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愣住了。<br/>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没脱离那个梦。<br/> 但是梦里的疼痛往往只是一个想法，并不会感到真的疼痛。而身上传来的疼痛如此真实，他不应该还在自己的梦里才对。<br/> 他低下头，看着被丽塔抓住的手掌，久久不能言语。<br/> 铿惑感觉了一下，身上有伤的地方已经被包扎起来了。虽然还很疼，但至少不再流血。<br/> 而且胸口附近的衣服有点湿，好像才刚刚开始干。<br/> 检查完自己，铿惑终于把目光投向身旁的丽塔。<br/> 如庄周梦蝶，铿惑已经分不清到底哪边是自己的梦了，抑或两者都是。<br/> 看着丽塔的脸，铿惑陷入了沉思。<br/> 首先，无尽深渊里不可能有天花板。<br/> 其次，丽塔被天缺吸走，他只可能在梦里听到丽塔的声音。<br/> 最后，他身上受伤的地方还被包扎起来了，无尽深渊里谁能给他包扎？<br/> 所以结论很明显，他还在梦里，这是一个双重梦境，只是这个梦境更真实。<br/> 这是意识律者幻影编织的梦境吗？不可能，一方面他并没有到新景观区的边缘，另一方面则是意识律者的幻影他们之前已经遇到过了，没理由再出现一次。<br/> 知道了这是梦，铿惑本该叹气，可又生出了一股庆幸来。<br/> ……<br/> 此刻，丽塔已经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摆出一副玩味的样子，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铿惑。<br/> 刚刚那句话是她下意识说的，可说完就想起了自己之前对铿惑说过的【遗言】。<br/> 明明都说要报复他了，又怎么能显得自己很关心他呢？<br/> 丽塔正想着在说了那句话之后该怎么圆场，铿惑却忽然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她。<br/> 身体一僵，铿惑的温度渐渐传递给了丽塔。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铿惑，可搭在铿惑胸口的手却使不出力气。<br/> 他受了很多伤，自己这么一推，他的伤口可能会裂开。<br/> 就在丽塔不知所措的时候，铿惑的拥抱却更用力了。<br/> 丽塔有点慌，她本想调笑铿惑两句，可突如其来的拥抱却猝不及防，让她失了分寸。<br/> 两人之间的距离第一次如此接近，丽塔甚至能听到铿惑的呼吸与心跳声。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心跳加快，甚至于大脑都开始缺氧。<br/> “丽塔。”铿惑轻声说着，“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br/> “铿惑？”丽塔的声音分外拘谨，两人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举动。<br/> 铿惑没有回答，他只想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见她一面。<br/> “能再叫一次吗？”<br/> 慢慢的，丽塔的眼神软了下来。她不再抗拒，却仍是有些拘谨。<br/> “铿惑大人。”<br/> “你之前跟我说，要报复我，说我每天都会想着你，念着你。”铿惑的声音愈发低沉，“你赢了。”<br/> 丽塔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些许欣喜来，她低声笑着：“丽塔还在为自己说了很帅气的话沾沾自喜呢。”<br/> 丽塔感觉抱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些。<br/> “真的吗？”铿惑低声问着。<br/> 丽塔的眼神出现了些许波澜，她张了张嘴，眼中粼粼的波光黯淡，原本的欣喜忽然褪去。<br/> 她低下头，不声不响地伸出手，搂住铿惑的腰，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br/> “假的。”<br/> 她呢喃着，身体在颤抖，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害怕。<br/> “是假的。”<br/> 她重复着。<br/> “我……还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怎么才来找我……”<br/> 这也许是丽塔这辈子第一次说任性的话。