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把胡狼一派的研究员带进监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br/> 而现在，铿惑在洗手。<br/> 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缝都细细搓洗，仿佛要把皮都搓下来。<br/> 他洗得很仔细，指甲在皮肤上用力地刮着，把皮肤刮出一道道红印。<br/> 他洗了很久，直到把洗手液用完。<br/> 可他还是觉得，顺着自己的手流下去的水，是黑的。<br/> 他看着镜子里的脸，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br/> 是，他和以前不一样了。<br/> 以前的他，空有想法，却没有能实行的力量。他被挤压在各个势力之间，只能随波逐流。<br/> 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压迫中，铿惑的心态才逐步变化，从独行侠到老师，从老师到舰长，从舰长到……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br/> 而现在，他能用最快捷最简单的方法终止那些个科学家的疯狂行径，过程简单粗暴，而且省心。<br/> 但他一直以来都害怕这种“省心”。<br/> 方士的祖训便是不可用术法行日常之方便，亦不可入朝为官，其根本原因便在于让方士保持普通人的心态，不让方士认为自己是人上之人。<br/> 但现在……如果用羽渡尘检索渡鸦的记忆算行日常之方便的话，那他两项禁忌就都占全了。<br/> 过去，面对胡狼那样的人，他能选择的办法有限，且无一不是需要深思熟虑，多方准备，留后手提防。<br/> 可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凯文说“我要教训那群人一下”，然后不管他们的苦衷就强行收押他们。<br/> 这种使用力量与强权带来的沉醉感最让铿惑警惕，他让虚空万藏代替奥托而非直接自己顶上，也是为了避免自己产生这种【人上之人】的错觉。<br/> 无冕者议会是，虚空万藏也是，这都是铿惑防止自己沉醉于权力欲的保险措施。<br/> 无冕者不戴冠冕，不可称王。<br/> ……<br/> 铿惑把手甩了甩，取出纸巾擦干手，走出洗手间。<br/> “幽兰黛尔那边联系上了吗？”铿惑径直从丽塔身旁走过，向电梯走去。<br/> 丽塔紧紧跟上铿惑的步伐：“幽兰黛尔大人已经返航，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抵达天命总部。”<br/> “下面的情况还好吧？”<br/> 丽塔本以为铿惑不会关心那些刚被关押的研究员，尽管有些意外，但这并不妨碍她回答铿惑的问题：“牢房已经分配好，每个人身上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没收了。在过程中爆发了一些冲突，导致部分狱卒受伤，但万幸没有致残与死亡案例。”<br/> “嗯，告诉典狱长，让他自己斟酌着加刑。那里面可能有接受过人体改造的，要提高安保等级。”<br/> “请铿惑大人放心，丽塔已经让他们佩戴爆炸项圈了。”<br/> 铿惑松了一口气：“嗯，中午吃什么？”<br/> “奶油培根蘑菇意面，布霍邱奶酪和科西嘉小柑橘。”<br/> 铿惑倒吸一口凉气，对西餐不太了解的他，在这段时间已经被喂得能从名字上分辨出这是意呆利菜了：“嘶……你和琪亚娜吃什么？”<br/> 身后丽塔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躲闪了一下：“德式炖猪肘，清蒸波士顿龙虾……”<br/> “等等，差距怎么这么大？”铿惑的脸皮轻轻抽搐了一下。<br/> “这是琪亚娜和营养师的要求……”<br/> 铿惑沉默片刻，觉得重点好像不大对：“我是说，我都多久没吃上一顿大块的肉了？”<br/> “您应该注重营养的均衡，铿惑大人。”丽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您的膳食安排是根据严格的营养配比走的。”<br/> “可你也不能总是由着琪亚娜。”铿惑轻咳一声，表示不是在对自己的午餐不满，“她一旦吃起来那是没饥饱地吃，撑坏了怎么办。”<br/> 铿惑的心里忽然划过一个想法：丽塔该不会是想把琪亚娜喂胖吧？<br/> “丽塔明白了，但琪亚娜那边……希望您去说服她，毕竟丽塔说不过她。”<br/> “你会说不过她？”铿惑顿时觉得有些好笑。<br/> 丽塔闻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琪亚娜现在可是天命科研部门的掌中宝，科研部上下几百张嘴呢。”<br/> 谈话告一段落，铿惑和丽塔沉默着等待电梯上升到地面。<br/> 忽然，丽塔发问：“您放心让渡鸦一个人在天命总部自由行动吗？”<br/> 铿惑微微一笑：“你信不信我现在在她脚底下画个圈儿，她连喘的气儿都不敢出圈儿？”<br/> “……不愧是铿惑大人，但您这么大费周章，真的值得吗？”<br/> 铿惑沉默片刻：“这个人还算有救。”<br/> “……丽塔明白了。”