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皱起眉头，思考着要怎么才能无声无息地解决掉这堆负面情绪。<br/> 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杏干掉，这样她的灵魂就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污染被同化为怨灵，接着铿惑只要走一套完整的方士传统丧葬流程就行了。<br/> 当然，指的是打杀，超度，扬灰三位一体的殡葬服务。<br/> 不过铿惑并不想这么做，杏这个孩子……虽然说性格恶劣了些，手上没准还可能有人命，但如果她死了，谁都不敢保证可可利亚那边会做出什么反应。<br/> 这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在有更好的办法的前提下，铿惑并不想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br/> 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铿惑的目光却忽然一凝，望向心灵之岛中央的水潭。<br/> 这水潭是连结肉体与潜意识的通道，而此刻……<br/> 一个小脑袋瓜从水面里浮了上来。<br/> 铿惑险些当场把鞋子脱下来来个物理驱鬼，他从没想到杏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br/> 这里是哪？人类潜意识之海中的一座小岛！若非他有羽渡尘，根本进不来这种地方！<br/> 杏的意识体是怎么进来的？而且看她那个轻车熟路地从水中浮起，踩在水面上的样子，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br/> “你是谁！”杏立刻就发现了正在脱鞋的铿惑，龇牙咧嘴地开始对铿惑施加威慑力，“滚出去！”<br/> 铿惑皱了皱眉头，慢条斯理地把鞋穿了回去。<br/> 杏没认出他来？没理由啊，前几天才刚见过一面，而且自己还把杏拎了起来，她对自己应该印象深刻才对。<br/> “你不认识我？”铿惑反问。<br/> “你谁啊你！滚！”杏像自己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一样，张牙舞爪地威胁着铿惑。<br/> “你真不认识我？”铿惑心中提起了几分兴趣，继续追问，“你再仔细想一想，我们前几天见过的——在海渊城，萝莎莉娅和莉莉娅要偷袭我，你过来救她们，结果被我抓住了。”<br/> 杏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懵逼与回忆糅杂的神色，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一丝恍然从眼角流出。<br/> 杏的语气中带上了浓浓的忌惮，显然那次给她的心理阴影不小：“你来这干什么？这是本大爷的地盘！”<br/>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铿惑依旧没有回答杏的问题，反而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钻起了牛角尖，“你是忘了还是没认出来？”<br/> 杏闭上了嘴，眼中闪烁着警惕的神色。<br/> 铿惑心中一动，顿时猜了个大概。<br/> 杏显然是对自己依旧抱有警惕之心，而且看她的表情，没认出自己的理由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她的小秘密。<br/> 自己如果继续在这谈，只会继续激发她的警惕，倒不如回到现实再谈。<br/> 小孩子的心思真好猜。<br/> 铿惑摊了摊手：“我就是随便逛逛，看到这么一大团黑墨，心里好奇所以来瞅瞅。”<br/> 说完，铿惑便向后退去，飞入高空：“老杨来接你了，我们在现实里见吧。”<br/> 铿惑向自己的心灵之岛上飞去，一路上还注意着杏那边的反应。<br/> 杏不放心地追了几步，直追到心灵之岛的边缘，似乎摸索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br/> 铿惑的眉毛一挑，发现杏的目光并没有追着自己，而是在四处张望，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br/> “不能离开自己的心灵之岛……这很正常。看不到心灵之岛外的潜意识之海，这也很正常……但她怎么能主动来到自己的心灵之岛？难道是天赋？”<br/> 铿惑思索着，沉入连通自己肉体的水潭。<br/> ……<br/> 潜意识之海中的时间与外界并不同步，铿惑在里面呆了很久，在外面也不过是一瞬而已。<br/> 在犹豫片刻后，铿惑又以极快的速度潜入潜意识之海一次，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准备。