<br/> 怀里的身体颤抖着，可铿惑不想松手。他沉默地磨蹭着丽塔的头发，以前总觉得丽塔前凸后翘，却没发现她竟是有些瘦的。<br/> “以后不会了。”<br/> 丽塔听到铿惑的回答，明明眼角还有滚烫的泪，却忽然笑了起来，抬起头：“说这种话，不怕我告诉琪亚娜吗？”<br/> 可回答她的不是铿惑的话，而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br/> 缠绵的，深沉的，决然的。<br/> 丽塔的身体猛的一绷，心跳快到声音连成线，刚刚得到缓解的头晕目眩再次严重起来。<br/> 些微的挣扎过后，她放弃了。<br/> 她可以躲开的，铿惑的手臂绕着她的腰，她可以转身，转头，推开，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开铿惑。<br/> 可至少在此刻，在本以为生死相隔后又重逢的此刻，丽塔是想要这个吻的。<br/> 只是……这件事她不太会做。<br/> ……<br/> 之前撩他的时候明明那么熟练，真上手了却生涩得不行，从头到尾都是在复制铿惑的动作。<br/> 不过梦嘛，要求就不要太严了。<br/> 心愿已了，他得上路了。<br/> “我得醒了。”铿惑抚摸着丽塔的短发，轻声说着。<br/> 可是这头发摸起来怎么这么像真的？<br/> 铿惑忍住了想要再看一眼丽塔的冲动，闭上了眼，鼓动精神，试图从这个梦中醒来。<br/> “铿惑大人？”丽塔的声音伴随着浓浓的关切，“是太累了吗？”<br/> 铿惑继续使劲儿。<br/> “铿惑？”丽塔的声音有些慌张，显然是发现了铿惑在暗中使劲儿，“哪里不舒服吗？”<br/> 感觉到一双手在摸索着自己的身体，铿惑这下子不得不睁眼了。<br/> 他按住丽塔正在检查自己伤口的手——没办法，她摸到他痒痒肉了。<br/> “别动。”铿惑面容严肃，拉开了丽塔的手，看得丽塔一愣。<br/> 丽塔乖乖的缩回了手，坐在一旁看着铿惑发呆。<br/> 铿惑闭上双眼，继续鼓动精神试图醒来。<br/> 但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醒来】的征兆。<br/> 奇了怪了。<br/> 铿惑确认了一番周围的情况，在他的感知里，附近并没有崩坏能存在，显然不是在无尽深渊里，这就更坚定了他认为自己还在梦中的想法。<br/> 但是随着感知逐渐扩张，铿惑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br/> 周围……金丹意志？<br/> 很多很多金丹意志，它们沿着树根般的网络从四面八方而来，向着一个庞大的能量源为中心聚集。<br/> 铿惑眉头紧锁，更加确定这是梦了。<br/> 活着的方士只剩下他一个了，这么大量的金丹意志是从哪来的？<br/> ——理论上是这样，但随着铿惑的观察，他也慢慢感觉出不对劲了。<br/> 用弥漫出的感知查探周围的建筑，却发现他不在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br/> 不是天命总部，不是圣芙蕾雅学园，也不是神之键阁。<br/> 而是一座……建筑风格奇奇怪怪的城。<br/> 说它奇奇怪怪，是因为这里面不但有神州古风格的建筑，还有许多充满科技感的建筑。<br/> 虽说这种奇怪的组合更能说明他在梦里，但这些感知所带回的信息太真实了，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是否在梦里的怀疑。<br/> 这种情况下，羽渡尘是最能验证真相的。<br/> 铿惑沉下心来，再次调动羽渡尘，开始解构周围的梦境。<br/> 但结果就是，解构不了，根本不存在梦。<br/> 开启天眼，哪怕现在能量几近枯竭，但天眼自带的破虚破妄却是被动技能。如果这是个梦，那自然一眼就能看……<br/> 看不穿。<br/> 铿惑不得不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看去。<br/> “不是梦？”<br/> 丽塔仿佛明白了铿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眼神顿时有些微妙：“铿惑大人……您之前是以为丽塔是梦？”<br/> “这是哪儿？”铿惑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br/> 丽塔摇了摇头：“不知道。”<br/> “这不是无尽深渊？”<br/> 丽塔被吓了一跳，比铿惑还吃惊：“无尽深渊？我们在无尽深渊？”