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靠近那团黑墨，没有直接触碰它，而是先观察了一会儿。<br/> 这团黑墨确实是由纯粹的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但里面包含的负面情绪种类太多，即使是他也无法仔细地一一排查。<br/> 仅仅是初步的筛选与甄别，铿惑就发现了十几种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融合在一起，糅合成了已经近乎纯粹的【恶】。<br/> 可问题就在于，除此之外铿惑什么异样都没发现。<br/> 哪怕是以杀人为乐，罄竹难书的恶人，心灵之岛上的负面情绪最多也就是乌云滚滚遮天蔽日的程度。若想要凝成这像卡车一样大的黑墨，估计得把全人类所有想到的罪行全都犯上成千上万遍才行。<br/> 按理说，如果这些【恶】是杏自己产生的，她此时应该已经成为疯子，绝无半点理智存在的可能。但就前些日子对杏的观察来看，她不但不是疯子，甚至还会保护她孤儿院的朋友。<br/> 【恶】是由人心产生的，而非先有【恶】而后影响人心。换句话说，杏的心灵之岛上有这么多的【恶】，一定是因为她的心先倾向于了负面情绪，因此才会产生如此庞大数量的负面情绪，进而凝聚成【恶】。<br/> 但是从她的表现上来看，她绝对没恶劣到这种地步。<br/> 那这就很值得玩味了。<br/> “难道是后天植入？”铿惑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第一时间把怀疑对象放在了可可利亚身上。<br/> 可可利亚毕竟有前科，她已经用希儿，布洛妮娅和阿琳姐妹做过了实验。同为可可利亚孤儿院的孩子，杏没理由独善其身。<br/> “这就是杏接受的实验？”铿惑眉头紧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br/> “不对，不太可能。【此世之恶】哪怕是数千年的方士研究中也没遇见几次，可可利亚又是从哪捕捉到，又用什么手段把它放进只有羽渡尘才能进入的心灵之岛里的？这么说来天生的也有可能。”<br/> 羽渡尘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录，铿惑自然也就把这个可能排除在外。<br/> 铿惑定了定神，目前情报不足，他在这里瞎猜并不是解决之道，倒不如尝试着解析一下手头的样本。<br/> 铿惑伸手一捉，金丹意志顿时离体而出，包裹住小拇指指节大小的一块黑墨引出。<br/> 这团黑墨在铿惑的操纵下浮向上空，忽然爆开，扩散成遮天蔽日的浓浓乌云。<br/> 而与此同时，大片的金丹意志自铿惑的身体中爆发，将它们包括在其中，防止污染其它的心灵之岛。<br/> 铿惑再次摄取其中一小块，将其余的乌云收拢于另一团金丹意志的包裹中，然后将那一小块乌云如法炮制，再次【勾兑】成较为稀薄的负面情绪烟雾。<br/> 这一次，这一小团乌云爆开之后相较于之前稀薄了很多，也让铿惑能够更容易地进行分析。<br/> 铿惑双眼爆射出如探照灯般的金光扫描着这团黑烟，同时空出一只手，迅速地掐指推算。<br/> 方士的炼丹术与提炼死者执念封入玉佩的技术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互通的，不过一个是借助外物勾勒能够与天宫系统连通的符文，一个是直接提炼死者灵魂的信息残片。<br/> 究其本源，都是对【万物皆为信息】理论的不同应用方式。<br/> 而在此刻铿惑的手中，这几种技术早已返璞归真，一切都可以【信息流】来诠释与操作。<br/> 这团黑烟里，包含着源自挚爱死去的痛苦，源自命运不公的嫉妒，源自作为实验品被折磨的绝望，源自被人背叛的愤怒……<br/> 这一团小小的黑烟中，包含十几种负面情绪，若是再细分，甚至还能察觉到这些负面情绪其实并不同根同源！<br/> “不同源？”铿惑一愣。<br/> 这是否意味着，杏其实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在后天成长中不断吸纳了外界的负面情绪？<br/> “怎么可能？”铿惑眉头紧锁，在杏的心灵之岛上慢慢踱步，“就算她天生异能可以吸收负面情绪，她就算打娘胎里吸收都不可能吸收这么多的负面情绪。”<br/> “除非她的吸收范围很广……但这得多广才能吸收这么多？她才十几岁吧？她的吸收范围是覆盖全球不成？”<br/> 铿惑焦躁地在原地转着圈圈。