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神话里，世界只是创世神梵天的一场梦。<br/> 当梵天醒来的时候，世界将毁灭。<br/> ————————————————————————————————————<br/> 铿惑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历代方士里最菜的一个。<br/> 要不然，当年的方士怎么能一路开无双杀到无限深渊的最深处，而自己一路上却跟兔子似的被崩坏兽撵？<br/> 铿惑刚进入无限深渊时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看来他刚刚确实是运气太差，刚进来就碰到了魔神级的崩坏兽。<br/> 实际上，即使是无限深渊区，魔神级的崩坏兽数量也很少，远远到不了小兵的程度。<br/> 这里的小兵是审判级。<br/> 铿惑泪流满面。<br/> 如果不是御剑术够快，他运气够好，再加上这一片区域的景观是大海，他一路上都不知道被打下来多少次了。<br/> 如果是像之前的陆上景观区，再多几个飞行的审判级崩坏兽，他怕不是要被捶爆。<br/> 这里可不是神州，他在神州拥有近乎无限的能量，各路大招可以无限放。哪怕技能进入冷却时间也没关系，因为他大招多。只要蓝跟得上，他一排大招扔过去，第一个扔出去的大招CD就转好了。<br/> 而现在，铿惑的状态更接近于抱头鼠窜-放狠话-继续被追杀-放狠话-继续被追杀的循环中。<br/> 虽然崩坏兽听不懂，但最起码显得他不是在逃跑，而是有要事要办。<br/> 输人不输阵！<br/> ————————————————————————————————————<br/> 人类认知到的世界取决于大脑对于感官系统传递的信息的分析，将光谱的某一段识别为【红色】，将某一段震动频率认知为【尖锐】。<br/> 而光谱，物质的震动频率，同样也是感官系统传递的一种信息。<br/> 当感官系统传递的信息足够真实，或者所有人一开始就接受的是被制造出来的信息，那大脑就会认为它接收到的信息是【真实】。<br/> 梦中的人会认为他们是梦吗？<br/> 不会，只有当做梦的人希望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梦的时候才会。<br/> ————————————————————————————————————<br/> 铿惑已经将自身的高度拉到最高，贴着空间的上限飞行。若非如此，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海底突然飞出的巨兽打个措手不及。<br/> 崩坏能大海是天然的屏障，铿惑的感知无法穿透。而御剑飞行的途中又不能开天眼扫描大海，只能靠速度硬闯。<br/> 现在的他就是在雷区中飞奔，可体力已经渐渐跟不上了。<br/> 铿惑无法停下休息，因为一旦停下就会被袭击，体力反而消耗得更快。他只能在某一瞬取消御剑术，往嘴里塞几颗崩坏能水晶，再御剑术接着飞。<br/> 饶是如此，也好几次险些被来自海底的崩坏兽打到。如果不是靠意志力强撑着，铿惑早就落进海里了。<br/> 前方的怒涛，如顶天的高墙。<br/> 第十二个律者幻影，出现了。<br/> 铿惑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行清醒了过来。他的双眼死死地注视着前方的幻影，警惕着对方的攻击。<br/> 律者幻影并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的律者。<br/> 只不过，这里是梦境，所以这些来自【真实】的律者也无法真身进入无尽深渊，只能把自己的力量渗透进来，改造这个梦境。<br/> 铿惑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渊，身上各处猛地传来一股压力。如同在深海之下，来自不同方向的压力险些瞬间把他压成一张纸。<br/> 身体周围也遭遇了强大的阻力，铿惑甚至能感觉到水流击打在自己身上所带来的疼痛感。<br/> 明明还在空中，却仿佛已经坠入深海。<br/> 铿惑胸中的人道核心猛然扩散，弥漫到他身体各处。一道剑形能量外衣笼罩在他身体之外，随着他的飞行越来越大，也愈发锐利。<br/> 以身合剑，断海！