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廖言:“唯一值得严肃思考的哲学问题就是自杀。”<br/> 而【自杀】,代表的其实是【生命的意义】。<br/> 换句话说,否认着一切意义的虚无主义者恰恰是对生命最为热爱的群体,他们一直都在试图为生命寻找价值和意义,并在这个过程中继续活着。<br/> 但生命的意义是追寻不到的,因为它是真理的一部分。<br/> 这种追寻不到的绝望,才是虚无主义。<br/> 正如无色辉火刚才说的,她不是那种【活着并去改变什么】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时刻保持热情。<br/> 而无色辉火显然是一个合格的虚无主义者,她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的方式就是保持冷漠。<br/> 但她也是个不完全的虚无主义者,或者说思想出了问题的虚无主义者。<br/> 虚无主义要否定人生和世界意义,也就是基础,目的和价值。<br/> 但纵观历史,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提出虚无主义的哲学家们,没有一个人自杀。<br/> ……<br/> 因为活着本身没有意义,死亡本身也没有意义。所以放弃一种没有意义的事物去追求另一种没有意义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事。<br/> 就像把两个水位同高的杯子连通,是不会出现水全都集中到同一个杯子里的状况的。<br/> 正因为生与死本身都没有意义,所以人类才试图给它们涂抹上本不属于它们的色彩。<br/> 可在某些人眼中,后天涂抹上的色彩本就不属于生命与死亡本身,只是一种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加以修饰的遮羞布。<br/> 生命就是生命,死亡就是死亡。生命不是值得赞颂的,也不是应该诋毁的,反之死亡亦如是。<br/> 因此,在拥有生命的时候并不因此欣喜,面对死亡的时候不因此恐惧。<br/> 正如某一条物理定律所言,若非外力施加影响,物体会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的状态。<br/> 无色辉火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她缺少的是对追求意义的动力。<br/> ……<br/> 铿惑从来都不以人生导师自居,尽管他好像确实曾经用嘴炮轰过不少人——不过最后往往不都转变成了谁拳头大听谁的?<br/> 听完无色辉火絮絮叨叨的一大顿之后,铿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所以你并不想为了生存而费劲,也不想刻意拉近死亡的距离。”<br/> 无色辉火的眼神往旁边偏了偏,似乎是在思考铿惑的话对不对。<br/> 半天没有回答,应该算是默认了。<br/> 铿惑原本觉得跟无色辉火交流会浪费太多时间,但现在她既然愿意交流,事情就简单很多了。<br/> 只是无色辉火这种状态让铿惑不由得想起了温蒂。<br/> 仿佛心上被挂了一个秤砣,铿惑连语气都下意识地收敛了。<br/> “你跟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孩子很像,不过她是总想把做决定的权力交给别人,你是觉得每一个选项都没有意义。”<br/> “她这么做表面上是放弃了抵抗,实际上只是不敢再承担任何责任。”<br/> “只要决定是别人做的,那她就只是一个可怜的被执行者,她是处于弱势地位该被可怜的受害人。”<br/> “你们的本质是相同的,其实都是缺乏内在的驱动力。”<br/> “我不想责怪她或者嘲讽这一类人,我只是说明一下这个现象。”<br/> “你不是不想活着,你只是还没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br/> “要是我,我也觉得没有意义,因为那些并不是我喜欢的事。”<br/> 这一番话说下来,无色辉火却出奇的没有反驳。<br/> 虽然也有可能是她懒得反驳,但这也让铿惑能顺理成章地讲下去。<br/> 铿惑明知故问:“你难道就没有过特别想做什么事的时候吗?”<br/> 无色辉火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可还是考虑了一下铿惑的问题。<br/> “有时候看过那种甜甜的恋爱剧也会想谈恋爱啊,可是没有人跟我谈。”<br/> “而且谈恋爱好像很麻烦,又要照顾别人的感受又要……总之就是很麻烦。”<br/> “还有诸如此类的……很多事。有时候想自己盖房子,有时候想学编织,有时候想……总之因为心血来潮而有过一些想做的事。”<br/> 说着说着,无色辉火的语速慢了下来。<br/> “可我不知道做那些事有什么意义,我也试过像别人说的那样去寻找意义。”<br/> “结果就是,我从来都没能理解那些人所说的【意义】在哪里,因为绝大部分【意义】都是无实际意义的无病呻吟。”<br/> “他们所陶醉的东西,在我看来只是对着空气表演,以给自己贴上某种群体的标签。”<br/> “但贴上这种标签又有什么意义?毫无意义,只是为了告诉别人【哦,我们是一样的】。”<br/> “我没法理解餐桌上的那些人为什么不会认真吃饭,总是在那说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br/> “她们把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装作不知道对方的看法,然后装作惊奇地得到相同的结论,以此就能莫名其妙地获得一种满足感……”<br/> “很奇怪,一个人说‘小猫好可爱啊’,另一个人就附和,然后两个人都得到了满足——我完全无法理解她们的满足是从哪来的。