<br/> 铿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边和杨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一边寻找着放学的孩子中那几个显眼的身影。<br/> ——实在是太显眼了，萝莎莉娅和莉莉娅头顶的角在一群小豆丁中实在是鹤立鸡群，更别提她们那几乎要扬上天的尾巴。<br/> 铿惑继续寻找，果不其然，在她们身后找到了疑神疑鬼的杏。<br/> “呦——这边——”铿惑抢在杨之前就招起了手，对着三人组打起了招呼。<br/> 不知为何，萝莎莉娅看到铿惑之后两眼一亮，本想快步跑过来，但跑了两步就忽然脸色一变。她们佝偻着身体，不知从哪里取出并戴上了口罩和墨镜，踮着脚尖来到了铿惑的面前。<br/> “给你，不要对别人说我们在这里。”萝莎莉娅压低了嗓音，用只有铿惑能听到的声音说着。<br/> 铿惑有些懵逼地看着手里的两张小纸条，展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br/> 那是两张签名，上面的字迹就跟鸡扒的一样——分别是萝莎莉娅·阿琳和莉莉娅·阿琳。<br/> 铿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搞不清楚对方的脑回路是一种什么感受。<br/> 莉莉娅和萝莎莉娅已经绕过铿惑来到杨的身边，兴奋的声音和音量跟刚才截然相反。<br/> “瓦尔特叔叔！今天有粉丝向我们要签名了！这是是我们第一次给粉丝签名哎！”<br/> 铿惑的嘴角抽搐着，又看了看手上的两张签名，长叹一声，把这两张未来有可能价值千金的纸条塞给了丽塔：“有机会找人裱起来，以后偷偷挂在她俩门口。”<br/> 丽塔的目光这才从阿琳姐妹身上放开，接过那两张小纸条。<br/> 不知为何，铿惑总觉得丽塔刚才看着阿琳姐妹和从学校里出来的孩子们的目光有些……说是开心也不对，说是欣慰也有点偏差，若说是慈爱……又有点怪怪的。<br/> 铿惑忽然想起丽塔对德莉莎的诸多特别关照，原本他以为那是奥托的面子使然，可看到丽塔刚刚的眼神，铿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br/> “喜欢小孩子？”铿惑下意识地问道。<br/> 丽塔似乎有些惊讶铿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比寻常人更喜欢一些吧……”<br/> 铿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br/> 丽塔的眼睛斜瞥过来，嘴角扬起了丝丝微笑，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啊呀……丽塔还以为铿惑大人会说些虎狼之词呢。”<br/> “咳咳……”丽塔的话让铿惑没法不把思路往那方面去想，只好轻咳两声当作过渡，“走了走了。”<br/> 杏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铿惑的脸上，眼中的狐疑之色毫不掩饰。<br/> 她刚刚确实没认出这个人来，但现在又认出来了。<br/> 这不是指杏有没有想起来铿惑这个人，而是她又一次找到了她记忆中的形象。<br/> 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所能看到的世界就与常人不同了。<br/> 她能看到人心底隐藏的恶意，并且对这恶意分外敏感。<br/> 而她【看到恶意】的方式也如字面所说，【看】。<br/> 所有人在她的视觉中都不是人类的样子，而是将他们的恶意以某种共识式的意向代替，体现在他们的外表上。<br/> 贪婪的人往往是有一头直立行走的食肉兽，易怒的人是一根长腿行走的爆竹，傲慢的人是一双细缝似的眼睛长在额头的怪物。<br/> 哪怕是可可利亚妈妈，在她眼中也不是人类的样子，而是一尊坚硬的空心石像。<br/> 每个人都根据他们心底恶念的不同，在杏眼中呈现不同的样子，只有极少数人在杏眼中保有人类的外观。<br/> 而这个家伙……<br/> 杏的目光再次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铿惑，确认了一遍他的外观。<br/> 【这人怎么一天一个样儿？】<br/> 如果不是【铿惑】这个名字她记得牢，不然她还真想不起来都在哪见过这个人。<br/> 在刚刚的梦里他还是个人样儿，现在……倒也是个人样儿。<br/> 不过在海渊之眼那会儿，铿惑明明还是一个巨大恶龙布偶套人，说话的说话嘴会呼呼地往外迸火星和黑烟的那种。<br/> 如果追溯得再远一点，追溯到在圣芙蕾雅学园见过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的小丑。那油彩也怪得很，明明是个笑到嘴都咧开的油彩图案，眉头却紧皱着像是要发火。<br/> 【怪事儿，该不会不是同一个人吧？】<br/> 杏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有避开铿惑，而是直接跳脸：“你干嘛？”