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洲最为繁华的城市边陲,一条笔直的马路从工厂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小镇里。这个小镇其实算得上是城市郊区,是一个中产家庭社区,居民大多在不远处的工厂集群中工作。他们大多都是工程师,律师或者会计之类的中产阶级职业,极少数则是从大城市中央区域里流落出来的流浪汉。<br/> 不过那些流浪汉其实算不上居民,他们大多都是在大城市里都找不到一处可以搭帐篷地方的失败者,在流浪汉阶层中都是最底层的人。这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的几个人依靠小镇居民的慷慨和善良过活,包括一个月一次的社区救济和居民们的厨余垃圾。<br/> 当然,这些流浪汉并不能参加小镇社区的活动,因为他们没有房产,不算小镇居民。<br/> 他们只是从那些居民的牙缝里讨生活的可怜虫。<br/> ……<br/> 春天的风在被太阳加热之后,总是柔软得让人觉得有些醉醺醺的。安吉拉是小镇上公立小学的学生,每天下午三点半放学后因为学校离家很近,所以她可以溜溜达达地走回家。<br/> 安吉拉很享受这段不长的回家路,因为这是唯一一段她可以独享的路程。<br/> 今天的课很有意思,老师讲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历史,告诉她们星条旗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什么。从欧罗巴大陆远涉重洋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接受了这片土地原主人的馈赠,在风雪交加的寒冬勉强活了下来。<br/> 他们为了抵抗来自欧罗巴大陆旧宗主的剥削,扛起了为自由而战的反旗,将美洲彻底从欧罗巴大陆那些老牌帝国的手中剥离了出来,<br/> 安吉拉和周围的其它同学一样听得很入迷,时不时地为这段历史感到激动。但听到后面,安吉拉的心里却产生了疑问。<br/> 在老师开始讲历史的时候,提到过这片土地的原主人。可是在后面的历史中,这些【原主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br/> 安吉拉对此感到困惑,并且大胆地把问题提了出来。<br/> 卡芙女士是他们的老师,也许别的同学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可安吉拉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敏锐洞察力,立刻就发现了老师的犹豫和为难。<br/> 安吉拉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尽管她好像问了老师一个连老师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可她还是想知道答案。<br/> 卡芙女士其实只停顿了一下,随后便笑着给出了答案:“他们一直都参与了我们的历史,印第安人自那以后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一分子,他们就在我们之中,同样参与了我们的历史。”<br/> 安吉拉恍然大悟,原来是印第安人和这片土地上的黑人白人亚裔一样,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一分子,从此以后的历史中只以国民代称,不再特地指出他们是印第安人。<br/> 课程得以继续,同学们也都没有特意记住这个小插曲,可安吉拉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都思考着这个问题。<br/> 她一个印第安人都没有见到过。<br/> 她周围的同学都是白人,黑人只有三个,亚裔更是只有她一个。她从没见过头上插鸟毛,脸上涂油彩的印第安人。<br/> 可能是印第安人太少了的关系吧,要不然她怎么会只在电视上见到过印第安人呢?安吉拉如此安慰着自己。<br/> 一天的课程就这么过去了,安吉拉也终于能从那所学校里离开。安吉拉并不讨厌学校,但她今天很想快点回家。<br/> 因为今天晚上【寿司恶魔】系列的新作《地狱杀神》就要发布了!虽然因为年龄限制她不能玩,但她可以看她爸爸玩。<br/> 更何况她爸爸白天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载游戏,现在肯定已经下好了。只要自己今天回家之后表现得乖一点儿,爸爸至少会同意在他玩的时候自己可以在一旁看。<br/> 虽说这个游戏在分级上禁止未成年人玩儿,但玩的人是她爸爸又不是她。<br/> 一想到这里,安吉拉就兴奋得想要飞起来。她高举着双手,在路上蹦蹦跳跳。<br/> “老子会一脚把你的脑袋从菊花里踢出来!”<br/> 这是《寿司恶魔》系列主角的经典台词,那个永不摘下头盔的九尺大汉就是喊着这句经典台词,一个人硬生生杀穿了地狱。<br/> 游戏里的主角总是强壮而又聪明,不像她,连说话都天然地带着一股不自信的弱弱语气。<br/> 安吉拉很胆小,不会打架,身体也弱,在班里一直都是不显眼的那个。