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最近是不是有点闲得过头了？哎，希芙，你到底要磨多久？”<br/> 地中海上空，天命总部的一栋专供高级军官居住的别墅中，一个皮肤黢黑，头发高高挽起如同田螺壳的女武神懒洋洋地问道。<br/> 她的侧面，正在磨咖啡的另一个女武神连头也不抬，从鼻腔里“嗯”出一声，当作回答。她的头发像男子一样极短，配合着冷峻的神情，让人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一个面部线条柔和的男性。<br/> 而在两人后面不远，一直没有发话，在漫不经心地剪着指甲的女武神突然出声：“南德娜，帮我拿一下纸。”<br/> 头发高高挽起的女武神探了探腰，把茶几上的纸巾拽出一张，随便往身后一递：“你就不能自己走两步？”<br/> “我剪的指甲掉腿上了，一起身不就掉地毯上了？”剪指甲的女武神把指甲刀里的指甲抖下来，小心翼翼地用递过来的纸巾包好。<br/> 一直在一旁专心磨咖啡的女武神终于停下手，准备冲泡，顺便抬起头问了剪指甲的女武神一声：“蕾丝蒂，你要吗？”<br/> 蕾丝蒂把包着指甲的纸包扔进垃圾桶，伸了个懒腰：“要，多放糖和奶谢谢。”<br/> 刚把纸巾递给蕾丝蒂的南德娜突然正了正身子，往周围望了望：“齐丽扎罗呢？”<br/> “她还能干什么？撸铁去了，整天就她最舒服，天天撸铁。”蕾丝蒂小声嘟囔着，语气里似乎对那个铁塔似的同事有些不满，“就她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她在支部的时候就天天撸铁，现在还是天天撸铁。”<br/> 冲泡着咖啡的女武神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可她也没什么事情做，不撸铁还能干什么？”<br/> “希芙，给我也来一杯，不加糖。”南德娜刚问完齐丽扎罗的去向，便向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泡咖啡的女武神嚷了一声。<br/> 希芙抬起眼皮，似乎是有些无奈：“我又不是你的女佣，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还说不要来着。”<br/> 现在大崩坏降临，天命的兵力分散到世界各地，正是忙得连猫的手都想借用一下的时候，这几个在别墅区聚会的女武神竟然闲得研究起泡咖啡来了？<br/> 若是铿惑在场，肯定会对这伙“老熟人”齐聚一堂感到惊讶。<br/> 而且她们也不是普通的女武神，而是天命军事领域的最高决策团，【日珥议会】。<br/> 尽管依旧缺了除了铿惑外唯一的那个从不露面的男性和如铁塔般壮硕的前北非支部支部长齐丽扎罗，以及被大主教特地调走的秦澪音，现场的三人却依旧能代表小半个天命指挥体系。<br/> 不过当然，那是以前了。<br/> 现在的【日珥议会】，自从【九幽掘墓人】叛变以来便被收拢至天命总部。<br/> 一开始，下面的人以为大主教是为了集中战力对抗大崩坏，上面的人以为大主教是要削藩。可现在，这两拨人的想法却反了过来。<br/> 但这并不意味着【日珥议会】的几人会像其他高层一样想。<br/> 除了秦澪音最近有点事做，其他人像是被软禁了一样窝在天命总部等待命令。<br/> 虽然这是她们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但在此之前，她们都是各自支部实际上的一把手，突然之间闲下来，哪怕三个月了她们也不能适应。<br/> 大主教把她们召集在一起，最开始说是为了提防大崩坏中可能出现的未知危险情况，可是直到现在，【大崩坏】所带来的灾难依旧未达到足以让她们出动的地步。<br/> 大崩坏是从未出现过的新现象，因此【日珥议会】也不得不时刻保持预备出击的状态，以防突然出现普通女武神部队无法处理的情况。<br/> ——比如说在大平原上突然出现的由封号级崩坏兽领头，弩级崩坏兽组成的崩坏军团之类的。<br/> 话虽如此，但【日珥议会】的众人确实也看出了削藩的意思。可【九幽掘墓人】的案例在前，没人敢说些什么。<br/> 更何况，大主教竟然敢把她们放在一起，并且对她们之间的走动丝毫不加阻拦，就更让人怀疑大主教其实根本不怕她们联合起来造反了。<br/> 换句话说，大主教其实是把她们变相软禁在此。<br/> “哎，老秦到底干什么去了？”南德娜第不知多少次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应该已经回来了吧？”<br/> “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会知道？”希芙十分冷淡地回了一句，“我们现在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实话实说，现在的她们就像是在养老一样——可此刻的背景是【大崩坏】，这几位突然间被养老实在说不过去。<br/> 蕾丝蒂敷衍式地回答着：“大主教有他的考量吧。”<br/>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br/> “我回去了。”南德娜叹了口气，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br/> “咖啡不喝了？”希芙抬起头，神情不变，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br/> “不喝了。”南德娜摆了摆手，走出了别墅。<br/> ————————————————————————————————————<br/> 铿惑不在的这一周里，【无冕者议会】险些无以为继。尽管一个自称韦德的人站出来代替铿惑发言，可还是无法服众。<br/> 除了依旧与圣芙蕾雅学园绑在一起的逆熵，就连神州都蠢蠢欲动。