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凝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势头。<br/> 铿惑摊开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你可以说我不讲信用，但我其实是想讲信用的。如果你让我觉得讲信用是冒风险的，那我就得考虑要不要不讲信用。”<br/> 凯文的神情依旧是如石人一般的淡漠，等着铿惑说出他的借口。<br/> “从一开始，无论我和奥托谁是最后的赢家，你都立于不败之地。我本来没怀疑这一点的，但凯文，你做过界了。”<br/> “也对，正因为我们的那盘棋还没下完，所以我们之间的约定都不算生效。故而【世界蛇】依旧可以进行人体实验，为你们的【圣痕计划】打地桩。”<br/> “凯文，你还是在做实验……而这一次，我是你的实验品，所以我才不信任你。”<br/> 凯文的眉头轻轻皱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br/> “那我就说得明白一点——两天前，北非地区，【世界蛇】在一个原始聚落又一次开始了圣痕实验。”铿惑打了个响指，于空气中突然出现的爱酱把一份文档吭哧吭哧地推到了凯文面前，“这一次，无人生还。”<br/> 凯文浏览着那份这几天刚发生的惨案，语气平淡得像于己无关：“我并不知道此事。”<br/> 铿惑的眼神愈发危险：“所以我才说世界蛇的思想有问题，有大问题——你的手下绕过你做了许多事，而这些事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真是惊了，你竟然不知道？”<br/> 凯文与铿惑隔桌相望：“他们并未告知我具体实验过程，而我也只需要他们的数据结果。至于过程如何，那是他们的事——况且你也说了，我们的棋还没下完。”<br/> 铿惑轻笑一声：“哦，这样啊……我大概理解他们的想法：尊主下达了【推进圣痕计划】的大目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大目标而努力。”<br/> “因此他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们认为这正常且合理，他们在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斗。既然手段过激尊主也不会降下惩罚，那就说明尊主认可我们的做法，我们应该更加努力。”<br/> “下限就以这种方式不断降低，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打破原有的认知，突破原本的目标，向偏离航道的方向滑落。”<br/> “以一种全员都他妈疯了的傻逼姿态。”<br/> 奥托死了，可铿惑从未感到【威胁】二字远离过他。<br/> 奥托如此，凯文也是如此——就连他自己，估计在某些人眼中也是如此。<br/> “凯文，世界蛇是在自我毁灭，你应该管管，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提取数据的计算机。”<br/>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凯文反问。<br/> “我也不想管，但如果世界蛇会威胁到我，我就不得不管管。凯文你说得很对，我们的棋还没下完，不是吗？”<br/> 凯文抬起手，稍稍打断了铿惑的话：“所以，你其实并不是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来向我下战书的？”<br/> “不不不，我是想和平地解决此事，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结了盟，为什么要这么凶巴巴的。”铿惑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双臂摆在了桌面上，“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以免未来某一天咱们两边下帖子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br/> 凯文依旧不想把话题往这方面转：“这种时候来说这件事，不觉得不合时宜吗？”<br/> “我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凯文，我借渡鸦和灰蛇之口对你说过，【世界蛇】的思想有问题。而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跟我说过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br/> 凯文终于对铿惑的咄咄逼人产生了些反应：“我认为世界蛇的思想方针没有问题，反倒是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br/> “我可没有管你，我在管自己——如果我觉得我的盟友不可靠，我就应该终止这个盟约。”<br/> 凯文盯着铿惑，缓缓站起：“呵……你的想法我听渡鸦和灰蛇转述过，我以为那只是你用来骗他们的，没想到你竟然把这种幼稚的想法当了真。”<br/> “真的吗？”