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白色的旗子抖了抖，无色辉火的脑袋好不容易才从白布下面钻出来。<br/> “嗯……我投降了，要杀要剐随便，但是别弄得太疼就——只要不疼就行。”<br/> 这下子，反而弄得铿惑没话说了。<br/> 自己还什么都没表示呢，无色辉火就自动往虎头铡下面躺了？这积极的方向有些不对劲吧？<br/> 铿惑轻咳一声，偷偷地把弓藏到了自己身后，装作无事发生过：“你怎么就觉得我来找你……千刀万剐的？”<br/> 无色辉火秀气的眉毛皱起，用不加丝毫掩饰的怀疑目光来回打量着铿惑。<br/> 然后她就用白旗把自己裹紧，门缝也稍微关紧了些：“那你是来找我干嘛的？”<br/> “跟你商量一下工作调度的事。”铿惑干脆把弓收起来，快走两步跳上台阶。<br/> “停！”无色辉火大喝一声，门再一次收紧，把露出小半个身子变成了露出一个脑袋，“你不是来打我的吧？”<br/> 无色辉火的眼中闪烁着机警，仿佛只要铿惑的脑袋稍微上下挪动一下，她就要把门关上。<br/> 铿惑终于理解了别人面对自己时的感受：“我打你干什么？”<br/> 无色辉火十分冷静地沉默了片刻：“哦那没事了，你刚才说找我干什么？”<br/> “找你说一下工作调度的事。”铿惑咳嗽了一声，再次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br/> 无色辉火几乎是用门把自己的脑袋夹住了：“你说归说，靠那么近干什么？”<br/> “……你不请我喝个茶慢慢说？”<br/> 无色辉火把门缝稍微拉大了一些，脑袋摇得跟电风扇似的：“我没茶。”<br/> 这句话反而激起了铿惑的杠精之心：“可乐也行。”<br/> 无色辉火的表情渐渐垮了下去，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不情愿：“诶……我不想请你进去行不行？”<br/> 铿惑是万万没想到无色辉火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br/> 现在的天命总部，谁见了他不是立正行礼点头哈腰，谁敢不给他面子？<br/> 到了无色辉火这，怎么就成了“诶好麻烦”＆“呃快点说完快点走好吗”？<br/> 【呵，有趣的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br/> 铿惑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可看到无色辉火那畏首畏尾的样子，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把她吓得太过了。<br/> 毕竟刚刚自己拉弓搭弦，搭的可是155口径榴弹炮，还是去了保险帽的那种。<br/> 现在无色辉火还敢探头跟自己保持三米距离，已经是超勇了好不好。<br/> 铿惑的脸上浮现出虚伪的和蔼可亲，妄图冲淡自己刚刚用155口径中门对狙的可怕印象，全然不顾自己其实就是存在一丢丢报复心理想要吓唬吓唬无色辉火。<br/> “咳咳……不要怕，我又不是什么魔鬼。刚才就是开个玩笑，看看你精不精神……”<br/> 无色辉火脸上的怀疑之色并未褪去：“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是来报仇的？”<br/> 铿惑的脑门上浮现出一道青筋：“我来跟你说工作调度的事！我刚才说过了！”<br/> “这……样……啊……”无色辉火的声音拉得长长的，眉头紧皱，“你真是来说工作调度的？那……”<br/> 铿惑的心中浮起丝丝怀疑，他觉得无色辉火对他的盯防有些过分了。<br/> 按照他对无色辉火的认识，她确实是那种不喜欢跟别人交流的性子，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br/> 但这种情况，不都应该是直接闭门谢客的吗？<br/> 铿惑沉吟片刻，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换一种方式。<br/> “你进来也行……”就在铿惑准备开口的时候，无色辉火老大不情愿地推开了门，“但是你不能乱看，也不能乱动，也不能乱摸，记住了吗？”<br/> 铿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幸亏他现在身边没有人，不然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br/> 为什么无色辉火总是会在很奇怪的地方貌似无意地开车？<br/> 上次【打了炮为什么不给钱】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这次又是一个例子……<br/> 无色辉火把白旗拄在门边，向后退了两步，像新手指导精灵似的站在玄关前。<br/> 铿惑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猛地被一股莫名的气息拍在脸上，动弹不得。<br/> 玄关前面的摆饰是啥？是六千个乐高积木零件的霍格沃兹城堡！<br/> 旁边柜子上放着有四千多个乐高积木零件的死星！千年隼飞船！都是完成品！<br/> 无色辉火身后那摆满了一墙的东西是什么这么耀眼！是金钱的光芒！<br/> 整整一墙的机器人模型！从巴掌大到半人高，从地面一直排到天花板上——天花板上用特殊的固定支架把高达模型吊着，摆出空战的姿态。<br/> 还有……还有！<br/> 铿惑复杂的目光无视了堆满了包装盒的走廊，无视了面容严峻的无色辉火，落在了门前两尊等身GP02A和Z高达身上……<br/> 一左一右，宛若两尊门神。<br/> ……<br/> 这是胶佬的天堂！<br/> 铿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无色辉火一开始那么不愿意让他进门了。<br/> 任谁有这么一堆收藏都不愿意让人随意进门！哪怕是在房间里呼吸大一点都不行！