她最羡慕的就是游戏里那些肌肉大块头,他们强壮有力,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谁敢惹他们,他们就会提起霰弹枪把那个不长眼的混蛋从头到脚轰成渣。<br/> 安吉拉已经等不及要快点回家了,为了这个她今天甚至都没有和朋友们放学后一起玩儿,而是直接走上了回家的路。<br/> 只要穿过流浪汉公园她就能远远地看到家了,她家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位于郊区边缘的边缘。因为当初社区规划的失误,它被道路和主要居民区隔开,使得很多年都卖不出去,最后才让她家捡了个便宜。<br/>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方响起,安吉拉并没有回头去看,反正也就是下午在公园跑步的人而已,并不罕见。<br/> 可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了安吉拉怀疑那个人会撞到自己的程度。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想躲开那个人,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在小镇上流浪的流浪汉。<br/> 安吉拉认识那个流浪汉,安吉拉的父母心善,经常会把家里过期的食品分给这些流浪汉,小镇社区对流浪汉的捐助活动父母也会参加。<br/> 一来二去,安吉拉最起码是认识这个特点明显的流浪汉的——他是个哑巴,好像有点智力障碍。<br/> 他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好像又不识字,这就使得他能干的工作很少。不过他至少不懒,会在小镇上到处找活干,有时候会给镇上的人打个短工,干个洗车修草坪之类的杂活。但一年里他大多时间还是都在垃圾堆里倒腾,找上那么几口吃的。<br/> 还没等安吉拉反应过来,那个流浪汉就一把把安吉拉提了起来,抱在怀里。<br/> 安吉拉的脸被按在流浪汉脏乎乎的衣服上,他粗糙坚硬的胡子刮得安吉拉脸疼,一股难闻的酸味从衣服上传来,把安吉拉熏得睁不开眼——辣眼睛。<br/> 他太臭了,臭得简直像一个活动的垃圾堆。<br/> 安吉拉被吓傻了,她的身体像木板一样僵硬,双脚凌空够不到地面,只能听见流浪汉粗重的呼吸声。<br/> 她被流浪汉包在他身上的大衣里,简直像在木桶里发酵的臭鱼。生羊肉一样的膻味充斥着安吉拉的鼻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来气。<br/> 安吉拉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抬起手用力推着那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流浪汉。可她还不到十岁,力量和一个成年男人相比实在太微弱,她根本挣脱不开那个怀抱。<br/> 一阵颠簸过后,安吉拉几乎被勒得晕过去——那个流浪汉的力气太大了,紧紧地把她包在衣服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几乎把她憋死。<br/> 哪怕她用尽全力发出叫喊声,可她的脸被死死按在对方的胸膛上,再加上厚实的大衣隔着,周围又没有人,她的求救声只有那个流浪汉才能听见。<br/> 经过了一段不长的奔跑,流浪汉突然停下,把她放了下来。安吉拉大声地哭着,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向后退去。<br/> 可这里是流浪汉在公园边缘空地搭的帐篷,用结实的帆布和钉入地面的木桩搭成,唯一的出入口被流浪汉挡住,她根本跑不出去。<br/> 流浪汉魁梧的身躯在她面前蹲下,可处于惊吓状态的安吉拉根本看不见他脸上的慌张神色。流浪汉伸手按住安吉拉的肩膀,嘴里呜呀呜呀地发出哑巴特有的声音。<br/> 流浪汉似乎是在安抚安吉拉,可在此刻的安吉拉耳中,那根本就是恶魔的低语。<br/> 长这么大,只在报纸中见过流浪汉的恐怖的安吉拉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个小镇上的流浪汉只有五个,多多少少都见过。他们从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因为做过这些事的流浪汉都已经被抓进牢房了。<br/> 小镇社区对这些固定流浪汉有每个月的救助补贴,这也是安抚这些流浪汉让他们不惹事的办法。但面包和牛奶不能满足这些流浪汉身为成年男人的生理需求,可他们也从未做出过骚扰小镇上女性的事——原因与上面一样,做出这些事的流浪汉都已经被抓进牢房了。<br/> 但这不意味着这些剩下的流浪汉就百分之百不会出问题。<br/> 安吉拉的脑海中瞬间爆炸出无数的违禁词汇,她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几乎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类的理智。<br/> 安吉拉大声地尖叫着,蜷成一团,眼泪糊满了脸,哀求着那个流浪汉住手。