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似乎被这个想法吓傻了，长久的沉默过后，才慎重地重新问了一遍：“你是说，你要入侵？崩坏？”<br/> “对。”铿惑的回答斩钉截铁。<br/> “是我失算了……”杨沉默片刻，“能取代一个疯狂想法的，只有一个更疯狂的想法……我不能赞同你的决定。”<br/> 铿惑深吸一口气，大声反驳：“杨，恰恰相反，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br/> 杨立刻还以颜色：“连防守都防守不住，凭什么入侵？你知道要面对多少敌人？面对多强的敌人？你知道你要入侵何处吗？怎么入侵？你知道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br/> 铿惑振袖，面对杨的诘问，未有半分退缩：“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可知人类对于崩坏最大的劣势在何处？”<br/> 金色浓雾翻滚着，良久才给出答案：“……不定时爆发，不定点爆发，越来越强，不可理解。每一次律者的出现，哪怕最后能够取胜，都会不可避免地对人类工业体系和资源获取渠道造成致命打击。”<br/> 铿惑继续发问：“若崩坏能定时爆发，定点爆发，并且不会对人类的工业体系和资源获取渠道造成威胁呢？是否好对付很多？”<br/> 杨考虑许久，并不觉得这是铿惑在给自己下套：“我承认，确实会好对付很多，可你怎么保证能做到这些？”<br/> 铿惑叹了一口气：“杨，不知你对人类历史有多少了解，我以一个人类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家作例子——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你可知道？”<br/> “此人一生好打进攻战，无论国内的经济，人口，兵力如何，但凡发起战争，都一定要进攻。后人多以为此人性情凶狠，为胜利不惜代价。可实际上呢？正是因为他吝惜代价，所以才选择进攻！把战争在敌国的领土打响！”<br/> “战争只要开始，防守者就一定会遭受损失。无论是被损毁的田地，还是被焚烧的丛林，抑或是被劫掠的村庄，这些都是防守者在承受！”<br/> “而进攻者呢？所要付出的是供给军队的粮草，战死的战士！”<br/> “无论输赢，只要战争结束，进攻者就可以回到家乡。他们的家乡水草依旧丰美，人民依旧在勤劳地开垦土地。尽管人口有损失，可他们不必付出别的东西！”<br/> “而防守者呢？他们在一次次的防守中，良田一次次地被摧毁，山林一次次地被砍伐，人心一日日地崩溃！他们在战后想要恢复生产，却发现自己必须从荒地开始重新开垦！”<br/> 杨并未被铿惑说服，而是反问：“那若是防守者反攻了呢？进攻者力有不足，被防守方一鼓作气反推，难道就能独善其身了？”<br/> 铿惑故意激起杨的怒气，就是为了让他问出这句话：“呵呵，笑话！你以为你不入侵别人，别人就不会入侵你了吗！战争必然打响，而我们，哪怕不能阻止战争，我们也要尽可能地把战火燃在领土之外！”<br/> “这样，我们的工业体系就会得到最大限度的保存，国内生产和人口会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甚至以战养战，越打越富！”<br/> “杨，你是不是在担心这场战争会带来无谓的牺牲，会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类社会再次掀起动乱，无数渴望安宁和家人平安的人会因此卷入战火？”<br/> “可是你回过头看看吧！看看我们的世界！它已经陷入动乱！崩坏早就在千年前，万年前踏入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不是要掀起战争！我们是要把一场已经持续了万年的战火，燃到崩坏的土地上！”<br/> “崩坏从未因为我们的坚守而收敛，只会越咬越凶！它在吃人的时候，从！不！挑！食！”<br/> 金色的浓雾静静地翻涌着，良久未言语。<br/> 过了不知多久，杨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那你要向何处入侵？”<br/> “向崩坏最浓烈之处入侵。”<br/> 杨的声音带上了些许迟疑：“你是说……”<br/> “无尽深渊！”<br/> “你这是在猜，在赌。如果你不能给出证据证明【无尽深渊】与崩坏的直接联系，那【入侵崩坏】就只是痴人说梦！到头来，还有可能付出许多，却什么都得不到！”