猫的外观是客观事实,对她们没有实质上的益处,哪怕【看见美景而心情变好】也是在人类建造起来的社会审美上的。”<br/> “可社会审美本就是一个骗局。”<br/> “比方说,【看到了可爱的小猫就得开心】这种适用于大部分人的潜规则,实际上开心和看见猫之间没有任何直接联系。”<br/> “猫就是猫,花纹就是花纹,人就是人,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br/> “所以每次听她们聊天,我都觉得是一场大型欺诈,而受骗人与欺诈师却都是她们自己。”<br/> “最后我得出了结论,她们的社交活动本质上是一种自我满足。她们需要的只是别人的赞同,以提高自己对某种事物认知的自信。”<br/> “无论这种认知是对的还是错的。”<br/> “这就是社交。”<br/> “所以我很讨厌这种东西。”<br/> 无色辉火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说跑了题,她更没想起来他们原本在谈的事究竟是什么。<br/> 她只是想说,在她这具皮囊腐朽之前,她憋了将近二十年的话想要找一个宣泄口。<br/> 也许这是她今生为止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得到【社交】带给她的满足感。<br/> 可她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br/> “啪啪啪——”铿惑鼓起了掌。<br/> 无色辉火被掌声吓得一愣,进而觉得有些尴尬。<br/> 看着铿惑脸上的赞叹之色,就像自己刚刚正在发表中二演讲一样……<br/> 虽不至于说面红耳赤,但无色辉火确实感到了不好意思。<br/> 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就不假思索说了那么多怪话。<br/> 不过若是能让眼前这个人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三观不正,那也许就……<br/> 就……<br/> 就什么来着?<br/> 无色辉火有些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记不起来他们一开始在讲什么了。<br/> 铿惑感觉有些头疼,【社会审美是一个骗局】这种话无色辉火都说得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了。<br/> 现在的无色辉火显然进入了哲学家状态,她不需要讲人话也不需要听人话。<br/> 她现在在一个对自我存在意义的认知漩涡里,而且显然因为身体原因而加速了漩涡的旋转。<br/> 铿惑在此之前一直都以为无色辉火是个消极怠工的宅,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个带哲人。<br/> “那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br/> 无色辉火掰着指头数了三条:“保持呼吸,记得吃饭喝水,记得睡觉。”<br/>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br/> 可天也被这么聊死了。<br/> 不过这也意味着铿惑能从侧面引导无色辉火:“那如果你觉得生活有奔头,你有期待着第二天来临的理由,你会想继续活下去的,对吧。”<br/> 无色辉火扑哧一笑:“德莉莎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怎么,你也要来帮我寻找生命的意义?”<br/> 铿惑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一直都有,还找什么?”<br/> 无色辉火“我没有,生活的本质就是那个样子,我为什么还要被强迫着热爱生活?”<br/> 铿惑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顺着她说:“那你为什么还活着?而且我看你也挺热爱生活的。”<br/> 无色辉火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铿惑:“我觉得你对努力这个词有些误解,而且活着并不意味着热爱生活。”<br/> 铿惑转过头,朝一旁的模型努了努下巴:“那你拼装的这些模型也没有意义吗?在你拼装它们的时候,你在想什么?”<br/> 无色辉火像之前一样没有直接回答铿惑,而是皱着眉头发呆。<br/> 铿惑并不急着要答案,他觉得无色辉火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br/> 至少她有了想交流的意愿——不过若非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话。<br/> “我并不热爱它们,我只是……想有。”<br/> ……<br/> “小时候我没有玩具,只有妈妈给我编的手球。”上半句话说完,无色辉火就顿了顿,话题立刻偏到了另一个方向,“你知道无色家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吗?”<br/> “【无色无瑕】,这是家里对要成为女武神的孩子定下的要求。”<br/> “从小开始学习弓术,学习如何引出圣痕的力量,吃饭,睡觉,识字。”<br/> “就这些了,他们没有安排任何别的东西,在我十二岁之前,我甚至坚定地认为世界就只有宅子这么大。”<br/> “后来我要被卖到天命了,他们才来找我谈话。”<br/> “他们说着大义,可我却听不懂。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好像是一个蠢蛋,他们说的东西我为什么什么都没听过,什么都不懂。”<br/> “什么叫局势?什么叫大义?崩坏我倒是知道,可天命又是什么东西?