铿惑不慌不忙，意味深长地反问，“我想你应该明白——不，我是说我也明白。凡是斗争就一定会有牺牲，想要什么都不牺牲就赢得争斗是痴人说梦。”<br/> 凯文皱起眉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认为……”<br/> “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才觉得世界蛇的方针有错。思想这种东西，准确性取决于人类的表达方式，一字之差就有可能让意思翻转，一句话理解不到位就有可能让道路偏离。而【世界蛇】……凯文，你真的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br/>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不必谈了。”凯文的眉头放平，提防着铿惑，“若是你不满，我们把那盘棋下完。”<br/> 铿惑就像没听到凯文的话一样，同样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上行下效——世界蛇的指导思想来自于你，也许你并不是这么想的，也许你的想法更具体更有可行性，但你下面的人很明显没有理解到，并且正在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把这个计划推向更加疯狂的境地。”<br/> 铿惑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字字铿锵。<br/> “凯文，你认为【人】是什么？一堆碳水化合物？行走的肉块？基因的承载体？”<br/> “不不不，科学，艺术，社会体制，人类共知的模因，对自我的独立意识，对群体的共同认知，历史，战争……许多个不同领域的东西加在一起，才是人类。”<br/> “单单保存人类的基因，只不过是最后的最后才会采取的措施，而不是应该提前准备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准备】会让优先度理应更高的举措受碍的情况像。“<br/> “你说过【圣痕计划】是最后的不得已而为之，那在【最后】到来之前，它就应该被封存。”<br/> “凯文，如果说之前我还是在怀疑，那我现在就敢确定了——你的思维方式，认知方式已经完全不算是人类。也许这是因为漫长的寿命，也许是你因为已经失去一切所以不在乎别人。”<br/> “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奥托，你只想着向崩坏复仇。无论这个过程中发生什么，你都认为是必要的牺牲。”<br/> 铿惑摇了摇自己的食指，似乎是在否定着什么。<br/> “但这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的障眼法，你以此掩盖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东西。”<br/> “向崩坏复仇的是你，因为你已经失无可失，所以你愿意用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作为代价。你的想法自上而下传染了整个【世界蛇】，让他们也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为了消灭崩坏而消灭崩坏。”<br/> “但是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还是人类，他们想要保护的是人类的未来。【用一切作为代价】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失败。”<br/> “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保护人类】。如果【世界蛇】为了消灭崩坏而伤害人类，那么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世界蛇】也会成为人类的敌人。”<br/> 铿惑唏嘘不已，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未来：“到时候就别说消灭崩坏了，人类会先把人类消灭。”<br/> “凯文，我承认世界蛇的思想从根本上没有问题：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崩坏。我也认可这个想法，因为崩坏终将摧毁我们的全部。哪怕我们最后只剩下一兵一卒，都算是赚的。”<br/> “……可现在的世界蛇让我意识到了你的偏执——你从未把他们当作人类看待过，你只是利用了他们对崩坏的仇恨，让他们聚集在你周围。”<br/> “整个世界蛇都已经在仇恨中失控了，看看希芙在西亚进行的人体实验，看看用天穹市上千万人作祭品的实验。对抗崩坏已经成为了最终目标，而不是途径。”<br/> “我相信，在五万年前，【逐火之蛾】成立的时候，根本目的一定是为了保护人类，而不是为了消灭崩坏。”<br/> “【为了保护人类而消灭崩坏】，和【为了消灭崩坏而消灭崩坏】，这两者完全不同。我本希望我们可以求同存异，但现在看来，我们还是得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谈谈，因为你们的做法妨碍到了我的目的。”