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心事重重地走入疗养院，身旁并没有人跟随。<br/> 他把手机给雷电龙马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希望雷电龙马能跟芽衣好好说说话，另一层则是暗示雷电龙马不要跟着自己。<br/> 而丽塔也很识趣，没有像之前那样亦步亦趋，而是留在了门口等候。<br/> 问过疗养院的前台，铿惑在大厅中踌躇片刻，决定先去看看姬子。<br/> 这绝不是因为他临场怂了，绝对不是。<br/> ……<br/> 几个月不见，姬子倒是清瘦了不少，只是胸前并没有缩水，反而因为瘦了而更加显眼。<br/> 经过三个多月的休养，姬子现在勉强能从床上坐起来，但还不能下地走动。<br/> 虽然在天命之战的时候铿惑出手治疗了姬子身体上的明伤，但犹如裂痕般密密麻麻的暗伤却只能靠时间修复。<br/> 现在她的体质也不比以往，注射了HSN-B46之后，她的人工圣痕被洗净，被崩坏能强化的身体也因为崩坏能的退场而衰弱下去。<br/> 因此，姬子现在只能在床上养病，每天吃营养师搭配好的营养餐，还必须都吃完——酒就更别想了，这简直要了她的命。<br/> 铿惑大大咧咧地坐到姬子的病床前，双手撑在腿上：“好久不见，最近休养得怎么样？”<br/> 姬子的性格似乎随着身体的衰弱而恬静了不少，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弱气。<br/> “你还活着啊。”姬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散，中气也不足，但既然能和铿惑开玩笑，也侧面证明了她心理状态还不错。<br/> 铿惑挠了挠头：“怎么每个人见了我都是这个开场白……”<br/>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姬子叹了口气，“我之前听别人说你没死，我还以为是他们合起伙来骗我。”<br/> “当然不少，我在天命总部杀了个七进七出，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撵得奥托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就要跑。”铿惑一拍大腿，牛一吹开就收不住了，“那时我一声大喝，声震千里，天上的浮空战舰噗噜噗噜直往下掉，砸进海里跟下饺子似的……”<br/> “行了行了，你个吹牛不打草稿的成天就知道吹。”姬子笑骂着打断了铿惑的自吹自擂，“听说你这几天干了个大事儿？”<br/> 铿惑转过头，伸手在床柜上的塑料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嗯，我把全天命的女武神都策反了，大家一起高举起义大旗一脚踹开奥托的房门，把他晾在旗杆上三天才晒死——这人阴气重，得晒足一百八十天，晒出美味晒出鲜……”<br/> 然后铿惑便开始了神州人探望病人的传统艺能：削苹果。<br/> 遥想当年，姬子探望受伤在床的铿惑时，不但也亲手给他削了个苹果，还亲口替他吃了。<br/> 这个仇铿惑怎么也得报回来。<br/> 姬子沉吟片刻，忽而释然地笑了笑：“那我现在该叫你大主教了？”<br/> 铿惑削苹果的手一顿，视线一沉，没有言语。<br/> “嘛……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姬子察觉到铿惑似乎不想谈这个问题，便给了他个台阶下，“以后就是你要操心的事了。”<br/> 铿惑的眼神复杂，无声地点了点头。<br/> “保护好那群孩子们，哪怕无法避免牺牲，也一定……”<br/> 铿惑忽然打断了姬子的话：“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br/> 没了高悬于头顶的催命符，姬子竟也开朗了不少，说着说着就毫不顾忌仪态地笑出了声：“吃皇粮啊，我再怎么说也曾经是功勋女武神，勋章串在一起都够编个鳞甲出来了，退休金总少不了吧？把钱往沙妮娅特信托基金一扔，吃利息不就行了——你可得帮我把我的钱看紧点儿。”<br/> “呵……”铿惑低声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把削下来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以前没发现，你原来也有点娱乐精神。”<br/> “我怎么就没有娱乐精神了？”姬子的手在另一侧的床头柜里摸了摸，拿出一罐饮料。<br/> “以前……我觉得豪放和娱乐精神不是一回事儿。”<br/> 姬子的手慢了下来，最后停在易拉罐的环上。<br/> 半晌，姬子才拉开拉环：“行了，你看也看完了，该走了吧。”<br/> “咋的，嫌弃我啊？”铿惑咬了一大口苹果，果汁四溅。<br/> 姬子叹了口气，转过脸来：“我不像你当初，我现在是可以吃固态食物的。”<br/> 铿惑点了点头，又啃了一口：“哦。”<br/> 姬子瞪了铿惑半天，却毫无战果，幽幽地叹道：“所以你馋不到我。”<br/> “我本来也没想馋你啊，”铿惑满脸都是惊奇，“我就吃个苹果咋就馋你了？”<br/> “……”<br/> 姬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可还没等她开腔，铿惑就自顾自地把话接了过去：“我要真想馋你我也不会拿苹果……”<br/> 铿惑一边嚼着苹果，一边慢吞吞地说着：“我拿罐啤酒晃荡晃荡不比吃苹果管用？