<br/> 尤其是在来者很可能与自己有仇的前提下！<br/> 那些大小不一的模型，是钱吗？<br/> 是，但不是。<br/> 它们是时间，是汗水，是上涨的眼镜度数，是省饭钱的饥饿感，是用好几天的全神贯注换来的那一刻成就感。<br/> 准确地说，它们不仅仅是金钱，更是肝的结晶。<br/> 而这种东西，无色辉火有满满一屋子……呃……应该不止一屋子。<br/> 反正这些东西都已经堆满到在玄关都能看见的程度了，无色辉火在这方面的存货量可能不止一个屋子。<br/> “请你把呼吸放慢一些。”无色辉火满脸严肃地做着进屋指导，“把鞋脱了，来，这里，左脚踩上来。”<br/> 铿惑像刚开始学走路的小孩一样，无奈地把鞋脱下，按照无色辉火的指示先迈出左脚踩在地板上的指定位置。<br/> 无色辉火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慢吞吞地向里屋走去，似乎是怕铿惑跟不上自己的脚步。<br/> “踩着我的脚印走，不要随意离开……赛道……不对……跑道……总之不要乱走，不要乱碰，也不要到处乱看。”<br/> 犹豫片刻，无色辉火似乎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苛刻：“看可以，但不能碰。”<br/> 铿惑像在趟雷区一样小心翼翼地踩着无色辉火的脚印往里走。<br/> 终于，仿佛走迷宫一样穿过遍地的模型，铿惑终于来到客厅的边角，可以坐下了。<br/> 铿惑如释重负，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说正事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说工作调度的事——”<br/> 无色辉火坐在铿惑对面的沙发上点了点头：“嗯，我觉得也是时候谈一谈——”<br/> “我们在神州的塔克拉玛干沙漠……”<br/> “我觉得我的退休金还有上升的空……”<br/>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几秒钟后，无色辉火才一改之前的萎靡，如梦方醒地捂着脑袋大声叫起来：“你果然是来报仇的吧！”<br/>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什么意思？我要被流放了？你公报私仇吧你！我就是因为命令射了你一箭！我不是自愿的！”<br/> “我好歹也是功勋女武神吧！而且合同里不是这么写的啊！我接受工作调度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太远了我去不了！”<br/> 而她对面，铿惑的脸皮抽抽着，脸色也不大好看。<br/> 合着无色辉火以为他是来说退休的事！<br/> 这个家伙才十几岁啊！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退休！<br/> ——不过按照常理，无色辉火也该退休就是了。<br/> 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新伤叠旧伤，器官老化程度已经达到耄耋之年的水平，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器官衰竭而死。<br/> 她老化的器官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器官活性在无法遏制地下沉。<br/> 如果再让她继续当女武神，她就活不了几年了。<br/> 若是再使用一次Nexus系统，估计她当场就会死。<br/> ……<br/> 说实在的，铿惑对于无色辉火的状况有些意外。<br/> 若非看到了无色辉火档案里的最新体检报告，他绝对不会想到她的身体竟然已经恶化到了七八十岁老人的地步。<br/> Nexus系统是一种把女武神的身体与战舰动力炉连结，以使女武神可以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战舰级力量的系统。<br/> 而代价，就是女武神必须以人类之躯承受钢铁巨兽才能承受的能量流动。<br/> 而作为天命总部的旗舰【辉煌盟约】的主炮，Nexus系统的操作者无色辉火，她的身体在实验和适应性训练中已经透支过。<br/> 被Nexus系统伤害的内脏会得到全天命最好的治疗，因此无色辉火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br/> 但【治疗】，不是修补，而是促进细胞分裂使伤口愈合。<br/> 而细胞分裂次数是人体为了防止细胞分裂失控的限制，是一个不可更改的死数字。<br/> 换句话说，这是以透支细胞分裂次数换取身体的快速修复。<br/> 那当数次分裂修复之后，内脏细胞会衰弱至无法再分裂的地步，活性也会大大降低。<br/> 就像老年人的内脏，无法充满活力地自我更新，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有力地运作。<br/> 那这个时候又能怎么办呢？<br/> 答案很简单，炮管坏了就换一个，从来没有人关心过炮管是怎么想的。<br/> 况且，无色辉火似乎对什么都不甚重视，她甚至都不重视自己。<br/> ……<br/> 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是个任性且自闭的大小姐，行事任自由。虽然说不上活力四射，但看上去绝对是无病无灾。<br/> 谁能想得到这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少女躯壳下，装着衰老到几近衰竭的内脏？<br/> 这么说来，无色辉火平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可能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生理因素。<br/> 铿惑叹了口气，按照常理，无色辉火因为身体因素，确实应该退休了。