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身体一僵，正襟危坐，大脑疾速运转，疯狂地寻找着对策。<br/> 从他赶回天穹市，敲定好计划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见到琪亚娜后该怎么解释自己行动的问题，可他直到现在都没想好该怎么向琪亚娜解释。<br/> 铿惑的眼神飘忽了起来，头顶黄豆大的汗珠连成串儿地往下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蒸桑拿。<br/> 琪亚娜清了清嗓子，笑靥如花：“铿惑，我听丽塔说……你早就到天穹市了？”<br/> 铿惑的目光飘忽在他精心设计过的厨房里，却愣是不敢往这两个人身上落。<br/> “这个……也不是早就到了，我其实也是今天才来的……”<br/> 琪亚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语气也很是温柔，可这恰恰让铿惑怕得不行：“哦……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啊？”<br/> 铿惑的目光最终还是缩回了自己身前那一小块儿地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碗：“我……我是在……那个……我接到消息说天穹市有异变，还有你的消息，我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到的时候你和丽塔还没碰头，我就跟着你跟了一路……”<br/> “哦……这样啊……”琪亚娜若有所思，“然后呢？”<br/> 铿惑汗如雨下。<br/> “咳咳……这个……其实我不是光看着，我还帮忙了来着……”铿惑低着头，小声地解释着，可越解释就越是心虚，“我帮你偷偷把天命的追兵解决掉了，在你们潜入神城医药的时候还帮你们清理了哨兵，我还把幽兰黛尔揍了一顿不让她去抓你……”<br/> 琪亚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大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和丽塔一左一右像宝藏门前的石像守卫一样：“哦~哪怕是偷偷跟着，在一旁看着，还暗中出手帮忙了，也不肯露面是嘛？”<br/> 铿惑汗如瀑布。<br/> “那个……这个……我有计划的来着……”铿惑抹了抹头上的汗，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碗，“我计划让天命吃个大亏，还能帮你把事儿办成了，但是在那之前我不能现身，一旦现身就全完了……”<br/> “哦……原来是有计划的啊……”琪亚娜脸上的笑意更浓，目光悄悄偏转，和丽塔对上了眼，似乎是在确认丽塔的反应，“所以你在一旁看着，就是不肯现身是嘛？”<br/> “呃……这个……”铿惑流汗都快流虚脱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观察着琪亚娜的反应，“这个……咱以后再说？先吃饭吧，大好的日子……”<br/> “我吃饱了。”<br/> 铿惑瞅着琪亚娜面前那连一半饭都没扒拉完的碗，沉默了。<br/> 没办法，他理亏。无论他的计划如何，他没有第一时间来见琪亚娜，而是利用琪亚娜的行动做了一个局，这是没法辩驳的事实。<br/> 这才是铿惑一直不敢在琪亚娜面前现身的主要原因。<br/> “我明白了，吃饭吧。”出乎意料的，在铿惑的压力达到最顶峰的时候，琪亚娜竟然主动结束了话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别愣着，再不吃饭要凉了。”<br/> 琪亚娜脸上的笑容像融化的春雪般消失，平静地吃着饭，不再看铿惑一眼。<br/> 铿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也没想到琪亚娜竟然放了他一马。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砰砰作响。<br/> 意识到这件事并非无根之水后，铿惑几乎是立马把恶狠狠的目光悄悄投向了丽塔。而丽塔则眨巴着大眼睛，好像很无辜一样地看着铿惑。<br/> 但铿惑的目光实在太强烈，丽塔再怎么眨巴眼睛也藏不住自己的心虚。最终她还是默默地把目光转移开，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br/> 饭桌上的气氛就这么跌到了冰点以下，而铿惑则泪流满面。<br/> 自己作的孽，苦果终究还是要自己吃。只是可怜他的这一大篇计划，明明到了收获的时候，却不能畅享数钱的快乐，只能收拾烂摊子。<br/> 一碗饭吃完，琪亚娜轻轻地把筷子放在晚上：“我吃饱了。”