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不是在消遣我。”铿惑低声笑道，“你不知道齐格飞的亲生女儿在哪，那还有谁能知道？”<br/>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说，可事实就是——我不知道。”<br/> 铿惑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襟危坐：“怎么个不知道法？”<br/> “我应该见过这个人，理论上。”奥托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人的消息。”<br/> “你是说，你既找不到这个人，也找不到跟她有关的消息。”铿惑的双手搭在腿上，若有所思，“而你保证，你说的是实话。”<br/> “都这个时候了，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奥托摊摊手，“更何况，现在我算是形式上地死了，能帮我的人只有你一个，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br/> 铿惑只当作自己没听见奥托的话——其实从奥托的AI现身那一刻他就很清楚了，这是奥托用一种自己没有理由拒绝的方式向自己妥协。<br/> 让必死之刻的自己死去，让有可能活下去的自己活下去，这就是奥托最后的算计。<br/> 如果给他时间，他一定会做得更完美，但铿惑连一秒钟都没有给他，直接掀翻整张棋盘手段齐出把奥托砸死了。<br/> 此时的奥托与铿惑站在了与当初截然相反的地位上，铿惑可以随时决定奥托的生死，而奥托所有的需求都只能从铿惑那里得到满足。<br/> 这种钳制关系算是奥托的投名状，也让铿惑找不出对付他的理由。<br/> 没有人能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拒绝一个智者的帮助。<br/>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铿惑再次确认了一遍，“也没有任何可能是另一个奥托故意删去了这些东西。”<br/> 奥托的手指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方框，拉出几个铿惑看了好几遍的文档：“没有可能，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在寻找那个女孩儿的踪迹。但很可惜，一无所获。”<br/> 铿惑注意到了那是齐格飞亲生女儿的档案和出生证明：“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br/> 奥托将档案拉出，化作纸张放在桌面上：“但她是存在的，否则K-423……哦不，我是说，如果没有她，那你的小女朋友也不会存在。”<br/> “也许这只是你的障眼法，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琪亚娜。”铿惑并没有轻易顺着奥托的思路想下去，他拿起那份档案，想看看与自己找到的有没有不同之处。<br/> 这是琪亚娜·卡斯兰娜的档案，但只有从她出生到被齐格飞带走之间这段时间的资料。<br/> 甚至于齐格飞当年叛出天命的任务档案中，对齐格飞亲生女儿的记录也只有一个名字而已。<br/> 【琪亚娜·卡斯兰娜被K-K小队回收。】<br/> 齐格飞亲生女儿的档案便在此结束，没了下文。<br/> 铿惑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比如说，当初齐格飞其实带走了他的女儿，根本就没有什么K-423。”<br/> “别骗自己了。”奥托哑然失笑，“如果她是齐格飞的亲生女儿，她身体里的律者核心是从哪来的？从K-001到K-423的试验记录也是假的？那些参与过实验的研究员也是假的？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声，截至我上一次数据更新的时候，参与过人造律者实验的研究员可还都活得好好的。”<br/> 铿惑低着头，依旧在给出不同的想法：“或者，齐格飞的亲生女儿在被带回天命总部后因为某种疾病死了，或者因为某种症状而不得不被封存起来维持其生命……”<br/> 奥托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br/> ……<br/> “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还要装傻？你一直在极力避开那个可能性，为什么？”<br/> 铿惑摇了摇头，声音里掺杂着重于泰山的沉重：“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br/> 奥托没有回答铿惑，而是又拉出一份文档：“第二次崩坏中，第二律者西琳的伴生崩坏兽，魔龙【贝纳勒斯】也同样失踪了，找不到尸体。我曾经一直以为是世界蛇偷走了它。但当你在西伯利亚雪原发现时雨绮罗的时候……那个龙形崩坏兽，你还记得吗？”<br/> 那头让铿惑记忆犹新的崩坏兽出现在他面前的文档中，铿惑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br/> 他想绕开他想到的答案，想听奥托说出一个不同的猜测。<br/> “我想幽兰黛尔一定没有告诉你一件事，她以前就见过时雨绮罗——”<br/> 铿惑的眉毛一挑，对于这件事他并不意……<br/> “根据以前的任务报告，幽兰黛尔和丽塔曾进入量子之海执行任务，在那里，她们遇见过时雨绮罗——来自我们这个世界的时雨绮罗。”<br/> “那问题就来了，你带回来的那个时雨绮罗是从哪来的？”<br/> 铿惑似乎在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沉思着没有回答。<br/> 另一边，奥托并未因为铿惑的沉思而停下：“也许幽兰黛尔认为这很合理，或者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解释过去了。