<br/> 丽塔的眉头一皱，杏那毫不客气的语气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可还没等她张口，铿惑这边就把话接了过来。<br/> “待会儿跟你说，你先去车上吧。”<br/> 铿惑打着哈哈就极不负责地把现场交给了丽塔，走到了正朝这里张望的杨身边。<br/> 铿惑悄悄拉着老杨跑到一边去，随手布下一个将穿过阵法边缘的空气振动导入地下的阵法：“老杨，跟你说个事。”<br/> 杨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铿惑要说什么。<br/> 铿惑满脸严肃：“你知道那个杏有病吗？”<br/> “……”<br/> 杨的眼神微妙了起来：“你这……什么意思？”<br/> 铿惑斟酌片刻，还是决定不对杨说完全的实话：“就是……你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对劲吗？”<br/> 毕竟如果要解释，很可能就得从灵魂学基础知识讲起。<br/> 更何况……自己看了一眼就断定对方有病，这个套路总感觉在哪见过。<br/> 铿惑此刻询问老杨，只是想确认逆熵对杏的状态是否有了解。<br/> “她的精神没有问题，只是性格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杨摇了摇头，并没有听懂铿惑的话。<br/> “这样啊……”铿惑微微颔首，“我一直以为她有狂躁症来着……”<br/> “其实……”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我们曾经对她进行过精神稳定性评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没有精神类的疾病。其实我也觉得这个孩子攻击性太强，可从鉴定报告上来看，她只是性格比较……冲动。”<br/> “嗯嗯，我就是随口问问。”铿惑打了个哈哈，一笔带过，悄悄把阵法撤掉，“这也接完孩子了，我就直接去机场了？放心，我现在不会去找可可利亚算账。”<br/> 杨沉默片刻，他本是想以这种方式暗示一下铿惑，让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去找可可利亚的麻烦。既然现在铿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提出了离开的要求，那自己也就没有继续让对方留在这的必要。<br/> 尽管杨觉得至少还应该走一趟流程，送送铿惑，却被铿惑婉拒。<br/> 于是，铿惑终于完成了这趟逆熵总部之行所有要做的事，开开心心地坐上了回天命总部的飞机。<br/> ——才怪。<br/> 铿惑要做的事现在才要开始，他之前问了杨那么多事，只是确定他们有没有察觉到【此世之恶】的存在。<br/> 既然杨没有发现杏的异样，那铿惑悄悄把【此世之恶】处理掉也就没什么问题。<br/> 至于杏是怎么想的……无论杏是怎么想的，铿惑都不能放任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呆在人群里。<br/> 铿惑本来是想把杏带回天命总部，可这无疑会引发一连串的事端。更何况自己大老远来一趟，回去的时候带了一个未成年小女孩儿……<br/> 嘶……想想就疼。<br/> 当然，铿惑的治疗方式可能有些过激，也可能会对杏造成一定的心理阴影，但这都没关系——反正他们抓不着他，也不知道是他干的。<br/> 坐在车上，铿惑回想了一下跟杏有限的几次见面，又看了一眼刚才自己和老杨谈话时被杏气得不轻的丽塔，铿惑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br/> “嗯，是个猎人序列的好苗子。”<br/> “就从《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开始讲起吧。”<br/> ————————————————————————————————————<br/>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萝莎莉娅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奇怪。<br/> 虽然说伏特加女孩的排练很顺利，上课睡觉也没有被老师发现过，偶尔还能跟妈妈打电话汇报一下学习进度，但她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br/> 萝莎莉娅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的莉莉娅轻轻摆到沙发的靠背上，刚准备去冰箱拿一盒牛奶，却看到杏从卧室里走了出来。<br/> ——对，正常的生活里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杏。