<br/> 铿惑声音嘶哑，大喝如咆：“那守在地球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就能什么都得到了吗！”<br/> 铿惑的咆哮中郁结的怒意几乎让杨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仗剑而起，却没想到铿惑轻咳一声，声音又缓和了下去。<br/> “我这也只是举个例子，从【无尽深渊】入手也只是个暂时的假设，你别以为我们现在就要搞。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统合全人类对抗崩坏的力量，先在我们的领土上保护好我们的文明。入侵崩坏是我们的长远大目标，自然不会操之过急。”<br/> “人类文明就像站在洪水中一座孤岛上的人，洪水正在上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要么人类文明就一直呆在岛上，把生存下去的决定权交给洪水的仁慈之心；要么，就摸着石头过河，冒着被淹死的风险，抵达岸边！”<br/> “现在我们还没确定入侵【崩坏】的途径，但对崩坏的研究还在继续。在我们统合人类力量，建立可以抵挡崩坏入侵的新社会秩序的同时，也许就能找到入侵【崩坏】的方法。”<br/> “而且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保护人类社会，抵御崩坏入侵。这是我们的短期目标。而入侵崩坏乃至彻底解决崩坏，是我们的一个愿景，是对未来发展方向的展望。若有一天，我们的科研团队发现了通往【崩坏】源头的途径，掌握了更多关于【崩坏】的规律，我们才会考虑入侵崩坏一事。”<br/> “老杨，我也不想黩武穷兵，我们的目的是战胜崩坏，这个目的我们要分阶段地进行，而不是一口气吃成个胖子。”<br/> “现在，我们基本让人类各方组织在对抗崩坏上达成了共识，下一步就要推动对崩坏预警系统和新式避难所的推广。同时，我们还要一步步地建立能够对崩坏事件进行及时反应的社会体系，先保障后勤生产力的水平，在此之上积极准备对抗崩坏的战争。”<br/> 杨被铿惑的眼镜蛇机动险些晃断了腰，反应了一会儿才跟上铿惑的思路。可就算他花了些时间反应，铿惑的话中信息量还是太大，杨花了一段时间才整理好。<br/> 若是冷静下来仔细想，铿惑所提出的确实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有长远目标，有短期目标，有阶段性的反馈，并且似乎已经实现了一部分。<br/> 那么，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解决。<br/> “你有办法绕过崩坏对文明等级判定的提高吗？”<br/> 铿惑心中长舒一口气：“我们可以有限地绕过，但必然不能完全绕过。人类科技的进步是必然的，不可阻挡的。但是我们有办法，让部分【进步】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br/> “比如说？”<br/> “欺骗【崩坏】，让它以为我们的文明层次未上升。我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个实验，并建设了六个大型虚数避难所。这六个虚数避难所最终会作为实验室脱离主世界，在量子之海中飘荡，仅仅以一个【锚点】与现实世界连接。这会让这六个虚数避难所与主世界之间的联系脱钩，更倾向于【世界泡】——你知道的，世界泡并非实数世界，而多是不断重复某一段历史的世界残片，它们不会触发【崩坏】的侦测机制。围绕这一点，我们能做很多事。”<br/> 杨回以长久的沉默。<br/> “你在担心风险吗？”铿惑不知杨心里在想什么，出言试图继续说服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存在风险的事。”<br/> “……足够了。”杨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我需要考虑一下。”<br/> 铿惑叹了口气：“那公证人的事？”<br/> “我没法阻拦你们不是吗？”杨反问道，“但若仅仅是公证人的话……我可以做到。你们需要公证什么？”<br/> 见自己大概是说服了杨，铿惑也是放下心来。现在，短时间内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凯文了。<br/> 如果说瓦尔特·杨在意的是铿惑打算【怎么做】，那么凯文在意的就是【怎么赢】。<br/> 凯文需要的，是铿惑给他提供胜利的条件。