<br/>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br/> 铿惑的目光和丽塔交汇片刻，丽塔只是对他笑了笑，朝琪亚娜的方向努了努嘴，便低头收拾起饭菜来。<br/> 铿惑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跟着琪亚娜走出厨房。<br/> 厨房外是蜿蜒曲折，横穿花园的小路。琪亚娜的步子很急，像是要把身后的人甩开一样。铿惑紧赶慢赶才看到琪亚娜的背影，却没想到琪亚娜步子迈得更急了。<br/> 铿惑连忙加速追上去，却没想到琪亚娜的速度又有提升，几乎都快一路小跑起来。<br/> 铿惑加速，琪亚娜加速。<br/> 铿惑再加速，琪亚娜再加速。<br/> 远远一看跟两个人在竞走似的。<br/> “琪亚娜。”终于，铿惑心底的不安让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赶紧给琪亚娜解释，要不然她没准就钻牛角尖去了，“等等我啊。”<br/> 铿惑牵住琪亚娜的手，紧紧地握着。他感觉到琪亚娜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可她却没有回头，只是一味地往房间走着。<br/> 铿惑心底的不安正在成倍放大，连忙快走几步，来到琪亚娜身边：“我不是藏着不见你，我怕我贸然现身之后天命就派大部队过来了……”<br/> 琪亚娜一扭头，辫子打在铿惑的胳膊上，手也一缩，似乎是想让铿惑松手。她的脸朝向另一个方向，似乎并不想看到铿惑。<br/> 一开始是她缠着丽塔问发生了什么的，而丽塔也拗不过她，只得告诉她在城市的暗面所发生的事。<br/> 琪亚娜大概能明白铿惑不肯第一时间来见她是有自己的苦衷，可她心里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br/> 她在饭桌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是为了能让铿惑把话说全。可是当铿惑把话说完后，她却也没有胃口吃饭了。<br/> 借着吃饱的借口离开，其实就是她在等着铿惑来解释。这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愿意让丽塔旁观。<br/> 话虽如此，现在铿惑来了，她却又不想听到铿惑的声音了，只觉得很烦。要是他继续在自己耳边聒噪，保不准自己会不会一个耳光扇过去让他滚远点。<br/> 见琪亚娜不搭理他，铿惑顿时急了：“琪亚娜，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可是那个时候我不能现身。如果那个时候被奥托发现了，我们就都完了。”<br/> 琪亚娜一直扭着头走，不停地甩着胳膊想把铿惑的手甩开。但她一直看着侧面，没注意到前面是一个拐角，如果她继续这么直着走下去，肯定会掉进水里。<br/> 铿惑眼疾手快，另一只手环过琪亚娜的腰，用力把她拉进了怀里，免得她一脚踩进水中。<br/>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次却没有了以前闻惯了的洗发水的香味。琪亚娜身体僵硬，像一根木头似的被铿惑抱着，一点反应都没有。<br/> 可是把琪亚娜转过来，铿惑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水涟涟。眼泪从眼角滚落，如洪水般漫过脸颊。<br/> 干涸的泪痕上覆盖着倔强向下的泪珠，可她面无表情，仿佛这泪水只是溅到脸上的水花。<br/> 铿惑满肚子的话就被这么堵了回去，他感到琪亚娜用力地推开自己，可他下意识地把琪亚娜搂住，不让她逃走。<br/> 琪亚娜的力气突然变大，用尽全力推搡着铿惑，抵在他胸口的手压得他有点疼。<br/> 这个时候，铿惑可以强行抱住她，不让她走。可是琪亚娜明显发了狠，脸上的不耐烦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让铿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该不该继续这样下去。<br/> 心里一犹豫，手上的力量不禁弱了几分，而琪亚娜则趁着这个机会用力把铿惑推开，退了几步，拉开了和铿惑之间的距离。<br/> 三个月的漂泊，她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自己本该高兴的。<br/> 可是一被他抱着，自己却更委屈了。这三个月里吃的苦好像被闷在坛子里发酵的大白菜，一股子酸味顶上她的鼻腔，呛得她愈发止不住眼泪了。<br/> 琪亚娜一直在努力保持着冷静，这三个月里她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有些东西就是说不明，理不顺。<br/> 她就是生气了，生气铿惑眼睁睁看着她孤身犯险，愣是一声不吭。<br/> 在琪亚娜决定举起那个天台向天空飞去的时候，琪亚娜是真的害怕如果自己死了怎么办。