦写检讨的全程他都在看着,每一句话他都读过,“你只是在说谎。”<br/> 她不敢反驳,她只敢唯唯诺诺地听着。<br/> “你看,哪怕你写了这份检讨,你也不是真心悔过,你并没有真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br/> “你之所以求饶,之所以退让,不是因为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因为你被我打怕了。”<br/> “你说你这不是贱的吗?我让你写封检讨书好好悔过你的反人类行为,你偏不肯。最后勉勉强强写了这封检讨书,字里行间也都是讨好,而不是悔过。”<br/> “我问你:【杀人是不对的,我不该盲目听从上级的命令,这都是我的错】。你错在哪了?从文字里看,你似乎认为你错在了不该盲目听从上级的命令,是这样吗?”<br/> 渡鸦不敢说话,心里却把这个疯子骂了成千上万遍。<br/> 他绝对是一个疯子,一个不能用理智理解的疯子。<br/> 铿惑装作叹了口气,他知道渡鸦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裂痕,现在是他做正事的时候了。<br/> “渡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世界蛇】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认为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是值得的?用一座城市进行无差别试验,得到不到百分之三的能够在大崩坏来临之时苟活的人?”<br/> “渡鸦,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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