<br/> 就在铿惑在心里做着准备的时候，突然间杨发了话，话语中有着些许迟疑：“关于你刚刚提到的【崩坏的源头】，也许……有人知道更多。”<br/> 铿惑眉毛一挑，他看出杨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透露某个重要情报。<br/> 【也许有人知道】？什么人？<br/> “什么人？”铿惑似乎抓住了什么，杨创造了这片金色浓雾，背后的原因可能不是那么简单。<br/> 但是让铿惑没想到的是，杨竟然在这个时候转移了话题，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现在不是要进行公证吗？开始吧。”<br/> 铿惑目瞪口呆，胸中一股恶槽想吐却吐不出来。<br/> “停！你俩是不是在忽悠我？我告诉你们我可看出来了啊！”铿惑顿时警觉了起来，“老杨，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作【也许有人知道】？你俩其实早就达成共识，合起伙来坑我是不是？”<br/> 铿惑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盯着凯文，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却又抓不住。<br/> 凯文……该不会早就和杨打过招呼了吧？他俩在合伙隐瞒着什么？<br/> 可如果他俩在合伙隐瞒着什么，杨又为什么吐露【有人可能知道崩坏源头的情报】的消息？<br/> 凯文却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反而十分粗劣地岔开了话题：“铿惑，我们的赌局开始了。”<br/> 就在铿惑心里盘算着凯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时候，两个小小的世界泡却不知何时浮现在凯文身旁。<br/> 那两个小小的世界泡犹如充气了一般膨胀，展开的秩序场和迎面而来的世界壁垒将铿惑和凯文同时吞噬。<br/> 铿惑本能地做好防御的准备，但当眼前的一切重归安定后，却发现周围并非危险环境，而是在一片空旷的星河之中。<br/> “这是什么？”铿惑皱起了眉头，打量着呈现在他面前的空旷世界。<br/> 他本能地睁开天眼通，目光却穿过了星河，瞬间抵达了世界壁垒之外。这个世界泡仿佛本身就是不存在的虚影，只是由数学规则搭建起的空架子。<br/> 里面呈定格状态的人，物，全都只是某种数学信息的表达，而非真正存在的实数信息字节。<br/> 凯文漂浮在他的身边，声音低低的，让人听着就觉得肩上一沉：“【世界泡演化运算系统】，可以理解为一台计算机，是世界蛇用于计算对抗崩坏策略的数学机器。它的系统AI经过千万无量大数次计算，演算出了已知的最佳答案。如果你能用你的方法得出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就承认你的方法可行。”<br/> “不必有心理负担，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数学机器的运算结果。我相信凭借你的那双眼，也能看出这里并非实数空间。”<br/> “现在，以主世界的一幅快照为起始，用你的方法向我证明，你是对的。”<br/> 铿惑这下子听懂了。<br/> 他还以为凯文要整出多大阵仗呢，不就打一盘文明Ⅵ打赢凯文嘛，这个他擅长啊！<br/> ——个屁啊！千万无量大数次，那不就是十的七十五次方次吗！经过系统AI计算过这近乎无穷的次数，得到的无限接近于最佳答案的答案，让他得出比这个计算结果还要完美的答案？<br/> 凯文之前那么容易就答应了，合着是在这儿等他呢？<br/> “我怀疑你是在刁难我铿惑。”铿惑斜了凯文一眼，“这里面有天宫系统的数据？”<br/> “没有，但你可以自己加上。”<br/> “自由度还挺高？”<br/> “开始吧。”凯文无视了铿惑的阴阳怪气，转身离去，声音里听不出悲喜，“我会在另一个世界泡演化运算系统中用我的方法对抗崩坏，用事实说服我，铿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br/> “也是人类唯一的机会。”<br/> 凯文的身影本要迈出这个虚拟的世界泡，却在迈出之前停下，转过身，淡蓝的双眼远远地凝视着铿惑。<br/> “关于你的疑问，如果你能赢我，我就为你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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