<br/> 她会死的吧，这么大当量的崩坏能炸弹，要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那可是像抱着核弹飞上天空一样，无论是自己先力竭推不动了，还是推到了安全高度后爆炸，她都是九死一生。<br/> 那个时候她其实是有一点后悔的，如果自己死了，那就见不到铿惑了。她不想让自己三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可她也不愿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一次发生在别人身上。<br/> 陪伴了她三个月，教导她控制自己的力量，告诉她铿惑的过去，告诉她铿惑还活着的【羽毛】，在飞向天空的过程中为琪亚娜控制律者核心的流量，燃尽了自己；在自己最孤独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让她的旅途不再孤单，帮她消除监控记录，为她在网络中寻找铿惑踪迹，也帮她抹除身份记录的爱酱也因为能量干扰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br/> 在那段并不算漫长的飞翔中，琪亚娜却感到像飞过了她的整个人生一样漫长。<br/> 她想起和铿惑的初遇，想起女武神宿舍的回忆，想起了很多很多，她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有机会回忆这些让自己的人生充满色彩的故事了。<br/> 她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带着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见到铿惑的恐惧，带着对所有过去的美好怀念飞上天空的。她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更没想过一觉醒来自己能见到铿惑。<br/> 这简直太美好了，太反转了，简直像梦一样。<br/> 琪亚娜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做了梦，因为铿惑陪了她一会儿就走了。之后丽塔来照顾自己，她还以为自己又被天命抓了回去。<br/> 可是丽塔告诉琪亚娜铿惑不但活着，还救了她，她也没有被天命抓走。<br/> 这本该是如梦似幻般的，让人不愿醒来的梦。她以为这是自己死后看到的光景，下意识想问丽塔她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得到的同样也是肯定的答复。<br/> 但是……如果铿惑找到自己了，为什么又急匆匆地走了？<br/> 那个时候琪亚娜还以为，哪怕是在梦里，丽塔也是在骗她，是在安慰自己。就在自己不可控制地露出难过的神色之后，丽塔好像才因为不忍心而安慰似的解释了一遍。<br/> 丽塔给自己带了些吃的，吃了个三分饱之后，琪亚娜才不得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的事实。<br/> 可是自己没有芽衣那么善解人意，只觉得心里觉得委屈，想要给自己受的这些委屈讨个说法。所以她在饭桌上那么问了，而铿惑也老老实实地说了。眼前的人自己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饭桌上他那一脸为难的样子让自己不忍心去责怪他。<br/> 但她还是没法平静下来。<br/> 他做错什么了吗？他就是做错了，他放着自己担心他不肯现身，看着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受折磨却一声不吭。他为自己的计划考虑，可他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br/> 自己每天晚上都在想他，忍饥挨饿的时候，捡到钱的时候，每一次按照【羽毛】的教导修行取得成果的时候。<br/> 她的开心，难过，失望，激动，都想和铿惑分享。但每一次这个念头冒出来，现实都会无情地把她打击一通。<br/>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这三个月里，他受过的苦不一定比自己少，他也一定是忍着思念之苦没有现身。<br/> 自己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为什么还要吃这种委屈？<br/> 打又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还有个狐狸精在旁边虎视眈眈，她能怎么办，只能用哭把自己的委屈宣泄出来。就连刚才铿惑抱着自己的时候，她都感觉浑身别扭，铿惑的身体热得她难受。<br/> 现在，她终于不得不和铿惑对视了。<br/> 铿惑沉默片刻，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却突然听到琪亚娜开口说话了。