可这显然是一个很矛盾的事，而在我们的世界，这种事并不止一次发生过。”<br/> 现在越说反而越靠拢那个答案了，而在双方把答案说出口之前，铿惑必须得提醒奥托一件事。<br/> “关于这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铿惑抬起手，打断了奥托的话，“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对无尽深渊进行更深入的研究？”<br/> “哦？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打断我？”奥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却没有回答铿惑的问题，“如果不说出口，那你怎么知道我们知道的是同一件事呢？”<br/> 铿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神色如常：“我已经知道你知道的是什么了，你也知道我知道了，没有说出口的必要。”<br/> 奥托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正在隐藏自己的想法：“你好像很怕我会说出口？”<br/> “好好好，我怕行了吧，你真厉害，好棒棒。”铿惑满不在乎地摊摊手，用平淡至极的语气棒读着，“我并不想花时间在已经知道了结果的事上。”<br/> “那我们换一种问法如何？”奥托的食指有规律地敲击着太阳穴，他发现铿惑似乎并不有意隐瞒，“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果不愿意回答就说不愿意，不能回答就说不能。”<br/> 奥托看得出，铿惑是故意露出了破绽——那个话题的转换太僵硬了，而且话题本身也并未进行到危险的地方，为什么铿惑要急着转换话题？<br/> 对此，奥托有一个暂时不敢确定的猜测。<br/> 在他这番话说出之后，如果铿惑答应了，那他的猜测就有六成的把握是对的。<br/> ……<br/> 铿惑沉默片刻，在这件事上，他其实很想和奥托交流一下。<br/> 更何况，因为面前这个【奥托】的特殊性，铿惑认为他们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很可能不会引发天缺。<br/> 原因很简单，但也很冒险——现在的奥托是一个AI，是一个程序。尽管拥有复杂条件运算下的判断机制，本质上还是一个0与1的机器程序。<br/> 只要依旧是0和1组成的非是即否的判定机制，AI与运算程序的本质便依旧相同。<br/> 那么……<br/> 遥想当年引发【天缺】之前，苍玄很有可能也是经过了大量的运算才得到那个【发现】。如果她用于计算的程序本身也算一个人，那苍玄在得出那个【发现】的时候就同步引发天缺了才对。<br/> 可羽渡尘里的历史数据显示，苍玄是在得出了那个结论之后经过一连数周的反复验证，才想起来要对丹朱说这件事。<br/> 而就在两人交流过这件事后不久，【天缺】才降临的。<br/> 以前文明的技术力，苍玄至少也应该有一个AI作为助理才对。那么在研究过程中没有引发天缺，很可能说明AI不算是【人类】。<br/> ——而只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才会引发【天缺】。<br/> ……<br/> 铿惑慢吞吞地重复着奥托的要求，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奥托明白自己的想法：“你一共提出了三个条件。”<br/> 奥托思忖片刻：“是。”<br/> 铿惑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那三个条件：“一问换一问，不愿答便不答，不可答便不答，对吧？我答应了。”<br/> 奥托盯着铿惑，却没有立刻回答。<br/>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br/> 他不敢说自己有十成把握，但至少也有个八成了。<br/> ……<br/> 实际上，刚才奥托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不能回答就说不能】。<br/> 如果说【不愿回答】是受制于回答者主观意愿而不能给出回答，是内因；那【不能回答】就是外因导致回答者不能回答。<br/> 【不能回答】，往往意味着回答者因为外力因素而不能回答，若是回答了就会受到外力因素的惩罚。<br/> 可铿惑此时已经是天命的实质掌控者，哪怕是凯文也不能威胁铿惑到这种地步。<br/> 因此，【哪怕是铿惑也不能回答】，这无疑说明某种超出他们想象的存在干预了此事。<br/> 超出了他们想象的存在，又能是谁呢？<br/> ……<br/> 铿惑点了点头，继续追问：“你得出的是一个猜想还是一个结论？”<br/> 奥托没有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想，而是细细琢磨起铿惑刚刚的种种暗示。<br/> 除去那些迷惑性的话，铿惑一直都在引导着话题的走向。<br/> 回到最开始的目的——铿惑打开密钥，是因为他有无法解决的难题，而根据自己的推理，铿惑一定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诸多矛盾才会打开密钥。<br/> 包括神秘消失的贝纳勒斯，突然出现的龙形崩坏兽，不知所踪的琪亚娜·卡斯兰娜，以及有两个的时雨绮罗。<br/> 身为人类的奥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在偶尔的灵光一闪中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些许矛盾。<br/> 也正因为这一点，奥托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明存在，而他们都只是神明手下的棋子。