我不信医生允许你喝酒。”<br/> 姬子转了转易拉罐，把正面转给铿惑看，这只是一听果汁：“戒了。”<br/> 铿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酒之于姬子，虽然说不上水之于鱼，但好歹也是维生素之于人——维生素可以几天不补充，但几天过后肯定还是得补充一下。<br/> “这说戒就戒？”<br/> 姬子的下巴一扬，似是有些骄傲：“戒酒有什么难的？我都成功十几次了。”<br/> 铿惑皱着眉头盘算了一会儿：“……那不也就相当于失败十几次了吗！”<br/> “嘁……就你会挑刺儿。”<br/> 铿惑三下五除二把苹果啃完，随手把果核扔进垃圾桶：“那我走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现在精神和身体状况怎么样。你既然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br/> 铿惑走到病房的门口，回过头望了姬子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可姬子已经把脸转向了窗外。<br/> 铿惑循着姬子的视线向外望去，只望到一片碧树青天。<br/> 他转身离开，身后姬子的双手无声无息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许久才慢慢松开。<br/> ————————————————————————————————————<br/> 从姬子的病房走出来，铿惑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已经充分地做好了准备。<br/> 先是从雷电龙马那观察了一波家庭伦理，又找姬子放松了一下心情，现在他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他觉得自己见了符华应该也能把持得住心态。<br/> 铿惑踌躇片刻，决定先迈左脚。<br/> 他其实想了挺多的，准备好了一会儿开头要说的话，准备好了该说的话题，要怎么把话题巧妙地引到以前却又不尴尬，再以此为跳板转到天命总部发生的事。<br/> 这个过程里尽量别和符华吵起来，同时也得注意别让她跟琪亚娜起矛盾……<br/> 总之就是想了很多，准备了很多。<br/> 铿惑的脚步轻快了一些，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忐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那他现在就是准备没准备好都无所谓了。<br/> 可越是靠近，铿惑就越是觉得那些浏览过的记忆鲜明了起来。不仅仅是符华曾与季忍冬的故事，却也有他的故事。<br/> 铿惑的脚步倏忽慢了下来，那根刺又出现在他的心头。原本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情，此刻又一次翻滚着不肯安息。<br/>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来找符华是干什么的。<br/> 认亲？抱住她一顿大哭？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br/> 不，这些他都不想，他本就只是因一股冲动而想来看看她，并没有想过要做什么。<br/> 现在想来，这趟却是有些没必要。<br/> 铿惑轻叹一声，抱着大概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临门一脚豁出去了】，【丢这一回脸遭一会儿罪就没事儿了】的感觉同手同脚地上了楼梯。<br/> 铿惑先伸出头探探风头，确定走廊里没有人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往符华的病房走。<br/> “209，210，211……”铿惑的视线扫过门牌号，很快就找到了符华的房间，可同时也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br/> “我不想跟她们一块儿玩儿……杏特别凶，萝莎莉娅吵得不行，莉莉娅有时候说说话就突然倒地上睡着了，吓我一跳……”<br/> 铿惑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声音很是陌生，铿惑敢保证自己从没听到过。可这个声音同时提到了几个铿惑有印象的名字，他不由得竖起了耳朵。<br/> “可是不和她们一起玩儿的话，你又能跟谁一块儿玩儿啊？”<br/> 铿惑的心脏突然跳了个大的。<br/> 是符华的声音。<br/> 铿惑的心跳加快，心脏将血液飞速地送往全身各处。他静静地靠在墙边，却没有出声打扰。<br/> 房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我就是不想跟她们一块儿玩儿。”<br/> “你作业都写了吗？”<br/> “可是作业都好简单……除了累手以外一点儿意思都没有……”<br/> “那也得做功课——回去写作业。”<br/> “哦……”<br/> 伴随着闷闷不乐的回应，一个灰头发的小女孩儿托着一只黑色兔子布偶从房门处溜达了出来，低着头向楼梯走去。<br/> 等到那个小女孩儿消失在楼梯间，铿惑的身体才从墙中如浮雕一般浮了出来。<br/> 他皱着眉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小女孩儿，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那是谁。