<br/> 琪亚娜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听得出满满的难过：“铿惑……我想发脾气。”<br/> 铿惑知道琪亚娜知道了真相后必然不会开心，他正苦于没有向琪亚娜道歉的门路，现在正主都发话了，他必须得接着。<br/> “发吧发吧。”铿惑张开双手，仿佛接受了什么重要任务，“你随……”<br/> 此话不出还好，话一出口，琪亚娜就跟疯了似的一脚踹在了铿惑身上，险些没一脚把他的胃从肚子里踹出来。<br/>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来找我……”琪亚娜的手发着颤，声音也发着颤，“可是我没想到，你不但找我了，还拉了个人一块儿找？！”<br/> “等等！我和丽塔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怕别人打扰你的行动！”铿惑险些岔了气，捂着肚子急忙解释。<br/> “对！我死了你就能跟她风流快活了是不是！所以你就可以先找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琪亚娜大声地喊着，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铿惑，对着坐在地上的铿惑又是一脚踹了过去，“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可我还是没找到你！我怕你知道我死了之后伤心，我怕你内疚伤害自己，那个时候我还想过要不要把那个天台扔下去自己跑！”<br/> “我从圣芙蕾雅学园逃出来，和大姨妈打了一架，所有人都觉得我得了癔症，疯了！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出来找你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我也愿意去赌你还活着的可能！无论我要面对什么！”<br/> “可是你呢！”琪亚娜大步迈前，骑在铿惑的身上，猛的一拳砸在了铿惑的鼻子上，“你在一边看着！还拉了个人一起看！”<br/> 琪亚娜咬紧牙关，一套女武神徒手格斗术舞得虎虎生风，在这三个月里被【羽毛】调教过的拳法生猛得和过去判若两人，把铿惑揍得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地上磕——而铿惑也不敢挡。<br/> 琪亚娜咬牙切齿，一边捶，泪却也一边流了下来，滴在铿惑的脸上：“我杀了你这个混蛋！”<br/> 琪亚娜愣是把铿惑按在地上捶了好几分钟，一直捶到手发酸，气喘吁吁才作罢。捶完铿惑，她只觉得一口浊气呼出，神清气爽，这几个月里积攒的愤懑和委屈统统发泄了出去。<br/> 直到这个时候，琪亚娜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顿时脸色一僵，愣了片刻，飞快地起身向屋子里逃去。<br/> “琪亚娜！”好不容易等琪亚娜把火气撒完了，铿惑连忙起身，顾不得风度，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追过去。<br/> 琪亚娜猛地一回头，甩手把铿惑的手打掉：“分手！找你的丽塔去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br/> “琪亚娜！等等！有话好商量！”<br/> 琪亚娜捂着耳朵向自己的房间冲去：“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分手分手分手分手！”<br/> 铿惑觉得自己简直像被雷劈了一样，三步并作一步，飞也似的追到琪亚娜身后，从身后用力抱住了她。<br/> “琪亚娜，我们结婚吧。”<br/> “我……不不不不不听不听不听不听！”<br/> 铿惑的手用力收紧，大声在琪亚娜耳边叨叨：“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br/> 两个人像复读机似的在花园里念了半天，最后琪亚娜口干嘴瓢，铿惑凭借多年的教师生涯磨练出的嘴皮子险胜。<br/> 就在琪亚娜停下后不久，铿惑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慢了下去。他用力抱紧琪亚娜，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嘴唇在她的耳边轻轻磨蹭。<br/> “琪亚娜。”<br/> “我铿惑，在此立誓。”<br/> “愿以此下余生赎罪，求你素丝高挽，锦盖红衫；换我们儿女盈院，老死同棺。”<br/>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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