<br/> 与历代研究过【此世之恶】这种现象的方士不同，铿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br/>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懂得苍玄的八卦推衍之法，同时还拥有羽渡尘这种可以直接深入心灵之海，还具备能够将一切人类肉眼不可视之物可视化并自动解析的【天眼通】的人。<br/> 唯这三者具备，还要遇见百年难得一见的【此世之恶】，才能顺利对它完成初步的解析。<br/> 毕竟【此世之恶】的本体在心灵之海，需要羽渡尘才能进入。<br/> 八卦推衍之法是苍玄主持研发的信息解析算法，具备推衍物质与能量成分的功能。<br/> 而【天眼通】，让他的大脑可以理解眼前的存在，并将其具现化于视觉中，并且能够主动帮他分离信息结构，解析信息构成。<br/> 可现在铿惑看到的东西却让他摸不清头脑。<br/> 这些负面情绪如果逸散出去……<br/> 铿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思绪立刻顺着这条可能性延伸了下去。<br/> 纯粹的负面情绪集合体……这不就是怨灵吗！<br/> 没有神智，只有最纯粹的负面情绪，兼有部分灵魂的特性。<br/> 这种东西在方士的记载中不是没有出现过，尤其是在大乱年间！<br/> 含冤而死的无辜者临死前的怨恨与执念若是太过强大，难以消散，就会徘徊于世间成为怨灵。<br/> 就像万有引力一样，这种类生命体会本能地吸聚与自身相近的执念与灵魂，壮大自身。<br/> 在这个过程里，普通人往往会因为沾染怨灵的负面情绪而产生更多的负面情绪，进而成为被负面情绪操控的傀儡。<br/> ……<br/> “不对，不能把思路限制窄了。”铿惑摇了摇头，愈发觉得事有蹊跷。<br/> “也许不是她主动吸收的，而是被动被塞进来的？那还是可可利亚干的？”<br/> 铿惑琢磨了半天，哑然失笑。<br/> 不可能的，可可利亚绝对不可能做到。<br/> 且不论杏自身的特殊性：承受了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竟然还没变成反人类小先锋。<br/> 单单是往杏的灵魂里灌输如此多的负面情绪，就意味着可可利亚得抓数不尽的怨灵往杏的脑子里硬灌。<br/> 呵，大肆捕捉怨灵？现在怨灵这种东西是越来越少了，就连他自己，作为一个对魂体就有特殊感应的方士，超度了那么多亡魂，吸收了那么多执念，这么多年里都没碰上过一个怨……<br/> 铿惑脸上自嘲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意识到了一件大事的僵硬。<br/> 对，地球上……很少出现自然诞生的怨灵，但这其实并不是理所应当的事，而是方士都习以为常。<br/> 方士对怨灵的研究颇深，也知道怨灵的生成条件，甚至借助两国交战的战场做过不少次制造人工怨灵的实验。<br/> 结果表明，怨灵的生成……没有那么难。至少以这个标准来看，怨灵事件应该比已知的多得多。<br/> 只要死前有足够的执念，足以让灵魂所爆发的活跃信息量达到一定程度，再加上占据了主导地位的【目的】，一个怨灵就这么成了。<br/> 虽然过程中其实还需要一些巧合，但最难的一点其实还是在临死时的【执念】浓度上。<br/> 不过古往今来，冤死枉死的人何其之多，死前心里怀着恶念的人也不少，但是怨灵的数量……怎么就这么少？几年都不见得有一个。<br/> 按理说，就像古代的战场那种必然会诞生怨灵的地方，刑场这种必然会诞生怨灵的地方，某种营，监狱，这些地方都有可能诞生怨灵，甚至与世隔绝的落后村落都具备怨灵诞生的条件，为什么方士记载的自然怨灵数量那么少？<br/> 古往今来，行刑场多立于菜市口，言以阳气盛重，可压阴气。<br/> 其实原理就在于那里人多，流动量大，死者心灵之岛上逸散出的负面情绪可以被多人均摊。这种微量怨气对个人来说翻不起什么风浪，自然也就没了危害。<br/> 但战场上呢？<br/> 但坟场呢？<br/> 万人坑呢？<br/> 为何这种地方也罕见怨灵？<br/> 铿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团负面情绪组成的黑墨上，心中顿时划过一个可能性。<br/> 如果那些本该聚集成怨灵的负面情绪，那些残存的执念都被收集到了一个地方呢？<br/> ——这团黑墨里的负面情绪，不同源，来自于不同的人。<br/> 若【此世之恶】是人类潜意识海洋中逸散的无主负面情绪的大集合，也就解释得通了。<br/> 负面情绪在物质世界与潜意识之海中的表现形式不同，在潜意识之海中，它只会被动扩散，最终被潜意识之海逐渐稀释，掀不起什么风浪。