<br/>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杏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经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哼起从没人听过的小调，口中有时候还嘟囔着一些人听不懂的话。<br/> 要么是“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要么就是“救厄而平波息浪，扶危而起死回生。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一类晦涩难懂的话。<br/> ——就连走路都是四四拍的，让萝莎莉娅一度以为杏是想加入伏特加女孩却不好意思开口。<br/> 果然，此刻的杏又在低声嘟囔着什么。<br/> “杏……你在念叨什么啊？”萝莎莉娅不禁有些害怕。<br/> “啊……我也不知道……”杏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低着头，似乎也对自己刚才嘟囔的东西感到奇怪，“就是脱口而出……”<br/> 杏没有黑眼圈，食欲也没有下降，但萝莎莉娅还是很担心，总觉得现在的杏比起以前少了些活力。<br/> ——准确地说，是这几天杏不跟瓦尔特先生顶嘴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产生危险的想法了。<br/> ——这是异变啊异变！<br/> 因为如果是以前的杏，这个时候应该会斜她一眼，冷笑几声，再说些什么“关你什么事”之类的话。<br/> 天啊！杏竟然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人好好说话！以往的杏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也会变得更加暴躁，哪像这段日子里这么……呃……温柔？<br/> 虽然以常人的标准来说算不上温柔，但那可是杏！是除了妈妈以外谁的话都不听的杏！<br/> “杏！你到底怎么了啊杏！”萝莎莉娅用力地抱住杏，忽然间不掉眼泪地放声大哭。<br/> 杏黑着一张脸，努力抵挡着萝莎莉娅：“哎……你好烦……”<br/> ——果然不对劲，如果是以前，杏推人的力气应该更大一些。现在的这个力度……怎么感觉像是杏怕伤到自己似的。<br/> 杏被萝莎莉娅推得坐在了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br/> 别说萝莎莉娅，就连杏其实也很懵逼。<br/>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一座小岛上，周围像看猴儿似的盘腿坐着不知道几百个模糊的人影。<br/> 那密密麻麻几百个人同时开讲，讲的东西还不一样。那些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里，吵得简直像把她的脑袋塞进飞机发动机里似的。<br/> 她醒过来之前还听那些人影介绍，说这段儿叫《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那段儿叫《往生咒》，接下来那段儿叫《元始天尊说丰都灭罪经》，昨天刚讲过的《太上三生解怨妙经》今天也要复习一下……<br/> 这趟百人大合唱直接把杏吓醒了，决定出来热一杯牛奶。<br/> 天知道她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不过她的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两天的精神竟然还更好了些，看什么都有一种清澈的感觉。<br/> “杏，你这几天怎么一点儿活力都没有啊？”萝莎莉娅坐在杏的身边，小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是哪里不舒服吗？”<br/> “没有……哪儿都不疼，”杏有些奇怪地瞅了萝莎莉娅一眼，“你干嘛？”<br/> “可是最近你都没跟瓦尔特先生顶嘴……”<br/> “……我为什么要跟他吵架。”<br/> “那你也没再跟班上的同学斗嘴……”<br/> “……我干嘛要跟他们斗嘴。”<br/> 萝莎莉娅拼命地摇晃起杏来：“那你这不就是不精神吗！”<br/> “我精不精神跟跟别人吵架有半毛钱关系啊！”<br/>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杏懒洋洋地把吸管插进牛奶里，“不过也没有不精神，就是觉得……不对，我精神挺好的啊。”<br/> “那你为什么不跟瓦尔特先生顶嘴了？”<br/> “……我都说了精神好不好跟吵不吵架没关系啊喂！”<br/> 说着说着，杏的视线转了转，落在了萝莎莉娅的脸上。<br/> 半晌，她才幽幽地说道：<br/> “啊……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