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种由极度困乏带来的睡眠他本不陌生，可难就难在它的睡眠时长并不固定。<br/> 极度困乏之后，有时人能睡上半天，有时只会睡上三五个小时。至于爆睡一整天那种事，现实中很少发生——绝大多数都是赖在床上不起来而已。<br/> 铿惑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一样难受。他下意识地打了个鼾，仿佛将所有的惫倦都一齐打了出去。<br/> 一股淡淡的花香弥漫在他的呼吸中，甜而不腻，清香醒脑。<br/> 铿惑蓦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也想起来了自己之前好像是昏昏沉沉中睡着了的事。<br/>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直达到极限一会儿后再呼出，让他的大脑在氧的灌注下清醒了一些。<br/> 周围的环境表明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身上盖着的毯子也显然不是自己的毯子，自己睡着之前很明显也没有空脱鞋，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更不可能是他整的。<br/>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干的？<br/> 铿惑带着三分未散去的懵逼从床上挣扎起来，左右看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可能在飞机上。<br/> 原因很简单，他看到窗外的云了。<br/> 铿惑皱着眉头翻身下床，一双拖鞋正好放在他脚落地的位置。<br/> 联想到自己睡着之前打的那通电话，铿惑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有一点不明白。<br/> ——他现在在哪？<br/> 铿惑趿着拖鞋在房间里转了转，从枕头边找到了正在充电的个人数据终端。<br/> 果不其然，给丽塔发的那条信息还摆在首页，时间却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了。<br/> “铿惑大人，您醒了。”伴随着房门被轻轻打开，丽塔的声音出现在门旁，“要用些茶点吗？”<br/> 铿惑转过头，对丽塔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不感到意外，他感到意外的是丽塔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在这个时候出现。<br/> “这是哪？”<br/> 丽塔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食指搭在下巴尖儿上，稍稍歪过头：“唔……大西洋的上空？”<br/> “……我怎么跑这儿了？我睡了多久？”<br/> 铿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让丽塔备机去逆熵总部的缘故，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直接在飞机上了！<br/> 他本来想着等自己睡醒了再飞，结果丽塔这……看起来是直接把睡着了的自己搬上了飞机，确实是睡觉和上飞机两不误。<br/> 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暂时还没习惯这种自己剥削自己的操作，这简直就是新时代压榨劳动力的又一次世代发明——将睡觉时间融入上下班过程里。<br/> 丽塔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安，她的双手轻轻交叠在身前，似乎意识到自己给铿惑添了麻烦：“您三天没有消息，一出现就说要去逆熵总部……距离您发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丽塔擅自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事，为了节省您的时间，便自作主张了……”<br/> “不不不你没添麻烦。”铿惑摆了摆手，坐到了椅子上，“我就是……一觉醒来，还没睡清醒。”<br/> “挺好的。”铿惑停下手，望向他刚把窗帘拉上去的舷窗，若有所思。<br/> 丽塔注意到了铿惑神态的变化，眉角微微挑起。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侧过身，从门后的橱柜上拿起带来的托盘。<br/> “那先不说这个——铿惑大人，喝些安神汤吧。丽塔看您这一路上好像并没有睡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br/> 铿惑注意到汤显然是刚炖好的，还冒着袅袅的热气。丽塔刚刚这么凑巧地来到门前，估计是想给自己送……应该算是早餐吧。<br/> “只是有些事还没想好。”铿惑勉强算是给出答案。<br/> “啊……这样啊……”丽塔的目光稍稍向旁边挪了挪，“丽塔可以让机长在大西洋上多转几圈的。”<br/> 铿惑哭笑不得地从丽塔手上接过餐盘，放到桌子上：“……你可省点油吧。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大西洋上，谁都会惊讶一下。”<br/> 丽塔跟在铿惑身后，注意到室内的温度有些高，便伸手帮铿惑把外套脱了下来：“铿惑大人难道不想快些到达目的地吗？”<br/> 铿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br/> 虽然他当时确实因为心底的冲动让丽塔备了机，但当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又觉得心虚，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br/> “没有，你做得挺好的。”铿惑的双手垂下，让丽塔帮他把外套脱下，“完美的处理方式。”<br/> “对呀，”丽塔的眼睛都笑弯了，“那您为什么不开心？”<br/> “我没有不开心。”铿惑的表情却与他的话语截然相反，“我只是……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br/> 丽塔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浓浓的笑意：“私奔这种事，当然要快了。”<br/> “咳咳——”铿惑险些被丽塔呛住，“哈？”