<br/> 虽说在潜意识之海中的负面情绪不会像怨灵那样在物质世界主动扩散并利用人类本身去危害人类。可若是这些负面情绪顺着心灵之岛与肉体连结的通道上浮，上浮至物质世界并离开人类的肉体，则会成为怨灵。<br/> ——换句话说，如果【此世之恶】来到物质世界，妥妥的就是前无古人的超级怨灵。它会扩大人们的嫉妒，怨恨，愤怒，甚至掀起战争，产生更多的负面情绪。<br/> 对于普通人来说，怨灵是无解的，因为未经精神锤炼的他们没有针对怨灵的有效手段，只能被动地接受侵蚀。<br/> ————————————————————————————————————<br/> 铿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压力，杏显然不具备大范围主动收集负面情绪的能力，可可利亚也捉不到那么多怨灵，那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br/> 被动聚拢？这不是怨灵才会有的特质吗？<br/> 负面情绪本应由个体心灵产生，分别因为主体经历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种类的负面情绪。<br/> 简而言之，负面情绪相当于人体的某种产出物——是产出的，不是收集来的。<br/> 有的人嫉妒，有的人怨恨，有的人愤怒，这些负面情绪都是根据人而有所不同的。<br/> 但杏的灵魂里，这团黑墨像是一个大染缸里的产物，简直就是一个负面情绪博物馆。<br/> 它真的是自动聚拢的吗？如果是杏呈现出怨灵的特性而自动从外界吸纳这些负面情绪，那以这团黑墨的纯度，她早就应该彻底疯狂了才对，怎么会这么正常？<br/> ——虽然杏对比于常人并不算正常，但若是加上这团黑墨的权重，她简直就是个活菩萨，大天使。<br/> 铿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病变。<br/> 铿惑立刻着手对杏的灵魂进行了一番搜查，却发现她的灵魂体正常，哪有被负面情绪侵蚀的迹象？<br/> 就连杏自己也是在产出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继而上浮，融入那团黑墨之中。<br/> 就在此时，一道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忽然从远方疾驰而来，融入黑墨。<br/> 铿惑目光一凛，身形暴起，循着那道黑气的来源飞去。<br/> 不多时，他就在八卦推算的辅助下找到了那道负面情绪的根源。<br/> 这是一座正在沉没的心灵之岛。<br/> “死人了……”铿惑喃喃自语，“是个死人……死去之后的执念被吸走？”<br/> 铿惑皱起眉头，在仔细观察完那座心灵之岛的沉没过程后，才迅速返回杏的心灵之岛。<br/> 路上，铿惑的心里也渐渐有了打算。<br/> 杏的状态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毕竟她灵魂中的异物如果真的爆发出来，恐怕会是一场危害堪比大型崩坏事件的灾难。<br/> 同时，他也得找出杏的异状究竟是先天还是后天，是人为还是自然现象。<br/> 如果不是人为，而是自然现象，那是哪一方的自然现象？<br/> 尽管杏的灵魂中并没有崩坏侵蚀与修改的痕迹，但铿惑还是不敢妄下结论。<br/> 【可如果……】<br/> 不知为何，铿惑的心中忽然蹦出了一个没来由的想法。<br/> 【这是一个人类潜意识之海的自然现象……】<br/> 人类作为生物，天生就有保护自身的倾向。既然人类的潜意识之海是基于【人】而建立的，那么它必定会受人类潜意识中的共性影响。<br/> 换句话说，如果这是潜意识之海自己产生的现象，断然是不会有危害其自身与其根基的可能。<br/> 可这又是为什么？<br/> 铿惑望向那团黑墨，总觉得它简直长得跟一个肿瘤一样——不扩散还好，一旦扩散就要人命。<br/> 铿惑心中一动。<br/> 这并非不可能。<br/> “若是寻常年间，潜意识之海中的负面情绪可以被潜意识之海稀释消化。”<br/> “可是潜意识之海的稀释能力也许和大海一样，都是有上限的。”<br/> “就像把一滴墨倒入水池和把一缸墨倒进一池水里的区别一样，墨倒得多了，池水也不见得能稀释得掉。”<br/> 铿惑忽然想起方士对【此世之恶】的记载，虽然不多，但每次都确实是在大乱年间。<br/> 大乱年间，意味着负面情绪的产出暴涨，很可能潜意识之海无法自行完成消化稀释——而那些【吃不完】的负面情绪，则被收拢到一处，留作以后慢慢吃……<br/> 也不对，潜意识之海并没有【慢慢吃】过。