<br/> 而此刻，奥托也得到了一个最重要的线索：天命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拓展对无尽深渊的研究？<br/> ——作为人类的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但作为AI的他，几乎不费什么力就发现了这个一直被自己无视的疑点。<br/> 总结下来，其实这是两个问题：这个世界存在不正常之处，人类的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蒙蔽。<br/> 而铿惑刚刚也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暗示：【你得出的是一个猜想还是一个结论】。<br/> 【一个】。<br/> 再加上铿惑之前【问题有很多，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奥托能够断定铿惑认为这些事本质上是有互相因果联系的同一件事。<br/> 或者说，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源于同一个因素。<br/> 那么，是什么因素，强大到能够同时影响人类的意识和现实的物理世界？<br/> 看铿惑的表现，他似乎并不是简单地想到了自己所想的东西。<br/> 铿惑显然并不止发现了那件事，他似乎有更深一步的想法，却不敢说出口。<br/> “你不敢说出口吗？”奥托若有所思地回味着铿惑自出现以来所说的所有话，“不敢吗……”<br/> 结合自己的那个猜测，很容易就能得到一个假设：某个存在监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哪怕是铿惑也不例外。而这个世界出现的【BUG】，可能与人类受到的意识屏蔽有关。<br/> “奥托，你知道前文明是如何覆灭的吗？”<br/> 奥托有些惊奇地看着突然出声提示的铿惑，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觉得我猜不出答案？前文明在面对最终的律者时失败了，最大的战果就是将终焉律者30%的崩坏能封印在了月球上——这我知道。”<br/> 铿惑一直在观察着奥托的反应，话中若有所指：“神州有句古话，叫作‘举头三尺有神明’，说的是人不能因为没有人看着就觉得做坏事无所谓，神明在我们头上注视着一切。”<br/> “有多严重？”奥托忽然问出了一个跟刚刚的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如果触犯了那条规则。”<br/> 铿惑稍微停顿片刻，似乎是在估量危害程度：“大概跟把地球扔进太阳里一样严重。”<br/> “哦——我明白了。”奥托点了点头，“所以我肯定猜不到那一层。”<br/> 奥托抬起头，盯着铿惑，抢在铿惑阻止自己之前，极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br/> ——“作为这个纪元的人类，我们只经历了一场崩坏。”<br/> ——“神明正在注视着我们，此刻。”<br/> ————————————————————————————————————<br/> 铿惑的太阳穴猛地一跳，片刻后，才稳住心神，安抚住自己的心脏。<br/> 幸亏奥托没继续往下说，不然他就要考虑是否该在奥托张口之前，当场出手把这组服务器给扬了。<br/> 奥托显然猜对了，铿惑不可能让他有可能触犯那条规则，所以一定紧紧地卡住了他掌握情报的量，以免他推出那个最深层的结论。<br/> 因此，奥托也就肆无忌惮地把心里的猜测如实说出，而结果恰恰也证明了此举无妨。<br/> 奥托欣赏着铿惑那起伏明显的表情：“看来我险些就猜到真相了。”<br/> “不可再深入了。”铿惑摇了摇头，“再深入的话，我不敢保证安全。”<br/> 这场谈话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互相给出了一个答案，却未明说这答案是什么。<br/> 接着，铿惑有意引导着双方通过推理过程互相验证彼此答案的内容，并且在最后忽然刹住了车。<br/> 和身为AI的奥托讨论此事，是一层保险。在话题进行到危险区之前叫停，是第二层保险。<br/> 而第三层保险，则是铿惑故意缺漏了某些情报没有告诉奥托。也正因为这一重保险，铿惑才敢保证奥托不会猜到最深的那一层。<br/> 在这三重保险之下，铿惑才敢跟奥托讨论它——他必须先确认现在的奥托可信度有多少。<br/> “再深入？还有更深入的因素？”奥托被铿惑提起了兴趣，“哦？你不敢保证安全，说明如果有人知道了答案，可能会引发灾难……但这不对，因为你显然已经知道了。”<br/> “那么……是另一种可能，比如说不能有两个人知道，或者不可交流……应该是不可交流，因为你一直在试图阻止自己和我说出某个东西，却没有阻止我猜到它。”<br/> 铿惑站起身，对奥托摆了摆手：“不必多想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验证一件事……现在我已经验证完了，到此为止吧。”<br/> “你要验证的是……”奥托一愣，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非人类不会受到屏蔽；我确实已死；琪亚娜·卡斯兰娜的下落；这个世界确实存在BUG；见了我之后又加上一条我是否可信，你要验证的是五件事才对。”<br/> 铿惑叹了一口气，身体仿佛沙尘般消散。<br/> “不，是一件。”<br/> 奥托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猜错：“什么事？”<br/> 铿惑的身体已经消散过半，却忽然间硬生生停下。<br/> 他转过头，露出古怪的笑意，身影又开始如沙砾般消散。<br/> 天地间，只留下袅袅余音在历史片段中回荡。<br/>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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