<br/> 这种粗暴的用法最适合当下的遭遇战，铿惑不但不愿意减慢一分速度，甚至还猛地提速，用身体向律者幻影撞去。<br/> 律者幻影没有闪避，一击之威已经是它的极限。哪怕铿惑不撞这一下，它也会自行消散。<br/> 铿惑已经完全化作一柄飞行的巨剑，来自深海的压力与滞阻被斩切开。<br/> 自杀式的攻击，如果铿惑无法凭借这一股子狠劲冲破律者幻影的水压重碾，那他就会被水压当场压成一张纸。<br/> 【刃】的概念覆盖在铿惑的体表，仿佛在与整片大海角力。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就连声音也被他的速度抛在身后。<br/> 空中飞行的巨剑在身后留下大片的空间褶皱，强大的能量甚至干扰了梦境空间的稳定。<br/> 带着这样一股有死无生的气势，铿惑万分艰难地碾过毫无防御能力的律者幻影。<br/> 这是他唯一一个他亲自动手斩杀的律者幻影，之前要么被凯文抢了人头，要么就像金属律者一样自行消散。<br/> 就在他撞破那个幻影的瞬间，大量的信息忽然冲入他的脑海，扰乱了他的所有感官。<br/> 一瞬间，却仿佛一万年那么长。<br/> 他看到一颗星球上的海洋如有生命般波动，卷起一波又一波的漩涡，把在海底生存的种族撕扯成基本粒子。<br/> 那是一片血海，血液掺杂在海水中，红彤彤一片，哪怕是望着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br/> 十二个深渊景观区，是十二个梦境，十二个来自背吞噬的宇宙中诞生的律者之梦。<br/> 十二个，亲手毁灭了自己文明的律者，最后的呢喃。<br/> 她们的人性，她们的回忆，她们与自己亲友之间产生的点滴故事，都在崩坏中毁灭。<br/> 而在世界毁灭之后，她们又陷入沉睡，在梦中汲取着如烛火般微弱的温暖。<br/> 律者也会冷吗？<br/> 会的，被毁灭的世界都是很冷的。<br/> 如果每一个律者在毁灭文明之后都会陷入沉睡，那……<br/> 那前文明的终焉律者，在毁灭文明之后，是否也陷入了沉睡？<br/> 那她的梦呢？<br/> ……<br/> 铿惑猛地惊醒，再睁眼时眼前看到的已经是深沉的崩坏能海洋。<br/> 他如同即将坠落的飞机，强行拉高，贴着海面拔起。<br/> 高速飞过的铿惑卷起纷杂的气流，在海面上留下比轮船驶过还要大的浪花。<br/> 而在那浪花之下，无数闪亮的光点追逐着他，如夜里追逐渔火的鱼蟹。<br/> 那不是光点，而是崩坏兽的眼。<br/> 可铿惑无暇顾及这些，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件事。<br/> 【之前的律者幻影都是凯文干掉的，那凯文是否也知道了这些信息？】<br/> ……<br/> 凯文知道……他知道他们在梦境里。<br/> 可是他没说。<br/> 他给自己断后了。<br/> ————————————————————————————————————<br/> 当在梦中诞生的个体意识到他们是在一个梦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br/> 过去，没有人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br/> 天缺。<br/> 但还是不对。<br/> 因为他们的世界并不是从神胚胎的梦。<br/> 从神胚胎是来自现实的，窥伺这个梦境的个体。<br/> ————————————————————————————————————<br/> 高空中，一道流光跌跌撞撞地向下坠去，似乎在试图减速。<br/> 可速没减下来，终究是一头栽进了大地。<br/> 铿惑趴在坑底，觉得自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br/> 一方面是长距离御剑飞行太累，另一方面则是之前的战斗消耗太多。<br/> 但铿惑不敢就这么趴在这休息，刚刚那片崩坏能大海满是审判级崩坏兽，现在他又更深一步，会不会魔神级遍地走，审判级不如狗？<br/> 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到了这个深度，他御剑术的速度也算不上快了。<br/> “还得……继续……”铿惑勉强撑着地，试图翻个身，但他胳膊酸软，再加上少了一条胳膊，竟然连个身都翻不过去。