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性、甚至协助加害人。】<br/> ……<br/> 安吉拉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跑。<br/> 距离她家的房子被烧,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br/> 在那天晚上,那个哑巴流浪汉带着她从纽约市的城郊地区跑到了市中心,和那些下水道里的流浪汉们聚在一起。<br/> 这一次,哑巴没有再给她机会让她逃跑,而是像一个机警的老鹰一样看着她,可安吉拉已经没有逃跑的动力和欲望了。<br/> 她跑到哪去?跑去同学家吗?还是跑去警察局?<br/> 安吉拉不是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去警察局报案,可她又不敢。<br/> 电影里演过,像那样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她家里把她的房子点着了的暴徒往往都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她怕她离开这个肮脏且臭气盈天的下水道之后会立刻被那些人抓走,就连警察都是他们的帮手。<br/> 她只知道出了事应该报警,可电影里演的那些事却让她觉得如果自己报了警一定会被那些大人物抓起来。<br/> 她没有亲戚,亲人只有父母,从没听说过什么祖母之类的人存在。哪怕她跑到同学家,或者向老师寻求帮助……<br/> 老哑巴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她走。<br/> 这里全都是流浪汉,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发散着不像人似的眼神。木然,凶恶,似乎随时都在准备着从身边的人身上抢走点什么。<br/> 可老哑巴把她保护得很好,这里没有人欺负她。尽管他带回来的吃的根本不够吃,还都是别人吃剩的披萨边之类的东西,可她除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可吃了。<br/> 只是……那些流浪汉很吵。<br/> “哎,小婊子,老子刚刚看见你那个吃屎的老爸在街上被车撞死了。”<br/> 经常有流浪汉这么吓唬安吉拉,安吉拉也从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习以为常。<br/> 这里的人都是烂人,以吓唬小孩子和偷鸡摸狗为乐。他们一句话里不带上三分之一的脏话就连不成一个句子,最开始安吉拉会被他们吓唬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到自己慢慢习惯了起来。<br/> “我说,你这样可不行啊。”经常会有闲着没事干的流浪汉趁老哑巴不在的时候过来戏弄安吉拉,“一棒子下去你个贱人连个屁都不放,不就是挨骂挨打的料?”<br/> “你得凶一点,像个狮子那样,谁敢弄你你就弄他,把他的XX拽出来绕着脖子缠两圈儿一勒——”<br/> “你会不会骂人?你打不过人可以骂人啊。你想不想穿新衣服?想不想吃点儿好的?那你骂他啊,你那个烂屁眼儿的老爸屁本事没有,这些你该得的东西他也从不给你,你骂他,我教你——”<br/> “记住了啊,待会儿他回来你就这么骂他,听见了没?”<br/> “来来来,我教你……”<br/> 安吉拉就这样不间断地忍受了那些流浪汉的烂话轰炸,每每老哑巴回来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只要老哑巴回来了,这些流浪汉就会一哄而散,没有人再在她耳边叨叨。<br/> 那些流浪汉教她的话,她一句也没说过。她知道这个救了自己的老流浪汉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她不敢激怒他。<br/> 哪怕这个老流浪汉脾气很好也一样。<br/> ……<br/> 【破伤风:破伤风是常和创伤相关联的一种特异性感染。各种类型和大小的创伤都可能受到污染,特别是开放性骨折、含铁锈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盲管外伤、火器伤,更易受到破伤风梭菌的污染。】<br/> ……<br/> 后来?<br/> 后来老哑巴死了。<br/> 有一天晚上,他在长达一小时的触电似的全身痉挛,牙关紧闭,咧着嘴流口水和被扼住喉咙似的嘶哑呻吟后,死了。<br/> 就这么简单,而安吉拉就一直在旁边看着。<br/>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她也许应该叫救护车,可老哑巴的手死死地拉着她不让她走,直到他死了都没有松开。<br/> 简直就像一个笑话一样,生得毫无意义,死得突如其来,安吉拉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活着究竟是因为什么,死了又是因为什么。