<br/> 铿惑看了丽塔半晌，点了点头。<br/> 两人之间罕见地出现了片刻沉默。<br/> “我出去看看。”铿惑心中一动，想要起身。<br/> 丽塔帮铿惑扶起坐好，却在他想下床的时候把他死死按住了。<br/> 丽塔的语气中带着久违的危险气息：“铿惑大人……您刚才觉得丽塔是梦，是怎么回事？”<br/> ————————————————————————————————————<br/> 丽塔的视线向一旁飘去：“哦，现实里不敢，所以梦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br/> “……”<br/> “丽塔还以为某个人定力有多强，原来是都在梦里偷偷做了，白天的时候装正经。”<br/> “……”<br/> “本以为是朽木终于开花了，原来铿惑大人在心里一直都认为丽塔是个予取予求的人？只要是在梦里，又是亲又是抱，不知道以前在梦里对丽塔……”<br/> “这个我保证绝对没有。”铿惑弱弱地举起手为自己辩驳。<br/> “没有？”丽塔斜了铿惑一眼。<br/> 铿惑的眼神飘忽了起来。<br/> 事实证明，再温柔的人生起气来阴阳怪气都是有一套的。<br/> 而这半天，铿惑也没有闲着，他一直在尝试各种脱离梦境的办法，却发现……<br/> 根本就没有用。<br/> 要么这里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要么他本来就不在梦里。<br/> 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那他完了。<br/> 细细想来，铿惑之前认为这里是梦境的原因都有可反驳之处。<br/> 无尽深渊里确实没有天花板，但自己刚刚也查探到这里是一座城，如果这里还是无尽深渊的话，那他很可能就在酆都里——更何况周围的金丹意志浓郁得到处都是，必然与方士有关联。<br/> 酆都里没有崩坏能存在是有可能的，毕竟这里是方士的前线根据地，金丹意志这么浓厚，崩坏能难以侵入。<br/> 问题只有两个，丽塔被天缺吞噬后怎么会在这，以及自己明明倒在第十三个景观区边缘，是怎么来到这的。<br/> 铿惑一抬眼，却看到丽塔还在那瞪着自己，显然是真生气了。<br/> “那你要是不满意……”铿惑嗫嚅着，“可以还回来。”<br/> “怎么还？”丽塔鼓着腮帮子，还是给了铿惑一个台阶下。<br/> 铿惑这就精神了：“你可以亲回来。”<br/> 丽塔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教训铿惑已经教训过了，重逢的喜悦也被那个吻满足了，现在该平静下来，说点正事。<br/> “铿惑大人，您刚才说这里是无尽深渊……是怎么回事？”<br/> “先说说你是怎么会出现在这的吧。”铿惑摇了摇头。<br/> 因为他还没编好回答。<br/> “您不知道吗？”丽塔反问。<br/> 铿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br/> 说到这，丽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呀了一声，眉宇间浮出些许犹豫之色。<br/> “那天……我被拉进空间裂缝，本以为有死无生了。可恍惚间，那只手似乎在拉着我……我那个时候既分辨不出方向，也分辨不出时间，只是不愿意松手。”<br/> “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飞行的时候，您的手……保护了我。我能感觉到它传来的温暖，不断驱散我附近的崩坏能。”<br/> “糊里糊涂地，我被它拉出了迷雾，落进了这座城里。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本想找办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但……这里的人像被设定好的AI一样，只会按照某种规律行动，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而现在，食物也快吃完了……”<br/> 听到这，铿惑算是明白了。<br/> 这大概率还是与那个人有关，而方士很可能也与那个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br/> 从进入无尽深渊起，铿惑就在试图联络那个人，可对方根本没有给一丁点的回信，甚至一度让铿惑怀疑他推理错了。<br/> 但现在看来，既然自己的胳膊能像导弹一样拉着丽塔飞到酆都，很有可能是与方士早年的布置有关，也与那个人有关联。