<br/> 铿惑想再勉强自己一把，就像以前一样。往往只要勉强一下，再使使劲，事情就会有变化。<br/> 广州市那里是这样，天命总部也是这样。体力不足就靠意志力，意志力不够就靠想象力。凡是还没死，咬着牙坚持下去总会更接近终点一步。<br/> 一步接一步，积跬步，成千里。<br/> 铿惑在坑底吭哧吭哧使了半天的劲，除了让自己更喘不上气以外，没什么效果。只是挣扎半天，吃了满嘴的土。<br/> 他太累了，别说从须弥袋里拿出崩坏能水晶，连把嘴里的土吐掉都做不到。<br/> 眼皮仿佛黏在了一起，意识逐渐遁入混沌。他想睁开眼，拼命地想维持清醒，却什么也做不到。<br/> 铿惑几乎要把舌尖咬烂了，可短暂的疼痛也只能让他清醒一瞬，下一个瞬间就又要沉沉睡去。<br/> 时间过去了多久？铿惑也不知道，每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br/> 铿惑仿佛挣扎了几十个世纪，但理智又告诉他只过了几十秒。<br/> 他想抬起头，看一眼天空。<br/> 他想站起身，继续走。<br/> 他想向前，因为身后有人在为他争取时间，有人在等他回去。<br/> 如果他在这里停下，梦就只能是梦了。<br/> 他不甘心，他不愿意接受这种事。<br/> 凭什么？<br/> 一个梦，全人类都只是一个梦，把人类至今的所有努力全盘否定。<br/> 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是必将，终将怕破灭的。<br/> 凭什么！<br/> 明明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活着，为了阻止那个破灭的结局每个人都在透支着自己，可到头来，却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个梦？<br/> 铿惑挣扎着，可如剧烈运动后忽然松了劲一样，再也难以提起一丝力气。他只能扭动着身体，把仅剩的左臂向前探去，手指甲深深地抠进土地，用力地把自己向前拉着，凭想象力向前爬行。<br/> 这是一个多么绝望，如何多么的世界？<br/> 你满怀希冀，身负重担，被压力压弯了腰也要用手爬行，榨干脑汁，榨干体力去追逐那个仅仅一线的生机。<br/> 可无论在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无论向哪个方向使劲都是注定碰壁的。<br/> 不是你不够努力，也不是你方向错了，不是因为你自身的哪怕一丁点失误。<br/> 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梦，所以你注定要在做梦的人醒来时破灭。<br/> “我去你妈的！”<br/> ————————————————————————————————————<br/> 神的梦和人的梦是不同的，如同神的注视带有力量，而人的注视没有力量。<br/> 神的梦可以视作某种程度上的真实，而人的梦太过脆弱，甚至在梦境里都无法视作真实。<br/> 人的梦境只是一层空壳。<br/> ————————————————————————————————————<br/> 铿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胳膊究竟有没有在用力。<br/> 恍惚间，他好像又能看见了。<br/> 他看见圣芙蕾雅学园的后山，看见自己和琪亚娜的秘密基地。<br/> 他向着学园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四处张望。<br/> 这段路本是很长的，但他怎么看也看不够，总觉得还有很多东西他都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就走过去了。<br/> 铿惑抬起头，看着高耸的枢纽塔，港口旁还停泊着一艘浮空战舰。<br/> 休伯利安号，一个多么亲近，又多么遥远的名字。<br/> 他很怀念，在天命当舰长的日子。<br/> 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他无数次想回去，可他回不去了。<br/> 现在的他要坐在天命总部的办公室里，只能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向进进出出的浮空战舰。