<br/>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铿惑能够担当这个议长，本就是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再加上六座亚空间避难所将他与神州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这才组成了无冕者议会的雏形。<br/> 现在，一个不知何处蹦出来的年轻人，根本没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代替铿惑。<br/> 归根结底，铿惑能维持无冕者议会的平衡，一是铿惑强大的武力，二是铿惑提供的符文科技体系，三则是他手上掌握着的三颗律者核心。<br/> 而韦德一没有名声，二没有实力，三也没有资源，他若是坐在议长的位置上，这个议长便形同虚设。<br/> 因此，无冕者议会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个体站出来维持住局面，压住蠢蠢欲动的其它几家。神州本想取代铿惑的角色，稳住局面，让韦德在会议中降低存在感，从而维持住议会的平衡。<br/> 但令外人奇怪的是，韦德似乎对此并不着急。在与神州方进行了数日的深入探讨后，神州方面一反之前与韦德的针锋相对，反而支持起了他。<br/> 这也让欧罗巴大陆国家联合和天命心中有了忌惮，谁都不知道韦德究竟付出了什么能让神州转而支持他。<br/> 天命方与神州不同，因为立场的相反，拉拢韦德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可韦德并未回应天命的拉拢，只是试图维持住无冕者议会的格局。<br/> 而实际上，事情其实并不复杂——韦德展示了他同样也可以创造虚数空间的能力。<br/> 这是当初从天命总部逃离时，铿惑教给他的。尽管想要创造一座城市那么大的亚空间避难所需要琪亚娜的配合，但依旧能够创造出足够规模的空间。<br/> 更何况，时间并没有过去一周，无冕者议会的第二次会议还未来得及展开，这只是会议前的互相试探和拉拢。<br/> 这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幽兰黛尔还是离开了圣芙蕾雅学园。一来她已经完成了转告琪亚娜的事，二来……她也没有理由继续违抗奥托的命令留在圣芙蕾雅学园了。<br/> 奥托那边，只以为幽兰黛尔是不放心丽塔，故而尽管对幽兰黛尔严加监控，却未对其产生怀疑。<br/> ……<br/> 幽兰黛尔站在一言不发的琪亚娜身后，本想出声安慰她，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br/> 上次她保证自己会把铿惑带回来，结果却食言了。这一次，若是让她再说出安慰琪亚娜的话，她连自己都怀疑自己。<br/> 幽兰黛尔沉默地站着，等待电梯门打开。片刻后，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卡住的声音，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金属平台。<br/> 金属平台中央，一座巨大的金属构造物旁围拢着数十个技术人员，正在进行第二神之键的启动前检测。<br/> 今天，是再一次启动第二神之键的日子。这次试验会在天命总部进行，因为这里有足够安全的环境和配套设施。<br/> 更何况，经过世界蛇的偷袭，天命不再敢把这么重要的设备放在维穆尔实验室，毕竟谁都不知道世界蛇会不会去偷袭第二次。<br/> 再加上这次第二神之键夺回战本质上是一个分蛋糕的活动，神州和逆熵的手已经伸了进来。尽管神州和逆熵的高层人员没有到场，但近百名相关科研人员已经被以各种理由安插到了第二神之键的科研团队里，逆熵和神州的眼线已经盯住了这次实验。<br/> 天命大主教奥托曾表示他会全力帮助圣芙蕾雅学园找回在量子之海中失踪的铿惑，但这需要琪亚娜的帮助。<br/>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身份的掩饰已经没有意义，琪亚娜不假思索地越过德莉莎答应了奥托的要求，也让幽兰黛尔在心里捏了一把汗。<br/> 铿惑曾拜托她保护好天命和圣芙蕾雅学园，幽兰黛尔一直记得。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做才算保护这两者，她在这些天里一直在思考，却没能得出答案。<br/> 幽兰黛尔并非思维不敏之人，她身居高位，对某些事反而看得很清楚，只是性格使然，不愿意事事都做那么多考量。<br/> 因为考量来考量去，往往就会瞻前顾后，事情就做不成。<br/> 但是现在……就算是她，也不敢肯定奥托此举究竟是另有图谋，还是假惺惺地做戏，或是他其实真的是在寻找铿惑。<br/> 为了弄清楚这一切，幽兰黛尔无师自通地去找了铿惑指定的继任者韦德深谈。不得不承认，铿惑将韦德指定为继任者并非心血来潮，韦德确实给她提供了非常多的思路和解决方法。<br/> 【想要知道一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br/> 而今天……就是看奥托做什么的时候。<br/> 第二神之键的启动准备已经完成，这两天在琪亚娜间断性的充能和技术性调整后，第二神之键可以以设定中的最大功率运转，扫描量子之海中不可计数的世界泡。<br/> 按照奥托的推算，铿惑作为人类难以在量子之海环境中生存，因此必然会寻找一个世界泡躲进去寻找返乡的机会。<br/> 现在，只要将铿惑的特殊能量波型设定为第二神之键的扫描对象，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世界泡中有无与铿惑相同的能量反应。<br/> 幽兰黛尔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琪亚娜向第二神之键走去的背影。