<br/> 方士与祸乱世间的【此世之恶】宿主交过手！不止一次！<br/> 而且每次杀死那个时代的【此世之恶】后，原地都会诞生超级怨灵。<br/> 而后方士群体就会用一套完整的流程来解决这个超级怨灵。<br/> 包括但不限于打杀，掏出唢呐一番吹吹打打送葬服务，念经超度后当场扬灰。<br/> 【此世之恶】诞生，毁灭；方士发现，剿灭，超度。<br/> 这简直就像是在另类地打配合，消除人类社会因淤积的负面情绪而产生的不安定因素。<br/> 这样，【此世之恶】就会像良性肿瘤一样被切除。<br/> ……<br/> 铿惑踱着步，皱着眉头，思路前所未有的开阔。<br/> 【肿瘤？不，它更像是把可能危害人类潜意识之海的【病毒】主动搜集起来，关在了这里。】<br/> 毕竟那些可能形成怨灵的负面情绪直接对人类起效，被怨灵操控的人类有更大的困难做出伤害人类的事，直接有损潜意识之海的根基。<br/> 再加上这团黑墨看上去老老实实，甚至都没有侵蚀杏的灵魂，只是与她共生在了一起。就像是镶嵌在她灵魂里的东西一样……像是天生的。<br/> ——更像是一个用于收容负面情绪的囊。<br/> 自主的排异机制……自主排异……主动排异装置？<br/> “潜意识之海的自然现象？这未免也有些太刻意了，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机制，总不能是阿……”<br/> 铿惑的心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警钟，立刻就停下了推算。<br/> 若是铿惑此时本体降临，恐怕脑门上都会渗出些许汗珠。<br/> 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下结论的，万一真的存在，保不准自己现在就在对方的注视之下。<br/> 如果真的有，那自己所做的一切……<br/> 一想到自己命名为【人道核心】的金丹变异体，铿惑就一头的白毛汗。<br/> 方士金丹是精神锤炼法的产物，寻找到贴合自身的【道】之后会升华为【元婴】。<br/> 但铿惑的人道核心怎么看都不像是记载中的【小人】，反而跟律者核心看起来很像，掌握有类似【权柄】的东西，只不过没有崩坏能。<br/> 百年难得一遇的【此世之恶】，方士人造圣人计划的最终产物，两个站在人类这边的原生律者，离世千年又重返人间的前文明最强战士，方士尘封数千年的禁忌知识，还有……还有虚数界正在发生的大潮汐与量子之海同步加剧的量子潮汐。<br/> 这么多东西聚在一起，如此凑巧地在一个几年之内纷纷出世，简直就像……命运。<br/> 命运早已在所有演员的腰上系好绳子，在最终幕开演的时候把他们一齐拉到舞台上。<br/> 命运早已做好了安排。<br/> ……<br/> “大劫将至，人族气运被打压至底后的爆发性反弹？”铿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简直在说梦话。<br/> 铿惑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可笑：“怎么听起来跟洪荒流小说似的……”<br/> “无稽之谈，如果有气运一说，那就得有天道……”<br/> 铿惑刚自言自语了两句打算打消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想法，就不由得僵住了。<br/> 等等……这东西好像还真有。<br/> 方士一直将宇宙最终极的规律代称为天道，而他们的世界作为虚数之树枝条上的【花】，虚数之树……不就相当于天道？<br/> “不对不对，如果这么说，人族气运触底反弹，那虚数之树没准其实还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可它的目的不是要催生从神胚胎以对抗量子之海吗？”<br/> 铿惑忽然感觉到一阵烦闷，但烦闷之下，他的思考速度也随之加快。<br/>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尚留一线生机……”<br/> 这丝明悟没有带给铿惑丝毫轻松感，反而把他的心进一步往下沉去。<br/> 他想起了苍玄和丹朱的【火种】计划覆灭的原因。<br/> 那场【天缺】，引发自一个【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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