欧洲在哪?宅子外面原来还有别的宅子吗?”<br/> 无色辉火忽然笑出了声来:“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怎么理解家主的话的吗?我觉得欧洲应该就是我在宅子里看见的那栋挺远的大楼,天命应该就是里面的一个宅子。”<br/> 她笑着,身体在沙发上拱了拱,似乎是想坐正。一缕柔软的黑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那发质不像是在炮火里摸爬滚打的女武神。<br/> “在那之前,我以为那个宅子的周围就是世界了。”<br/> “可直到我离开那个宅子,才知它……微不足道。”<br/> ……<br/> “我觉得我亏大了,我也害怕极了。”<br/>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上街,我看到外面有那么多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和没见过的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br/> “我是这一代唯一一个被送往天命的人,而到了天命……所有人都在讲我听不懂的语言,我觉得我好像是被抛弃了。”<br/> “来到天命的第一天,我站在门口看人来人往,看了好久,却一个熟悉的人都没看到。”<br/> “我希望妈妈来找我,哪怕是那个讨人厌的老头子也好,只要是个人能把我接回去就行。”<br/> “我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可全世界都从我身旁走过,还对我说,‘借过’。”<br/> ……<br/> 无色辉火的声音又慢慢低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讲偏了。”<br/> “在我小的时候,有个仆人见我没有玩具,就买了可以拼装的机器人给我。我很开心,但我知道家里不让我有这种东西,就把它藏起来了。”<br/> “我还听说别的孩子有叫游戏机的东西,特别好,我也想要,可我要不到。”<br/> “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玩具的事还是暴露了,那个仆人再也没有来过,机器人也被拆掉了。”<br/> “后来等我有能力自己买机器人了,我就买了很多很多,超级多超级多。而且这里又是天命总部,家里人管不到我。”<br/> “我其实并不喜欢机器人,但我觉得我应该有,而且应该有很多,谁都不许碰,谁都不能抢走。”<br/> “我就是买回来碰都不碰,放在角落里吃灰我也开心。因为这样让我觉得……我安全了。”<br/> “我可以不用,可以不玩,但我一定要有。”也许是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奇怪,无色辉火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底气都有些不足,“嗯……就是……一定要有。”<br/> 铿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是种什么心理:小时候亏的。<br/> 效舒缓没玩过掌机,有经济条件了就一定要买一个。哪怕买了之后一直不玩,也一定要买一个放在那吃灰。<br/> “嗯嗯,能理解,能理解。”铿惑点着头,“小时候亏的嘛,我也是。我现在买了一大堆游戏,全都放在家里吃灰。”<br/> 无色辉火认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不要可以便宜卖给我。”<br/> “你都快没命了,还惦记着玩儿呢?你买回那么多,结果没通关就嗝屁了,想想不就难受?”<br/> “所以你还是想劝我试一下你的治疗方案?”无色辉火的眼底再次浮起怀疑的光。<br/> 铿惑觉得是时候了:“试一下,你可以先试着,愿不愿意继续上班随你。我这边是很期待你能尽早恢复健康的。”<br/> 无色辉火的脸色一垮:“……可你说了这么一大顿,不就是为了继续压榨我吗?”<br/> 铿惑一拍大腿:“话不能这么说!我哪压榨你了?又不是不给你发工资,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谈具体工资啊。”<br/> 无色辉火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盯着铿惑,眼中的怀疑之色比起最开始的时候有增无减。<br/> 她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把卫衣拉链拉满。<br/> “你听我讲了这么多废话,真的不是想泡我?”<br/> 铿惑的嘴角抽搐着,他总觉得这句话把一切都拉回了谈话刚开始的时候:“……你放心,我没有一丁点这方面的想法。”<br/>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无色辉火竟然直接瘫下去了:“啊……我好惨啊……”<br/> “我都快死了,到现在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想泡我……作为一个人活着没有意义,结果作为一个女生竟然都没被人看上过……我好失败啊……”<br/> 铿惑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抱歉打扰一下,你总共认识几个男的?”<br/> 无色辉火皱着眉头,掰扯了一会儿手指头。<br/> “不算家里那些我都记不得名字的亲戚……记得脸和名字的好像就你,还有个奥托,怎么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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