<br/> “【不惜一切代价】，这是你的想法，而你把这个想法传染到了整个【世界蛇】。”<br/> “但是……凯文，不加管束的仇恨必会失控，失控必招致毁灭。到时候可不仅仅是世界蛇自食苦果，而是拉上全人类。”<br/> “凯文，我不是要管你，而是把丑话说在前面。”<br/> “我们现在荣辱与共，而【世界蛇】的思想状态让我不放心。我不想被你们拖下水，你该管管他们，让他们保持人性，而不是机械性。”<br/> “无论这盘棋最后谁赢了，这都是一个必将面对的大问题。”<br/> “凡是威胁到人类续存的，都是我的敌人——我不在乎敌人是人类还是崩坏。”<br/> “如果你们不改，我就无法放心去信任你们，更不放心把虚空万藏交给你。你也知道，现在的虚空万藏几乎等同于天命。”<br/> “如果【世界蛇】的这个势头不停下来，不进行一番内部整顿，无论以后天命归谁，都必将成为人类内部的毒瘤。”<br/> “我不是迂腐的人，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丝毫不介意向世界蛇宣战。”<br/> 铿惑的话语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之意，而凯文则一言不发地站在铿惑的对面，寸步不让。<br/>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结盟以前，因为这个矛盾并非发生于铿惑和凯文之间，而是【世界蛇】与其他所有人之间。<br/> 铿惑建立无冕者议会的目的是停止内耗，而世界蛇推动对抗崩坏力量发展的方式是加速内耗，这两者之间其实有不可避免的矛盾。<br/> 而现在，在两人的那盘棋还未下完之前，这个矛盾已经不得不暴露出来了。<br/> “依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决出胜负。”凯文对铿惑的表态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反而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而按照约定，虚空万藏还是要归我。”<br/> “我会给你的，但是暂时不行，除非你能证明你掌控下的天命不会危害人类，让【世界蛇】的思想得到纠正。”铿惑摇了摇头，坐下伸了个懒腰，“况且你和我马上就要离开天命总部了，而天命总部里必须有一个能控制得住虚空万藏的人。”<br/>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仿佛刚刚两人并没有差点打起来一样。<br/> “离开天命总部？”凯文的眉毛挑了挑，“为什么？”<br/> “老杨回来了，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到。”铿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拿出一块鹿皮擦了擦，“他有事要跟我们商量，好像是要去量子之海一趟，正好我们把没下完的棋下完。”<br/> 铿惑装作专注擦手表，实际上是在偷偷观察凯文的反应。<br/> 果然，凯文是知道的。<br/> 凯文知道杨要带他们去量子之海干什么。<br/> 凯文的反应结合在量子之海中杨那句没头没脑的“也许有人知道”，铿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东西。<br/> “你和杨都知道的人……这次杨是打算带我们去见那个人——或者那些人，是不是？”铿惑明知故问，“但天命不可一日无大主教，所以虚空万藏就不得不留在现实世界这边。可同时虚空万藏在我眼里也不值得信任，需要一个能管得住它的人。”<br/> “但很可惜，我们那会儿都不在天命，所以虚空万藏我会暂时转交给值得信任的人——等我们从量子之海回来，把那盘棋下完，我自然会履行诺言，把它交给你。”<br/> 铿惑顿了顿，补充了一段：“当然，我肯定不会现在就交给你或者你的手下。否则我怕等我们回来，整个天命都变成了废墟，而你的疯狂科学家们坐在废墟之上骄傲地递给你一份实验数据。”<br/> 铿惑停下了擦手表的手，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意下如何？”<br/> ————————————————————————————————————<br/> 和凯文的谈话称得上是不欢而散，若非两人还都有用得着对方的地方，没准凯文会当场出手抢夺也说不定。<br/> 不过铿惑好歹还是说服了凯文，并承诺从量子之海返回后，一定会把虚空万藏交给凯文。但同样，凯文也必须控制住【世界蛇】的行为，禁止这种不告而行之的实验再次发生。<br/> 铿惑已经付出了诚意，不再追究世界蛇过去犯下的罪行；而凯文，也要提供相应的诚意，管好他手底下的疯狂科学家们。<br/> 回到住处，铿惑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疲惫地叹了口气。<br/> 铿惑用各种方法搜索了一周，都没有找到齐格飞和塞西莉亚的女儿，琪亚娜的基因原型，琪亚娜·卡斯兰娜的任何情报。<br/> 作为代价，爱酱和A1把天命的数据库翻了少说三回，愣是什么相关情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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