<br/> 很快，铿惑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但也正因为这一停顿，铿惑反而产生了些许犹豫。<br/> 自己真的该见她吗？真的有见的必要吗？<br/> 凯文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历史都已经在羽渡尘的历史记录中得到了验证，自己来找符华，又是为了什么？<br/> 就在铿惑心神不定的时候，符华的声音却响了起来。<br/> “你好。”<br/> 铿惑猛地回过头，因为用力过猛，似乎还吓了符华一跳。<br/> 符华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她束着一条单辫，身上是简单的纯色衬衫，只是脸上没了眼镜，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br/> 铿惑僵硬地笑了笑，也不知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一样的招呼。<br/> 符华的目光往楼梯那边望了望，见铿惑好像没了下文，便对铿惑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回了房间。<br/> 铿惑本来还在犹豫，可符华都进门了，他也不好在这杵着，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进。<br/> 符华正想关门，一回头却看到铿惑跟了进来，不由得有些惊奇：“哎？你干嘛？”<br/> 铿惑愣住了，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那是他准备了一路的东西，此时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br/> 符华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些什么：“哦，是来找我的吗？”<br/> 铿惑不太清楚符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br/> 他本来都准备好了，符华会一脸肃穆地摆摆手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自己也表示只是过来了却一桩心结。<br/> 他本来都准备好了，自己说一下自己知道了以前的事，然后看看符华是什么反应，大不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免得看彼此都心生愧怨。<br/> 可这是什么意思？<br/> 什么叫“是来找我的吗”？<br/> 符华的手搭在门上，看着铿惑脸上再明显不过的错愕，似有恍然。<br/> “你也是认识我的人？”<br/> 眼见着铿惑脸上的错愕转化成了震惊和慌乱，符华也觉得自己猜对了。<br/> 只是对方的这个反应看起来有点儿大……<br/> 符华顿了顿，向铿惑确认了一下：“你是来找我的吗？”<br/> “啊……嗯……”铿惑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给他整这一出。<br/> “那我叫什么名字？”符华的眼中带上了警惕。<br/> 铿惑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符华。”<br/> 符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你真认识我啊？找我有事吗？”<br/> 符华的声音在后半段带上了些许歉意，她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跟自己之前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要不然不至于见自己记不得对方了起这么大反应。<br/> “先进来吧。”符华拉开门，把有些浑噩的铿惑带进了房间。<br/> 铿惑还没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符华刚辞的问题。<br/> 铿惑忽然想起杨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但当时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上，也就没当回事。<br/> 可是杨没说【脑子出了问题】是失忆啊？这是什么烂俗情节？<br/> 合着自己之前在心里准备了那么多台词，模拟了那么多种反应，原来都是在那瞎使劲。<br/> 这事儿挺好笑的，可铿惑笑不出来。<br/> 他从海渊之眼回来之后太着急，又太拖沓了。<br/> 着急到忽略了一些事，拖沓到把心神都放在了从一开始就注定无功的事上。<br/> ……<br/> 在天命总部的时候，符华使用了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斩断了他灵魂深处的枷锁。<br/> 而那一剑的燃料，是她的记忆。<br/> ……<br/> 符华给铿惑倒了一杯水：“怎么称呼？”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