<br/> 丽塔的头微微侧歪，淡淡的困惑之色伴随着红晕爬满了脸庞：“不是您吩咐丽塔带您私奔的吗？”<br/> 铿惑知道丽塔又是在调戏自己，但此时也只能哭笑不得：“我……我就是让你备机。”<br/> 丽塔温柔地把外套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啊呀……备机难道不是为了和丽塔私奔？难道是丽塔会错意了？”<br/> 铿惑此时确实提不起开玩笑的兴致：“这……别拿我开玩笑了——你怎么知道我醒了？”<br/> 丽塔的手抚上铿惑的背，把他推向桌旁：“因为丽塔猜您快要醒了。”<br/> “你为什么猜我这时候就会醒？”<br/> 丽塔手上的动作一停，眨了眨眼：“因为您舍不得让丽塔一个人坐这么久的飞机呀。”<br/> “万一我舍得呢？”<br/> 丽塔笑了笑，给铿惑拉出椅子：“但您这不还是没舍得嘛？”<br/> 铿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坐下。<br/> 丽塔的手搭在椅背上，停顿片刻：“真的不是要带着丽塔私奔吗？”<br/> “……”<br/> “噗哈……”看着铿惑那犹如便秘的表情，丽塔突然间捂着嘴笑出了声，但立刻就强行忍住了笑，“抱歉铿惑大人，丽塔只是开个小玩笑——之前琪亚娜问起来的时候，丽塔也是这么回答的……”<br/> 铿惑顿时打了个激灵。<br/> “琪亚娜同意了哦。”<br/> “等等！你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你就这么跟天命总部报备的？！”<br/> 丽塔的眼睛转了转，巧笑嫣然：“对呀。”<br/> 丽塔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而是仔细地为铿惑把餐具摆好：“丽塔对她说铿惑大人要立刻备机前往逆熵总部，她说她知道了。”<br/> 铿惑想到了自己要去做的事，眼中的神采倏忽黯淡几分：“嗯。”<br/> 丽塔坐在铿惑身旁，左手轻轻支在颌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铿惑：“您最近压力好像很大，丽塔从没见过这样的铿惑大人。”<br/> 铿惑手中的汤匙在汤里搅了搅，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我压力大的时候多了去了，你都见过。”<br/>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您以前承担的总是来自别人的压力，可这一次却好像不是。”丽塔的小腿翘起来，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丽塔不明白，什么事会让铿惑大人这么烦心？”<br/> “没什么。”铿惑顿了顿，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br/> “所以丽塔才不明白。”丽塔的上半身缓缓靠近铿惑，“如您所愿，三方势力合流，一心一意对抗崩坏，铿惑大人怎么会烦恼呢？”<br/> 丽塔就差把【我可以为铿惑大人分忧】写在脸上了，铿惑怎么会看不出？只是他此刻连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对别人说？<br/> “铿惑大人，”丽塔支着下巴的手轻轻放下，向铿惑靠近了一些，“琪亚娜也很担心您，如果您真的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对我们说呢？”<br/> 铿惑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们这是达成了统一战线？”<br/> 丽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br/> “我在想……我父母的事。”铿惑自嘲地笑笑，“意外吗？”<br/> 丽塔的腰板渐渐直起，玩笑之色也悄悄收回：“确实有些意外。”<br/> “是吧……”铿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我怎么也不像是跟这种事有关的人。”<br/> “并不哦，铿惑大人。”丽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丽塔意外的是铿惑大人竟然会烦恼。”<br/> “你不是我，你又怎么会明白。”铿惑低声说着，“我一直都……我曾有过一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寻找自己的父母。”<br/> “嗯。”<br/> 铿惑的声音低低的，头也渐渐低垂下去：“可是我找不到，我穷尽所有办法去找了，可我连我是从哪出来的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出生的，更别提跟父母有关的消息。”<br/> “嗯。”<br/> 丽塔应承着，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双手垫在颌下，没了玩笑的神色。<br/> “我怨恨过他们，我恨他们把我一个人抛下，我恨他们不管我是生是死，我恨他们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点点我从何而来的信息。我恨他们自私，我恨他们无情，由此也生出一股怨气来——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们了。”<br/> “我知道。”<br/> “可是我后来又想，没有谁规定父母一定得养我，一定得关怀我照顾我。我所要求的这些，凭什么对他们提起？”<br/> “嗯。”<br/> 丽塔真的是在很认真地倾听，她也只做了【倾听】这一件事。<br/> “可这样，我心里的话又能对谁说？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啊，我也想在我快不行了的时候有个人站出来说‘接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我也想我身后有个后盾，让我知道哪怕我把事情办砸了也总有人给我兜底。”<br/> 丽塔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温柔。<br/> “渐渐的，这成了一种执念。别人都是有家的，我却没有，这显得我像个妖怪，所以别人有的，我也要有。”<br/> “所以我找了很多人，我觉得我应该是有一个家了。被人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我很喜欢，可我依旧没能找到我能依靠的人。”