<br/> 可是那个流浪汉脸上的焦急和害怕越来越重,他扑上来,把安吉拉压在身下,死死地捂住了安吉拉的嘴。<br/> 安吉拉的双腿疯狂地踢蹬着,可她的力气早在之前的挣扎中用光了,踢了两下就没有了力气。<br/> 酸臭味和生羊肉的膻味充斥着安吉拉的鼻子,她泪水涟涟的眼睛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再这么哭闹下去,她就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了。<br/> 察觉到安吉拉的挣扎和哭声已经小了,流浪汉才盯着安吉拉的眼睛,看了半晌,似乎是在确认安吉拉不会再大喊大叫,才慢慢地松开了手。<br/> 安吉拉抽噎着,双手护在自己的胸前,小声地啜泣着。她刚才在脑海里闪现的是《寿司恶魔》里的主角,如果是他,一定会一拳把这个流浪汉的脑袋打飞。<br/> 可那是游戏里的主角,不是她,她是胆小怕事的安吉拉,她什么都做不到。那个流浪汉甚至连威胁她都不用,她就知道自己该老老实实地闭上嘴。<br/> 那个流浪汉魁梧的身躯对安吉拉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哪怕他拿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熊娃娃在安吉拉眼前晃也缓解不了安吉拉的恐惧。<br/> 那个哑巴流浪汉拦在帐篷口不让她走,像是在讨好安吉拉一样不断地拿出各种各样的的东西放在她面前给她看,可安吉拉像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br/> 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的恐惧超出了安吉拉的知识范围,她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流浪汉,她除了求饶以外什么都做不到。<br/> 安吉拉没有对流浪汉的行为做出任何回应,她浑身僵硬,魂儿都飞了。<br/> 见安吉拉很乖,流浪汉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他比着安吉拉看不懂的手势,好像是让她呆在这里。随后,他探头探脑地出了帐篷,又不放心地回过头,看了安吉拉一眼,做手势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帐篷里。<br/> 直到那个流浪汉走出了帐篷,安吉拉才如梦方醒。<br/> 淦!难道这个流浪汉还想和同伙儿分享一下?<br/> 如坠深海般的恐惧笼罩着安吉拉,她全程单词卡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br/> 安吉拉僵硬的手脚这才慢慢有了知觉,她的目光慌乱地在帐篷里扫视着,就像在寻找密道的汤姆·索亚一样寻找着逃走的办法。<br/> 可是安吉拉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做不到。<br/> 不,她能做到的。<br/> 安吉拉的眼中突然燃起了希望,那个哑巴流浪汉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也许这是她逃跑的机会。<br/> 安吉拉的目光在帐篷里迅速划过,一把水果刀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把算不上武器的武器让她突然间充满了自己,好像自己是那个会从手臂上弹出光刃的天使守卫,像罪恶都市里开着坦克在街上耀武扬威的暴徒。<br/> 只要有武器,弱小的人就会凭空增添出几分勇气来。<br/> 安吉拉听着帐篷外徘徊的脚步声,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哑巴流浪汉不知在做些什么,但他既然没有看着帐篷里的自己,那她就有机会逃走。<br/> 她甚至不用逃太远,如果运气好公园里有人,她只要向路人大声呼救就可以了。<br/> 有勇无谋是讽刺,可有勇气总是好事。<br/> 安吉拉听着帐篷外的脚步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水果刀,屏住呼吸,猫着腰钻出了帐篷。<br/> 流浪汉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帐篷后面找着什么东西。安吉拉没敢探头去看流浪汉在干什么,而是用发颤的腿向着远离这个帐篷的方向奔跑。<br/> 安吉拉奔跑的声音很明显引起了流浪汉的注意,她听到了身后流浪汉的大喊,并且越来越近。安吉拉的腿发颤,心也在跟着发颤。流浪汉的步子比她大得多,跑起来也比她快,她甚至能听出流浪汉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离自己越来越近。<br/> 安吉拉拼命地尖叫起来,希望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可这里太偏僻了,是偏僻到卖冰淇淋的移动餐车都懒得来的地方,根本没人听得见她的喊声。<br/> 流浪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吉拉下意识地转过身,手里的水果刀连看都不看就向身后刺去。