<br/> 她从小到大听到的故事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有死去的理由。要么是为了抗争,要么是被陷害,但是老哑巴呢?<br/> 他死了,就是死了。如果她的人生是一个故事,那这个故事简直太单薄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老哑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br/> 你以为有一些人在你的人生中很重要,因为他突然登场,放在故事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理由。<br/> 可实际上呢,他登场很突然,离场也很突然,安吉拉都搞不明白上帝给她弄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br/> 故事往往是操蛋的——那些流浪汉是这么说的。<br/> 但是安吉拉在此之前不知道原来现实竟然比故事还操蛋,而且还乱糟糟的,简直就像一团乱麻。<br/> 安吉拉第一次明白原来人这么容易死。<br/> 她不明白老哑巴是怎么死的,虽然自己之前捅了老哑巴一刀,可他的大衣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卡住没有刺进去,伤口并不深。况且老哑巴后来也用破布把伤口包扎上了,不会是失血过多的样子。<br/> 可是老哑巴就是莫名其妙死了,这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学生,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破伤风——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br/> 可能是病死了?安吉拉不愿往自己捅老哑巴的那一刀上想,她希望老哑巴是因为别的事情死的,而不是因为那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导致的。<br/> 她是无辜的,她想逃,她最初只是想快点回家玩游戏,可这一周里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br/> 她第一次被人绑架,第一次捅了人一刀,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家化为灰烬,第一次看到了恶魔。<br/> 老哑巴救了她。<br/> 如果当时的安吉拉回了家,大概率也会像妈妈一样被人用枪指着。可就算这样,安吉拉也并不喜欢老哑巴。<br/> 因为他又脏又臭,还不会说话,连字都不会写,带她住进阴冷潮湿的下水道。直到现在安吉拉也不相信老哑巴是为了救她才带她来这里,因为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很深的联系,老哑巴也没有任何理由救她。<br/> 换句话说,如果老哑巴是要救她,按照常识应该直接把她送到警察局,而不是把她带进下水道住了一个礼拜。<br/> 当然,如果老哑巴真的把她送进警察局,安吉拉也不敢在那里呆着。<br/> 一直以来,所有认识安吉拉的人都觉得这是个胆小且卑微的女孩儿,因为她说话的语气总是弱弱的,存在感很淡薄,可实际上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女孩儿心里在想些什么。<br/> 她喜欢玩血腥暴力,开着车在城市里横冲直撞扛着火箭筒随意杀人的游戏。<br/> 她喜欢看烧脑复杂,真假谎言,朋友之间互相出卖算计的刑侦剧。<br/> 没有人觉得这个小女孩儿脑子有问题,因为他们看得到存在感很淡薄,也听得到安吉拉说话的语气弱弱的。<br/> 哪怕她心里藏着未曾尝过血的野兽。<br/> 在这个表面和平的年代,这头野兽尝不到血的滋味,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喝血的,只知道自己是吃素长大的。<br/> 有的人,生性凉薄,这是天生的。<br/> ……<br/> 安吉拉很淡定,这种程度的淡定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br/> 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烂透了,心里掀不起什么波澜。如果说之前看到自己的家付之一炬的时候她还是因为恐惧而手脚僵硬面无表情,现在的她看到老哑巴死在她面前,心中除了最初的恐惧后,就只有一种僵硬的麻木。<br/> 在这一周里她没有上学,自然什么都没学会——除了从那些流浪汉身上学会了麻木。<br/> 麻木是一种传染病,传染的速度视感染者的数量递增。<br/> 有人拿枪闯进了她的家,她的家没了,爸爸妈妈不知道哪里去了,救了她的老流浪汉把她带进了下水道,整个过程里她一个决定都没做过,一点用都没派上,就是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都没做。