<br/> “至于您……丽塔是从城外捡来的。那个时候您掉在一个坑里……”<br/> “城外捡来？”铿惑的眉毛一跳。<br/> 不对啊，他明明是在深渊第十三区坠机，把地面都砸出一个大坑……<br/> “嗯，当时离这里不远，丽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如果不是这只手突然间有了剧烈反应，丽塔也发现不了您。”<br/> 说完，丽塔拿出了一个用纱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放在了铿惑面前，似乎是作为证据。<br/> 铿惑眨巴眨巴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br/> 铿惑缓了半天劲儿，才缓缓吐了个槽：“你这是准备……风干一下做火腿？”<br/> 不得不说，凡事跟他沾点关系，最后总会变得奇奇怪怪。<br/> “您不打开看看吗？”<br/> 铿惑用仅剩的左手挠了挠头：“这个……有点猎奇……等等？”<br/> 铿惑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br/> 这条胳膊里能量充沛——对比于现在的他来说算是充沛。<br/> 成为金丹方士后，铿惑的身体早就不同往昔，能量充盈在他身体的各个角落。<br/> 包括这条断了的胳膊，哪怕有些损耗，但最起码也比铿惑现在强。<br/> 长距离的御剑术飞行耗尽了他所有的能量，现在金丹意志匮乏的情况下难以快速炼化崩坏能。<br/> 但这条胳膊就不一样了，里面的能量都是来自于他自己的。只要能吸收掉这些金丹意志，铿惑就能满足炼化崩坏能的最低条件，之后就能迅速恢复。<br/> 至于这座城市里的那些金丹意志……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吗？<br/> 金丹意志来自于方士本身的灵魂，如果炼化别人的金丹意志，无异于把另一个人的灵魂衍生体吃下去。且不论伦理道德，每一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铿惑可无法消化另一个灵魂的产物。<br/> 铿惑沉思片刻，忽然间跃跃欲试：“我试试看能不能接上？”<br/> 不顾丽塔微妙的眼神，铿惑拿起那条胳膊就要往断臂的位置接，却被衣服挡住了。<br/> 铿惑用略带尴尬的目光看了丽塔一眼：“那个……你先退避一下？”<br/> “为什么？”丽塔反问。<br/> 铿惑用断手摸了摸鼻子：“这个……我得脱下衣服。”<br/> “您是在害羞吗？可是……”丽塔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狡黠，“该看的，能看的，丽塔都已经看过了啊。”<br/> “……”<br/> “别忘了，是丽塔给您包扎伤口的哦。”<br/> 铿惑神色惊恐，抓着自己的断手挡住胸前，场面一度十分猎奇：“……停！你都趁着我没醒的时候干了啥！”<br/> “这个嘛……”丽塔的眼神飘忽了起来，“欸嘿~”<br/> ————————————————————————————————————<br/> 好说歹说把丽塔赶出房间，铿惑开始端详自己的这只断手。<br/> 这只手仿佛有生命一样，依旧保持着生机，仿佛是一个独立的个体。<br/> 金丹方士的生命形式产生了变化……<br/> 铿惑猛地一顿，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词。<br/> 在神州，方士的修行也叫做修真，即修得真实。<br/> 如果此修真为彼修真，那么……方士的传承与那个人有关大概是有个九成八的把握了。<br/> 铿惑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他把断手按在了右肩的断口处，残存在胳膊里的金丹意志仿佛找到了家，一股脑地涌入铿惑的身体。<br/> 也幸亏有这只手在，不然铿惑不知何时才能获得恢复能量的第一桶金。如果之前这只手没断，这部分能量大概就被用在路上的加速里了。<br/> 断手与右肩开始了缓慢的愈合，重新生长在了一起。<br/> 久旱逢甘霖，铿惑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活过来了。尽管这些能量对于全盛时期的他来说并不算多，但已经能让他缓过气来。<br/> “得亏我当初留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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