接下来的实验中，琪亚娜必须在第二神之键中，而幽兰黛尔则要负责场地的防护工作。<br/> 在琪亚娜离开之前，她听到琪亚娜低低的声音：“谢谢。”<br/> 声音尽管很小，可幽兰黛尔还是听到了。只是琪亚娜的声音不但低，还有些沙哑。<br/> ……<br/> “第二神之键启动，开启量子之海大门。”<br/> 通天的光柱直立而起，直射向天空。以光柱与天空的交点为中心，一道圆形的空间涟漪扩散开，均匀地向四周延展。<br/> 这熟悉的画面幽兰黛尔曾看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像她现在这样紧张。<br/> 【要去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br/> 几十分钟过去，量子之海的大门终于完成了稳定和加固，已经暂时固定在世界壁障之上，连通量子之海与现实世界。<br/> 而也同样是在此时，幽兰黛尔抬起头，看着量子之海大门的彼端，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着，不知是要笑，还是要哭。<br/> 她的嘴角勾起，似乎是要笑来着。<br/> 她的眉峰蹙起，似乎是要哭来着。<br/> 要知道一个人心里想什么，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br/> 是啊，要看他做了什么。<br/> 这不就是吗？<br/> ……<br/> 幽兰黛尔险些笑出声来，她想笑自己犹犹豫豫，想笑自己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想笑自己竟然一直心甘情愿地被自己骗。<br/> 握着骑枪长柄的手捏得发白，略有失神的双眼望着从量子之海中蜂拥而出的量子之影，仿佛昨日重现。<br/> 量子潮汐，又是量子潮汐。<br/> 尚在几天之前，铿惑就是因它而死。而现在，奥托说着是要寻找铿惑，可实际上呢？<br/> 量子潮汐根本就不是什么常见现象！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地在一周之内打开两次量子之海，两次都这么巧合地出现量子潮汐？<br/> 奥托知道铿惑死了，他知道。他装作配合，装作惋惜，只是在演一出洗掉他嫌疑的戏。<br/> 现在，又一次打开量子之海的大门，又是一次量子潮汐。这一次，谁能从量子之海的另一侧把门关上？<br/> ——量子之影如蜂群般涌出，铺天盖地地席卷向天命总部全境。<br/> 耳边传来呼喝声与警报声，掺杂着开火的声音和机械的运转声。但幽兰黛尔仿佛没有听到它们，只是站在地面上，凝望着天空中喷涌而出的【海水】，不言语。<br/> ——量子之海的【海水】倒灌而入，几乎把整个天命之上的天空都遮盖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现实世界。<br/> 【是，铿惑没了，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读懂这句话？<br/> ——自己到底在相信什么？相信那个制造律者的人是一心一意在对抗崩坏？还是相信把一个女孩儿律者化，逼迫那个女孩儿的爱人与天命为敌，再宣称那个男人是人类叛徒的人是在寻找对抗崩坏的方法？<br/> 铿惑那时的话还盘旋在她的耳边，他说【你要回去，保护天命，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br/> ——蓦的，幽兰黛尔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非常可笑。<br/> 可是她做了什么？她犹豫了，她想看奥托是否真的如铿惑所言被不知什么东西控制了，不是要抵抗崩坏而是要操纵崩坏。<br/> 她想在心里给奥托最后一次机会，给这个看着她长大，教导她，指引她的老师依次证明【铿惑只是在胡说】的机会。<br/> ——这不就是奥托在做的事吗？<br/> 幽兰黛尔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耳清目明，她站在原地，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听着人们的呼喊声，听着枪火击穿空气的炸响，听着刺耳的警报声。<br/> 此刻，她仿佛一个观众，一个过客，一个路人，所看到的一切分外清晰。<br/> 她看到，奥托两度打开了量子之海的大门，一次杀死了将人类各组织联合在一起对抗崩坏的人，一次将量子潮汐引入了天命总部。<br/> 她看到，奥托用女武神作为实验品试图人造律者，用计谋逼死一直以来都在专心对抗崩坏的人。<br/> 她看到，大崩坏带走了数以亿计无辜者的生命，而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天命安然无恙。<br/> 她看到，日珥议会的七席变成六席，六席变成了六个被剥夺了各自支部实际领导权，被变相软禁在天命总部的……囚犯。<br/> 她看到远远的观测台上，奥托负手站在防护壁之后，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一片狼藉的试验场，似乎早就知道量子潮汐的发生，仿佛在观察一场实验的结果。<br/>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为对抗崩坏付出了一切。<br/> 可是崩坏真的被对抗了吗？<br/> 一直以来，究竟是崩坏对人类的伤害更深些，还是他对人类的伤害更深些？<br/> 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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