<br/> ……<br/> 但他是走常理的人吗？<br/> “无色辉火，按照合同，你现在还不是退休的时候。”铿惑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你与天命的合同还有22年，在此之前你不能退休。”<br/> “可是合同里不是写着呢吗……”无色辉火嘟囔着，“当身体状况出现不可逆转的问题时，准许提前退休，并且退休后一切医疗费用由天命总部负责。”<br/> 无色辉火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合同里的这一条，显然当初对这一条印象深刻——或者说蓄谋已久。<br/> “那你身体出什么状况了？”铿惑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天命的生物医疗技术世界第一，有什么病我们不能治？”<br/> “诶……你不知道吗？你干嘛要明知故问？”无色辉火的眉头皱了起来。<br/> 她被俘虏之后，因为当时的模样惨兮兮的，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一遍身体检查。<br/> 而检查结果刚才就放在她的桌子上，她下楼的时候还特地拿了。<br/> “就这个，肝功衰退，什么糖什么肽之类的又是浓度高又是含量低的……我也不懂，反正就是这一类东西。”<br/> ——“那治啊。”<br/> 无色辉火似乎被铿惑气笑了，她有些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便自然地被懒散和不耐烦吞没。<br/> “治不好。”<br/> ——“那我要是能治好呢？”<br/> 无色辉火眼中的怀疑渐渐加深，她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着铿惑，觉得他仿佛在说梦话。<br/> 她的眼睛往旁边瞥了瞥：“不想治。”<br/> 铿惑彻底被噎没话了，这个无色辉火怎么不按套路出牌！<br/> 好好的怎么就放弃治疗了？厌世了？<br/> 铿惑试探着询问道：“别放弃，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br/> “不，我放弃抢救。”无色辉火的头摇得很坚决，“我要退休。”<br/> 铿惑叹了口气，他大概能理解无色辉火的想法：“我觉得吧……在能治疗的前提下，你有义务完成合同上规定的工作。如果你拒绝按照合同办事，那你也不能享受合同上的的有条件退休。”<br/> 无色辉火的嘴瘪着，赌气似的往后一仰，就差在沙发上打滚了：“哎——你好烦……你饶了我不行吗……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吗？”<br/> “我能斗胆问一下，你退休之后要干什么吗？”<br/> 无色辉火已经开始在沙发上撒泼打滚了，听到铿惑的问题后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很随意地回答了一句：“环游世界。”<br/> 铿惑无声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用关爱傻狍子的眼神看着她：“现在全球都执行航空管制，人类城市之外随时都有可能产生崩坏兽。你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你这是环游世界吗？你这是宋命快递。”<br/> “要你管。”无色辉火拽过旁边的抱枕，挡在了自己身前，“不是来发退休金的就走吧，我这不管饭。”<br/> 看着是要以另一种方式负隅顽抗到底的无色辉火，铿惑总觉得……对这种人提不起劲来。<br/> 他现在没有心思哄小孩了，他没时间哄小孩。<br/> 早知道就派韦德来了，他对付厌世萝莉一直都有一手的——虽然观察样本只有一个，但铿惑对此无比确定。<br/> 铿惑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问你那些东西，我只问你一个问题。”<br/> “如果有机会，有可能，你还愿意继续作为女武神战斗，并且以健康的身体活下去吗？”<br/> 无色辉火在沙发上拍打的手下意识地凝滞一瞬，她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不假思索地拿出了下一个借口：“可是我的器官衰竭程度已经无法修复了，哪怕治好了又有什么用？我的弓坏了，身体也没法作为女武神继续战斗……”<br/> 铿惑对于这个总是生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女孩儿，感觉其实并不算差——前提是不算之前的那一箭。<br/> 除了怠惰点，丧气点，险些把自己射穿过，无色辉火没什么毛病。<br/> 更何况一个S级的战斗力如果镇守刷怪塔的前期建造，能让很多事变得简单。<br/> 铿惑叹了口气，把之前藏起来的弓拿了出来，放到无色辉火的面前。无论无色辉火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都想努努力试一下。<br/> 弓长四尺六寸，通体洁白，非金非木，宛若象牙。<br/> 未知材料做成的弓弦犹如凝成线的雪，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发冷。<br/> “喏，你的新弓。如果接下来你配合治疗，我有八成把握能让你恢复健康。”<br/> 无色辉火坐直，有些困惑地看着那把弓。<br/> 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眼睛眨巴眨巴，可眉宇间的困惑之色却未散去。<br/> “你干嘛？要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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