<br/> 她想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停止在了【想】上。<br/> 如果这是个故事,那这个故事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烂的故事。<br/> 她想做出决定,她不想烂在这个臭下水道里,可谁能告诉她,她该做出什么决定?<br/> 自始至终,安吉拉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世界把她给玩儿了。<br/> ————————————————————————————————————<br/> 当地的警察局外。<br/> “爱茵,你觉得……情报泄露了吗?”主驾驶上,特斯拉低着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br/> 副驾驶上的女青年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变化:“不是你去处理的吗,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br/> “万一呢?”特斯拉轻声说道,“如果那个情报泄露,我们这几十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br/> “我们早就应该做好风控。”爱茵斯坦的目光飘向车外,“我不知道布鲁斯竟然还有一个女儿。”<br/> “在此之前你都不知道有布鲁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有女儿。我那天可是派人搜了一晚上都没找到那个小女孩儿,直到现在还在找,学校说她放学后就回家了。”特斯拉没好气地回答着,目光却牢牢锁在方向盘上,“她的行迹很可疑,可万一她什么都不知道呢?这种事布鲁斯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参与?”<br/> “那秦夫人呢?”爱茵斯坦的目光停留在街对面的警察局,深邃的目光似乎穿过厚厚的墙壁,直达警察局的深处,“布鲁斯怎么会让他的妻子参与其中?”<br/> “因为他妻子也是间谍,他们的房子就是一个小型谍报中心,在我们打开保险箱的时候保险箱直接被铝热剂摧毁,连房子都烧起来了,更别说他们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情报。”特斯拉深吸一口气,双手从方向盘上慢慢滑下来,“两人一组,以家庭形式伪装,甚至有了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这次布鲁斯露出了马脚,我绝对无法相信【逆熵】的高级管理层里竟然会有天命安插的内鬼。”<br/> “那【逆熵】内部现在还剩下多少间谍?估计只有奥托知道。”爱茵斯坦把目光收回,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上,“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天命就在不停地向美洲发送间谍。抓了一个还有一个,抓了一个还有一个……”<br/> 特斯拉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我们运气好还是怎么的,奥托最想知道的事没有泄露,反而是他不知道的事……险些让他知道了。”<br/> “要不要让她见一下父母?”爱茵斯坦突然提议。<br/> 特斯拉没有回话。<br/> “果然还是算了吧……”爱茵斯坦收回了自己刚刚的话,“盟主也不会同意的。”<br/> 特斯拉还是没有回话。<br/> “要不我自己一个人去吧,”爱茵斯坦早就注意到了老友的反常,心里也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你留在这里。”<br/> 特斯拉本想拒绝,可拒绝的话却总也说不出口。最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把脸转向另一边。<br/> 爱茵斯坦关上车门的声音沉闷而有力,但特斯拉的心情却不怎么有力。<br/> 布鲁斯·秦是个亚裔,二十年前入职逆熵旗下的汽车工厂,依靠自己的勤奋和扎实的专业知识从一个跑业务的销售人员慢慢爬到了高级经理的位置。<br/> 这二十年里,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布鲁斯是商业间谍,更没人怀疑过他是天命派来的间谍。因为他尽管是一代移民,却没有在欧洲生活的经历。<br/> 现在想来,他的履历肯定是做了假的,也许他是欧洲的二代移民之类……<br/> 特斯拉伏在方向盘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br/> 自乔伊斯战死,【逆熵】成立后,天命针对逆熵的间谍活动就没有停过。奥托似乎非常想确定乔伊斯是否真的没有死,所有间谍活动的最终目的都指向了乔伊斯。