<br/>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铿惑笑笑，笑容里却带着苦涩，“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br/> “我现在不恨他们了，我想见他们，我想听他们叫我儿子，我想能对他们喊一声爸妈。”<br/> “可是真到了见面的那一天，我没提，她也没提。我甚至都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我亲生母亲，也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可……终究还是意难平。”<br/> 铿惑的话语停了下来，久久不言。<br/> 他在醒过来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冲动才要前往逆熵总部，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见了符华能说些什么。<br/> 他甚至都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跟她打个招呼，因为他一想到自己在天命总部对符华说的那些话，心里就翻江倒海地疼。<br/> 是，那个时候他是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也是符华的计划，符华不想让他知道，就是不想让他歉疚，也不敢让他恨自己。<br/> 可现在他知道了。<br/> 要说恨……他恨不起来。<br/> 很多时候，父母那一句“这都是为了你好”并不是为了强调自身威严的掩饰，而是确确实实的在为孩子好。<br/> 可因此带来的误解却难以弥补，哪怕后来双方在心里都能谅解对方，又有几人能说出口呢？<br/>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忘了。】<br/>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不在乎了。】<br/> 这些话，往往是说出口后才会真的不在乎，才会释然。而在说出口，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之前，每个人都对答案提心吊胆。<br/> 不知何时，丽塔和铿惑已经靠得很近了。<br/> “铿惑大人。”丽塔忽然站起身，手指在桌面上抚过，轻轻搭上了铿惑的肩膀，开了个头却说不出话来。<br/>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是不必要的，铿惑只是想要倾诉.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他自己去寻找，他从未盼望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br/> 丽塔心里终究是堵得慌，她的手在自己察觉之前便环过铿惑的脖子，这番大胆的动作她以前从未对他做过。<br/> 可现在也许是因为被激发出了母性，她只想抱紧铿惑，哪怕她知道自己没法解决铿惑的困扰，但她至少可以让他的心思稍微转移一下。<br/> 果不其然，铿惑被丽塔的凶器顶得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敢动作太大以免碰到更多的地方，只能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br/> 铿惑不自然地把头别过去：“当然，我是人，又不是一个符号。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人之常情有动摇也是自然——还有，你顶到我了。”<br/> 丽塔仗着铿惑不敢乱动，干脆得寸进尺地把下巴垫在了铿惑的肩上，巧笑嫣然：“可是……铿惑大人，这可是很危险的哦。”<br/> 铿惑的眼睛眨巴眨巴，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br/> 丽塔一直都知道她和琪亚娜是不同的，铿惑的这些话可以说给她听，却不愿意说给琪亚娜听。<br/>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并不是拘泥于这种事的人。相比起计较两人的不同，她更在乎自己有哪些地方是琪亚娜不可替代的。<br/> 比如说现在。<br/> 铿惑不愿意让琪亚娜分担的压力，她可以分担；铿惑不愿意让琪亚娜见识到的软弱，她可以见证。<br/> 这个男人是没有人会懂的，哪怕是琪亚娜也一样，他从不愿意让自己的脆弱被琪亚娜得知。<br/> 他把自己的过去藏起来，展现出来的往往都是他希望别人看到的一面。今天的这番话，恐怕也只是他极少的几次对别人吐露心里话。<br/> 这是独属于她和铿惑间的小秘密。<br/> 若要说享受这种感觉倒不至于，她能体会到的更倾向于守护这份脆弱的满足感。<br/> 就像她一直期盼的，能够陪在这个疲惫的英雄身边，倾听他光芒下的脆弱和迷茫。陪伴他度过余生的这种情感。<br/> 当然，这种关系若是能更进一步，她也不反对。<br/> “丽塔曾喜欢过的那个人是英雄，这一点丽塔很清楚。”<br/> “可英雄就是用来瞻仰的啊，哪怕他会牵着身边人的手，那也更像是英雄光辉下的背景。丽塔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未想过要当被英雄牵起手的那个人。”<br/> “——可若是一个平凡的人，那可就不一样了。”<br/> 丽塔的眼里氤氲着笑意，哪怕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她都笼罩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神秘感。<br/> 铿惑并不知道丽塔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她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抱住自己是馋自己身子还是单纯的想安慰自己。<br/> “……你跟琪亚娜到底背地里在盘算啥？”<br/> 丽塔的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似乎对铿惑的反应很是满意。<br/> “这个嘛……丽塔不清楚哦。”<br/> “……那个……你能从我身上下来了吗？”<br/> “不嘛~铿惑大人现在明明很需要这个。”<br/> “不，我不需要。”<br/> “那要是丽塔很需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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