<br/> 水果刀显然刺中了那个流浪汉,他发出受惊的大喊。安吉拉根本来不及检查自己的战果,低下头拼命地向着公园出口跑去。<br/> 安吉拉拼尽全力地奔跑着,她的肺像烧起来了一样火辣辣的疼。她只要跑出公园就能看见自己的家了。到时候只要自己跑进家里锁上门,自己就安全了。<br/> 安吉拉并没有想那么复杂的事,家在她心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家里还不够安全,那被窝一定足够安全——如果连被窝都不安全,那就只有在被窝里背靠着墙安全了。<br/> 如果连被窝里背靠着墙……不可能,在被窝里背靠着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br/> 她远远地看见了公园的边界,在树影中间,她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家。<br/> ……<br/> 安吉拉奋力地向前跑着,但她的体力已经消耗太多,连奔跑的速度都慢了下来。<br/> 那个流浪汉的生死安吉拉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立刻跑回家里把门锁上,等晚上爸爸回家后把事情告诉爸爸,爸爸会把一切都办好。<br/> 爸爸很厉害,爸爸是大公司的高管,爸爸认识很多厉害的大人物,爸爸一定能保护好她。<br/> 可是安吉拉两眼一花,险些栽倒在地。她在刚才的短途冲刺中透支了自己的体力,别说大声呼救,连喘气都费劲。<br/>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大声呼救——可这个时间的这个地方街上很少看到人,自己大声呼救最大的可能性也不过是暴露自己的位置。<br/> 安吉拉继续手脚并用地向家的方向奔跑着,只要再往前跑几十米,到了那片稀疏的树林再穿过去,她就能看到家了。<br/> 那座有着红色房顶的房子就是安吉拉的希望,门前好像有一辆黑色的车停着。<br/> 是爸爸的车吗?那个希望在她的眼中逐渐放大。<br/> 然后她的希望被一道黑影挡住了。<br/> 安吉拉一头撞在了拦住她去路的人身上,刚刚闻过的酸臭味瞬间涌进了她的鼻子,与之相伴的还有些许的血腥味。<br/> 追上了安吉拉的流浪汉二话不说就把安吉拉强行按进了他的大衣里,但他没有把安吉拉的嘴堵上,而是抱起安吉拉后就拔腿飞奔起来,和之前的行动如出一辙。<br/> 安吉拉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抖,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机会再从这个臭烘烘的流浪汉帐篷里跑出去了。<br/> 然后安吉拉听到了尖叫声。<br/> 这次流浪汉并没有来得及按住安吉拉的头,似乎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并且由于角度不好和慌张,安吉拉的身体是被斜着夹在了流浪汉的大衣里。<br/> 安吉拉的眼前是一个破洞,正好位于流浪汉后腰左右的位置。大衣里恶心的发黄棉絮从破洞中探出头来,就像电影里通过木板门上的洞偷窥门后的视角一样。<br/> 透过那个破洞,安吉拉看到了稀疏树影后的一闪而逝的画面。<br/> 安吉拉看到自己的妈妈披散着头发从房子里冲出来,但立刻就被从里面跟出来的人按住,揪着头发往房子里拽。<br/> 安吉拉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变冷了,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冷血动物,她想大声叫妈妈,可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br/> 她看到了红色头发的恶魔从自己的家里走了出来。<br/> 暴躁的,红头发的恶魔,用黑乎乎的好像是枪的东西指着妈妈的头。<br/> 哑巴流浪汉在奔跑,大衣的晃动让那个破洞一晃一晃的,安吉拉难以像刚才那样看清自己家那里发生了什么。<br/> 安吉拉被吓得浑身僵硬,连鼻子中闻到的酸臭味和血腥味儿都不再让她皱起眉头。<br/> 随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安吉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想起来挣扎。<br/> 可她现在太累了,别说挣扎,连喘口气都是奢望。她不知道自己家那里发生了什么,她想知道妈妈后来怎么样了,那些抓住妈妈的人是谁,爸爸又在不在。<br/> 安吉拉伸出手,从内侧抓住流浪汉的大衣,努力把那个破洞拉到自己眼前固定好。<br/> ————————————————————————————————————<br/> 在七岁的某一天里,安吉拉刺伤了她的救命恩人,看到了她的家在熊熊燃烧。<br/> 还见到了把她的家付之一炬的红发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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