<br/>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铿惑觉得他得转换一下话题：“话说我才发现，你和渡鸦都是把左眼遮起来了……你俩面对面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吗？”<br/> “……您接下来的行程有变化吗？”丽塔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br/> 铿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装作没看懂丽塔的小情绪：“没有，今天要见幽兰黛尔，再去看一下神之键阁的转移准备情况，之后我还得跟凯文见个面——渡鸦那边你稍微看一下就好，有事通知我。”<br/> “明白。”<br/> ————————————————————————————————————<br/> 最近琐碎的事太多，让铿惑有些手忙脚乱。<br/> 不过好在他的大计划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神之键阁的实验出奇的顺利，他已经安排神之键阁进行转移准备，这两天就要由西伯利亚支部把它运输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预定实验地点，准备伪和平装置的建造了。<br/> 尽管到目前为止跟他想象中笼罩全球的伪和平装置还有些差距，但神之键阁已经能在琪亚娜的操纵下改变地中海范围的物理规则，甚至召唤并压制崩坏兽。<br/> 果然，【崩坏】的机制是有空子可钻的。<br/> 神之键阁犹如一个脑波放大器，能够把琪亚娜的思想转码并扩散。那些被琪亚娜召唤出的崩坏兽在其影响范围内如同木偶，琪亚娜甚至能够主动使某些个体错乱，使它们自相残杀。<br/> 在这段时间里，铿惑所做的一切都在为这个大计划铺路。<br/> 他在掌控天命总部之初，就排出一个名单，让丽塔带领处刑者小队挨个肃清奥托的支持者，并把自己的支持者扶持上位。这扫除了天命内部不和谐的声音，并防止虚空万藏被移交给凯文后，凯文在暗中操纵天命的部分势力。<br/> 幽兰黛尔被他派出去在全球范围内扫荡崩坏事件，抹平【大崩坏】的余韵影响。这不但让幽兰黛尔错过了天命总部的内部清扫以免引发冲突，也提前把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及部分重要地区的崩坏兽群落扫空，方便大计划的后续进行。<br/> 第三个并行行动，就是逐火之蛾内部的思想建设，防止内部矛盾的激化；同时稳住凯文，给他找点事做，还可以检验一下神州那边的符文与电子信息转换机的进度。<br/> 三管齐下，为伪和平装置的建立保驾护航。<br/> 而现在，是把幽兰黛尔叫回来的时候了——一方面是幽兰黛尔要述职，提交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扫荡崩坏的成果，另一方面……也算是一个防止凯文暴走的保险。<br/> 毕竟待会儿他可要告诉凯文自己把他的属下扔进了监狱，如果一个交流不畅，凯文没准会当场跟他打起来。<br/> 虽然在此之前铿惑已经确定了凯文要整顿逐火之蛾风气的决心，但能稳一手自然要稳一手。<br/> 离开监狱，铿惑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一号停机坪，迎接即将降落的幽兰黛尔。<br/> 对于这位在外连续征战了数周的女武神，他从未轻看过。<br/> ——哪怕在私底下铿惑还是管她叫呆头鹅。<br/> 但呆头鹅有呆头鹅的好，许多聪明人不敢做的事，她敢做。<br/> 比如说……当面质问权势滔天的铿惑。<br/> ……<br/> 在外征战已久的女武神部队终于可以休息，但她们的指挥官还要整理大量的报告和表格。<br/> 而她名义上的上司铿惑，则在幽兰黛尔半年都不见得进一次的办公室听她的报告。<br/> “……以上就是这次出击的全部情况了。A级崩坏事件1例，B级5例，C级2例。”幽兰黛尔把厚厚的文件夹推开，长舒了一口气，“阿拉伯半岛和波斯湾沿岸受到的损失严重，但西亚支部正在组织救援行动。你把【猎天使】放回了她的支部真是帮了大忙，如果没有她，损失可能更大。”<br/> 铿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口把他将逐火之蛾的研究员们关进监狱的事告诉了幽兰黛尔，想看看她的反应。<br/> 果不其然，呆头鹅的反应从不让铿惑失望——太好猜了。<br/> “你认为他们该受罚，那你呢？如果有一天你走上歧途，谁能来阻止你？”<br/> 铿惑盯着幽兰黛尔，有些想叹气，但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忧的。<br/> 这种话，也就只有幽兰黛尔会跟他讲了，这也是他今天一定要见幽兰黛尔的理由之一。<br/> 天命总部的人因为【奥托】的存在而畏惧他；极东支部的人信任他；逆熵和凯文虽不敢说像极东支部那么信任，但好歹认为他们利益相同；琪亚娜和丽塔对他更是百依百顺。<br/> 只有这个呆头鹅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br/> 而铿惑的回答也很直接：“你。”<br/> “？”