<br/> 铿惑的手抚过熟悉的电梯间，抚过刻着数字的光滑电梯钮，耳畔是隆隆的电梯升降声。<br/> 伴随着泄压的声音，他面前的电梯门向着四周缩回，露出了他熟悉的舰桥。<br/> 铿惑没有走出电梯，而是呆呆地站在那。他微笑着，眼中却噙着难以言说的懊悔和疼痛。<br/> 丽塔确实是个顶恶毒顶恶毒的女人，她说到做到。<br/> 自己的余生会想着她，念着她，却再也无法见到她。对于她和他来说，这都是最深切的报复。<br/> 可他还是很想再听一听丽塔的声音。<br/> 听她说，铿惑大人。<br/> 就像以前他回家的时候，丽塔总是会提前准备好热水和饭菜，等着他回来后叫他一声，就像完成了某种仪式。<br/> 可铿惑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br/> 泪水不知不觉间爬满铿惑的脸庞，他向前走去，眼中只剩下了站在指挥台前的那个背影。<br/> “铿惑大人。”<br/> 铿惑听到了，可这句话并未给他满足，只让他感觉难过。<br/> 丽塔转过身，一如往日的笑容温婉，但眼中却裹着浓浓的关切。<br/> “铿惑大人，您不舒服吗？”梦里的丽塔向前，搀扶着铿惑的手臂，眉宇间满是担忧。<br/> 铿惑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呆呆地看着丽塔，目光一路向下，落到她搀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上。<br/> 那只温暖的手，略带粗糙的手。是为他做过羹汤的手，是为他沾过血污的手。<br/> 忽然间，他想回家。<br/> 他举目望去，舰桥上满是熟悉的身影。芽衣正笑眯眯地朝自己挥手，琪亚娜抱着膀子斜眼瞪着他，布洛妮娅抱着丑萌丑萌的吼姆玩偶，不知是在发呆还是不想搭理他。<br/> 姬子在喝酒，德莉莎在教训姬子，希儿在试图安抚德莉莎，八重樱瞥了自己一眼后不动声色地把掌机藏起来，符华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站在栏杆边，对自己点头致意。<br/> 铿惑有口难开。<br/> 哪怕这一切都只是梦，哪怕那个世界只有他是真实的，他也愿意把一切都留在梦里。<br/> 因为他的一切都在那个诞生自别人的梦里。<br/> “我得醒了。”铿惑轻声说着。<br/> 丽塔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手并未放开：“铿惑大人……您怎么了？”<br/> “你搁这儿梦游呢？”不远处的琪亚娜虽然斜眼看着他，但显然一直在注意听，“成天净说些怪话……”<br/> 铿惑笑了笑，嘴角却被一丝苦涩和慰藉拉了下去。<br/> “我得醒了。”铿惑低下头，梦里长出来的右手盖在丽塔的手上。<br/> 手上传来的温暖险些让他以为这不是梦。<br/> “因为你们还在等我回去。”<br/> “可我们就在这里。”丽塔的手缠绕上铿惑的胳膊，不松不紧地抱住，“铿惑大人，你要去哪？”<br/> “我要去你们身边。”<br/> 梦境开始破碎，铿惑看着丽塔的脸，想最后一次把她所有的细节都记住。<br/> 这个瞬间，他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亲吻她的冲动。<br/> 可他不敢，他怕这个吻会让自己永远沉沦在这个美好的梦境里。<br/> ————————————————————————————————————<br/> 铿惑醒了，那种得而复失的空虚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心中涌起一股后悔。<br/> 他是愿意在那个梦里多睡一会儿的，他的每个神经末梢都投了强烈的赞同票。<br/> 可是他得醒过来。<br/> 铿惑的视线还有些模糊，浑身上下的乏力与疼痛让他连喘气都要斟酌一下。<br/> 铿惑深吸几口气，准备蓄力起身。<br/> “铿惑大人，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用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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