<br/> 这几十年来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也可以说是风起云涌。所有的血与枪声都掩藏在了和平之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一直处于战争之中。<br/> 一场冷战。<br/> 这是存在于数据,经济和宗教等领域的意识形态战争,是不直接见血的刀光剑影。<br/> 布鲁斯窃取了【逆熵】内部的一个重大机密。<br/> 【瓦尔特·杨还活着,并且逆熵在筹备名为月光王座的大型项目。】<br/> 四十多年前,逆熵的第一任盟主,也是本纪元的第一个律者瓦尔特·乔伊斯为了保护人类的城市战死,而凶手是同为人类的天命大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br/> 但是直接造成了乔伊斯死亡的罪魁祸首,天命大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却并不知道这一点。第一律者的威慑力足以让天命却步,从那一天起,天命就一直在监视着逆熵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够窥得乔伊斯生死与否。<br/> 可逆熵的残部将信息封锁得滴水不漏,并且让传承了瓦尔特·乔伊斯名字的瓦尔特·杨佯装成乔伊斯出席各种活动,以骗过奥托的眼睛。<br/> 直到2000年,第二律者西琳在西伯利亚现身,继承了理之律者核心的第二代理之律者瓦尔特·杨与第二律者西琳在月球战斗,险死还生——这一次,奥托知道了第一任理之律者已经死去,却不知道第二任理之律者最后的死活。<br/> 可这一次,逆熵将理之律者隐藏了起来,奥托依旧不敢确定理之律者是否还活着。<br/> 天命和逆熵都在那场战争中遭受了重创,天命失去了最强的女武神塞西莉亚,而逆熵则把自己的盟主,第二任理之律者隐藏了起来。<br/> 第一任理之律者死去时,逆熵假装他还活着,以此威慑天命;第二任理之律者活着时,逆熵假装他死了,以隐藏自身的力量,干扰奥托的判断。<br/> 若要发起战争,双方都不知道最后谁会胜利。但最后获胜的那个,一定是断臂折腿的惨胜。而惨胜的代价,就是在荒原上苟延残喘的过程中被其它势力分食殆尽。<br/> 这就使得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且的和平,各自在暗中筹备着下一轮的博弈。<br/> 两代理之律者用自己的生死与否设下了两个局,为逆熵挣得了五十年的时间。而这五十年,则被逆熵投入进了一个秘密计划的开发当中。<br/> 由天命北美支部的赞助者南希·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发明的【月光王座】系统。<br/> 而布鲁斯·秦,则是【月光王座】开发计划中负责原料采购项目的负责人,他所生活的小镇居民基本上都是逆熵旗下工厂的员工,而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温妮·布洛。<br/> 特斯拉从未想过布鲁斯竟然会是天命的间谍,更没想过连他的妻子都是。幸亏【月光王座】计划的各个环节被完全独立开,布鲁斯并不知道【月光王座】计划的全貌,只知道逆熵在筹备大型项目。<br/>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铤而走险,在特斯拉身上放了窃听装置。如果不是和特斯拉开会的瓦尔特·杨发现了窃听装置,布鲁斯险些就成功了。逆熵的技术部门通过信号的反向追踪,立刻逮捕了正在窃听的布鲁斯·秦。<br/> 也正因布鲁斯听到了杨和特斯拉的谈话,他才招致了杀身之祸。<br/> 布鲁斯必须死,哪怕他只是有可能猜到了杨的真实身份。<br/> 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性,他也必须死。尽管现在他还只是被关押,但秘密处理掉他也只是时间问题。<br/> 【月光王座】和【盟主】的任何情报,都不允许有丝毫泄露给天命的可能。<br/> 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分得清楚?<br/> 就连那个人自己都不知道。<br/> 这个世界上,谁又能保证每一次做出决定的时候都是最好的决定呢?<br/> 每个人只能保证做出决定的时候选择的是当时想到的最好办法。<br/> 这个办法可能会受限于眼界,可能会受限于条件。这就使得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做出选择的时候,那个【选择】都不是最好的选项。<br/>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漩涡中挣扎的水草,【选择权】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手里。<br/> 比如布鲁斯·秦,比如那个可能带着布鲁斯·秦秘密情报的,安吉拉·秦。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