<br/> 幽兰黛尔目光闪烁，她没料到铿惑会回答得这么直接。<br/> 她其实并没有到怀疑铿惑的地步，但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铿惑成为了下一个奥托，又有谁能阻止他？<br/> 幽兰黛尔思前想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人能阻止铿惑。个人武力上没人能抗衡，军事实力上……<br/> 这让幽兰黛尔有些泄气，但她也知道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铿惑是可以信任的。<br/> 他的野心还没来得及生长，还没有沉溺于权力的泥潭。<br/> 这可以从很多地方看出来，不仅仅是当初铿惑回到天命总部时说的那番话。<br/> 无论当初的那个奥托究竟是真是假，也不论现在的这个奥托是真是假，铿惑确实在履行他的承诺——调动天命与其它反崩坏组织的资源，协力对抗崩坏。<br/> 自那件事以来，铿惑一直在致力于推动人类各个组织的联合，建立统一的反崩坏警报机制，建立全球共享的反崩坏情报网络，重建以天命总部为核心以各支部为节点的全球反崩坏防线。<br/> 幽兰黛尔不相信铿惑的嘴，但她相信铿惑的手。<br/> 当一个人说要种地，手上拿着锄头开始种地，并有计划地规划了未来的种地流程，还招呼大家一起种地，并且身先士卒地种了一块地的时候，那这个人就是在种地。<br/> 无论他心里在想什么，哪怕是想种出了粮食再一把火烧掉也无所谓——至少在这个阶段，他是要种地。<br/> 铿惑深吸一口气：“我给你这样的权力：当你认为我成为了下一个奥托时，我希望你质疑我，反抗我，杀死我。当然，你可能觉得你打不过我，但我可以把我的弱点告诉你，尽可能地提高你杀死我的可能；我可以把女武神部队的指挥权放在你手上，我不直接掌控女武神部队；部队的军官由你任命，我只负责战略的指引和后勤保障。”<br/> “换句话说，我只能对你下令，而不能对军队下令；反抗的剑握在你的手里，我也会尽我所能把它磨得锋利。”<br/> “你就是这样说服所有人的？”幽兰黛尔反问，视线扫过了丽塔的脸。<br/> “对不同的人，我有不同的说服方式。”铿惑毫不掩饰自己见人说鬼话的特点，“对真诚的人我回以真诚，对恶毒的人回以恶毒。你担心的事，我会尽力解决，因为这并不妨碍我的核心利益。”<br/> “我的核心利益就是干掉崩坏，我巴不得有人做得比我更好，我好把位置让给他，人类的胜算也能大一些。”<br/> 幽兰黛尔沉默片刻：“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br/> “不全是。”铿惑叹了口气，正襟危坐，“我待会儿要去告诉凯文，我把他手底下大部分的科学家都关进了监狱。如果我们打起来，记得帮忙拉架。”<br/> 幽兰黛尔的眉头皱得跟山一样高：“你们……我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好的。”<br/> “确实是商量好的，但总得留一手。”铿惑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我做事总喜欢留一手。”<br/> “没看出来。”幽兰黛尔显然有自己的想法。<br/> 被噎了个够呛的铿惑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话说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br/> 铿惑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随口问了一句，他并没想过幽兰黛尔能给出什么回答。<br/> 毕竟按照崩坏事件的波峰来看，这段时间是【大崩坏】后的峰谷时期，出大事的可那性极低。<br/> “没有出现危险情况，但有一件事……”幽兰黛尔翻了翻报告，“这是没记载在报告上的，我认为是仪器的误判，但……你既然想听，那我就报告一下。”<br/> “时间在四天前，格林尼治时间11：07。发生在波斯湾中段，巴林岛北部的A级崩坏事件，代号BR-ISA-A-01……具体位置位于伊萨城JaryAlShaikh的巴林部队医院，坐标为26.13，50.52。”<br/> “在赶往目标地点的途中，仪器显示目标地点崩坏能峰值曾超过4000hw，一度达到过4877hw。”<br/> “但持续时间仅为0.2秒，并且在后续排查过程中没有发现可疑现象，且当地出现的崩坏兽没有达到弩级。”<br/> “从城市的受损情况来看，也没有发现任何超过400hw的崩坏能爆发现象，符合A级崩坏事件的基本判定标准。”<br/> 幽兰黛尔把文件抽出来推到铿惑面前：“所以我判定为仪器基于崩坏能负极辐射区间机制的误判，这种误判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我也让【猎天使】时刻主意那个地区的异常现象了。如果有后续的发展，西亚支部会第一时间上报。”<br/> “还有什么事吗？”幽兰黛尔问道，“你让我回来，一定不是为了给你拉架。”<br/> 铿惑沉吟片刻：“神之键阁的第一阶段实验结束了，我打算派你和无色辉火在第二阶段实验过程中保护试验基地。”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